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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潔明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四】獵物(下)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2:43 PM     標題: 黑潔明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四】獵物(下)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4-9-27 03:2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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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想要結婚!想要回家時有個女人在那裡等著他
只是他懶得花時間談戀愛,對愛情也沒渴望
選擇相親是最快能找到老婆的方式──
雖然打一開始他就發現她有些狀況、有點問題
可是這個女人是個很適合的對象
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她,所以把娶她回家……
一千多個日子的相處,證明了她是個好女人
她會幫他洗衣做飯,打掃存錢,把他從頭顧到了腳
他知道自己運氣很好,才能娶到像她這樣的好老婆──
原本以為婚姻很簡單,他喜歡她,選擇了她
兩人有一起生活的共識,好好的過日子就夠了
也不在意她設下種種無形的界限,不讓他真的靠近
直到他驚覺只是在一起不夠,渴望能得到她更多的關注
因為她對他用了心,讓他動了心
因為她對他好,讓他也開始在乎她
卻沒想到這女人該死的倔強,怎樣都不肯依賴他
還要他放她自由,甚至說從來不曾當自己是他老婆……

【出版日期】 2014/08/15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8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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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2 PM

第九章

他知道了,知道她瘋了。

慌亂的,她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臉,痛苦得無以復加。

她聽見他把其他人趕走了,但她不敢把手拿下來,她不想面對他,不想面對這一切,她想躲起來,把自己藏起來,藏到最深最深的黑暗之中。

當她回過神來,當她終於能夠思考,她當然知道他不可能是遊戲中的角色。

或者他就是?而她只是不願意面對這件事實。

不不不,他是真的,他說了--

她又喘不過氣來了,但她這回沒有尖叫,她緊閉著唇,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拚死命忍住了想尖叫的衝動。

她怎麼能尖叫?怎麼可以尖叫?尖叫只會引來那些獵人,引來殺身之禍,她不是已經學到教訓了?她還想害死多少人?

她必須保持安靜、保持安靜、保持安靜,躲起來,然後保持安靜--

「懷安。」

他的聲音又響起,低沉,溫柔,堅定。

「你知道我是真的,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是的,她知道他是真的,可她的瘋狂也是真的。

她不正常,大概永遠也無法恢復正常了。

「出去……」

抖顫著,她開口要求。

「他們都出去了。」他好聲安撫她。

「你出去……」

阿峰一楞,僵在當場,以為自己聽錯,可她一手遮著臉,一手開始用力推他。

「你出去……」她哽咽著,又推他一下,「你出去啊!」

他不動,又朝她伸手,「懷安……」

她遮著臉,狠狠推開他的手,忍不住再次開始尖叫、哭喊,用力推著他。

「你走開--走啊--」

這次,她是故意的,她知道那些人都還在,還在門外,所以她緊閉著雙眼,歇斯底里的吼著、叫著。每次尖叫,她都好怕會引來獵人,雖然理智上,她知道並不會,她在屋子裡,她不是在遊戲中,可她無法控制那恐懼,她好想閉上嘴,躲起來就好,只要躲起來就好。可另一方面,她更不想讓他看到她這模樣,她不想看到他,不想讓他看。

她不要。不要。

所以,每次他試圖碰她,她都尖叫得更大聲,掙扎得更厲害,她不讓自己停下來,直到終於有人進來拉開了他。

「阿峰,你先出去。」

「她是我老婆!我不會放她一個人--」

「你還看不出來嗎?就是你刺激到她了!」

「我聽你在放屁!」

她閉著眼繼續尖叫,一聲喊過一聲,讓恐懼穿過喉嚨,從口中流瀉。

「媽的!到底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把他給我架出去!不然我耳朵要聾了!」

「狗屎!放開我!」

「兄弟,抱歉,我覺得阿南是對的。」

「靠!臭小子,你揍我?有沒有搞錯?!你這個見色忘義的小王八蛋--」

一陣混亂之後,門被砰然關上。

浴室裡只剩下她的尖叫聲,還有另一個男人,那個叫阿南的男人。

「好了,他滾了,你安靜一下,不然他又要衝進來了!」

這威脅,有效的讓她閉上了嘴。

「謝天謝地。」男人歎了口氣,對她彈了下手指,道:「OK,懷安,我幫你把他趕走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你把眼睛睜開,或者我開門讓你老公進來。」

她喘著氣,抖著唇,終於睜開了淚眼。

那痞子模樣的男人蹲在她面前,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嗨,我是阿南,你和阿峰結婚時,我也在場,記得嗎?」

她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很好。」他笑了笑,道:「剛剛韓也說過了。我呢,基本上是個醫生,這代表只要我想,我可以讓他一直待在外頭,所以現在起,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懂嗎?」

她沒有動,只是戒備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

「你……要我做什麼?」

瞧她那戒慎恐懼的樣子,他拿出自家最騙人的溫柔微笑,柔聲道:「你不需要害怕,你在這裡很安全,紅眼裡沒有人會傷害你。」

她沒有因此被安撫,只啞聲再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他把手擱在膝頭上,用兩手撐著自己的臉,裝可愛的笑著說:「其實我是想要你笑一笑,不過你現在大概笑不出來,所以接下來這一天,你只需要做兩件事--」

她等著,誰知卻見他陸續伸出兩根手指,吐出她想也沒想過的話。

「去吃飯,然後睡覺。」

她錯愕的瞪著他。

「你沒聽錯,我要你去把床頭櫃上的三明治吃完,然後去睡上一覺。」他露出潔白的牙,笑著問:「你做得到嗎?」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瞪著他。

「既然沒反對,我就當你是同意了,你現在沒睡飽,腦袋不清楚,沒有辦法思考。你好好去睡上一覺,我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等你睡飽之後,你把電話拿起來,打內線按0,告訴小肥你要找我,她就會把電話轉到我那裡,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談談,OK?」

這傢伙的笑容像陽光般燦爛,她慢了半拍,才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點了頭。

然後,那男人走了,沒有關上浴室的門,可下一秒,他又探頭回來,笑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副耳塞,丟給她。

「對了,我們隔壁正在蓋大樓,九點以後開工會很吵,把這個戴著,能隔絕一點噪音。」

她反射性接住那副耳塞。

「還有,別想試圖逃走,這公寓破歸破,但有全世界最好的保全系統。如果你想跑,一定會被發現。如果你破壞了任何設備,我們那愛錢的老闆會把所有的費用都加倍算在阿峰頭上,讓那小王八蛋就算賣一輩子屁股都還不完。」

說著,他還朝她眨了下眼,這才把腦袋拉回去。

阿南開門走出去時,看見大部分的人都不見了,就嚴風擋在門口,阿峰則將雙手插在褲口袋裡,一臉不爽的靠在對面牆上,臉上多了一個黑眼圈,八成是那愛記仇的賊頭干的。

真是的,這些臭小子,脾氣一個比一個差,他本來還以為阿峰是其中脾氣最好的人呢,結果根本半斤八兩。

他關門時,順手就把內鎖給按下,才把門拉上。

見他出來,那小王八蛋立刻站直了身體,一副打算闖關的模樣。

阿南挑眉,直接道:「我勸你最好不要,除非你想再聽她尖叫。」 「狗屎,她是我老婆,她需要我。」他往前站了一步,咬著牙說。

「是是是,她是你老婆,你講一百遍了,我耳朵聽到都快長繭了。」阿南笑咪咪的看著那鼻子都快抵到他臉上的臭小子,道:「她是你老婆又怎樣?你信不信我要是再進門,不用三分鐘就能拿一張離婚協議書出來?」

小王八蛋臉色瞬間刷白,僵在當場。

「很好。」阿南看著他,說:「看來你很清楚狀況,那我就挑明了說。她的情況不太好,受傷和睡眠不足讓她精神狀況變得很糟,她現在需要的不是你,她需要的是休息。」

他下顎緊繃,滿臉的不爽,「她可以和我一起休息。」

「我的呂大少爺,你剛剛出來之後,有聽到她在尖叫嗎?沒有吧?現在呢?你還有聽到她繼續在雞貓子鬼叫嗎?」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更加難看。

「還是沒有,對吧?」阿南沒好氣的看著他說:「她方才會崩潰,擺明了和你有關,我是不知道原因是什麼,女人的腦袋和我們不一樣,常常拐了一百八十個彎,我唯一確定的是,她現在根本不想看到你,你要是硬闖進去,我保證她會再次崩潰給你看。」

他聽了,氣一窒,黑眸閃過鬱悶和惱怒。

阿南將雙手交抱在胸前,再繼續說道,「相信用不著我說,你也該知道,她精神狀況會那麼糟,和那鬼遊戲八成脫不了關係,我不認為你應該在她這麼脆弱的時候剌激她,那也是為什麼我沒有立刻逼問,她和那場遊戲到底有什麼關係的最主要原因。當然,你要是想硬闖,這扇破門絕對擋不了你,可如果我是你,我會讓她休息,然後等她心甘情願的打開門。」

他知道阿南說的沒錯,他不該再剌激她,可是當她就在房裡,那麼痛苦,他怎麼有辦法在這裡傻等?

「小子,我這可是過來人的經驗,女人抓狂的時候,強逼是沒用的,她們通常吃軟不吃硬,你不信問問嚴風,他要是不同意我,你就直接進去吧,反正也沒人會再攔你。」

說著,阿南拍了拍嚴風的肩頭,就笑著轉身走了。

阿峰擰眉朝嚴風看去,那中俄混血的男人見狀一臉尷尬,但過了半晌,還是慢吞吞的開了口。

「我並不想承認他是對的。」

但他是對的。

阿峰知道,可這個答案並不是他想聽的,他雙唇緊抿,眉頭擰得更緊,著惱的看著那男人沈聲問:「如果被關在裡面的是你老婆呢?」

嚴風挑眉,瞧著他說:「阿南並沒有把她關起來,這門的鎖是內鎖,她想開,隨時都能開門走出來,重點不是在這扇門,是在她心上那扇。」

說著,嚴風不再擋在門口,轉身走開,臨走前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給了最後一個建議。

「她有心結,你得想辦法找出來。」

當他走出房門,她隱約能聽見阿峰在房間門外走廊上的咆哮,還有那個怪醫生平靜而有說服力的聲音,她繼續蜷縮在原地,緊緊的環抱著自己。

他吵個不停,讓她心頭抽緊,就在她快受不了時,他的抗議終於消失了。

屋子裡,變得好安靜。

有那麼一刻,她幾乎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可等她發現,她已經站了起來,來到了緊閉的房門旁。

他在門外,她知道,不知為何,就是知道。

不由自主的,她把頭貼靠在門上,抬手壓著心口。

那男人沒有敲門,沒有咆哮,就只是站在那裡。

然後,她聽見他沙啞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老婆,把門打開,讓我進去。」

她喉頭一哽,心緊縮,眼又濕,但她沒有開門,她只是退了開來,悄無聲息的遠離那扇門。

雖然那醫生警告過她,她還是試著在房間裡找尋另一個出口,但她很快發現他說的沒錯,這公寓雖然老舊,但保全很好,除了玻璃是防彈的,朝外的門窗都裝設了警報系統,就連浴室的通風口也有。

她死心回到房間,看見那扇嵌著子彈的窗戶,三發子彈,排列成一直線,不是任意的三角形。

他開槍時,甚至沒有轉頭去看。

他的槍法很好,好到嚇人。

就像他不曾真的瞭解她一樣,顯然她也並不真的認識他。

這場婚姻,如此虛假。

心頭隱隱作痛,淚水又再次滑落。

她蜷縮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壓著疼痛的心,隔壁卻在這時,突然傳來可怕的電鑽聲,那打地鑽牆的聲音,幾乎震動了整棟屋子。

她嚇了一跳,然後才想起那怪醫生說的話,她把手中那子彈型透明的小盒子打開,倒出兩個耳塞,塞進耳朵,阻擋所有聲音。

即便有了耳塞,她還是聽得見那蓋房子的聲音,可是已經好上許多。

她沒有吃那三明治,但她拉上了窗簾,躺上了床,蜷縮成一團,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無論如何,那醫生說得對,她需要睡覺,睡飽了,腦袋才會清楚,然後她會想出辦法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二樓的公共客廳裡,幾名員工全擠在那裡。

阿南才進門,就見老婆恬恬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搶先發難。

「所以,你問出來了嗎?阿峰他老婆和那遊戲到底有什麼關係?」

他看著心急的老婆,甜甜一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屠歡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你沒問嗎?」

「屠歡大小姐,你聽過什麼叫欲速馬自達嗎?」

「什麼馬自達啊,你賣汽車啊?」恬恬笑了出來,開口糾正他:「是欲速則不達。」

「謝謝老婆大人的指教。」阿南朝自家老婆拋了個飛吻,才改口道:「你也聽到我老婆說了,是欲速則不達。總之呢,她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這時候再逼問她,只會加重她的症狀,到時逼急、嚇壞了她,反而得不償失。」

「所以,她還好嗎?」可菲擔心的問。

「不太好。」阿南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瞧著眼前那群女人道:「看她的反應,我猜她應該是其中一位獵物。」

不用他說,客廳裡的人,大多都已經猜到。

「所以,你覺得她瘋了嗎?」向來直爽的紅紅,眼也不眨的直接開口問出了大半人心中的疑問。

「我不確定,她有些精神錯亂,顯然有那麼一瞬間,無法分辨現實與幻覺,但阿峰被架出去之後,她還是可以和我正常應答,我認為應該只是因為睡眠不足、壓力過大引起暫時性的意識紊亂,等她吃飽睡飽,應該會好一點。」阿南一聳肩,「但我不是精神科的,這可能要等「ain回來才能確定。」

「阿峰呢?」屠歡再問。

嚴風在這時走了進來,道:「他堅持要待在門外守著。」

「武哥,現在怎麼辦?」

「不怎麼辦,就照阿南說的,讓她先休息一下。」躺在沙發上拿冰塊敷眼的韓武麒,直到這時才開了口,警告所有人:「總之,這件事,先別通知老家那裡。」

「你確定?」屠歡挑眉,雙手抱胸的問。

「迪利凱、史托那次,你也在場,我可不想再來一次,沒有確切的線索之前,不管說什麼,都只是讓莫森和如月更痛苦而已。」

屠歡聞言,瑟縮了一下。

去年肯恩把可楠救回來時,可楠從迪利凱?史托收藏的影片中,發現失蹤多年的阿光可能還活著,當時每個人都懷抱希望,大老遠衝到羅馬尼亞去,誰知史托那傢伙卻被人幹掉了,瞬間斷了這條可能的線索。

雖然如月和莫森都說,至少阿光還活著,這已經很好了,比這些年來都好。

可她看得出來兩夫妻眼裡的痛苦與擔憂。

過去這九個多月來,大夥兒用盡了一切方法找尋遊戲相關者,可那是個有錢、封閉又變態的團體,很難找到消息,就算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對方一發現,很快就會快刀斬亂麻。

這種宛如坐雲霄飛車,忽上忽下的情況,讓人非常難受,她自己也有好幾次因此大發雷霆,要不是她老公傑克脾氣好,她早不知被休掉幾回了。

她能夠理解武哥為什麼不讓人通知老家那些長輩,在沒有確定那女人到底瞭解多少之前,真的不如不說。

「好吧,我同意。」她在沙發上坐下,盤起腿,問:「那阿磊呢?」

「對啊,那阿磊呢?他一早送秀秀去工作室,等一下就會回來上班了耶。」小肥怯怯的問:「要讓他知道嗎?」

韓武麒擰眉,歎了口氣,道:「幫他訂機票,把馬來西亞那件案子給他,叫他別回來了,直接去機場搭飛機,那至少能讓他忙個兩三天。」

就在這時,隔壁蓋房子的聲音,轟隆隆響起,撲天蓋地而來。

九點了。

「老天,這些工人也太準時了吧?」

「Shit,隔壁那房子到底是還要蓋多久?」

「可惡,我還以為上個月就應該要完工了。」

受不了那魔音穿腦,大伙抱怨連連,紛紛從口袋裡拿出耳塞,在眨眼間做鳥獸散,只有韓武麒半點也不介意那可怕的噪音,反而往後躺回沙發上,把冰塊覆在被打腫的眼睛上,露出開心又愉悅的微笑。

因為餓了,所以才醒來。

她以為自己不可能有辦法睡著,再清醒時卻已經是三更半夜。

然後才發現,她不知何時早把殘留他味道的枕頭,緊緊抱在懷裡,壓在心上。

她強迫自己把那枕頭放開,從黑暗中坐了起來。

天黑了,屋子裡沒什麼光亮,唯一的光源,是從窗簾縫中透進來的,那暗淡的微光,只讓她隱約能看見屋裡傢俱模糊的線條。

她應該要開燈,可她不想,還不想。

她喜歡待在黑暗裡,躲著,藏著。看不見自己,也看不到別人。

肚子響了起來,讓她想起自己餓了一天,她轉頭摸索,在床頭櫃上找到早上的三明治,她拿起來,咬了一口。

雖然屋子裡有開冷氣,但放了一天之後,它還是酸掉了。

她把它吐了出來。

過去有段日子,為了活下去,只要是食物,她什麼都吃,過期的也吃,可這幾年,她的嘴被她自己養刁了。

她走到浴室漱口,再回到房裡,發現窗邊桌上放著一個新的托盤,上面放著乾淨的碗筷,還有一個保溫提鍋,上面貼了一張便條紙。

她一悚,僵站在原地。

那裡原來沒那東西,她不知道有人進來過,她沒聽見聲音。有那麼一秒,她恐慌了起來,緊張的查看屋裡其他地方,但屋裡除她之外,再沒別人,她甚至趴下來查看床底下。

床下沒人,可當她趴在地上時,才忽然想起,自己睡前戴了耳塞。

該死,她真是自己嚇自己。

她鬆了口氣,坐在地上,把耳塞掏出來,這才朝那提鍋看去。

便條紙仍靜靜的貼在提鍋上,她看著那保溫提鍋,遲疑了一下,才走過去,拉開窗簾一角,就著光,查看那便條紙。

懷安你好,我是可菲,這是雜菜粥。

抱歉擅自進來,希望沒嚇著你。

但我敲門你沒應,怕你餓著,我就自己進來了。

因為你還在睡,所以我把粥放在這。

若有任何需要,請打內線按0,千萬別客氣。

PS:別擔心,房間鑰匙在我這,阿峰不會進來的。

可菲

紙上的筆跡,圓圓的,很可愛。

早上人很多,她不記得可菲是哪一個,也沒印象自己有聽過這名字,可這字體,和紙上的字句,給人感覺既友善又貼心,托盤上的碗筷旁還有一支幹淨的湯勺。

她拿下了便條紙,擱到一旁,打開了鍋蓋。

氤氳的白煙,伴隨著食物的香氣冒了出來。

她餓了。

雖然她很難相信別人,可她不認為那些獵人若找到她,還會好心幫她送食物來,把她關起來餓死,倒是更可能的事。

況且,她知道她不可能不吃東西。

她替自己舀了一碗蔬菜粥,拿著碗筷,坐在床尾,小心的吃了一口。

溫熱的菜粥很清爽,她吃得出來,這是用大骨去熬的高湯,然後撇掉了油,之後才再拿來熬粥,先用大火快滾,再以小火慢燉,把白米熬開了花,將各種不同切碎的蔬菜也一併熬到入口即化。

這粥很好吃,她吞下肚後,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反胃。

她又吃一口,再吃一口,一口一口的慢慢吃,感覺那用心的菜粥,慢慢的暖了胃,也暖了身體。

原以為,她吃不了一碗,卻在不覺中把大半鍋都吃掉了。

睡飽、吃飽之後,她腦袋確實清楚了許多,也較沒那麼恐慌。

然後,她看見她的包包被放在一張椅子上。

她把它拿起來,打開來掏了一下,摸到了手機,她開了手機裡的手電筒,看見包包裡所有的東西都還在。

她關掉手電筒,抓著那包包,縮坐在床尾地上。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管,就這樣一直縮坐在這黑暗之中。

可是,那麼長久以來,她清楚逃避現實,坐以待斃的人,通常死得最快。

她緊抱著那個救命包,喉頭緊縮著,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下去。

那些人,這間公司裡的人,和阿峰,顯然都知道那個遊戲。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知道那遊戲的存在,可是,這是她逃出來之後,第一次遇到有人曉得遊戲的事。

她清楚自己這次必須把事情做對。

慢慢的,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轉過頭,朝清醒之後,就刻意逃避著,不敢注視的那扇門看去。

門縫下,透著廊上的微光,那一線微光亮著,但仍有陰影。

她知道他坐在那裡,背靠著門,坐著。

心頭,像被他無形的大手,溫柔的包握住。

待回神,她已無法控制的來到門邊,悄悄跪坐了下來,將額頭貼在門上。

雖然仍隔著門,她卻幾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好像能聽見他的心跳。

她是這麼、這麼的需要他。

可是,她也曉得,她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不能再這樣對他,不可以再這樣利用他。

這輩子,沒人待她像他這般。

從來沒有……

過去這麼多年來,她向來只相信自己,也只在乎自己,從不相信、也不在乎別人。

任何人。

但如今,她卻害怕他會因為她的自私,失去一切。

她已經瘋了,早已失去所有,在這世上,她唯一還有的,除了自己這條苟延殘喘的賤命,就是他了。

她必須做對。

所以即便再不想,縱然她只想永遠躲在黑暗之中,逃避這一切,她仍強迫自己張嘴開了口。

「阿峰。」

他在第一時間,回答了她。

「我在聽。」

她懷疑他一直都醒著,那讓眼眶又微濕。

「我很抱歉。」她悄聲道。

「你不需要抱歉。」他沙啞的說。

「我需要。」她喉嚨緊縮的道:「我不該欺騙你。」

「那你把門打開,讓我進去。」

她深吸口氣,微哽再說:「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不要。」他斬釘截鐵的說。

他的拒絕,讓她一楞,啞聲道:「我還沒說是什麼事。」

「我不會和你離婚。」他粗聲說。

心口驀然抽緊。

她捂著唇,壓下一聲喘息,卻壓不下上湧的淚。

「我們……你和我,根本不瞭解對方。這些年,你從來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就像我,連你以前是做什麼的,都沒問過。」

「因為那不重要。」

她含淚自嘲的笑了,「那當然重要,我們只是假裝它不重要。」

他沉默著,半晌,才道。

「你想知道什麼?」

她說這些,並不是想知道什麼,她只是想放他自由,想說服他和她離婚。可是,當他這麼問,她才發現她其實想知道,想知道關於他的事,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

她閉著淚濕的眼,咬著唇,沒有回答,怕她問了,他會答,怕自己又傻到癡心妄想,可他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我是在這城市長大的。三歲的時候,我媽過世了,我爸和人合夥開公司,常常不在家,所以把我丟給外公帶。外公是八極拳的高手,我的武術就是他教的。你呢?三歲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門裡的女人靜悄悄的,沒有回答。

他屏氣凝神的等著,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有那麼幾秒,他幾乎以為她不會再理他,然後他聽見她好小聲、好小聲的說。

「我住在美國……」

他鬆了口氣,緩聲再問:「你爸媽呢?做什麼的?」

她遲疑了一下,才又說:「我沒有爸爸,我媽是餐廳的服務生。我七歲的時候,她出車禍死了,我被送到了社福機構。」

七歲還好小。

他心口緊縮著,背靠著門,看著前方牆壁上的壁紙花樣,啞聲再道:「我七歲時很討厭上學,常常蹺課,被外公逮到就得去祖先牌位前蹲半天的馬步,然後得拿牙刷把家裡的廁所洗得亮晶晶的,我從小就很擅長洗廁所,所以你看,你並沒有那麼不瞭解我,我真的很會刷馬桶。」

這話,讓她笑了出來。

那笑,很小聲,十分短促,還帶著一點哽咽,但那是笑。

他閉上眼,深吸口氣,真希望能打破身後這扇該死的門,將她擁在懷中。

那聲笑之後,門裡又安靜了下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她微弱的語音傳來。

「我很喜歡上學。」她悄聲說:「學校裡有很多書可以看。」

「寄養家庭的人,對你好嗎?」他再問。

她沉默半晌,才道:「大部分的人還不錯,但有些時候,我只是個可以領社會補助的提款卡。」

他可以理解,他知道寄人籬下的感覺。

「上國中時,我爸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債,心臟病發死了。當時的鄰居邦叔,幫我付了學費。這一段,我和你說過了。」

是的,她記得。

她和他結婚時,邦叔有來,還包了一個紅包給她,她知道他現在就是在邦叔開的工程公司做事,逢年過節,他也會帶她去給邦叔拜年。

她也記得,他說過他外公在他十二歲時就死了,很多事他之前都輕描淡寫的帶過,她也沒有多問,因為不想知道太多,因為害怕知道太多。

「你怎麼會……你為什麼會用槍?」她知道這裡不像美國,槍枝是有管制的,一般人沒什麼接觸的機會。

「我爸死後,我需要賺錢還債,所以半工半讀去念夜校,因緣際會遇見了武哥,他曾和我外公練過幾個月的八極拳,知道我從小習武,反射神經好,膽子也夠大,對當調查員也有些天分,就找我到紅眼工作,這裡的人訓練我,教我怎麼用槍,還有其他工作上的技能。」

「你為什麼離開?」她再問。

想也沒想,他開口就吐出慣性的借口。

他想也沒想就說:「邦叔生病了,請我去他公司幫忙,我去了之後,發現塔吊的工作也不錯,就一直做到現在。」

門裡的女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

「這兩種工作,好像差很多。」

該死,他做錯了。

她的語氣,乍聽之下沒有什麼改變,可是,這一秒,他知道她曉得他在說謊。

這女人說她不瞭解他,可他清楚,她其實比誰都還熟悉他,就像他熟悉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即便看不見她,他也可以輕易從她的聲音中,分辨她的情緒,他知道她也可以。

他知道,若他還想留住她,他必須說實話。

「你說的沒錯,是差很多。抱歉,我只是已經習慣這樣說。」他吞嚥著口水,握緊了拳頭,張嘴道:「事實上,我離開,是因為我搞砸了一件案子。」

他頓了一下,深吸口氣,才張開眼,看著天花板,下顎緊繃的道:「當時委託人的女兒被歹徒綁架,我很快找到了她被綁架的廢棄公寓,發現那女兒和綁匪根本是同一掛的,那傢伙朝我開槍,我開槍回擊射傷了那名綁匪,那女人衝上來,哭著求我放過她男友,我一時心軟,掏出手機要叫救護車,她男友抓了藏在腳踝的另一把槍,瞬間就對我開了三槍。」

她聞言心口一抽,啞聲道:「我沒看到你身上有彈痕。」

「我穿了防彈衣。」他自嘲的扯了下嘴角:「子彈全被擋下來了,但因為衝擊力,我失去平衡,從四樓摔了下來,人沒死,但腿斷了。摔下樓之前,我朝那歹徒開了槍,那傢伙卻把女友抓到身前替他擋槍。事後,委託人反過來控告我謀殺,法官判定我是自衛,但我還是離開了紅眼。」

「為什麼?那並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深深的,他再吸一口氣,舔著乾澀的唇,啞聲說:「但從那次之後,我每次拿槍,手就會……」

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來的手掌,然後再次將其緊握成拳,坦承道。

「我的手會抖,我總能看見那個女人的臉。」

她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曾經有段日子,她也總是一直看見,第一個被她殺掉的獵人的臉,即便她曾親眼看見那獵人殘殺無數條人命,那也沒有讓她感覺好過一些。

可後來,為了生存,她被逼得習慣了殺戮,甚至早已不再試圖去算她究竟奪走了多少條人命。

而這,或許是他和她最大的不同。

隔著門板,她輕撫著那個在門後的男人,瘠啞再問:「你方才開槍,手並沒有抖,你克服它了嗎?」

「那是因為沒有對著人。」他苦笑,老實回答,沒有半點隱瞞。

那麼的不同。

她苦澀的想著,喉頭微哽。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在自己變得如此污穢不堪之前,就遇見他。

「十六歲。」她閉著眼,啞聲開口。

不在乎的事,他不會藏,就是因為在乎,他才會從來不曾提過他在紅眼工作的事。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弱點,所以才說謊。可他和她說了,說了從來不曾和人說過的事。

這男人把自己攤開來給她看,給葉懷安看。

她知道,若想要他放棄,她必須讓他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得把這層偽裝撕掉、掀開,讓他看見,真的看清,她的模樣。

胸中的心,隱隱作痛,讓淚無聲滑落。

她不想這麼做,一直不想,所以才逃避著,不肯說清楚、講明白,因為即便發生了這麼多事,她卻還是自私的想他在心中,記得一些葉懷安的好。

記得一些……她的好……

可他需要知道,有權利知道,關於她的真相。

她深吸口氣,壓下苦,嚥下痛,強迫自己張嘴,開口說。

「我……第一次殺人,是十六歲……」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2 PM

第十章

她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響起。

我……第一次殺人,是十六歲……

這告白,讓人心驚,教他震懾得屏住了呼吸。

他早已猜到她可能的過往,他知道她和那狩獵遊戲有關,但他以為那是這幾年的事,沒想到竟然那麼早。

十六歲,還未成年,才是花樣年華,才剛要開始美好的人生。

「發生了什麼事?」他聽見自己問。

「有個同學帶了一款電玩軟體來學校玩。」她舔著乾澀的唇,告訴他:「她一直沒辦法破關,我開始學電腦之後,就對程式設計很有興趣,我發現那套軟體有bug,就幫她找出了問題點,修正了它。第二天,她邀請我回家,我才發現她父親是一間電玩公司的負責人,那款遊戲是測試版,他很驚訝我能找出那款遊戲的bug,還修正了它,所以希望我能到他公司去工作。」

她扯了下嘴角,苦笑著,「我記得,我當時好高興,感覺好像中樂透一樣,我想上大學,我需要錢,他給的簽約金是我根本想都沒想過的數字,我眼也不眨就把那工作約簽下去了。

「那間公司很大,專門開發各種遊戲軟體,接下來幾個月,我被分派到其中一個小組,我是小組的核心成員,除了上課之外,只要有時間我都拿來寫程式軟體,或和小組成員溝通、協調,我們一起架構遊戲的版圖、設計遊戲交互環節,制定規則、計算公式。也許因為我們幾個都很年輕,想法不一樣吧,我不知道,總之,我們開發出來的遊戲,在市場上大賣,拿到的獎金多到讓我作夢都會笑……」

她喘了口氣,挪了下位置,由跪改成坐,蜷縮在門邊,看著黑暗的房間,訴說著像是上輩子的過往。

「我在那裡工作了一年,完全被沖昏了頭,第二年我連學校都不太去了,幾乎整天都待在公司裡,就連睡也睡在那裡,我想要賺更多的錢,有錢我就能早點獨立,不再需要寄人籬下,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我很快被升到更高的位置,接手負責設計成本更高、更賣錢的遊戲。有一天,我的上司丹尼爾傳了一個新的案子給我,那是一款類似「PG的遊戲。」

「什麼是「PG?」他聽不懂這句話,所以開口問。

「「PG是一種角色扮演遊戲。」知道他向來對電腦、電玩沒興趣,她解釋給他聽,「就是由玩家操控遊戲世界中的角色,通過完成一系列的任務,來達到結局,贏得勝利。」

她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這是很常見的遊戲類型,但那設定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怎麼說?」他問。

「遊戲設定的任務,是讓玩家操作的狩獵者,殺死獵物。玩家能買下獵人,加以訓練、升級,這些都很常見。但除此之外,這款遊戲的玩家,還能以金額下注,賭哪個獵人能殺死最多獵物。讓我最不舒服的,是那些獵人,都是一些連續殺人犯。我本來沒注意到這件事,但我認得其中一個人的模樣,他兩個月前才剛被執行死刑。我上網一查,才發現那些狩獵者、那些獵人,全部都是死刑犯。」

他渾身一震,整個人坐直了起來,翻身看著那扇緊閉的門。

她的聲音,變得更沙啞,更疲倦。

「我不喜歡那個遊戲,所以打電話和丹尼爾說,我不認為拿死刑犯做電玩遊戲設定是個好主意。他告訴我,那是個誤會,他傳錯了設定,這件案子已經取消了,他要我把檔案刪掉,明早會把正確的檔案傳給我。」

說著,她合上眼,又深深的吸了口氣,舔了舔唇,才又繼續。

「我應該就這樣算了,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大對勁,感覺有些慌亂。掛斷電話之後,我本來要直接刪除那個資料夾,但它裡面還有附了幾個影片檔,我一時好奇,點開了它們。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一件事。」

即便已事隔多年,可至今,她幾乎還能聽見,自己點下滑鼠時,那幾不可聞的清脆機械輕響。

答答。

就這兩聲,她的人生,從點擊影片的那一秒,從此改變。

好奇心殺死貓。

這句俗諺多麼精準,但人們總是把這話當成玩笑。

緩緩的,她睜開微濕的眼,瞪視著黑暗,就像多年前,在黑暗中,瞪視著那些螢幕上彈跳出來的畫面。

「那些影片,全是殺人畫面,在叢林裡的獵殺,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演出來的,但很快我就發現,那些都是真的。每一把刀,每一把槍,每一隻斷掉的手腳,都是真的,子彈是真的,鮮血是真的,屍體也是真的。那些人發出的慘叫哀號,臉上透出的害怕與恐懼,如此真實赤裸,讓我嚇得要死。」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夜中輕響。

「我知道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立刻關了電腦,用最快的速度下樓,當年我什麼都不懂,還傻傻的坐了電梯,可才出電梯,我就被人拿藥品迷昏,等我再醒過來,我已經身在遊戲之中了。」

她在黑暗中環抱著自己,靠在門上,告訴他。

「我知道該怎麼玩那遊戲,我看過設定,比其他獵物都還曉得該怎麼做,我試圖組織我們這些獵物,獵物之中,從事的職業都不同,各行各業什麼人都有。有個男人叫文森,他是特種部隊的人,他教我們怎麼用槍、如何反抗,我們在那狩獵遊戲裡,撐了一個多月,我以為我們可以成功逃走,揭發這整件事,但那只是白費功夫。那些玩家很清楚,人是自私的,可以被收買,懂得如何背叛。他們知道,我們的合作有多脆弱。」

無聲抹去臉上的淚水,懷安用她所知,最平靜冷淡的聲音,道:「獵人開始追殺我們,我殺了一個獵人,一個接著一個,我變得越來越熟練,我和文森掙扎著求生,兩年後,我們想辦法逃了出來,但文森出賣了我。」

他蹲跪在門外,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握緊了拳頭,沈聲開口點出她沒說出口的話。

「文森是他們的暗樁。」

「對。」她喉嚨緊縮著,承認自己的愚蠢,「文森把我帶回遊戲裡,另一場遊戲中,告訴我,他們沒有讓獵人馬上動手,只是為了看我們掙扎的蠢樣。讓文森訓練我們,是因為想要遊戲變得更有趣、更精彩。唯一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我。因為我的表現讓人驚艷,他們開始在我身上下注、競標,他們……那些人……那些玩家……更改了遊戲設定,讓頂級的獵物也可以下注,能夠升級。」

她聲微顫,但她深吸了口氣,穩住聲音,道:「他們把我升級為獵人。」

無法控制的,他張開手掌,把手壓在門上,將額抵在門上,強忍著想把眼前的門破壞的衝動。

即便看不見她,他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的痛苦。

然後,他聽見她說。

「文森說,我是個天生的獵人,我開槍時手不會抖,殺人時腿不會軟,我和他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天生一對,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成為頂級的獵人,擁有大把的鈔票,美好的人生。」

說著,她笑了起來。

「他是對的,我把刀插入他的心臟時,一點也不覺得愧疚,一點也不。」

那乾啞的笑聲,無比苦澀,飽含說不出的痛。

他知道,就是這一秒,他知道那男人憑藉著朝夕相處、命在旦夕的日子,誘騙了她,佔有了她,所以這整件事才會讓她如此痛苦。

她曾經喜歡那傢伙,信任那該死的王八蛋,但那豬頭是個變態。

難怪她無法再相信他,難怪她沒有辦法把心交出來,她試過一次,卻只得到可怕的背叛。

「我殺了他,又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成功從遊戲中再次逃脫。他們派人追殺我,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多到連我自己也數不清。」

門外的男人好安靜,沉默的聽著她說。

不由自主的,懷安又伸手遮眼,她自嘲的扯著嘴角,在黑暗中,道:「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別再回到遊戲中,我什麼也不在乎,什麼都做得出來。所以我才去相親,我和你結婚,是為了利用你。葉懷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來的角色,我從來就不是那樣溫柔賢淑的人。你娶的,只是一個幻覺。」

她用雙手遮著、壓著自己濕透的眼,舔著發乾的唇,顫顫再吸口氣,說:「所以,別再叫我老婆了,因為我從來不曾當自己是你老婆。」

不知哪裡跑來的飛蛾,繞著廊上的燈泡飛舞著。

我從來不曾當自己是你老婆。

女人沙啞的聲音,穿透房門,流瀉在空氣中。

男人跪在門外,將冒出青筋的額頭抵在門板上,兩手也在上頭攤平,壓著。

她黑暗的過去,隨著瘡啞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夜裡,如此殘酷,那麼清晰,教他震驚、心疼、憤怒,不寒而慄。

而她平靜而抱歉的告白,字字句句都像把刀,戳得他滿心窟窿。

他緊抿著唇,下顎緊繃,只覺得胸口發緊,痛得眼角都在抽搐。

而她,還再說,開口要求。

「阿峰,你是個好人,這些年來,一直對我很好。但我並不……正常,我已經躲了半輩子,接下來還會繼續躲下去。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你真的想幫我,請你放我自由吧。」

說到底,她就是想離婚。

有那麼一秒,他只想踹破眼前這扇門,對著她咆哮,告訴她他不介意她的過去,強逼她承認她的在乎。

他知道他做得到,他做過一次,可以做第二次。

她在乎他,比誰都還要在乎。

可他也曉得,嚴風說得對,問題不在眼前這扇門,在她心上那扇。

逼迫她,或許可以解決問題,但他做不到。

在聽到她的經歷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

當她訴說那些過去時,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平靜,可他知道並非如此,即便隔著門,就算看不到她的人,他也能感覺到她那冷靜偽裝下的痛苦。

當她就這樣,活生生、血淋淋,毫不掩飾的撕下長久偽裝的那層皮,怎麼可能不痛?

他聽了都痛,更遑論身在其中的她。

相親那天,他就發現她有些狀況、有點問題,但他不以為意。結婚之後,他看得更清楚,他依然不認為那有什麼關係,每個人都有些小毛病、小怪癖,有屬於自己的隱私和秘密,他不需要全都知道,他自己也有不想和人說的過去。

他喜歡她,選擇了她,兩人有一起生活的共識,好好的過日子,那就好了,就夠了。

可他沒想到,她的問題如此嚴重、那麼可怕,他難以想像這些年,她是如何撐過來的。

難怪她總是隨時保持警戒,總是穿著衣服睡覺,總是無法輕易睡著,總是不自覺保持著安靜,總是對他百般容忍……

她的失眠、惡夢、神經質,那些總是需要東西好好待在原位,需要生活按部就班的怪癖,那些從來不肯輕易顯露的情緒,全都有了解釋,有了原因。

她的人生在十六歲那年就失控了。

她沒有安全感,所以她才緊緊抓著那些能夠掌控的東西,她需要那些規律,那些正常,那些人們視之理所當然的事物。

對她來說,這些全都得之不易,都是在下一秒就會失去的東西。

這些年,這麼多年來,這個女人,隨時隨地,都在準備逃跑。

我和你結婚,是為了利用你……

他知道這是實話。

葉懷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來的角色……

該死的實話。

可他不認為,這些年她總是在演戲。

他看得出來她的改變,那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有意無意的變化。

這些日子,她已經會主動睡在他懷裡,會無意識的伸手觸碰他、撫摸他,會在街上牽握著他的手,會和他依偎在一起。

她不再在睡前,還堅持要把頭髮綁得整整齊齊,假日還會被他拖著一起賴床,而不是一早就爬起來整理東西。

他知道,那也是她,她對他是真的。

就因為是真的,所以才將話說得如此明白,才要讓他死心。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他離婚。

她認定了,兩人之間沒有未來。

他很清楚,現在說什麼也是白搭,就算他踹破這扇門,和她發誓一百次,他不在乎那些該死的過去,她也聽不進去。

而在經歷過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之後,他還真他媽的沒有辦法怪她。

那些該死的變態,奪走了她的自由、她的人生,還有她對人的信任。

她沒有辦法相信人,任何人。

即便是他。

她不會相信他許下的承諾、說出的保證,不會相信還能過正常的生活,還能有美好的未來。

就算她想,她也不敢。

額上青筋因為怒氣和無能為力而賁起抽動著,他將貼壓在門上的手,重新緊握成拳。他想搗爛那些將她變成如此的變態,捏斷他們的脖子,親眼看著那些卑鄙的雜碎斷氣。

可即便他真能這樣做,事到如今,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麼。

門裡的女人,沒再開口,可他曉得她在哭,無聲掉著淚,就像在公車上看他簡訊時一樣,即便是哭,也不敢出聲。

她總是這樣,用盡所有力氣,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讓人知道,不讓人曉得,讓他每回看見,都心痛到不行。

該死的,他需要讓她再學會信任,懂得相信。

相信他。

他需要她把心門打開,心甘情願的讓他窩進去!

阿峰吸氣,再吸氣,然後強迫自己跪坐回小腿上,將拳頭從門上抽離,他費了一點功夫,才有辦法鬆開拳頭,將手掌重新攤平,放在大腿上。

他張開眼,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咬著牙,狠著心,開了口。

「好,我放你自由。」

舔著乾澀的唇,他逼著自己粗聲說。

「我們離婚。」

我們離婚。

四個字,像釘子一樣,釘在她心上,讓蜷縮在門邊的她,不自覺縮得更小,幾乎將自己縮成了一團球。

這是她要的,要他放手,再也別管她,但即將失去他的恐懼,仍讓胸中的心,大力快速的鼓動著,她幾乎又要尖叫起來,可她知道她不能這樣,她不可以再依賴他了,和失去他的恐懼相比,她更害怕他因她而喪命。

所以雖然張開了嘴,她卻只是用力的吸著氣,吸氣擴張心肺,吸氣壓抑恐懼。沒有關係,她不會有事的。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她能活下去,她會活下去,過去可以,現在可以,以後也可以。可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說服自己,即便離婚是她自己的要求,她仍無法阻止疼痛充塞全身下上,無法遏止淚水溢出遮眼的指間。

就在這時,她卻聽到門外那個男人,接著開口說話。

「既然你說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心的,我想我再強迫你也沒有意義。要離婚,可

以。但我有一個條件。你若答應了,我立刻就去上網,列印離婚協議書,馬上簽好給你。」

她不想理他,但理智卻讓她開了口。

「什麼……條件?」

「你必須繼續待在這裡。」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她痛苦又慌亂的說:「你不懂,我不能留在這裡,那些獵人--」

「那些獵人是一些早就被判死刑的連續殺人犯,他們全都是窮凶極惡的變態,每一個都殺人不眨眼,有些甚至早已被執行死刑,卻死而復生,被裝上有GPS定位的機器眼,放入遊戲中,獵殺被任意挑選的獵物。」

他平鋪直敘的說著,聲調冷靜得像在做報告。

「機器眼裡除了GPS定位系統,生命監控裝置,還有攝影鏡頭,可讓獵殺畫面,經由網路,實況轉播到全球玩家的電腦裡,供人收看、下注。為了讓獵人們乖乖聽話,初級的獵人被打了藥,需定時領取解藥,才能活命。一一級的獵人,被動了更高級的手術,除了能回傳資訊,也能經由無線網路,即時接收最新的獵物資料與

消息,一一級獵人眼裡內含炸藥,玩家可自行選擇自爆時機。」

門外男人對獵人的瞭解,讓她毛骨悚然,有那麼瞬間,恐慌攫抓住了她,讓她差點又再次發作,可他很快就接著說。

「以前我在紅眼工作時,有一個搭檔叫莫磊。莫磊的雙胞胎兄弟莫光,在十一年前失蹤了,去年紅眼因為接手一件案子,才發現失蹤的阿光沒死,而且出現在一場以殺人犯獵殺真人的遊戲中。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聽過,也不知道這個遊戲的存在。」

她無法置信的屏住了氣息,不自覺拿下遮眼的手,瞪著眼前的黑暗。「武哥他們本來抓到了一個玩家,將他關在羅馬尼亞的牢裡,可當他們想去追問阿光的下落時,那玩家卻被謀殺了,讓他們斷了線索。」

這話,讓她吃驚的脫口。「他們……抓到了一個玩家?」

怎麼可能?怎麼會?她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過去她不是沒試過揭發這整件事,但那些玩家有錢有權,勢力龐大,無論她是去報警,或試圖把消息吐露給記者,抑或上網散佈,總是立刻就被封鎖、抹滅,知情的相關人士,更是在短短數日

到數小時見,就一一被除去、暗殺,或失蹤。

但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對。」

因為太過震驚,她結結巴巴的問:「多……多久?多久之前的事?」

「去年,十一月。」

那是九個多月前,可這間公司還存在,沒有被摧毀,沒有被消滅。

她不敢相信的搗著唇,一時間竟有些耳鳴。

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有人真的成功對抗了那些玩家。

不要相信任何人。

冷酷的聲音在腦海裡警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人都懂得如何背叛。

她知道那警告是對的,她總是聽從它,她就是聽了它,才活到了現在。

可是,她想要相信他,需要相信他。

「你說……這間公司……叫什麼名字?」

當她發現,她已重新面對那扇門,聽見他清楚而穩定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她張開嘴,聽見懷抱微弱希望的顫抖字句,飄浮在空氣中。「沒……沒有人對付他們嗎?」

他冷靜的聲音再次響起,回答。

「武哥向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清楚該如何應付處理這種事。」

她瞪視著眼前的門板,有些迷惑,萬般不解。

「可是……那些人、那些玩家……」

「都是些有錢有勢的變態。」

門外的男人幫她說完,然後道:「但武哥也是。」

她眨了眨淚眼,不解的問。「也是什麼?-」

「有錢有勢的變態。」

他告訴她,強調:「我可以和你離婚,但你要把你所知關於狩獵遊戲的一切,都告訴紅眼的人。你若幫忙找到莫光,這三年六個月,我認了。」

她緊閉著唇,沉默著,希望和恐懼,在心中相互拉扯。

她不想和那僩遊戲扯上任何,她也並不真的認為,這個紅眼意外調查公

司,真的能改變什麼。

可是,他們抓到了一個玩家,雖然那人死了,被暗殺了,但這間公司還存在,過了九個月,還依然存在。

她無法壓抑那在胸臆中熊熊燃起的希望。

「那個人,你朋友的弟弟,可能早就死了。」她告訴他。

他沉默了一秒,然後開口說:「你活下來了。」

是的,她活下來了,苟延殘喘的活著。

在這之前,她確實想過,或許還有別的獵物,別的人,從遊戲中生存了下來。可她自顧不暇,在那幾回嘗試都換得失敗,或遭背叛的下場之後,除了逃亡,除了自保,她再也顧不了其他。

真的有人能在遊戲中,活那麼久嗎?

她很懷疑,但那些遊戲場所大多都在杳無人跡的地方,或許有人真的能在那遊戲中生存下來。

她記得自己在遊戲中,逃跑、躲藏,無法信任他人的那段日子。

另一個人。

一個和她一樣的人。

淚水在不自覺中平息,她吞嚥著口水,啞聲警告他。

「那些玩家,最喜歡追求刺激,他們擁有的資源、掌控的權勢,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他們有一部分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像你和你朋友這樣的武術高手,你知道這幾乎就像是推你這些朋友入火坑嗎?」

「他們能在這行生存這麼久,也不是白混的。」他淡淡的說:「你只需要說好或不好,其他都不是你的事。」

她沉默了許久,掙扎著,他沉穩的聲音又再響起。

「事到如今,對你來說,還有什麼損失?我只要求你和紅眼合作,若之後你察覺情況不對,隨時都可以再跑。」

聞言,她深吸口氣,終於舔著乾澀的唇,開了口。「離婚之後,你不會再騷擾我?」 「離婚之後,我不會再騷擾你。」

她點頭,啞聲開口:「好,只要你和我簽字離婚,我就留下來,和他們合作。」

「你等一下。」

他二話不說,站起身,大踏步轉身離開。

「阿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真的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那個在樓梯間偷聽的女人,甚至沒想到要跑,打他看見她之後,那女人就一點也不覺得羞愧的跟在他身後,一路碎念到一樓的辦公室。

他面無表情的反問:「你不想找到阿光了?」

「當然不是,可是……拿你的婚姻換……這……」

「你自己也聽到了,她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麼都是廢話。」他說著,伸手打開電腦和印表機的電源鍵。

她一下子繞過他,擠到自己的位子上,不讓他操作電腦,只擰著眉頭,戳著他的胸膛,惱火的道:「她腦袋不清楚,你何必和她意氣用事?婚姻不是兒戲,哪有人像你這樣想結就結,想離婚就離婚的啊?我知道她不是你之前想要的那種身家清白、溫柔賢淑的老婆,但誰沒有過去--」

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在下一秒被一隻大手摀住,另一隻大手環過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開來。

那聒噪的女人嚇了一跳,但很快發現綁架她的人是誰,即便嘴被摀住了,卻仍不住伸手去扳捂嘴的大手,還試圖要說話。

「抱歉。」那金髮藍眼的男人抓著自己的老婆,在燈光昏暗的辦公室裡瞧著他,拿下巴朝著電腦一比,示意道:「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她發出氣憤的聲音,更加用力的掙扎抗議,但那傢伙只是低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她聞言小臉暴紅,立刻安靜的和鵪鶉一樣,乖乖站著不動,不敢再掙扎。

沒再多理會那對夫妻,他一屁股坐上了辦公椅,用滑鼠點開了網頁上網,很快找到了那個他需要的文件,他眼也不眨的將它下載,聽見身後那個女人又抗議了一聲。

他沒有理會,只是打開那個註明了離婚協議書的文件,移動了一下滑鼠,敲了兩下鍵盤,跟著才將它列印了三份出來。

他拿了筆,很快將自己該填的資料都填上去。

當他站起身,和那位幫忙把小肥制住的男人點頭道謝時,看見他已經不再捂著小肥的嘴,那女人杏眼圓睜的瞪著他,小嘴半開,像是想要說什麼,可到了最後,她還是選擇閉上了嘴。

他鬆了口氣,開口問那男人。

「我需要兩個證人,你能幫忙嗎?」

「當然。」男人點了點頭。

「小肥?」他看著那女人再問。

可菲看著眼前這傢伙,眼也不眨的開口就想要拒絕,但身後的男人輕捏了她的腰肉一下,她嚇了一跳,臉紅心跳的忙答應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把筆給我。」

她朝阿峰伸出手,拿了那三張紙,在證人處寫下自己的個人資料,才拿給身後那男人,讓他填寫他的。

他寫完之後,把紙筆還給了阿峰。

阿峰接過手,轉過身,上樓去遞交離婚協議書。

被迫身為證人的可菲,不得已只好跟上,但仍忍不住對走在身旁的男人嘀咕抱怨。

「這種事,你幹嘛搶著做啊。」

「誰讓你三更半夜不睡覺,沒事愛偷聽,還猛踩他痛腳。」

「又不是只有我在聽,你還不是一樣……」

「我是在工作,見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樓梯間,才放大螢幕,打開喇叭,看你在搞什麼鬼。」

「什麼搞什麼鬼,我只是擔心她都沒吃,本來想去看看情況的,誰知道會聽到那些,我哪知道她一起床就會和阿峰談分手啊。而且我要是知道他--」

眼看三樓就要到了,他輕捏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安靜。

可菲會意,立即噤聲,但過了兩秒,還是忍不住咕噥抱怨。

「恬恬就說門的費用不能省,武哥偏要用貼皮的三合板,隔音爛得要死,要是當初聽恬恬的,哪還有這麼多事,我早上床睡覺了。」

輕輕的,有人敲了兩下門。

她渾身一震,知道他回來了。

從洗臉台中抬起臉,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鏡子裡的女人看來還是很糟,但至少不再滿臉是淚,她抽下一條毛巾,迅速的擦乾臉。

她可以的,她辦得到。

深吸口氣,她鎮定心神,這才轉身離開浴室,回到門邊。

「誰?」

「是我。」

他回答時,她看見他從門縫下方,塞了一張A4紙進來。

雖然開了浴室的燈,但她還是沒開房間的燈,她能從門縫透進的燈光,看見印在那張紙最上面,教人看了觸目驚心的黑色標題。

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他已經用原子筆,把他的資料填好了,下方還有另外兩位證人的資料和簽名。

她蹲下來,伸手要去拿,他卻像是在門上鑿了洞偷看似的,在那瞬間把紙抽出門外,開口說。

「離婚和結婚一樣,需要見證人,你把門打開。」

她本來希望能夠避免面對他的,但顯然那只是她的妄想。她慢慢站了起來,做好心理準備,握住了門把,旋轉喇叭鎖,把門打開。

他站在門外,手上拿著離婚協議書,她不敢把眼抬起來看他,卻仍注意到他身後站著兩個人。

他把協議書遞給她,她才注意到一共有三份,然後他側過身,指著那一男一女說。

「這是屠震,還有他老婆小肥,他們兩個同意當我們離婚的證人。」

她低垂著眼,緊抓著那一式三份的協議書,輕點了下頭。

「你看一下協議書,沒有問題的話,就把資料填一填,我之後會拿去戶政事務所辦登記。」

協議書非常簡單,三張都是一樣的,上頭其實沒寫什麼東西,就是簡短的幾句話。

立離婚協議書人,呂奇峰,以下簡稱甲方……

立約雙方,因故無法繼續婚姻生活……難偕白首……

茲經雙方同意,在證人見證之下,訂立此兩願離婚協議書……

婚姻關係消滅……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白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刺著她的眼,揪著她的心,她沒有再往下多看,只橫跨了一步,直接把紙抵在牆上,於另一位離婚人後方,寫下自己虛擬的資料。

她不需要這張協議書,可她曉得,他需要。

她的身份是假的,但他的是真的,他的身份證件、戶口名簿上,都有著她的名字,她虛假的身份。

心口,隱隱作痛。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強迫自己填寫完所有資料,好讓他能將她從他的生命中刪除、取消。

要填的字不多,很快的,她填寫完畢,把那些協議書遞還給他。

他伸手接過那三張紙,她看著那紙從自己手上被抽走,有那麼一秒,她幾乎想要重新把它們捏住,不給他。

但她必須做對,不能有任何遲疑,否則他不會死心。

她強迫自己鬆開手,把手放下,卻見他把另一隻手攤開,伸到她眼前,語氣平靜的道。

「還有戒指。」

有那麼一秒,她無法動彈,沒有辦法呼吸。

當然,還有戒指,那是他買來送她的結婚戒指,她得還他。

可在這之前,她不知怎,完全沒想到這點。

這是她的。

她的。

她不想還他,她幾乎反射性的握緊了拳頭,差點就要開口抗議,但離婚是她提的,這婚姻對她沒有任何意義也是她說的,她沒有任何理由保留它。

心好痛,那麼痛。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可她麻木的抬起了手,拔掉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把那簡單的戒指,放到他掌心裡,還給了他。

小巧的銀戒,因為被她長年戴著,有些小小的磨損,但也因此完全沒有氧化的痕跡,它輕巧的落在他粗糙的掌心裡,閃閃發亮。

他合起了手指,握成拳,收回。

屠震在這時開了口。

「葉小姐,從現在開始,你和阿峰再也不是夫妻關係,你對這張協議書,有任何問題嗎?」

「沒有。」她壓抑著胸口中的疼,聽見自己冷靜的說。

「阿峰,你呢?」

「沒有。」他淡淡的開口道。

「那就這樣了,等戶政事務所上班之後,辦了登記,你和阿峰可各留一份協議書做底。」屠震看著那臉色顯得過度蒼白,從頭到尾沒抬起眼的女人,道:「葉小姐,抱歉這時和你提起這個,但關於那個狩獵遊戲,我相信你有話要和我說。」

阿峰微微一僵,握緊了拳頭,但一句話也沒說。

「阿震,」可菲低聲開口斥喝他,扯著他衣角,「人家才剛……那個,你也看一下情況,現在都三更半夜了--」

屠震沒理會老婆的抗議,阿峰隱隱的不滿,只看著那女人。

果然,她深吸口氣,抬起了眼,用那雙黑得宛如來自地獄之泉的瞳眸,直視著他,道:「你想知道什麼?」

「很多。」他看著她,拿下巴朝樓梯口比了一下,「我們到樓下我辦公室去談吧。」

她點頭同意,走出房門,然後聽見他對那個男人說。

「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你去休息吧。」

她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也不敢回頭看他,只是先行下了樓。

到了一樓,她等在那裡,看見屠震自己走了下來,身後空無一人。

「我的辦公室在地下室。」他說著,帶頭繼續往下走。

樓梯上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光影晃動。

在聽到她的過去之後,他就答應和她離婚了,沒有一句挽留。

他再傻,再執著,也有極限,當她把話講得這麼白,說得這麼狠,是人都會心死。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麼,還期待什麼。

他用最後的情分要求她和紅眼合作,而不是完全放她不管,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這就是她要的,要他別再管她。

婚姻關係消滅……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協議書上的字,浮現腦海,讓心緊縮發疼。

深吸口氣,她壓下那椎心的疼,拉回視線,跟著那個男人下了樓。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3 PM

第十一章

地下室有好幾個房間,大部分都沒有開燈,只有那間以各種機器和電腦螢幕環繞周圍的房間仍亮著燈。

那位在地下室長廊最底部的房間,冷氣開得很強。

她知道,低溫是為了讓電腦運轉維持正常。

若不是正身處其中,她光看外表,絕不會想到這麼破爛的公寓地下室,竟然會有如此高級的電腦設備。

當她回神時,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縮坐在那張大椅子上,回答問題。

幾個小時前,眼前這冷得像冰的男人,把她帶下樓之後,給了她這張椅子,然後坐在她對面,告訴她,他是紅眼安全部門的負責人,之後就開始提問。

這房間裡的設備,十分高級先進,有一些她甚至認不出那是什麼,當他開始問問題,並給她看了眼前這套電腦的強大功能之後,她立刻就忘了旁邊的一切事物,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告訴眼前這男人,她所記得的一切。

從遊戲公司的名字,老闆的名字,同事的名字,遊戲裡獵物與獵人名字、模樣、年齡、職業,所有一切特徵。

他在她面前搜尋那些人的資料,查出獵人被判刑或執行死刑的場所與時間,獵物失蹤的地點與時間,然後將所有資料交叉比對。

這台主機強大到讓她歎為觀止,她看得目不轉睛,不時補充他所需要的資訊。

他告訴她,莫光失蹤的經過,以及後來另一位曾被玩家抓走的獵物湛可楠的事。他們對遊戲所知的大半資料,都來自那位湛小姐,但也有不少,是他們這幾個月自行查探出來的部分,包括了獵人等級的事。

這中間,他老婆拿了一壺熱咖啡過來,還給了她一份三明治。

她沒有胃口,但他要求她吃掉。

「你需要進食,我不希望你血糖太低,讓記憶混淆。」屠震說。

她吃了那份三明治,捧著那杯咖啡。

他在她進食時,也吃了一些,等她吃完後,才又繼續問。

「我們知道遊戲會設置特定場所,玩家稱其為獵場,多數都是短期的,但有少部分,極少的部分,是長期的獵場。我們認為,那是因為遊戲規定,獵物若未被完全獵殺,因為賭局的關係,遊戲就會持續。」

她喉頭一緊,點頭道:「是的,那是遊戲規則之一,但規則是會改變的。」

「我知道。」屠震點頭,「但我現在需要你告訴我,你所待的那兩處獵場在那裡?」

要她回想那兩個地方,不是很快樂的事,但確實必要。

「我並不是很確定正確的位置,只知道大概,那兩處都是人煙罕至之處。」

「那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從一些細節,盡量縮小範圍。」

她捧握著那杯散發著溫暖的咖啡,但沒有喝,只舔了舔唇,仔細回想,道:「第一處,在南美洲,亞馬遜叢林,那裡是文森帶我出來的。第二處,在非洲,剛果。」

「不是島?」

「不是。」她回答了之後,看見他藍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才領悟過來,「莫光在島上?」

「對。」

「我很抱歉。」她不自覺脫口。

可眼前這男人,一點也沒有氣餒的意思。

「你不需要抱歉。」他看著她,堅定的說:「你給的消息,遠超過我們過去九個月的努力,那間遊戲公司雖然已經轉手,但我認為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循。你若能幫我找出你待過的獵場所在地,將會更有幫助。」

她點點頭,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他,試著幫他找出她曾經待過的那兩處獵場的正確位置。

屠震是個很聰明的人,記憶力驚人,腦袋條理分明,同時可以處理好幾件事。

他在和她說話的同時,電腦螢幕裡,偶爾會有畫面或訊息跳出來,有些甚至是即時畫面的現場實況,他一邊口頭上協助對方,一邊還能用鍵盤輸入她給的資料,或者反過來處理。

那些人,他稱之為調查員的人,身處世界各地,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才剛要天亮,有些地方夜正深。她看不見面孔,但能看見他們眼前的畫面,那感覺和那些所謂的獵人鏡頭極為相似,讓她一瞬間有些恐慌,然後她聽見他們互相開著玩笑,做著瘋狂又好笑的事,有一個男人徒手就打倒了持刀圍著他想搶劫的一群流氓,另一個男人一邊抱怨一邊拿著刷地板的長刷,制伏了一群持槍的阿拉伯人,另一個在雨林裡的傢伙甚至還把鏡頭拿下來,惡作劇的嘟著嘴親了鏡頭好幾下。

「阿震哥,我最愛你了,啾啾啾啾--」

那是她唯一看見的人,那傢伙黝黑俊帥,開朗無賴,然後笑著從她這一輩子見過最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差不多在這時候,她才知道屠震是故意帶她來這房間,還刻意開啟這些畫面、聲音給她看的。

他在展示,讓她看,這間公司的設備、成員,和能力。

然後,有個異常面熟的男人出現在畫面上。

男人有著冷酷的面容,高挺的鷹勾鼻,和嚇人的高傲氣勢。

「我秘書通知我,韓武麒想要追加預算。」

「對。」

男人眉一挑,道:「把你那個立體投影設備的專利讓給我,他就能拿到他要的錢。」

「可以。」他眼也不眨的說。

「該死,你這小子讓我覺得自己像土匪。」男人怒目瞪著他。

「我們需要錢。」他坦白的道:「你有錢。」

這句話,讓對方畫面外的女人笑了出來。

男人擰著眉,好氣又好笑的看了那在鏡頭外的女人一眼,讓她收住了笑,這才把視線拉回來,道:「臭小子,告訴姓韓的,他會拿到他的錢。我會讓人把合約傳給你,你簽好之後傳回來。」

「沒問題。」

男人結束了通訊,而她從頭到尾,只能目瞪口呆的瞪著那錢多到數不清的億萬富豪,等到他消失了,屠震轉回來面對她,她才忍不住開口問。

「那是藍斯、巴特嗎?」

「是。」

「他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他暫時是我們的提款機。」

這個答案,讓她傻眼。「提款機?」

「金主。」他看著她,說:「如果沒有大量金援,很難對付那些有錢有勢的玩家,所以武哥找了巴特當靠山。」

她無言的看著他,終於瞭解,為什麼阿峰如此相信紅眼的人能幫她。

他之前說武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還不覺得。

可如今,她想,那位看起來嘻皮笑臉的男人,確實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麼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覺得,似乎從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線曙光,一絲希望。

她會答應下樓來回答問題,本來只是為了能藉由這個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從沒想過,這間公司,這些人,真的有可能幫得了她。

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屠震看著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道。

「兩點了,今天我們暫時先到這裡,我想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打內線按0,就能找到可菲。」

兩點?下午兩點嗎?

她一楞,才發現自己在這裡待了十幾個小時,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時光的飛逝。這一夜,過得好快。

至此,她方知,眼前這男人,為什麼會要求她下樓,會在她剛簽下離婚協議書時,就要她來回答問題。

他是個聰明人,太聰明了,那雙藍眼,清澈如一汪山泉。

她放下手裡依然滿滿一杯的咖啡,站了起來,因為貧血,她晃了一下,但那男人伸手試圖扶她。

她反射性往旁退開,沒讓他扶。

「抱歉。」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尷尬的抬眼,道:「我只是不習慣人家碰我。」

「你OK就好。」他收回手,淡淡道:「我想你應該找得到樓梯在哪裡。」

她是找得到,她轉身朝敞開的門口走去,卻聽到那重新轉身面對那些螢幕的男人又開口叫住了她。

「葉小姐,雖然你和阿峰離了婚,但你不需要和我們客氣。事實上,我想,你會被遊戲玩家再發現,恐怕和我們有關。去年迪利凱被起底,他們顯然已經查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是我們,所以才會派人來這城市,因此發現你躲在這裡。他們會這麼快對你動手,顯然是因為在遊戲裡生存下來的你知道太多,你是他們的心頭大患。」

她一楞,回頭只看見那男人轉過身來,道:「我們這幾個月,在世界各地的停屍間發現不少獵人,我猜遊戲規則可能已經改變,不再局限於少數獵場。既然那些獵人滿城在找你,我希望你不要傻得跑到外面去,反正既然要躲藏,不如躲在我們這裡,別的不說,至少能安心睡覺。」

說著,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不過,你若想離開,我想讓你知道,如果有需要,你隨時都能再和我們連絡,阿光就和我的親弟弟一樣,你幫我找到了讓他回家的路。當然,如果你願意繼續留下來幫忙,我個人會非常感激。」

她沒接過那張名片,只看著他,喉嚨有些發乾。

「就算找到的只是他的屍骨也一樣嗎?」

「我相信他還活著。」他斬釘截鐵的說。

「說不定,當他真的回來時,你們會發現他早已變了,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她無法控制的說:「那遊戲,讓人瘋狂。」

他凝視著她,道:「你並不瘋狂。」

她撇開視線,喉頭緊縮,但仍忍不住說:「你並不知道。」

「你若有疑慮,我們公司有一位專攻神經科學的博士,對精神醫學也有研究。她叫夏雨,是個醫學天才,現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到德國參加醫學會議,下星期就會回來,我可以請她幫你安排一次全面性的檢查。」

他說著,把名片又遞到了她眼前。

這一回,她沒有拒絕。

她接過名片,走出門去。

待那女人離開之後,屠震才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的看著茶几上,那杯她整個晚上都不曾喝過一口的咖啡。

她才上樓來到一樓,就在樓梯間遇見了屠震的老婆。

「噢,嗨,葉小姐?呃,懷安?我可以叫你懷安嗎?你和阿震談完了嗎?」那可愛的女人露出怯怯的笑容,「我是可菲,丁可菲。你餓了嗎?我在二樓廚房裡燉了一鍋雞湯,可能沒有很好吃啦,但填填肚子還可以。」

她楞看著眼前這笑得如小花般嬌羞燦爛,像是對人毫無防心的女人,有那麼一秒,不知該如何反應,結果等她回神,她已經被這女人帶到了二樓,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坐到了椅子上。

「今天是假日,隔壁建商休息,不然平常這時真的是吵死人了。」

可菲說著,邊在廚房裡像陀螺似的轉來轉去,邊繼續道:「不過我剛剛已經幫你把房間整理好了,還有新的牙刷和換洗衣物,浴室裡的髒衣服我拿去樓上洗了,希望你別介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收阿峰的髒衣服時沒注意,洗完要曬時才發現你的混在裡面。你要是需要什麼吃的用的,都可以和我說,我會去幫你買回來。」

當那女人終於停下來,她眼前已經擺了一碗菜飯、一碗雞湯,一盤鹵白菜,和一小盤的水果拼盤。

「別客氣,你快吃吧。」可菲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你一定餓了。阿震就是那樣,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老是忘記吃飯,我才正要下樓呢。」

在這女人拉著她到廚房之前,她真不覺得餓。

可看著眼前這些熱騰騰的食物,她才發現她確實餓了,再加上那女人用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看著她,彷彿她要是不吃她煮的東西,她的臉就會像被打的小狗一樣,瞬間垮下來。

因為不想感覺自己欺負了小動物,她拿起雞湯,先喝了那熱燙燙的雞湯。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飯,這女人的食物,真的十分好吃又溫暖,就像之前那雜菜粥一樣。當她抬眼朝那被喚作小肥的丁可菲看去,只見她露出欣慰又開心的笑容,讓她整張小臉都亮了起來。

「好吃嗎?還可以嗎?會不會太鹹?」

那模樣,看起來真的好像小狗狗,要是給她一條尾巴,她八成已經卯起來在搖了。

她見狀,差點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這莫名的衝動讓她楞了一下,只能回道:「不會,很好吃。」

聽到稱讚,女人眼睛變得更亮,因為單純的笑意而變得彎彎。

「那你快吃,再多吃一些。」可菲興沖沖的說:「不夠鍋裡還有喔。」

電話聲在這時響了起來,可菲立刻跳起來去接,講沒幾句就掛了電話,回身和她道歉。

「懷安,不好意思,我有些家事要做,得先離開。你慢慢吃,不夠就自己添,千萬不要客氣喔,反正你不吃,等一下也會被其他人吃完的。二樓這裡是公共空間,你想待在這裡,或上樓回房休息都行。有事就打--」

「內線按0.」她忍不住接口,溫聲道:「我知道,謝謝你。」

「沒錯。那我先下去了,晚點再聊。」可菲笑著對她揮揮手。

見那女人轉身就要離開,她忍不住開口叫住她。

「等等……」

「嗯?怎麼了嗎?」可菲迅速停下動作,張著大眼回身看她。

「阿峰他……」她舔舔乾澀的唇,硬著頭皮問:「還在樓上嗎?」

「你放心,他不在,去工作了。」

所以,他走了。

當然,他得回去工作,回去當塔吊員,回去過正常的生活。

塔吊操作雖然辛苦,但與和她一起相比,危險層級完全是兩回事。

這樣很好,他離她越遠越好。

她鬆了口氣,但同時卻也感到無法控制的痛,絞扭著心頭。

但那女人還在,且正看著她,她極力保持鎮定,擠出一抹微笑。

「謝謝你。」

「不客氣。」

可菲笑著擺擺手,掉頭迅速離開,還沒到樓梯間就開口朝外大聲喊著:「等一不要先潑水,要先掃地啦!」

懷安被她嚇了一跳,但那女人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廚房裡只剩下她一人。

午後的陽光,迤邐進窗,灑在流理台上。

她低下頭,伸手扶著冒出青筋的額,張嘴喘了口氣,將壓了一晚上的痛,硬生生再壓回心底。

沒關係的,她沒事,她沒事,不會有事。

她再吸氣,又吸氣,把幾乎湧出眼眶的痛,再次嚥下。

那花了她一點時間,但她做到了。

當她再抬頭,她強迫自己坐在原地,喝完了雞湯,吃完了菜飯,又吃了半盤的水果,真的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菜和水果拿保鮮膜包起來,冰到滿是食物的冰箱裡。

這間廚房又大又寬敞,冰箱有兩台,甚至還有一台獨立的冷凍庫,但所有的東西都被收得整整齊齊的。

她洗了碗筷,擦乾了手,這才轉身上樓。

可到了樓梯間,她很快就發現不對,樓梯濕答答的,有水正從樓上流下來,上面還一直傳來嬉笑怒罵的喧嘩聲。

因為好奇,她到了三樓之後,忍不住又往上探看,只見四個七到十二歲左右的小男生,光著腳丫,像猴子一樣的提著水桶跑了下來,其中一個還是把扶手當滑梯滑下來的。

「借過、借過、借過……」

四個男孩邊笑邊喊,她側身讓他們過,但之後一個更小的孩子,有樣學樣的坐著扶手滑了下來,她嚇了一跳,眼看那大概只有四歲的小女生就要落地,地上還有積水,她連忙上前,但之前跑過去的男孩,有一個折了回頭,一個箭步接住了那小女生,卻因為踩到積水,瞬間滑倒。

她伸手及時抓住了他,沒讓他腦袋落地,那小女生抱著他的脖子,咯咯直笑,開心的道。

「好好玩,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個鬼啦!你這個跟屁蟲是想嚇死誰啊?」那皮膚黝黑的小男生對著那小女生翻了個白眼,爬站起身,看見她,立刻擺出營業用笑臉,不忘彎腰道謝:「美女姊姊,謝謝你的幫忙。」

她一楞,只覺那笑臉很眼熟。

「呃,不客氣。」她說。

「阿澤,你搞什麼,動作快一點啦!」另一個小男孩從二樓轉角探頭往上喊。

「來了啦!」他探頭回應,跟著轉頭就把那小女生塞到她懷裡,「美女姊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這一隻先拜託你,我馬上就回來。」

她還沒來得及拒絕,那油嘴滑舌的男孩已經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留下她和這個軟綿綿的四歲小女孩一起。

她傻眼,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只能抱著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女孩看著她直笑,一點也沒有一般孩子會有的害羞及怕生。她本想將這小女孩放下來,那些男孩卻在這時又從樓下跑了上來,這次那些空桶子裡,全裝滿了肥皂水,她見了,只能抱著她退到一旁,讓他們過。

「美女姊姊,再等我一分鐘,我馬上就回來。」那個年紀較大的男孩露出一口白牙,笑著保證,然後三步兩並的衝上了樓。

結果,他的馬上就回來,重複了好幾遍。還真的每隔一兩分鐘,他或某一個男孩就會出現,這次拿水桶,下次拿刷子,跟著拿抹布,然後又衝去拿地板蠟。

他們下樓都是用跑、用跳的,不然就是滑著扶手下來,有幾次為了趕時間,甚至是直接抓著扶手,翻到下一層去,若不注意看,還真會以為這些男生是一群雨林裡的猴子。

跟著第一個男孩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拿著掃把虎虎生風的掃過每一層階梯,經過了她和那女孩,然後繼續往下。第二個男孩手提水桶,一路潑灑肥皂水經過。第三個拿著刷子卯起來刷洗,第四和第五位是拿著水管和刷子的女生,將肥皂水沖洗乾淨,第六個是原先那個帶頭的男孩子,他抓著舊衣服和第一個重新跑上來幫忙的掃地男孩一起擦去所有水漬。第二和第三個男孩也回到樓上,跟在兩人後面拿干布和地板蠟一階一階的打著躐。

前面幾個步驟,他們從頭到尾花了不到二十分鐘,可打蠟這事沒法混水摸魚,所有孩子,最後全都一起蹲在樓梯上拿著干布和地板?打蠟,就連那小女生也要求下地,拿了塊乾布一起。

等她發現,她也已經跟著蹲跪在樓梯間,幫忙他們打蠟了。

說真的,她不是很確定這些小朋友是從哪跑出來的,但既然是在這公寓裡,應該是紅眼員工的孩子?她不知道。

不管怎麼說,這是另一個她應該要盡快離開這裡的天啟。

這裡有孩子,她無法理解他們明知有獵人在追殺她,為何還讓她待在這地方,她不想牽連別人,更不想害死孩子。

她得走了,現在,馬上,立刻就走。

等她擦好這一階,幫忙擦亮這一階之後,她就離開。她一再這樣告訴自己,結果每次她想起身,卻又忍不住繼續往下擦。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但她實在看不順眼上面這裡被擦得乾乾淨淨,下面那一階卻還是灰濛濛的。

而且幫樓梯打躐,讓人有該死的成就感。

結果,她擦了一階又一階,到最後甚至沒再多加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一樓到五樓的樓梯,被他們打掃得乾乾淨淨,上了?的樓梯變得乾淨又清爽,磨石子地的石頭都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

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後,也許是為了感謝她一起共同奮鬥,她又被帶回二樓客廳,還分到了一杯草莓口味的冰淇淋。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它,有些呆楞。

見她不動,阿澤晃了過來,好奇的問:「美女姊姊,你不喜歡草莓口味的嗎?我爸說女生都喜歡草莓口味的。」

「才不是呢,是巧克力啦。我媽說女生最愛巧克力啦。」說著,男孩挖了一湯匙自己的,分給了她。「喏,這給你,很好吃喔。」

「哪有,我是女生,我就比較喜歡香草口味的。美女姊姊,你吃我的。」

結果,那些孩子爭先恐後的,很快就把她的杯子堆滿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他們那麼熱情,她也不好拒絕,結果只好乖乖把冰淇淋都吃光了。見她如此捧場,孩子們才開心的又在客廳裡玩鬧了起來,甚至打開了電視,玩起了電玩。

說真的,她累了,早該上樓回房休息,就算睡不著,也該為將來做點打算,她不該再繼續留在這裡,應該要再去和那走私偷渡船連絡,安排離開的時間。

可是,眼前這些男孩與女孩,如此的天真活潑,歡笑聲、吵鬧聲此起彼落,不知為何,卻讓她莫名安心。

然後,不知何時,那四歲的小女生窩到了她身邊,呵欠連連,等她察覺,她也已經昏昏欲睡,還忍不住把腳都縮到了沙發上。

她不能在這裡睡著,當然也不會在這地方睡著,她只是閉一下眼而已。

可是,這地方好溫暖,夏日午後的風,透窗而進,孩子們笑著、鬧著,感覺那般平和。

她合上了眼,再睜開,又合上。

一下子就好,她想著,閉上了眼。

一個小時後,男人走了進來,孩子們安安靜靜的圍在沙發旁,像看睡美人一樣的看著她,當他們瞧見他,他朝他們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阿澤把壓在她腿上的小妹抱了起來,男人則伸手將那女人從沙發上抱起。

她抽搐了一下,試圖睜眼,但他只是低頭在她耳邊低聲安撫。

「呼,沒事的,你睡吧,還早呢。」

她歎了口氣,如往常一般,放鬆下來,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為太累、太疲倦,才會誤以為還在從前,可她這不自覺的行為,仍讓他心口發緊。

剛在阿震哥那裡,他從螢幕上,看見她在樓梯間幫孩子們打蠟,差點忍不住上來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卻還是卯起來幫樓梯打蠟,是為了逃避現實,是因為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一個人會想太多,會壓不住苦,吞不下痛。過去,有好幾次,她做了惡夢,情緒很差時,就會半夜爬起來做家事,把所有東西都擦洗得乾乾淨淨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單調的工作,能讓她什麼都不去想,讓她累到什麼也無法想,然後她才能睡著。

他抱著這倔強又頑固的女人轉身上樓,送她回房,上床,蓋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個人又蜷縮成一團,咬著唇,擰著眉,眼角還泛出了淚光。他應該要走了,卻無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淚,再一次又一次的輕撫著她的眉心,直到它們舒展開來。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將她緊擁在懷中,像過去那三年六個月,陪著她睡,哄著她睡,但她並沒有邀請他,而他承諾了不會再騷擾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個枕頭塞到她懷中,起身離開了那個房間,替她關上了門。

無論如何,至少她還在這裡。

雖然她承諾會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詞,就像他說過的,她隨時都能再跑。她不欠他們,不欠紅眼,沒有義務留下來幫忙,而逃亡對她來說,早已成為本能。

他真該感謝樓下那群猴子,讓她忙得忘了其他。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4 PM

第十二章

她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她早該走了,在五天前就離開。

可是每天她起床,總是會有不同的事情找上門來,不是可菲需要人幫忙煮飯,再不就是屠震有了新的發現,需要她下去提供更多的細節,不然就是有人需要她幫忙顧一下小孩。

前天當那個有著卷髮大眼,自稱叫紅紅的女人,把那三歲多的小女孩又塞她手上時,她試圖拒絕:「抱歉,我不認為我適合照顧小孩,你應該聽說過我的狀況。」

「什麼狀況?」紅紅杏眼圓睜的問。

「有人在追殺我。」

「噢,那個狀況。」紅紅擺擺手,笑著說,「放心,之前也常有人找我麻煩。我的經驗是,只要你乖乖待在公寓裡不出門,沒人能動你一根寒毛的。」

她傻眼,只能再道:「我有精神問題。」

「噢,那不是問題,我也有。」紅紅瞧著她,笑道:「在這個瘋狂的世界,誰沒有一點毛病?」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放心把孩子交給一個陌生人。」她擰著眉說。

「但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阿峰的老婆--抱歉,是前妻。」紅紅說到一半糾正這稱呼,噙著笑道:「總之,紅眼裡的男人有兩種,一種有腦袋,一種沒腦袋。有腦袋的通常聰明到很討人厭,沒腦袋的就是頭野獸,但他們獸性的直覺有時更讓人無言。阿峰就是那種沒腦袋的,就算他娶你時,什麼也不知道,但相信我,若你真的是某個心理變態,他一定察覺得出來。噢,還有那些小鬼也是,如果你有問題,他們絕對不會隨便靠近你,更別提我家這小鬼還願意睡你身上了。」

她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老公出差去了,小肥又在忙,公司裡其他人也都沒空。我半個小時內一定要趕到法院出庭,那是謀殺案,真的不適合帶小朋友去,你幫我顧半天就好。大恩大德,感激不盡,我回來會經過超市,這是我電話,你確定要買什麼再打給我。」

說著,紅紅把電話號碼塞在她手裡,親了寶貝女兒一下,就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於是,那小女孩又回到了她手上,和她一起過了大半天,一開始她真不知該拿這小女生怎麼辦,她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可那小女孩卻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她要她幫她梳頭、綁辮子,然後再一起下樓去吃飯,之後又從客廳的書櫃裡,抓了一本繪本,要她念給她聽。

那孩子可愛到不行,尤其她一笑,露出那小虎牙時,真是讓人無法抗拒。

對那小女生的要求,她一一照辦,然後一眨眼,一天又過去了。

那個說她半天就回來的梁鈴紅,到了黃昏才出現,不過那女人確實幫她買了她要的那些補給品--布鞋、棒球帽、運動內衣『酒精棉片、巧克力棒、蘇打餅乾,還有一袋檸檬。

她其實本來想要請她買酸梅,但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還是忍住了。

檸檬感覺沒酸梅那麼明顯,早上起床後吃塊蘇打餅,再含著檸檬片,多少平復了她開始造反的胃。前幾天忙著逃跑,她幾乎感覺不到事發之前的不適,但這兩天一放鬆下來,晨吐就再次洶湧澎湃的回來找她,讓她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廁所幹嘔。

不過,這種反胃的感覺,她其實並不討厭。

老實說,這幾天,她其實一直很擔心,肚子裡的孩子會因為她活動量太大、進食又不正常而保不住。

現在至少她能確定,這孩子還好好的待著,和她一起。

這五天,最誇張的是,其中竟然有快兩天是被她睡掉的。

她每天晚上上床,總是會被惡夢驚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阿峰之前是住在這個房間,枕頭和床單都是他的味道,她常常在黑夜中,抱著那枕頭躺著,沒過多久,竟又睡著。

每天晚上,都重複同樣的情況好幾次。

可是,這已經比之前她一個人在外逃亡時好上太多。她甚至常會賴床到九點才起來。一方面是怕太早下樓,會遇見紅眼那些人,牽扯更多。另一方面,是因為床上有他的味道。

雖然明知這樣是自我欺騙,她卻還是會閉著眼,賴在床上,假裝她還在兩人同住的公寓裡,假裝這是某一個星期假日的早上。

可怕的電鑽噪音,在這時響起。

九點了。

歎了口氣,她張開眼,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忍不住咬了一口含在嘴裡的檸檬片,讓那酸味刺激味蕾,等著那反胃的感覺平復下來,然後才慢慢爬起來,去洗臉刷牙。

她臉上的瘀青淡去了一些,看起來沒那麼恐怖了,不過還是不好看,虧那些小朋友有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口口聲聲的喊她美女姊姊。

說真的,她不是很能夠理解,紅眼的人怎麼有辦法在這種環境之中,一邊養孩子,一邊工作,可他們似乎並不真的在意找上門來的麻煩。

每一天,她都等著獵人出現,但事情一直沒有發生。

紅眼的人顯然幫她擺脫了追蹤,紅紅說的也沒錯,只要她不出門,她暫時就不會有事。

這是好事,她可以等孩子的情況穩定一點再走。

老實說,她其實並不確定該拿腹中的孩子怎麼辦。

如果她一生都得繼續逃亡,這孩子絕對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懷孕了,她必須有更詳盡的計劃,也許她可以找個地方待產,然後……

她止住那念頭,不讓自己去想,那是之後的事,她還有好幾個月,情況說不定會好轉,紅眼的人說不定真的能--

她閉上眼,壓下那燃起的希望。

她不能老是期待那些事,她早該學會不期不待,不受傷害。

瞧瞧她上回懷抱期待,發生的事。

她從來不想傷害他,但她並不是他要娶的那種女人,他會試圖挽留她,也只是因為對她還存有幻覺。

像她這種從泥濘之中爬出來,冷血又無情的女人,和葉懷安那樣的小家碧玉,根本天差地別。

五天了,他沒再出現過,就這樣消失在她眼前。

或許,看見她,對他來說,也只是提醒了,她讓他失去了什麼。

熱氣,又上眼。

她咬緊了牙關,忍住它,張開眼,看著自己。

這沒什麼,她一個人也可以的,苦會過去,痛會過去,什麼都會過去。

而他會活著,還活著,好好的活著,這就夠了。

抓起梳子,她習慣性的梳起長髮,從一數到一百,假裝她還在家裡,而他在浴室門外的大床上,把四肢張得開開的,大刺刺的睡懶覺。

這世上,還是有些簡單又美好的事物。

她可以靠著這些回憶撐下去,對她來說,這已經很好,比從未與他相遇之前,更好。

這念頭,讓心痛減緩,甚至讓她能揚起嘴角。

她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然後紮起馬尾,轉身下樓去吃飯。

二樓的健身房裡有人在運動,她這幾天常看見有人在裡面慢跑、做瑜珈、伏地挺身,或做重量訓練,但那不是正常運動的聲音,那是打鬥聲,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才發現裡面有人在對招。

兩個男人一來一往的切磋著,面對她的男人黑髮微長,有張帥氣的臉,對打時臉上還掛著無賴般的笑,背對她的這位卻將黑髮剃得很短,短到幾乎像光頭了。兩人都穿著簡單的背心搭黑色運動褲,看得出來是使用同一套武術,交手的動作很快,踏出的步伐穩且沈,每一下都發出巨大聲響。

發現不是有狀況,她只隨意瞥了一眼,轉身往客廳去,但那把頭剃得很短的男人,背影看起來很眼熟,她忍不住停下腳步,猛然回頭。

愛笑的男人在這時抬腿踢向那男人腦袋,短髮的男人抬手格擋,跟著一個箭步上前,右腳往前重重一踏,右拳霍地擊出,重重打在那愛笑男人的腹部上,砰的一聲,那傢伙往後彈飛了出去。

這一招,她見過,在那天晚上。

心頭猛然一抽,驚慌驀然上湧。

今天不是假日,他怎麼會在這裡?

可那真的是他,她知道。

該死!她以為他死心了!

她瞪著那男人,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他上前,朝那個被他打飛出去的男人伸出手。

「抱歉,太久沒練,一時收不住。」

「沒關係,我穿了防彈衣。」男人苦笑,掀開背心上衣給他看。「早知道你一練上,就會忘了留手。」

「鳳哥你出招這麼狠,我那是自然反應。」他語帶笑意的說。

「對付你,不狠一點,我早被打趴在地上了。」男人咧咧嘴,握住他的手,接受了他的幫助,站了起來。

「要再來嗎?」他問。

「當然。」男人笑著說。

兩人分開,再次對起招來,這一回,她看得心驚膽跳,然後他在對招中轉身,和那男人換了位置,下一秒,他看見了她,一怔。

無賴帥哥趁其不備,一個箭步上前,以同樣的方式,擊打他的腹部,只是這一回,他手上竟然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刀。

她一凜,以為他會被戳出一個窟窿,忍不住朝前衝了進去,但還跑沒兩步,就見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側身,腳踏,手打,肩頭往那男人胸膛一靠,又將那男人給撞飛,握在那男人手上的刀子更因此被打飛出去。

她驚魂未定的停下腳步,他則站在原地看著她。

「該死,你打上癮了嗎?」男人退了幾步站穩,大手揉著被撞的心口,笑著道:「算了算了,不玩了,你這臭小子,還真是半點便宜也不讓人討。本來以為你會被女人分心,誰知道竟然比之前還狠。」

「我那是……」他一臉尷尬。

「自然反應。」鳳力剛翻了個白眼,無奈笑著說:「我知道,你就別再客氣了。再說下去,我真的要內傷了,我去找我老婆幫我療傷,你自己慢慢玩吧。」

說著,鳳力剛拍拍他的肩,走出健身房大門,經過她時,還對她眨了下眼。

那男人還在瞧她,汗水從他臉上滑落,在下巴匯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短短幾天沒見,他看起來竟然像是變得更結實了。

「你在搞什麼鬼?你承諾過不會再騷擾我。」她惱怒的瞪著他問。

「我是說過。」他走到一旁,拿起毛巾擦汗,神色自然的道:「但我並沒有騷擾你,不是嗎?」

她一瞇眼:「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工作。」他眼也不眨的說。

「工作?」她一楞,擰起了秀眉:「我以為你的工作是蓋大樓。」

「上星期我就把邦叔那裡辭了。」他將毛巾掛到脖子上,走到她面前,道:「武哥問我要不要回來,我說好。」

她瞪著他,脫口道:「你辭了?你要回紅眼?你瘋了嗎?」

「我以為我們離婚了。可菲沒把協議書給你一份嗎?」

「她……」懷安氣一窒,啞聲承認:「給了。」

早在三天前就把那協議書給了她。

「既然如此,」他歪著腦袋,瞅著她,道:「我做什麼工作,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她瞪著他,一時啞口。

「顯然沒有,對吧?」他噙著笑,點出這件事實,然後道:「既然接下來,我們還會再見面,你希望我叫你葉小姐,還是愛麗絲?」

「我希望你離開這裡。」她握緊了雙拳,氣惱的瞪著他說。

他黑眸一沈,卻只是不氣不惱的扯著嘴角,道:「那恐怕沒有辦法,我和武哥簽了十年的長約。」

說著,他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你不是說你拿槍手會抖?」一時心慌,她猛然拉住他,惱怒的脫口問:「不能用槍你要怎麼待這一行?」

在紅眼待了幾天,又常待在屠震那兒,她比之前更加瞭解紅眼的工作,很多時候,他們都需要以暴制暴,沒辦法對人開槍自我保護的調查員,簡直和自殺沒兩樣。

「事實上,和面對槍手相比,持刀的歹徒還比較危險,所以鳳哥才會刻意測試我。」他低頭看著她,挑眉道:「而我剛剛和他證明了我能勝任這個工作,事實上,我想我做得比以前更好。」

可惡的是,他確實做得很好,她無法否認這件事,她親眼看過他面對獵人,處理過更棘手、危險的情況。而如果連他朋友出其不意的攻擊,都無法傷到他,她還真沒有理由反對這整件事。

「謝謝你的關心。」他看著她,然後再看向她抓著他手臂的小手,「但如果你不想引起任何誤會,我想你最好放開我。」

她一僵,猛地抽回了手。

他又扯了下嘴角,將毛巾蓋到頭上擦汗,轉身上了樓。

「你不能用他!」

他前腳一上樓,她後腳就轉身下樓衝到一樓紅眼老闆的辦公室裡。

坐在辦公室裡,把腳擱在桌上看報紙的男人,沒有裝作聽不懂她在說誰,只回了三個字。

「為什麼?」

「我不希望他在我眼前亂晃。」她冷聲威脅:「你知道你們還需要我,你把合約還他,我就留下,否則我立刻走人。」

「請便,門在那裡,恕不遠送。」韓武麒舉起右手送客,一邊繼續看著報紙,眼也不抬的說:「但如果我是你,我會二十四小時看著那小子,而不是跑得不見蹤影。畢竟你要是一跑,他接下來可就會追著那些可愛的獵人跑了。」

她心下一凜,再顧不得他的面子,咬牙道:「你知道他沒有辦法對人開槍嗎?」

「我知道。」韓武麒抬起眼來瞅著她,露出光潔的白牙,賊笑說:「但你能啊。」

她張口結舌的瞪著眼前這無恥的男人,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地,竟被逼入了死胡同。她不能離開,否則阿峰會追著獵人跑,她也不能逼他走,因為他和這可惡的傢伙簽了工作約。

「要怎麼做,你才願意放他走?」她氣惱的問。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反倒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放下了報紙,瞧著她說:「你知道嗎?阿峰三歲就開始習武,武齡將近三十年,他是個武學奇才,將他外公傳授給他的八極拳,練到出神入化,這世界上能在實戰中打贏他的人,還真是屈指可數,但他其實小時候很笨,看起來呆呆的,說實話,長大了也沒好到哪裡去。可他外公從以前就和我說,他這外孫,什麼沒有,就是頑固。對他不感興趣的事,他怎麼樣都行,但要是哪個人、哪件事入了他的眼,那是幾百匹馬也拉不走。就因為他的執著是天才級的,所以他雖然不聰明,卻年紀輕輕,武學造詣就如此高。重點來了--」

他以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手指答啦答啦的輪流敲著桌子,好笑的瞅著她說。

「當那小子輕輕鬆鬆就可以把我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問題就不在於我願不願意放他走,而在於到底是誰,讓他不肯走啊。」

她渾身一僵,再次說不出話來。

「要我還他合約,不是不行,但你恐怕要說服他自己來和我說。」

她喉頭一緊,只能轉身走了出去,臨出門前,又不甘心的停下腳步,回頭道。

「你知道,他不是無敵的,我就曾經打倒過他。」

「那是因為,你是他老婆。」韓武麒只是重新拿起報紙,蹺起腳,噙著笑說:「我結婚那麼多年,也從來沒打贏過我老婆。不過既然你現在已經和他離婚了,他就不會顧慮那麼多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試試,若你能擊中他一次,我就把合約撕了。」

可惡!該死!

阿峰該死!那男人也該死!這間公司的人都瘋了嗎?

擊中他一次?他們真以為她做不到?

她氣急敗壞的上樓要去找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他住哪間房,只得打電話問可菲,不問還好,一問她更惱火。

因為那男人,竟然從上星期開始,就一直住在她對門那間房,從來沒有離開過。之前可菲說他去工作,她還以為他是回邦叔那邊上班,可那天是假日,他壓根就沒回邦叔那裡,他那天就已經回紅眼這邊上班了。

她掛掉電話,大步走過去,用力拍他的門。

他一直沒來開門,她因為太過生氣,正想抬腳踹那扇門時,那男人渾身濕答答的把門打開了。

原本想出手攻擊他的念頭,硬生生被打斷。

因為眼前這男人只在腰上圍著一條毛巾,裸著上半身,一副剛洗完澡,萬分秀色可餐的模樣。

他挑起眉,瞧著她,問:「怎麼了?」

shit!這太危險了!如果她攻擊他,沒兩下他腰上那條岌岌可危的毛巾就會掉下來。

「去把衣服穿好,到樓下健身房!」

她火冒三丈的對著他咆哮,跟著也不看他有沒有回答,說完掉頭就走。

幾分鐘後,當她稍微冷靜下來時,那男人重新穿好了衣服,出現在健身房門口。

她脫掉了鞋子,穿著運動服,赤腳站在場中央,冷聲說:「你老闆說,我若是擊中你一次,他會把合約撕掉。」

「我以為你會想用偷襲的。」他挑眉,瞅著她。

「那不能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不是嗎?」她雙手抱胸的冷眼看著他:「如果你連我都應付不了,我認為你應該要重新考慮這個工作。」

他摸著剃得超短的黑髮,走進健身房,來到她面前,好笑的問。

「讓我確認一下,如果你贏了,我得離開紅眼?」

「對。」她仰頭看著他,眼角微抽的道。

「若是我贏了呢?有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好處?」

他想要她把離婚宣言收回去,不過那八成不可能。

所以他垂眼看著她說:「你得對我友善一點。」

她美目微瞇,唇角抽緊,眼裡冒出火氣。

他忍住想摸她的衝動,學她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我不會主動騷擾你,但你也不要一看到我就橫眉豎目。既然你是紅眼的客戶,我是紅眼的員工,顯然之後會常常見面,我想這個要求並不為過。」

她瞪著他,點頭。

「好。」

話聲未落,她已突然朝他踢去一腳。

他往旁一踏,讓她那腳踢空,誰知她卻臨時改變了踢擊的方向,以腳跟朝他掃去。

他右腳往後一踏,後仰,閃過她那犀利的一腳。

她右腳落地,左腳幾乎在同時飛踢了出來,差點擊中他的下巴,但他已再變換腳步,腳再朝旁一踏,一轉,站到了她身邊。

「所以,你學過跆拳?」

他這句話,幾乎是貼在她耳邊說的,讓她嚇了一跳,反射性的抬手以手肘朝他胸口撞去。

他再往旁一踏,只是一步,就閃過了她的肘擊,繞到她身後。

她心一驚,連忙轉身抬腳朝他腹部踹去。

可他像是早看出她想這麼做,左腳再一踏,回到她面前,噙著笑說:「這招不錯,但若你的敵人閃過你的腳,就很容易讓你失去平衡。」

她惱火的朝他連續攻擊,可無論她是用腳踢,或是以拳擊,他總能輕易閃過,而且從頭到尾都在她身邊晃悠,不只沒離開過她超過一公尺,甚至沒有把交叉在胸前的雙手鬆開過。

這真是讓她氣惱,也教她心驚。

他若想,早有無數次放倒她的機會。

幾個回合之後,全力進攻的她,早已氣喘吁吁,滿身大汗,他卻一臉輕鬆自在,身上連滴汗也沒流。

她完全搞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但這男人確實只靠著轉身移動,就讓她的攻擊次次落空。揮空比擊中更耗體力,尤其是早上只吃了片蘇打餅乾,讓她很快就累得手腳發軟,臉色發白。

一次踢擊落空之後,她眼前一黑,失去平衡。

他一怔,連忙伸手去扶她,但她卻在他碰到她的那一秒,朝他腹部揮出一拳。

她以為這次一定成了,他離她那麼近,而且沒有防心,但當她揮出那一拳時,他卻再次側身閃過,大手更是抓著她擊出的那隻手的手腕,往前一拉,右腳還拐了她一腳,讓她整個人失去了平衡,但他並沒有真的讓她跌倒。

當她回神,她已經躺在他懷裡喘氣了。

該死的!

她瞪著眼前這男人,又驚又氣,又疑又惱。

「你還好吧?你剛失焦了。」他擰眉瞪著她,「你吃早餐了嗎?」

不知為何,心虛了起來。

「當然,我早吃了。」她著惱的說。

「放屁!」他瞪她一眼,直接抱著她,轉身就往隔壁走去。「你若吃了會眼前發黑?」

「那是我裝的!」她沒好氣的看著他,道:「為了要打到你,才裝出來的。放我下來!」

「裝的?你還真會裝。」他大踏步穿過客廳,沒好氣的說:「你知道你嘴唇都發白了嗎?」

她一僵,差點忍不住伸手去遮唇,卻還是嘴硬的說:「我只是有點貧血!」

他把她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放下來,老大不爽的說:「都貧血了,你還和我鬥什麼氣!對什麼招!」

這男人少有對她發脾氣的時候,突然這麼凶,讓她一楞,忘了繼續回嘴。

他在那瞬間,已回身抓了一顆蘋果,切成塊,丟進果汁機裡,打成汁,再整杯送到她面前。

「快喝!」

他的兇惡,讓她反射性的伸手拿到嘴邊喝了一口,水果的糖分一下肚,讓狀況好了一點,再抬眼,他已經又轉身從鍋裡舀了白稀飯,然後去幫她煎荷包蛋。

結婚三年多,她很清楚一件事,這男人的廚藝很糟,爛到一個不行。

他的火開太大了,那平底鍋是不銹鋼的,雖然是上好的鋼材,但那不是不沾鍋,需要一點技術才好用,她光在後面看就知道,那顆蛋八成不能吃。

果然,當他試圖要把那顆蛋從平底鍋剷起來時,它不只又焦又黑又硬,還破爛不成形。

他暗咒一聲,用蠻力把它剷起來清到垃圾桶裡,又開火,重新打了一顆蛋。

那顆蛋得到了相同悲慘的下場,讓他眉頭整個皺了起來。

第三次,他打了兩顆蛋,試圖做炒蛋,但因為沒有把蛋先打散,也沒有洗鍋子,前面燒焦的蛋渣和後來沒打散的蛋液混在一起,炒出來的蛋,黑、黃、白全混雜在一起,簡直慘不忍睹。

當他試圖想凌虐第五顆蛋時,她終於受不了的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夠了,你還要浪費多少蛋?」她沒好氣的朝他伸出手,「鍋子給我。」

他看看她,看看那沾黏了一堆焦蛋的鍋子,認分的把那平底鍋交給了她。

她直接把它拿去水槽裡泡水,沒有費事清洗它,只取下掛在牆上,同樣是用高級不銹鋼材製作的中華炒菜鍋,先拿清水沖洗一遍,拿廚房紙巾擦乾,放上瓦斯爐,開火熱鍋。從另一個櫥櫃拿出苦茶油,等鍋熱後,倒油,打了兩顆蛋,關火,蓋上鍋蓋。

然後,她才去洗了那根被他弄得前端沾滿焦蛋的鍋鏟,一邊道:「去拿個乾淨的盤子過來。」

他把盤子拿過來。

她接過手,打開鍋蓋,鍋裡的荷包蛋,早已被餘熱燜熟,白的地方白,黃的地方黃,無論是蛋白與蛋黃,看起來都又嫩又軟,連一點焦邊都沒有。

她將那兩顆緊緊依偎在一起的荷包蛋剷起來,放到盤子裡,遞給他。

她把鍋蓋放回去,炒菜鍋也拿到水槽裡泡水,回身坐回餐桌上,才發現自己習慣性的煎了兩顆蛋,他也習慣性的在一顆蛋上面灑了醬油,一顆蛋上面撒了鹽巴;他吃荷包蛋,習慣沾醬油,但她卻喜歡只沾鹽巴。

她一楞,抬眼瞄著那坐在對面的男人,他替他自己也添了一碗稀飯,悶不吭聲的坐著吃。

「我以為你吃過早餐了。」她捧著自己的碗,忍不住說。

「運動過後容易餓。」他眼也不抬的回,一邊伸手夾他自己那顆沾了醬油的荷包蛋,「而且你蛋都煎好了。」

說著,他突然停住筷子,像是想到什麼,終於抬眼,有點尷尬的看著她。

「這兩個荷包蛋,都是你的嗎?」

她應該要說是的,但那顯得她好小心眼,結果張嘴卻只吐出兩個字。

「不是。」

溫暖的笑意,在他眼裡浮現,在唇邊漾開,讓她心頭猛跳了兩下,不由得飛快拉回視線,吃自己碗裡的稀飯,和那顆被撒了鹽巴的荷包蛋。

他沒兩三下就吃完了他的那顆蛋和那碗稀飯,又從冰箱裡翻出柳丁、芭樂、奇異果,切了一盤放上來。

他廚藝很糟,但他向來很會用刀,所以水果都是他切的。

現在回想起來,這男人這麼會用刀,八成和他之前曾待過紅眼有關。

這念頭,讓她又想起她方纔的失敗,不禁又擰起眉頭。

她知道他武藝高強,她看過他對付獵人和他那同事,但她也不是普通人,為了生存,她在遊戲中學了一身格鬥技,文森將她訓練成頂尖的高手,她都解決了不知多少獵人了。

她怎樣也想不透,她怎麼會連一下都碰不到他。

「我沒學過跆拳。」

當他把水果放上來,重新入座時,這句話,莫名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他抬眼,挑眉瞧著她。

「我學的是殺人的方法。」她看著他:「我的攻擊都是最簡單、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我不是三腳貓。」

為了能讓他離開紅眼,她並沒有手下留情。她始終用最短的距離,最快的速度攻擊他。

「你到底……」她擰著眉,不解的問:「你剛剛是怎麼做到的?你怎麼有辦法閃過我每一次的攻擊?」

「你用的是格鬥技,我使的是拳術。」

拳術?

她無言的看著他,然後不滿的指出:「你根本沒用到手。」

「拳術除了出拳的招數,還有配合閃躲的步法。」阿峰看著她,道:「特種部隊出身的人,喜歡直線攻擊,短、快,但也很好猜測。格鬥技中有類似的閃躲步法,可到目前為止,你閃躲時,靠的都是反射動作,當初教你打鬥的那個王八蛋不安好心,他只教了你怎麼攻擊,沒教你如何閃躲,對吧?」

她一楞,臉微白。

仔細回想,文森確實沒教過她要如何閃。

「他說,攻擊是最好的防守。」她看著他,啞聲承認。

狗屎,若不是她天生運動神經好,反應快,早不知死幾百次了。

阿峰眼角微抽,冷聲道:「他只是想讓遊戲更精彩。」

她無法否認這件事,那些人喜歡見血,雖然早知道文森很可怕,可她還是為那男人的冷酷與狠心感到不寒而慄。

見她臉色發白,不自覺防備的環抱著自己,阿峰壓下湧現的怒氣,用最平靜的語氣,看著她說:「我剛用的,是拳術中最基本的閃躲步法,叫三才步。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呆了一呆。

「你要教我?」

「你不會基本閃躲,比我無法對人開槍還糟糕。」他看著她,指出重點:「我們拿槍,有絕大部分是拿來威嚇,相較對人開槍,近身搏鬥的機會還比較多。你知道2一英尺法則嗎?」

「不知道。」雖然不喜歡顯得那麼無知,但她還是老實承認,問:「那是什麼?」

「有研究證實,如果槍放在槍套裡,從拔出到能夠正確射擊,需要2一英尺的安全距離。這就是2一英尺法則,槍能在瞬間制伏對手,先決條件是它已經被握在手上。」

可惡,他是對的。

她不知道有這個法則,但她在過去那麼多實戰中,確實曉得,要是靠得太近,若對方手上已握著刀,她的槍卻還在槍套裡,她若不想辦法轉移對方注意力,絕對來不及拔槍瞄準開槍,她若先試圖去拿槍,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阿峰看著眼前擰著眉頭的女人,也不逼她,只又吃了一片奇異果,才淡淡道。

「你若想學,把早餐吃完,到隔壁找我。若不想,也不用勉強。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兩個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就像你還是會擔心我,我也不可能對你見死不救。過去這三年六個月,並不完全是假的。我們之間,就算不能當夫妻,至少也還是朋友。」

說著,他起身走了出去,卻聽她叫住了他。

「阿峰。」

這一聲叫喚,讓他精神為之一振,他停下腳步,先把唇邊笑意壓下,擺出最平靜的表情,這才回頭朝她看去。

「什麼事?」

誰知,她沒回頭看他,只伸手指著洗碗槽裡的兩隻鍋子。

「把鍋子洗完再走。」

一時間,只覺尷尬,但他仍乖乖走回流理台,把那炒菜鍋和平底鍋都洗得乾乾淨淨、閃閃發亮。

他洗完時,她仍在吃那些水果,他收了兩人的碗筷,把它們也都洗了,這才轉身離開。

從頭到尾,她沒再看他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男人坐在健身房的地板上拉筋,然後忍不住再次轉頭去看牆上的時鐘。

十點二十三分。

可惡。

雖然才過了十五分鐘,他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三小時。

她還沒有上樓或下樓,他知道,他很仔細在聽她的動靜,她一直沒有走出隔壁,大概是在考慮要不要過來。

他本來很有把握她會來的,這麼多年的逃亡,她保命本能一定很強,才有辦法撐到現在。她很聰明,應該知道和他學武,能補足她的弱點,讓她能更輕鬆的對付那些獵人。

十點二十五分了。

他剛離開時,她那盤水果也早吃到剩沒兩口,就算她洗了盤子,再把它放烘碗機裡烘乾,也早該過來了。

該死,如果這招不行,他得想別的方法,讓她主動接近他。

因為太過煩躁,他不再拉筋,乾脆起身練了一套小八極。

就在這時,他聽見她的腳步聲,她走出來了,出了客廳,但又在樓梯間裡停了下來,他不讓自己轉頭去看,只是強迫自己專心,做完那基本功。

當他停下來時,她已經走了進來,站在門內,看著他,張嘴開口。

「我想學。」

他無法控制嘴角上揚,幸好她沒因此轉身離開,只是走上前來,問。

「方纔,你是如何讓我失去平衡的?」

他攤開手掌,朝她招了招手,「你再來一次,我放慢動作,做給你看。」

她跨步揮拳,他往左踏出一步,右手從外側纏上抓住她的右手腕,朝他右側牽引,帶著她轉了半圈,右腳同時輕掃她的右腳讓她失去平衡,左手在瞬間扶住她的腰,右手鬆開她的手,從她手臂下穿出,輕推她的胸骨,讓她往後完全倒入他左手,然後下一秒,她就在他懷裡了。

他已經放慢了速度,但仍讓她嚇了一跳。

「這叫沾、連、粘、隨,太極拳裡也有,是一種不讓對手脫離攻擊範圍的方法。」他抱著她,低頭噙著笑,道:「簡單來說,就是先用四兩撥千斤,卸去其力,再順勢反擊。」

他的臉靠得太近了,害她心跳一下子跳得好快,不禁紅著臉道。

「讓我起來再說。」

知道太過分會讓她逃走,他沒為難她,很快鬆手,讓她重新站好。

她腳一落地,就往後退了一步,但沒退到大老遠處,只深吸了口氣,看著他問:「那什麼是三才步?」

「三才步分三才、反三才、倒三才,還有倒反三才。」

他說著,把左腳朝斜前方踏出一步,然後抬手告訴她:「一般人是右撇子,當對手揮拳時,你舉左腳,朝左前方側身移動,就能很容易走出攻擊範圍。使用三才步時,如果同時從外側以纏絲勁,抓住對方手腕,就能輕易將其往前牽引,讓人失去平衡。」

她楞住,沒想到原理這麼簡單。

他走了一遍給她看,邊道:「左腳在前,左腳斜上,然後換右腳在前,右腳上,這是三才,以蛇行前進。向後退,是倒三才。若以後腳開始前進,就是反三才。」

他邊說,邊移動雙腳,以慢動作示範。

他說得簡單,做得也簡單,他讓她跟著他做,那真的不難,其實簡單得讓她有點傻眼。

像是看出她的不以為然,他告訴她:「三才步看起來很簡單,但若能反覆練習,練到熟爛,對敵時無論前挪後移,都能踩得踏實,很多拳術都有類似的步法,三才步若配合拳術應用,才能克敵制勝。」

她知道他的意思,實際上,他也真的靠這挪來移去的腳步,就閃躲掉了她的攻擊。剛才要過來之前,她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件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能搞定。

自從遇見他之後,所有的事情就都不照她的計劃走。

反正,她打又打不過他,逼又逼不走他,又不能逃走,此時此刻,除了認清現實,走一步算一步之外,她也無法再做什麼。

深吸口氣,她盯著眼前這男人,認命的道。「算了,你從頭教吧。」

雖然沒練過拳術,她也知道基礎很重要,不是光學個步法就能解決的。

聞言,他咧開嘴,露出白牙。

「今天就到此為止,你晚上早點睡,明天早上五點,準時到天台報到。」 

「五點?為什麼?」五點也太早了吧。

「明天再告訴你。」

他眼也不眨的說完,轉身閃人。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5 PM

第十三章

清晨四點五十分。

天剛要亮,遠方天際,露出了魚肚白。

他在天台的地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圓圈。

他知道,若想她來,話不能說盡,餌不能撒多,對付她,得欲擒故縱,方能手到擒來。

雖然如此,他仍是緊張,昨天中午之後,她被出差回來的夏雨,帶到了地下室的實驗室,待了好幾個小時。

他知道她們在談什麼,他其實不擔心那件事,他和她在一起夠久,知道她的腦袋沒有問題,但她需要專業的意見,而不是他的。

可昨晚他被武哥叫出去幫忙,回來後她已經睡了,他沒看到她,也不知道她對他的想法,是否有任何改變。

至少昨天她幫他煎了荷包蛋。

他安慰自己,那女人已經習慣了他,他不會讓她輕易忘記這件事。

然後,他感覺到她的存在,她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知道她來了。

他轉過身,看見她。

那女人穿著一身方便活動的黑衣黑褲,就像出事那天一樣,她甚至戴了黑色的棒球帽。

他知道紅眼那些女人陸續幫她買了一些換洗衣褲,他猜她這麼穿,是為了提醒他,她的身份與狀況。

他忍住想叫她去換衣服的衝動,露出微笑,道:「早安。」

她沒有回答,只提著洗衣籃經過他身邊,冷淡的說:「我的衣服都洗了,只剩這套而已。」

顯然她從他臉上看出了他在想什麼,而這是個沒有必要的解釋,那讓他的嘴,拉得更開,然後邁開腳步,去幫她曬衣服。

她微微一僵,但沒有阻止他的幫忙,她累積了幾天的衣服,才一起用洗衣機洗,要曬的衣服有五六件。

她剛來的那兩天,都是可菲在她完全沒注意時,神不知鬼不覺的來收了髒衣服去洗,又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回來。那女人真的很神奇,活像萬能女管家似的,但她不習慣讓人照顧,更別說是洗內衣褲了,後來她不得不直接和可菲明說,她自己會處理髒衣服的事,那女人才讓她自己處理衣物。

阿峰替她曬了一件上衣,一邊從眼角偷瞄身邊的女人,但帽簷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讓他只能看見她的下巴。

「你不需要戴帽子,這麼早,光線不夠,就算衛星經過,也無法辨識你的臉。」

她楞了一下,但手中沒停,只有粉唇緊抿,繼續曬著衣服,過了半晌,方啞聲問。

「所以,你才叫我五點上來?」

「早上比較安靜,空氣比較好,腦袋也清楚。」

他說得很簡單,可她知道,這男人是為了她。

她已經好多天沒踏出這間公寓,怕的就是遊戲程式透過衛星,辨識出她的臉。那是之前,為什麼獵物總是會被找到的最主要原因,那些人擁有一顆該死的間諜衛星。

光線不夠。

虧他想得到,在這之前,她還真沒想過這點。

她遲疑了一下,放下洗衣籃,摘下帽子。

眼前的景物豁然開朗,雖然天還沒亮,但遠方已有天光,讓她能看見這個城市。

清晨的微風徐來,拂上了臉,教她不由自主的深吸口氣。

可以透氣的感覺很好,可以在白天吹風的感覺真是該死的好。

她轉身面對那個男人。

他凝望著她,有那麼一秒,她以為他會抬手撫摸她的臉,但他只是轉身退開,走向他剛剛在地上拿粉筆畫的圓圈。

「來吧,我想你最好先從繞地上這個圓圈開始。」

轉眼,又七天。

這七天,她每天四點半起床,吃蘇打餅、含檸檬片,偶爾壓不住,還是會到廁所吐。早上五點就到天台上,配合他說的呼吸法,繞著那圓圈走。六點半回到樓下吃早餐,七點再到健身房練三才步,然後他會教她一個招式,講解原理,讓她看著他教導示範那些武術動作,再跟在他身後依樣畫葫蘆。

接著,他就會教她只練習那一招,練到九點。

那些東西真是枯燥又乏味,但她知道那真的是有用的技巧,他三不五時會抓那些來健身房運動的紅眼員工演練實戰給她看,增加她的學習動機。

十一點她會去二樓廚房幫可菲一起煮飯,有時紅眼的其他女人也會出現,讓她最驚訝的,是紅眼廚藝最好的人,不是女的,是一位有拉丁血統的男人,叫屠鷹。

屠鷹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他的料理簡單樸實又好吃。可菲說屠家一共有四兄弟,屠鷹是老二,屠震是老三,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叫屠勤在國外出差,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屠肯恩,肯恩的老婆就是那個曾是獵物的湛可楠。

她還沒見過湛可楠,因為那賊頭老闆說,可楠曾是獵物,身份已經曝光,所以不適合住在這裡,但他也不曾說她目前人在哪裡。她可以理解他為何不說,紅眼的人也在保護那個女人,就像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她在這裡一樣。

吃了午飯之後,她會回房休息,疲倦總是如浪一般襲來,讓她只要戴上耳塞就沾枕即睡,只是她很少睡得好,惡夢依然如影隨形。

下午兩點,她會到地下室找夏雨,讓那女人替她做更多檢查。

好消息是,夏雨似乎不認為她是瘋子,她和她解說了一大堆的醫學專有名詞,還拿了一些簡單的相關醫學書籍給她看。

今天下午,在經過連續幾天,精密又仔細的檢查過後,夏雨告訴她,她有些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症狀,但她的海馬回體積是正常的,對控制恐懼反應的杏仁核的機能也在正常範圍,所以其實情況還好。只是她還是有點輕微的恐慌症和強迫症,但那都不是問題。

「現在的人,多少都會有點狀況,更何況你有那種經歷,被影響是很正常的,雖然你說曾出現幻覺,但根據阿南的說法,和你告訴我的症狀,加上你已經把事情說出來,而不再是一個人獨自承受壓力,我認為你的情況還好,只是太累,血糖太低的關係,才會一時意識不清。」

說著,夏雨停了一下,放下那些檢查報告,柔聲道。

「我不能和你保證,它絕對不會再發生,但人腦是很神秘的,它有自己的平衡與學習機制,就算受了傷,只要你願意去面對,去控制,並且給它時間學習,有時它也會自行修復。最重要的是,若再出現類似的情況,要盡量冷靜下來,才不會傷害到自己。」

「所以,我沒瘋?」她遲疑的問。

聞言,夏雨直視著她的眼,道:「相信我,我知道真正的瘋子是什麼樣子。你只是有點小狀況,但它會隨著時間好轉的。至於其他那些恐慌與強迫症的小症狀,若能找到方法紆解壓力,情況也會改善。再說,它們平常並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夏雨說著,又頓了一下,問:「當然,除了睡眠之外,你需要我開藥讓你睡好一點嗎?」

她搖頭拒絕,並謝謝那女博士的好意。

夏雨沒有勉強她,只說:「你若有任何疑問,或不安,隨時都能下來找我。半夜也沒問題,我和力剛住四樓,右手邊最後一間房,你直接敲門就好,不用擔心吵到我們。」

她再次謝謝她,然後才上樓回房。

回到房間後,她躺在床上,伸手遮著臉,感覺腦袋裡,某個一直緊繃的部位,緩緩鬆開了。

天知道,那女人連斷層掃瞄都幫她做了,如果她有更嚴重的問題,那位腦神經的醫學天才,絕對不會看不出來。

她沒瘋。

沒有。

她喉頭一哽,眼微濕,卻笑了出來。

這幾乎是最近這陣子,她唯一聽到的好消息。

當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哭著又笑了一陣之後,她把手拿開,眼前的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相同,又那麼的不一樣。

過去這些年,她一直擔心她已經瘋掉了,但她撐過來了。

因為他。

和阿峰一起生活這三年多,對你顯然有好的影響。

正常的生活與作息,對你也很有幫助。雖然你不覺得和他是做真夫妻,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人心是很奇怪的,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事。

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在幫他說話,我不是要你重新接受他,但既然他不肯死心,你其實也不用一味抗拒。

他已經三十好幾了,不是才三歲。

再說,能在紅眼工作的都不是普通人,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不過我想你應該知道了,你正在和他學拳,不是嗎?

是的,她知道。

那男人厲害得幾乎有些可惡了。

但夏雨有一點錯了。

在這幾天的相處之後,她不再認為他對她還有那個心。

他把婚戒拿下來了。

清晨五點,天台。

他在打拳。

剛上天台,還沒踏出門框,她就看見他剛毅的身影。

他打起拳來,有時虎虎生風,有時又柔順似水,讓人不由得看到入迷。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如此熟悉又那麼陌生,她知道其實是一樣的,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都是同一個男人,只是以往他總把這一面藏了起來。「你以前都到哪練拳?」

當他打完那套拳時,她忍不住問他。

這男人看起來不像中斷了幾年沒練過,她知道和她結婚那三年多,他一定一直有在練。

「客廳。」他看著她,道:「有時也在天台。」 「什麼時候?」她好奇再問。

「你去跑步的時候。」他扯著嘴角,說:「你真的很喜歡慢跑。」

她去慢跑時,他則在家練拳,難怪他的身材一直維持得這麼好。

她知道他假日也會到天台去,他把上面整理得很乾淨,還塗了防水漆,養了不少盆栽。她一直以為他那麼喜歡上樓,是為了顧他那些花花草草。之前他出遠門時,她還會特地上樓去幫他的盆栽澆水。

沒想到,他那麼勤勞的跑天台,是為了練拳。

她走上前,來到那個在地上畫好的圓圈,照他說的淌泥步,開始繞著那圈圈走,她已經越來越熟練了。

過去這幾天,他也教她站樁和練氣,她晚上會在房間裡練習,但那似乎是急不來的事情。

當她走到身體熱了起來,他叫停了她,開始教她配合手的招式。

她看了一下,發現不對,終於忍不住問。

「這跟你和鳳力剛用的招數不一樣,你們踏地的聲音很重,而且是握拳,不是伸掌。」

沒想到她會注意到這點,他一愣,才笑著坦承:「是,不一樣,這是八卦掌,那天我和鳳哥打的是八極拳。」

「武哥說你是八極拳的高手。」她說。

他懂她的意思,要學就要學最好的,所以他只是看著她,道:「我確實是先練八極拳才練了八卦掌,但那只是因為我是男的。我若是個女的,當年我外公也是會先教我八卦掌,才會讓我學八極拳的。」

「為什麼?」她不懂。

「因為八極拳太剛硬,也霸道,震腳也不是那麼好學,男人的生理結構,天生就比較適合這種剛烈的拳法。但女人不一樣,你們身體柔軟,也靈巧,練八卦掌入手,會比八極拳容易。加上你現在需要的,正是八卦掌這種善於閃避對手,並以側面回擊,且用靈動的手法、身法、步法制勝,柔中帶剛的武術,所以我才先教你八卦掌。」

他說著,笑著道:「八卦掌能優先彌補你的不足,等你熟練之後,我再教你八極拳。」

她眨了眨眼,愣道:「我以為你剛剛的意思,是女人不能練八極拳。」

「不是不能練,是晚點練。八極拳剛硬,其實女孩子練了,反而能彌補勁道的不足。你如果想先練八極拳也不是不行,但我的建議是先把八卦掌的底子紮好了,你再練會比較容易。八極拳與八卦掌是相輔相成的,我外公認為,若練其一,必也得修習其二,才能剛柔並濟。」

她瞭解他的意思,所以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繼續和他一起練習八卦掌。他教了她一個八卦掌最基本的套路。

她看了才發現有不少是他之前早上在健身房教她的招式,她跟著他慢慢做了一遍,然後單獨再打一次給他看。

「是這樣嗎?」

「沒錯,你很有慧根。」他笑著說。

她懷疑他是說說而已,但那稱讚仍讓她差點揚起嘴角。

「我是說真的,來吧,我們來對練看看。」跟著,他教她如何對練,解說實際上幾種應用的方式。

她之前看紅眼的人演練過,自己真的試了,才發現這些拳法招式套路,確實都有其因為所以,無論格擋、踏步,都比之前她反射性的瞎擋、亂站,來得更穩、更順、更容易,她的重心隨著拳法的姿勢,挪到了正確的地方之後,出拳、抬腳都更有力,而且因為站穩了,她揮出的拳頭或腳踢也更準確。

她和他對了兩回,然後忍不住加快速度,他挑眉,但輕鬆的配合著她。

她再加快,更快,他應付自如,跟著她出其不意沒有順著套路去打,而是直接跳到下一招,朝他腹部擊出一掌。

他露齒一笑,腳踏地上圓線,用另一招撥開化解了她的攻擊。

她注意到這是另一種示範,他踩著八卦掌的步伐,用同樣的拳法,但不順著套路回擊她的左臉,她反射性的抬手格擋,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做出了另一個招式。他笑著,又朝她揮出一掌。

她再回擊,發現自己踩在線上,而他站到了圓圈中間,讓她繞著他練打。她踩著這幾天老被她踩糊的白線,越打越有心得,照著那圓形走,很容易閃過並化解他的攻擊,她變幻著不同的招式,直到最後她忍不住跳出那套拳法,踢了他一腳。

他抬起左手撥、纏、抓,然後將她拉向他,讓她失去了平衡,往他傾倒過去,他伸出右手扶著她的腰,腳跟一轉,帶著她又轉半圈,像跳舞一樣,又讓她被迫後仰,這一切發生太快,她倒抽口氣,因為害怕跌倒,反射性的伸手抓著他的肩頸。他停下動作,低頭看著她,笑著說。

「瞧,我說了你很有天分。」

她喘著氣,仰望著眼前的男人,道:「但我沒有打到你。」

「你是沒有。」

他說著,露出有點得意的笑,那模樣,像個偷吃了魚的貓,像他每回早上起床,溜進浴室和她一起洗澡歡愛之後,露出的笑。

往日的回憶,突如其來,撞進心中,剎那間,他的味道、體溫,都變得萬分鮮

明。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收緊了手指,幾乎在同時,察覺到他的笑容從唇邊淡去,感覺到他也繃緊了肌肉,看見他瞳眸加深,映著粉唇半張的她。

他的心跳,驀然加快,如她一般。

那一秒,她知道他想吻她,想要她。

她也想,想要他。

在那一刻,她忘了其他,幾乎忍不住抬起右手,觸碰他的臉龐,撫摸他的胸膛,將他拉向她。

可他在那瞬間回神,在眨眼間就直起身,讓她站好,轉身退開。

「今天就先練到這吧,我餓了,先去吃飯。」

說著,他快步離開了天台。

她全身是汗的站在原地,不由自主的以手背遮住喘氣的嘴,心頭仍在狂跳,只覺臉紅耳熱,尷尬得無以復加。

冰冷的水,從頭灑落,讓她倒抽口氣,不自覺打顫。

可是,即便如此,那冷水卻無法澆熄身體裡的火。

老天,她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除了教她武術,阿峰從來不主動靠近她,也不伸手觸碰她。

有幾次,她看見他習慣性的抬手,似乎是想摸她,但他總在最後一秒,把手縮了回去。反倒是她,三不五時就會不自覺的伸手觸碰他,直到她看見他無名指上那圈白痕,才會猛然驚醒,匆匆把手抽回來。

當他為了示範,一再抬起手在她面前揮動時,她實在無法不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圈白色的痕跡。

他再出現的那天,她就已經注意到他把婚戒取下來了,每次他抬手,她都能看見那圈白痕。

她不讓自己注意它,卻又總是一再被吸引,心口也一再被戳刺。

這真的很糟糕,她真是搞不清楚,她為何要這樣自找麻煩,她應該要離他遠一點,離得遠遠的,而不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動來找他。

但是,每到練武的時間,她卻像撲火的飛蛾一樣,一次又一次的走向他。

她找了一大堆的理由說服自己,她在紅眼沒事做,屠震不需要她時時刻刻待在樓下,而她暫時也走不掉,和他學武,可以增加她將來活命的機會,讓她更知道該如何對付那些獵人,不學就太蠢了。

她總告訴自己,她是不得已的,這是必須的,但真相卻是,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靠近他,接近他。

她該死的想念那個男人,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的體溫、味道,甚至他在她身體裡,填滿她、充實她,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的火熱感受。

和他在一起,她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被人需要的。

挫敗、沮喪、心痛的淚水,隨水滑落。

雖然他從沒真的說過,可她知道,這男人離開紅眼之後,跑去相親結婚,就是為了試圖遺忘那個被他誤殺的女人。

那是意外,不是他的錯,但他的愧疚與自責,讓他忘不了那件事。

所以他拋棄了一切,去過不一樣的日子,試著過正常的生活。

雖然紅眼的人,都認為他是為了她才回來,她卻不這麼想。

就算不能當夫妻,至少也還是朋友。

這話,是他說的,親口對她說的。

這男人是個該死的好人,他有著無比強烈的正義感和責任感。

他把她的安危,當成了他的責任。

離婚的第二天,她累到在二樓沙發上睡著,晚上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她還以為是她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爬回來的,但在可菲告訴她,他一直住在她對門之後,她知道那是他。

他總是在她晚上睡不著,焦慮的在客廳做家事,把自己累到睡著時,偷偷的把她抱回床上。

雖然當時不想承認,可他的懷抱,他的味道,總讓她安心。

他是她的男人。

過去,她一直不願意去面對這件事,當她終於接受時,殘酷的現實卻如狂風暴雨一般,排山倒海而來。

他是她的男人,曾經是。

她站在冰冷的水中遮著眼,苦笑著,淚水卻仍不斷滑落。

事到如今,她只能慶幸,她沒傻到和他承認自己的感情。

在天台上,她能感覺到他硬了起來,他的慾望就那樣抵著她。

要在之前,他早已抱著她回房,將她撲倒,和她做愛。

但他沒有。

他剛剛的反應,只證實了一件事。

他早已不再把她當成他的老婆,他的女人。

對他來說,她就只是個朋友,一個責任,再沒有其他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6 PM

第十四章

接下來那些日子,她極力維持正常,她照舊一早起來到天台和他練八卦掌,然後去吃飯,再到健身房練武,到廚房幫忙做午餐,下樓去找屠震和夏雨,到廚房幫忙做晚餐,然後洗碗,收拾廚房。

紅眼的人口眾多,但很少一起出現,像屠震的妹妹屠歡,她後來就再也沒看過她了,可菲說屠歡去了英國辦案子,結案之後才會回來。她至今也沒見過傳說中的嵐姊,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竟然敢嫁給韓武麒那樣總是在算計別人的男人。

男人們在飯後會聚在客廳聊天,討論工作上的事,或一起打牌,有時也會到健身房去練身體。晚上七點半之後,紅眼的男人會把小朋友各自帶回房裡唸書,紅眼的小朋友們很少在一起做功課,根據可菲的說法,他們只要在一起,就安靜不下來,所以吃完飯後就全趕回房唸書寫功課,分開來自習比一起有效,不會互相影響。

女人在收拾廚房之後,則會佔據客廳或健身房,聊八卦或做瑜珈。

那些女人都是好人,在工作上各有專精與擅長,她們對她很好,也總會邀請她一起上樓到她們房裡做保養,但她不習慣和人交際,也不能和她們交情更好,所以總是客氣的拒絕。

不過,她其實很喜歡聽她們聊天,聊孩子,聊男人,聊那些很平凡、很生活的八卦。像是誰的孩子今天英文剛考了第一名,明天數學竟然抱鴨蛋。另一個阿呆上學非但忘了把書包帶回來,竟然連鞋子都不知跑哪去了。還有等暑期輔導結束,要把那些臭小鬼全送到老家那邊給老人家們帶。

她們笑著說屠愛一定會瘋掉,但還是很沒良心的立刻打電話過去,通知那女人這件事。結果說到最後,竟然大部分的女人也說要跟到老家去度假避難,因為隔壁蓋大樓實在是太吵了。

至於男人,她們嘴裡雖然抱怨他們除了屠鷹、嚴風之外,都不太愛做家事,但聊到最後又會覺得其實自家老公還不錯,水淨的老公屠鷹雖然會做家事,但不愛說話,還常常一大早就起來到外面跑步練身體。夏雨嫁的鳳力剛是個懶鬼,可臉皮超級厚,說起甜言蜜語來,那是甜死人不償命。紅紅的老公嚴風,會做家事,可是起床就會折棉被,就連棉被都要折成像豆腐一樣方正才開心。恬恬的老公阿南,其實叫他做,他會做,然後他會很理所當然的追著她要交作業。

「交作業?什麼意思?」可菲聽不懂,呆呆的問:「阿南還要你幫他打做家事的分數啊?」

「不是啦,交作業就是,呃,做功課啊。」恬恬尷尬的回。

「做什麼功課?」水淨也沒聽懂,跟著追問。

紅紅聞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開口解釋:「還有什麼功課,當然是做床上功課啊。」

此話一出,讓大部分的女人都紅了臉,就連一板一眼的夏雨也不禁臉紅,瞅著恬恬說。

「原來阿南是始作俑者,難怪力剛他最近那麼勤勞的在掃地--」

發現自己透露了什麼,夏雨忙收口,但已經來不及了,每個女人都笑了出來。

紅紅還調侃她,這幾天家裡一定很乾淨。

這些女人之間的感情很好,幾乎什麼話題都能聊,就連她有時聽了,也忍不住會笑出來。

怕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偶爾還有人會和她解釋她們在聊的那個人是誰。

九點之後,各自散會,她通常是留到最後的那一個。

她們大多數都有男人和小孩要顧,她沒有,所以總是留下來收拾善後。

她站在水槽邊清洗杯子,當她洗到最後一個杯子時,就感覺到他的存在,她抬眼,從眼前的玻璃窗倒影中,看見那男人來到身後。

她喉頭一緊,沒有回頭,只是把手中的玻璃杯清洗乾淨,和其他先前洗好的杯子一起倒扣在瀝水盤上。

他來到她身邊,伸手把那瀝水盤整個端起來,拿到烘碗機那邊。烘碗機裡還有之前晚餐的碗盤,她不得已只好走過去幫忙把那些烘乾的碗盤收到櫥櫃裡。他則把那些杯子放進去,按下烘乾鍵。

機器亮起了黃燈,安靜的開始運作。

客廳的燈,已經被關起來了,就廚房和小吧檯的燈還亮著。

他把瀝水盤拿回水槽,把盤裡的水倒掉,然後放在流理台上。她很想轉身上樓,但客廳的桌子還沒擦,垃圾也還沒收,加上她知道紅眼的女人習慣會把所有的餐具都歸位,否則東西會擺得到處都是,那表示她得等到烘乾機把杯子烘乾了,把玻璃杯也都收好,才能回房。

所以,雖然很想溜走,當他開始收客廳和廚房垃圾時,她也只能拿起抹布把客廳和廚房的桌子都擦過一遍。

這男人表現得像是那天早上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她也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她盡力讓自己不要受他影響,除了練武必須之外,不和他有身體上的接觸。

那很難,無論她到哪,似乎總能看到他。

練拳時,他一定在。去廚房幫忙煮飯時,他不知為何就是會出現,不是去幫忙買了肉回來,要不就是搬了從老家寄到的水果上來廚房。吃飯時,他總是會坐在她旁邊。洗碗,他也老擠在她身旁。就連她下午躲到地下室,也能在螢幕上看到他。

到了晚餐的飯後時間,她好不容易因為他被武哥叫走,才稍微喘口氣,被可菲拉到客廳聊天,誰知他又一屁股在她身邊的椅把上坐下。

這男人像是無所不在似的。

今天,她本來不打算待客廳的,但他又被叫去工作,她才敢留下來,不然早在吃完飯後就溜回房去了。

誰知他回來之後,竟然又晃了過來。

她不自覺的煩躁起來,無法控制的又開始刷洗水槽和抹布。

她以為他會覺得無聊,收完垃圾就離開,誰知當她把抹布和水槽洗乾淨,把抹布晾起來,回身卻看見他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還朝她伸出手,並低下頭來。

一時間,不敢動,忘了要呼吸。

下一秒,他用伸過來的那隻手,打開她屁股旁邊的抽屜,拿了一把湯匙,跟著就往後退,一屁股靠坐在餐桌邊緣,她這才看見他左手抱著一桶該死的巧克力冰淇淋。

她尷尬到不行,只覺得糗。

他打開那冰淇淋的蓋子,抓著湯匙低頭看了一眼,跟著咒罵出聲。

「可惡!」

她一楞,奇怪他是怎麼了。

只見他抬起頭來看著她,把那冰淇淋桶反轉了半圈給她看。

她一看,有些傻眼,忍不住揚起嘴角,差點笑了出來。

只因那冰淇淋桶,早被人挖空,連最後一點渣渣都不剩。

「不知道被哪個小鬼吃到精光,真不知是搞什麼,都吃光了還放回冰箱裡。」

他好氣又好笑的說著,直起身,又朝她走來。

這一回,她不再傻站著,很快往旁退開,只見他把那冰淇淋桶拿到水槽沖洗,再扔到回收桶裡,順手把沒用到的湯匙也放了回去。

然後,那男人轉過身,朝外頭走去。

她鬆了口氣,他卻在這時停下,回頭看著她,問。

「我要去買新的,你要一起來嗎?」

沒想到他會邀她,她楞了一下,提醒他道:「我以為我不方便出門。」

「是不方便,不是不能。」他扯著嘴角,道:「你要想的話,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況且,那間店也不遠,走幾個路口就到了。」

「這城裡,到處都有監視攝影機。」她不是不想,也確實很心動,但她不願意冒險。

「樓下辦公室裡,有一堆假髮,和沒有度數的眼鏡,如果你想,我還可以幫你裝一個大鼻子,弄一對招風耳,再點幾個雀斑,下巴上再弄個長毛的痣。等你變成醜八怪之後,想去哪都行,沒人會多看你一眼。」

她知道他在做什麼,他在試圖和她當朋友。

「我們可以順便去附近繞一圈。」他告訴她:「剛好走一圈回來,這些杯子也干了,與其在這瞎等,不如出去走一走。」

她知道他說得對,而她真的已經在這屋子裡待得太久,能夠不戴著帽子,放輕鬆出去走走,是很大的誘惑。

所以,她深吸口氣,朝他走去,道:「我不想要長毛的痣。」

他露齒一笑,「沒問題。」

夜風徐來。

她選了一頂妹妹頭假髮,還有一副呆板的黑框眼鏡,沒有長毛的痣,沒有大鼻子,也沒有招風耳。

那模樣,看起來像個清秀的女學生。

天氣熱,她只穿著一件顏色很淡很柔的粉色背心,和一條白色的伸縮七分褲。

他知道,她總是穿著褲子,是因為方便逃跑。這麼可愛的顏色,八成也不是她選的,如果是她自己挑的,十之八九全是暗色系,可她現在得靠那些女人購物,而她們都喜歡可愛漂亮的顏色。

出門前,她原本還想上樓去拿她的外套和包包,他阻止了她。

「這天氣還穿外套,又拿個大包包,太顯眼了。」

她無法反對這個理由,雖然為難,但最後還是同意兩手空空的出來。

可沒有那逃生包,讓她緊張。

他和她並肩一起走在路上,但她全身都繃得很緊,每當有人車經過,她就有如驚弓之鳥一般,總是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抓住那被留在她房間裡的大包包,她極力掩飾,可他感覺得到她的情緒。

每當她在身邊,他全身的雷達就會無法控制的指向她。

他真是痛恨讓她變成這樣的那一切,若不是怕會嚇到她,他早就強迫她重新接受自己,和她保證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但,逼則兵反。

不能逼。

這些日子,他總是一再告誡自己,他需要她自己化解心結,主動來靠近,要鬆緊適當,要欲擒故縱,要小心誘哄,可說真的,這真是他媽的難。

當另一位在黑夜中的慢跑者經過,讓她忍不住又停止呼吸,他終於受不了的伸手握住了她汗濕冰冷的小手。

「你不需要這麼緊張。」

感覺到她想抽手,他輕輕握住,看著前方道:「阿震拿到了獵人們的機器眼,把它裡裡外外研究了一遍,雖然暫時還無法反向追蹤,但他找到了方法監控,只要有獵人靠近紅眼方圓十公里,他的系統就會發出警告。」

她微微一楞,他轉頭看她,微笑。

「這是我們的地盤,不是他們的。」

他的笑,如此輕鬆自然,就如以往一般。

以前看他,就是不聰明,但很踏實的男人。

現在再看,才發現他不是不聰明,只是對不在乎的事很隨便。吃飯他就超隨便,但練拳時就心無旁騖。他對錢、對食衣住行,都不是很計較,可對工作,對朋友,卻很在乎。

紅眼的人,都習慣一起聚在二樓餐廳吃飯,她常能看見他和那些人相處,身處那些紅眼的員工之中,他看起來如魚得水,無論行動神態,都和之前她嫁的那個男人不同。

以前的他若是頭田里的牛,現在的他就是森林中的豹,看起來很慵懶,其實卻一直處在警戒之中。那懶散卻警覺的神情,她以前偶爾也見過,但他總是很快就抹去,讓她以為自己看錯。

可如今,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怎麼保護自己,而且他有強大的後盾。

看著他的笑,她喉微緊,啞聲道。

「你知道,我並不是你的責任,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知道。」

黑夜裡,大街上雖仍有車聲喧囂,但巷子中已經開始安靜了下來。

他牽握著她繼續往前走,她不懂這男人在想什麼,一顆腦袋因為被他握住了手,感覺莫名混亂,既心安,又覺志卞心。

她不該這樣讓他握著手,可這是這些日子來,他第一次,在非必要的時候,主動伸手握著她。

他的大手,粗糙厚實,但很溫暖。他沒有握得很緊,就只是輕輕的包覆著。可光是這樣握著,已經讓她無法好好思考,只能感覺到他的手,像包覆著她的心一般的握著她的手。

她不能這般貪戀他的溫柔,這男人只當她是朋友、是責任,她掙扎著,在腦海裡說服自己,卻在這時又聽見他說。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一種責任,你比較像是,我不曉得……怎麼說呢?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好像被遺棄的小貓,明明冷得一邊發抖,一邊還忍不住豎起貓毛,睜著大眼,警戒的看著四周。讓人忍不住就想一把抱起來帶回家。」

「什麼?」她一楞,忘了該把手抽回來,只轉頭看著身旁的男人。

「真的,看起來超可愛的,你還會露出那種,我很乖,我會很乖,快把我帶回家的表情。」

「我才、才沒有……」她開口辯解抗議,但又有些心虛,她知道她當時是真的有點狗急跳牆了,但她才不會露出那種示弱的表情。

「你有。」他告訴她,牽著她轉過街角,「就是那種溺水者的模樣。」

聞言,她為之一僵,脫口道。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有問題?」雖然紅紅這樣說過,但她以為那女人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真的從一開始就察覺了。

「差不多吧。」他一聳肩。

「這樣你還娶我?」她不敢相信的瞪著他。

「因為你感覺很對。」他眼也不眨的告訴她,「聞起來很對,抱起來也很對,而且你真的很乖,什麼事都幫我做得好好的,抱起來又舒服又溫暖。雖然老是喜歡半夜爬起來瞎走,睡覺也不好好躺著,但反正我只要抱著你,你就會睡著。」

她啞口無言、面紅耳赤的看著這男人。

「你……我……你一直都醒著?」一時間有些結巴,她難以置信的問。

他扯下嘴角,道:「我也有我的惡夢。」

她一怔,想起他告訴她的意外,不自覺收緊了手,握住了他的大手。

那讓他心頭一暖,他沒有提醒她,怕她察覺之後,又想抽手,他只是輕輕的握著,繼續道。

「總之,我發現,如果我和你做愛,你也很快就會睡著,那讓我也很好睡,我想我們很適合在一起,當時和你求婚,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事實證明,我們其實做得不錯。」

他的話,讓小臉熱紅,只覺尷尬羞窘,而最後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更是讓她傻眼。

「做得不錯?」

「做夫妻啊。」他在夜色中停下腳步,看著她,粗聲坦承道:「我承認,一開始我只是想湊合著過,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子的,我想要結婚,想要老婆,想要孩子,組個小家庭,然後好好的過日子,這樣就好了。我以為來相親的人都有同樣的認知,後來結了婚,才發現你不想生,但那時候我已經很喜歡你了,太喜歡了,喜歡到我根本不想換一個老婆。所以我想,算了,管他的,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們兩個互相照顧彼此,滿足對方的需求,不也過得很好?做夫妻不就是這樣?反正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將來還不是會飛走。兩個人也不錯,到老還不是也就我們兩個,有沒有生好像也沒差了。」

她無言看著眼前這男人,不知該怎麼說,只有心口泛著說不出口的苦與甜。

他牽著她的手,舉步再往前走,苦笑道:「誰知道後來,我又不開心了。」

無法控制的,她聽見自己開口問。

「為什麼?」

「我發現這樣不夠。」他帶著她又拐一個彎,走進一間超市。

什麼不夠?

她想知道,但他沒有繼續說,竟然就這樣吊著她的胃口,搞得她又氣又惱,萬分好奇,差點忍不住在超市裡就直接開口問他。

可店裡還有其他人,她強忍著被他挑起的好奇,被他帶到冰品櫃前面,看著他挑三揀四的,像挑珠寶一樣的挑著那些冰淇淋桶。

什麼不夠?

好奇心,宛如螞蟻在心口囈咬著,但他卻慢條斯理的繼續挑,拿了一桶又放下,拿了一桶再放下,當他竟然又把第三桶拿在手上的冰淇淋給放回去時,她忍不住伸手隨便抓了其中一桶香草冰淇淋塞到他懷裡。

「快去結帳。」她著惱的說。

他輕笑著,但仍順了她的心意,轉去櫃檯結帳。

然後,終於,兩人又回到夜色中。

她以為他會繼續說,他卻沒再開口,只是抓著那袋冰淇淋,牽著她,在巷子裡晃啊晃的。

她咬著唇,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

他跟著停下,轉頭看她。

「你剛話說到一半。」她提醒他。

「什麼話?」他挑眉反問。

不知為何,感覺耳朵紅了起來,但她實在太想知道,他那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麼,所以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你說,你發現這樣不夠。」她吸了口氣,道:「你沒說是什麼不夠。」

一開始,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在昏黃的街燈下凝望著她,輕握著她的手,然後緩緩的,張嘴道。

「只是在一起不夠。」

他垂眼看著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的道。

「我想要更多。」

她屏住了呼吸,仰望著這個男人,只覺一顆心,都快停了。

這一秒,她發現她不該問的,可她好想知道,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在經過了那麼多事之後,她依然忍不住期望。

他慢慢的,緩緩的,收緊了手,看著她粗聲說。

「我想要你喜歡我、在乎我、信任我、依賴我,把自己的事情和我說,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在擔心什麼,而不是事事都藏著、都忍著,火大了也不肯說,作了惡夢也不肯講。可你這女人該死的倔強,怎樣也不肯依賴我,讓我老覺得你像是隨時會跑得不見蹤影,結果你後來還真跑得不見蹤影,讓我氣得半死。」

她能看見,火氣在他眼中閃動。

到如今,她才發現,這男人不是沒有脾氣的,他是真的很火,只是這些日子,他一直忍著不發作。

他握緊了她的手,握得很緊。

「我知道我也有錯,我不該以為你的問題只是小問題,我應該早點把自己的事告訴你,應該早點問清楚是什麼在困擾你。但我真的以為,你會……已經決定和我一起走下去。」

他將她的手是握得那麼緊,弄得她都痛了。

但她沒有抽手,只是讓他緊握著,看著他透著火氣的眼,聽著他繼續說。

「我想沒關係,那不急,你已經在學了,你總有一天會曉得可以信任我、可以依賴我,誰知道你一出事就跑了,連一句解釋也不肯給,等我找到你,你又聽不進去--」

因為疼,她眼角微抽,他這才發現自己將她握得太緊,弄痛了她,他趕緊放開了手,抬手耙過他的頭,側過身去低咒一聲。

那一秒,她幾乎忍不住抬手,輕觸他賁張的手臂,撫摸他緊繃的臉龐,安撫他、親吻他,和他道歉。

但她好怕,怕一切到頭來又成空,所以她只是忍著淚,緊握著拳頭。

阿峰舔著唇,有些著惱自己的失控,他垂眼吸了口長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轉回身,抬眼看著她粗聲說。

「我從來就懶得去想和女人有關的事,就只有你,讓我每次都想得一個頭兩個大,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不知道,只能搖頭。

「因為我知道那是真的,你對我是真的,否則你不需要和我一起過苦日子,不需要斤斤計較的幫我存錢買房子、買那種只能用在我身上的醫療保險,不需要每天在那邊親手幫我做便當,不需要冬天怕我著涼,夏天怕我中暑,那麼勤勞的在變換菜色,不需要那麼勤勞的去學做菜,尤其是我連放到嘴巴裡的食物是什麼都不在意的時候,連邦叔看了我的便當都說那給我根本是浪費。我承認有陣子,老人家想吃,我就給他了。外送的雞腿便當哪有那麼難吃,還不是有肉有菜也有飯,吃了也會飽,是哪裡有差?」

聽到這裡,她擰起了眉頭,掩不住的惱火,從她淚光閃閃的美目中冒了出來。

那模樣,教他既心疼又心暖,低頭看著眼前這口是心非,嘴硬倔強的小女人,他扯著嘴角,繼續說:「結果吃沒三天我就膩了,雞腿嘗起來竟然有怪味,菜也太油太鹹,飯又干,我吃完之後,一下午老覺得口渴,喝了水又得上廁所,上面上廁所不方便,只能用寶特瓶解決。我一把便當換回來,馬上就沒事了,我才發現你已經把我的嘴養刁了。」

他好氣又好笑的抹去她臉頰上,那顆不聽她使喚滾落她眼角的淚,看著她說。

「在那之後,我為了保護便當,還一早就背到塔吊上去,根本不敢把它留在樓下,等中午再吊上來,我只要一忘記,便當就會被人偷吃光,中午鐵定就只能拿到外送的。工地裡每個人都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便當,你覺得我是有多蠢,會連你多用心都看不出來?」

她找不出借口,只有喉緊縮。

因為他對她好,所以她才忍不住對他好,哪知道,會深陷其中,假戲真做。

「但你說的沒錯,我們都戴著面具過日子,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或許隱瞞了一部分的自己,但我給你看到的,那也是我。你也許覺得自己是在演戲,但那也是一部分的你。」

她想否認,但說不出口,尤其當他如此認真,那麼靠近,如此溫柔的伸手撫著她的臉,用那雙炯炯黑眸凝視著她,幾乎像是要看進她心裡的時候,她沒有辦法再說讀。

「天知道,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有辦法放鬆下來,才能夠什麼都不想,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這低啞的告白,讓心抖。

他拭著她的淚,撫著她的唇,啞聲道。

「我會和你離婚,是因為你堅持我們不瞭解彼此,你說你從來不曾當自己是我老婆。」

這一句,讓他下顎緊繃,眼角微抽,但他的手仍是溫柔。

「我能夠理解你當時選擇嫁給我,是不得已的,是被環境所迫,並非心甘情願,不是真心要嫁,況且你以為自己嫁的,是個普通的、老實的,只想安穩過日子的男人,要你全盤接受一個你覺得自己不瞭解的男人,去過一輩子,太不公平。」

這話,讓她又一呆。

「啥?」

「你要離婚,我同意,但那不表示我就放棄了。」他看著她,道:「我只是把選擇的機會還給你。」

「把選擇的機會……還給我?」她傻眼看著他,懷疑自己聽錯,忍不住重複他的話。

「我從來不曾把你當成一個責任,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個女人,那些愛妻便當,讓我確定我想和你走一輩子。你過去的那些遭遇,只讓我更加確定這件事。」

她真的被他搞糊塗了,一顆心跳得又急又快,整個腦袋熱到發燙。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低頭垂眼看著她,靠得好近好近,一雙灼人的黑眸直視著她,啞聲宣告。

「我在告訴你,我想以結婚為前提,和你交往。」

她瞪大了眼,粉唇半張,腦海裡一片空白。

「這一次,沒有任何隱瞞,不會有任何謊話。我知道你是誰,你也清楚我是什麼樣子。你想知道任何關於我的事,只要你問,我有問必答。我不會強迫你,你也不需要配合我。我會約你出去,你不想可以拒絕,我不會故意佔你便宜。」

她說不出話來,過了三秒,還是說不出話來,只能震懾的瞪著那近在眼前的男人。

結果,眼前這傢伙竟然開口問。

「我可以吻你嗎?」

就在這一秒,她終於知道他說的那種,我很乖,我會很乖,拜託快點把我帶回家的表情是什麼模樣了,因為他現在就是那德行。

她心頭狂跳,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抖顫的擠出一句。

「不可以……」

他瞳眸收縮,閃過一抹像是疼痛的情緒,害她心頭跟著一抽。

可惡,該死,這比之前她揍了他時,感覺還要內疚。

讓她沒料到的,是他深吸門氣之後,竟然真的退了開來,還笑了起來。

「好吧,我想也不會那麼容易。」

說著,他自然而然的牽握起她的小手,轉身往紅眼公寓的方向而去。

因為過度震驚,太過驚嚇,她完全忘了該把手抽回,等到她回神想起來了,他卻又再次開口。

「懷安。」

「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習慣性的應了一聲,卻聽到他說。

「我喜歡懷安,懷抱平安,這名字寓意很好。」

心頭驀然再一緊,眼眶竟又微濕。

結果到頭來,她什麼也無法做,只能讓他握著她的手,聽著他方纔那番話,不斷如海浪般,在腦海裡往復來回,翻湧。

我想以結婚為前提,和你交往。

老天,他不可能是認真的。

不,他當然是認真的。

她能從他眼中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再認真不過了。

該死,那傢伙是瘋了不成?

但她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應該要把他痛罵一頓,叫他信守承諾滾遠一點,別再騷擾她才對,結果她做了什麼?除了那句不可以,她什麼都沒做,還讓他一路牽著手走回來。

她是腦袋壞掉了不成?難道她真的在考慮接受這整件事?當初她和他離婚,就是想保他平安啊!

過去那些天,她還以為他真的死心了,她都已經接受他不再是屬於她的了,誰知道他竟然拐彎抹角的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

他已經三十好幾了,不是才三歲……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夏雨的話在耳邊迴響,為他抗辯。

回到房間後,她心頭亂糟糟的,整個腦袋混亂到不行,非但進浴室時,一頭撞

在門框上,刷牙還不小心把洗面乳當牙膏,害她嚇了一跳,趕緊漱口,結果穿衣服時,竟然裡外穿錯,等她換回來,回到床邊又撞到了床腳,痛得她蹲在地上。我只是把選擇的機會還給你。

她才不需要什麼選擇的機會,她早就選過了好嗎?

才覺得他聰明呢,結果竟然給她搞這出?

那蠢蛋!阿呆!白癡!大笨牛--

她惱火的在心裡把他痛罵一遍,她真的快被他氣死了!她都把話講那麼明白了!結果他卻像是什麼都沒聽進去一樣?怎麼會有人這麼頑固啊?

她又氣又惱,可到頭來,卻還是忍不住蹲在床腳旁,含淚咬著唇,感覺心口好熱好暖。

她從沒想過,會有像他這樣的人。

只有他會覺得,這整件事對她不公平,是她害他被騙婚,還被利用,又被燒了房子,捲入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狩獵遊戲中。

結果他答應離婚,竟然是為了讓她能重新選擇?

選擇什麼?要不要嫁給他嗎

這真是……什麼跟什麼啊?

我想以結婚為前提,和你交往。

老天……

她呻吟出聲,頭痛的站起來,爬上了床,像鴕鳥一樣,鑽到了被子裡,把頭藏到了枕頭之下。

別傻了、別傻了,那男人瘋了,她不需要和他一起發神經。

她死死的壓著心口,卻怎樣也壓不下那湧起的希望。

這真是太蠢了,當外面還有一海票的獵人等著追殺她的時候,她當然不可能同意他的追求,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

可是,即便如此,心頭卻仍因此評然,跳得好快。

我想以結婚為前提,和你交往。

他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她閉上眼,卻仍能看見他用那雙深邃又渴望的眼,凝視著她。

我很乖,我會很乖,拜託快點把我帶回家……

「噢,可惡!」

她面紅耳赤的張開眼,抓下枕頭,翻過身來仰躺,惱火的瞪著天花板,知道今天晚上,她是不可能睡得著了。

可是,雖然好氣他,但在同時,她整個人卻也像是被他包圍著,被他那些溫柔的言語,深情的告白,環抱溫暖著,讓她從頭到腳都是熱的。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個女人……

她側身蜷縮在床上,像泡在溫暖的海水裡,只有心一直抖,悄悄的、雀躍的偷偷輕顫著。

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個女人……

他的話語,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深深的、深深的敲進了心裡。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7 PM

第十五章

事情從此之後,每況愈下。

他並沒有在練武時對她亂來,也如以往一般認真教學,甚至沒有時時刻刻跟著她,但他每天都會來邀她出門。

「要不要一起去前面喝杯咖啡?」

「不要。」

「小肥要我去菜市場買菜,你想不想--」

「不想。」

「附近新開了一間蛋糕店……」

「我不喜歡吃蛋糕。」

「我買了兩張電影票--」

「我不會和你去任何地方,尤其是電影院。」

「為什麼?」

「你只會在裡面睡覺。」

她話一出口,坐對麵包水餃的可菲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天,可菲突然說要包水餃,幾個女人決定從自己和面做皮開始,剛要開始和面,他就出現了,然後很理所當然的被叫來當苦力揉面。

紅眼人多,要做的面皮也多,要揉的麵粉量大,若有男人有空,當然就讓男人做,她沒辦法抗議,只得盡量閃他閃遠點,誰知他卻在面醒好時,告訴這些女人,他對揉面這麼熟練,是因為之前她常常叫他幫忙做餃子皮,她是?面皮高手。

結果,這工作就落到她頭上了。

在紅眼水餃工廠的生產線上,她不得不站在他旁邊,然後他就開始騷擾她。搞得每個女人都拉長了耳朵,聽他在和她說什麼。

他一點也不覺不好意思,反倒她自己紅了臉,只能佯裝無事繼續?她手中的餃子皮,誰知旁邊負責幫她把麵團切成小塊的那個男人,被拒絕了還不死心,竟然不屈不撓的咕噥道。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看電影。」

「那是因為看電影就不需要和你說話。」她忍不住脫口。

可菲這次忍住了,但水淨卻笑了出來,忙藉著咳嗽掩飾笑聲。

她尷尬到不行,決定接下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要再搭腔。

「你不想說話?那我們騎車去海邊晃晃怎麼樣?我可以和屠勤借重機,他有好幾頂全罩式安全帽,你只需要戴上去,保證沒人認得你是誰。」

這主意,讓她心動了一下。

「你答應過不會再騷擾我的。」她著惱的瞪著他低聲說。

「我沒有騷擾你,我只是客氣的提出邀請,你要是不想,可以拒絕。」

「然後你就會閉嘴嗎?」她沒好氣的看著他。

「要是你答應的話,我可以一路都閉著我的嘴。」他笑看著她說。

那笑容,讓她心頭又一跳,連忙把視線拉回來,狠著心道:「我不會和你--」

她話聲未落,突然有個女人大步走了進來,打斷了她的拒絕。

「哇,太好了,今天包水較嗎?我最喜歡吃水較了!」

她抬頭看去,只看見那個紅眼的大美女屠歡,穿著一件前胸大開的超性感深V黑皮衣裙,笑著晃了進來。

「開始煮了嗎?還是才剛開始包?」

「剛開始而已,還沒燒水呢。」可菲笑著說:「你去拿鍋子燒水吧,一會兒就能下餃子了。」

「沒問題。」屠歡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深鍋,放在水槽裡裝水,一邊笑著和大家打招呼,當她看見阿峰在幫忙,立刻嚇得花容失色。

「不會吧?阿峰,你怎麼在這裡?拜託告訴我,你只是負責切面的,沒有幫忙和那團面。」

「我不只是切面的。」阿峰挑眉看著屠歡,道:「這面就是我和的。」

「天啊,你們是怎麼了,竟然讓這廚藝白癡進廚房?不怕他把廚房燒了嗎?」

屠歡誇張的問。

可菲聞言,忙道:「小歡你放心,阿峰和面是懷安教的,他很厲害呢。」

屠歡轉頭看向懷安,不可思議的問:「你教的?你怎麼敢讓他靠近廚房?我上次吃了他煮的皮蛋瘦肉粥,跑了三天廁所呢。」

「拜託,我的大小姐,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你是要記到六十歲嗎?」他翻了個白眼,受不了的說。

「六十歲?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會記你到死!我那天晚上要參加大使館的化裝舞會,你知道我一晚上忍得多痛苦嗎?」

他一臉無辜的說:「我幫你買了成人紙尿布啦,是你自己不穿的。」

屠歡一瞪眼,不可思議的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胸膛說:「大哥,我扮的是維納斯,屁股上那麼一大包像話嗎?你有看過包尿布的維納斯嗎?」

她形容的畫面實在太好笑,此話一出,廚房裡的人聽了全爆笑出聲,就連他也笑了,只有懷安完全笑不出來。

他為什麼會煮粥給屠歡吃?她和這男人結婚這麼多年,他連個荷包蛋都沒幫她煎過,卻煮了皮蛋瘦肉粥給一個會親他的女同事吃?

想起他上回說,屠歡只是個同事,她傻傻的就信了,可現在看兩人相處,再聽這對話,擺明就不只是那回事。

發現她情緒不對,他趁屠歡和別人說笑時,湊到她耳邊問。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沒有。」她低著頭繼續?著手中的餃子皮。

「不舒服就別弄了,反正小歡回來了,她可以接手的。」

這話,雖然是好意的關心,聽了卻萬分刺耳,她眼角一抽,不由得更惱,冷聲說,「不用,我好得很。」

她用力的?了一張餃子皮,又?了一張餃子皮。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又問。

「你在吃醋嗎?」

這問題,讓她一僵,手一緊,差點忍不住拿這?面棍揍他。

「我幹嘛要吃醋?」她冷著臉,嘴硬的說。

知道這女人口是心非,他遞了另一小塊麵團給她,直接在她耳朵旁邊解釋。

「那天我們在英國辦案,她感冒發燒,只靠點滴撐著,晚上那場宴會又沒她不行,她說她想吃皮蛋瘦肉粥,附近沒有中式餐館,我才自己煮的。誰知道我千方百計買回來的皮蛋是壞的,你知道在英國人生地不熟有多難買到皮蛋嗎?她自己沒吃出來還怪我,皮蛋用看的哪看得出來是壞了還是沒壞,對不對?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聽到這裡,心口那個鬱悶的結瞬間開了些,倒是開始同情起屠歡來了,不禁回道:「不冤枉。人家都發燒了,味覺不靈敏也是正常的。你沒先確認食物好壞,怎能拿給病人吃?」

他啞口,頓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我是有錯。」

可說著,他又笑了出來,低頭和她咬耳朵說:「那天晚上她是真的滿慘的,你沒看到我幫她買紙尿布回來時,她那個臉……」

想到當初的情況,他忍俊不住,又笑得肩頭直顫。

「要不是她當時已經拉到虛脫,我還以為她會把那尿布全塞我嘴裡呢。」

被他這樣一說,懷安腦海裡不禁浮現屠歡這樣的美女,竟然被迫要包尿布去參加舞會的模樣,害她差點也忍不住唇邊的笑,不禁用手肘戳了他腰側一下。

「別笑了,都是你搞的,你還笑成這樣,難怪人家要記你到死。」

他在那瞬間僵了一下,連笑也停,她剛開始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然後才慢半拍的發現他會突然僵住,是因為她打到他了,用一個不痛不癢的肘擊。

那個只要她擊中他,他就得退出紅眼的條件,驀然浮現。

她應該要趁此機會要脅他,逼他離開這裡,只要抬起頭來,強迫他承認這件事就行。

可是,他會被她擊中,是因為對她沒有防心,而所有曾經要他離開的原因,此刻都變得太過強辭奪理。

這是他選擇的工作,他喜歡這個工作,他也做得很好,他在這裡如魚得水,真的該離開的人是她,但他不想她走,不讓她走--

在那千分之一秒裡,有無數個因為所以的爭執竄過腦海,但到頭來她卻只看見他擱在桌上,緊緊握著的拳頭。

身旁的男人,將拳頭握得如此用力,讓因為練拳而變得粗大的指節都發白。

胸中的心,像是被那拳頭握著,握得好緊好緊。

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屏住了氣息,所有談笑的聲音,都變得好遠好遠,只剩下身旁的男人,和他那緊緊握著的拳頭。

然後,她縮回了手肘,緩緩攤開了手掌,無聲和他要那麵團。

一開始,他沒有動,像是不敢相信,她就這樣放過了他,然後他緩緩鬆開了那握緊的拳頭,把手中那被捏到變形的麵團,擱到她掌心上。

她當沒看見它變形的模樣,只是輕輕握住它,稍微弄圓了,壓平了,再拿?面棍?平。

後來,他再沒說一句話,就只是站在她身邊,把麵團揉成長條,再切成一個又一個的小麵團,遞給她。

他跟在她身邊安靜的工作著,然後又跟在她身邊幫忙煮水餃,又跟去幫忙擺餐具,幫著切蒜頭辣椒,最後乖乖的坐在她身邊,還幫她拿好了醬料。

一小碟的醬料裡,一半的醬油,一半的醋,一點點的蒜泥,和少許的香油。

她不吃辣,但他吃,他的沾醬總是紅通通一片,那是特別幫她弄的,她知道。

當他將它放在她面前時,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夾起自己碗裡的水餃,沾了點醬,吃了一口。

他擱在桌上的大手,又輕握成拳,但很快鬆開,然後才去捧起他自己的碗,開始吃他的水餃。

那小小的動作,讓她心口又緊。同樣的握拳,卻有著不同的情緒,方才是緊張,這回是高興。她真不知該對如此輕易就能從他的手勢,讀出他情緒的自己說些什麼。

紅眼的人陸續出現來吃午餐,餐桌上擠得滿滿的,但他幫她隔開了大部分的人。她不愛吃韭菜的,他就悄無聲息的把兩人眼前那盤韭菜的都挑起來吃,把高麗菜的都留給她。

她不喜歡喝酸辣湯,他就趁沒人注意時,把她被分到的那一碗,和他喝完的空碗交換過來。

結果還是被坐斜對面的屠歡發現,那女人瞧著她,挑起眉,笑了笑。

她很想開口辯解,又不是她叫他換的,可卻還是忍不住紅了臉,因為她確實沒有阻止旁邊這個傻瓜。

吃完飯,可菲送上切好的水果,他把鳳梨也給吃了,剩下一堆奇異果在那裡,她不喜歡鳳梨咬嘴,他不愛軟軟的口感。

她習慣性的幫他吃完了奇異果,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不知為何,總覺得屠歡在注意她,因為心虛,她不敢再抬頭朝屠歡看去,只覺一張小臉熱燙燙的紅,只能匆匆起身去洗碗。

他跟著在她身邊幫忙擦碗,當屠震開口叫他一起到地下室去一趟時,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盒牙線。

「我不小心多買了,你拿去用。」

他說完把那牙線塞到她手中就走了,她楞了一下,來不及拒絕,只能抓著那一小盒牙線傻站著。

那是她習慣用的潔牙用品,不是那種很方便的牙線棒,是體積小,但線很長,使用時需要把它拉出來纏在手指上的那種牙線。

而且,還是同一個牌子的。

她不該收他的東西,所以將它放在料理台上,繼續洗碗,可視線卻忍不住一直飄過去,本來不覺得不舒服的口中,好像也有異物卡在牙縫上了。

她知道其實並沒有,就算有,她等一下也可以上樓去刷牙。

但她浴室裡沒有牙線,那不是必需品,她沒收在她的逃難包包裡。

然後,她洗完了最後一隻盤。

屠歡晃了過來。

「咦?怎麼有盒牙線在這兒?」說著,屠歡伸出那又白又漂亮的手,抓起那盒牙線,轉身對著大夥兒嚷嚷:「喂!誰的牙線忘了帶走啊?沒人的話,我拿走了喔!」

「是我的。」心頭一慌,想也沒想,她脫口就朝那女人伸手,道:「那是我的。」

「喏,自己的東西,要收好啊。」屠歡見了,把舉高高的手放下,輕輕將那盒牙線放回她手心上,挑眉輕笑,調侃道:「好東西,若是不小心落了,可是隨時都會被人撿走的喔。」

看著眼前女人帶著笑意的眼,她這時才曉得,屠歡是故意的,八成從一開始就看見阿峰塞那盒牙線給她。

一時間,有些尷尬,感覺臉紅耳熱,但她仍是握緊了手中那盒牙線,沒再放開過。

從此之後,他不再邀她出門,卻三不五時的,就會給她一些小東西。

那些都不是什麼昂貴的物品,卻樣樣打中她的要害。

兩雙全新的純棉襪,一條擦汗的小手帕,一盒她很喜歡的手工肥皂,一罐她常吃的綜合維他命,一支指甲剪,一小包綁頭髮的黑色橡皮筋,他甚至給了她一把牛角梳;她當時來不及帶走用習慣的牛角梳,所以只能隨便買了一把塑膠梳子代用。

這男人熟悉她所有的小怪癖。

當她曾經被迫像半個野人一樣,在雨林中待過那麼多年之後,她喜歡保持清潔、乾爽、整整齊齊,喜歡感覺自己像個人一樣,而不是森林裡的原始人。

乾淨的襪子讓她感覺很文明,手帕讓她能夠立刻把汗擦掉,滿身是汗有時會讓她興起還在遊戲裡的恐懼,那手工肥皂讓她覺得清爽又乾淨,綜合維他命讓她覺得身體比較健康不容易生病,指甲剪可以確保她不會留太長的指甲,才不會妨礙她打鬥或逃亡,橡皮筋可以把頭髮綁起來,為的也是不讓她流汗時,感覺頭髮黏在脖子上,讓她過度恐慌,牛角梳子梳起來很舒服,她說不出什麼差別,但她喜歡那種梳完頭輕鬆的感覺。

是的,她就是喜歡保持乾爽,喜歡用同一個牌子的產品,喜歡每天做同樣的事情。

而他對她這些小毛病,一清二楚。

他也不強迫她拿,就是會在遇見她時,或練習完之後,從口袋裡很隨意的掏出來給她。

她不應該鼓勵他,卻又無法不為他的所作所為而心動。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竟然曾經注意過,如此瞭解她的這些怪癖與毛病。他甚至連她愛用什麼樣的牌子都記得,沒有一次買錯過。

每一次她都想拒絕,卻每一回都做不到。

這是他的心意,他對她的情,他與她相處那一千三百多個日子的點點滴滴。於是,變得無法拒絕他給的那些小東西,就這樣被他侵蝕了堅強的防衛,穿透了厚重的心牆。

她不想讓他靠近,不願讓他追求,卻也拒絕不了他。

當她內心深處,如此渴望和他在一起時,又該如何將他拒於千里之外?

她的房間,慢慢的,漸漸的,被他給的那些實用的小東西佔據……

她在他懷裡醒來。

身旁的男人,攬著她的腰。

前方的電視,不知何時被人調小了音量,但客廳裡還坐了好幾個人。她可以聽到男人與女人們放輕的談笑聲。

「所以,阿磊下飛機就直接回老家去了?」

「嗯,孩子好像有點小發燒,其實也不嚴重啦,但你知道,新手爸媽都是這樣的,寶貝長個疹子都要大驚小怪。」

「阿磊和秀秀這才第一胎,會緊張也是正常的。人家不是都說,老大照書養,老二照豬養,生到老三自己長,哈哈哈哈……」

這話,讓眾人也跟著笑了出來。

「話說回來,這孩子出生的也真是時候,多少轉移了如月和莫森的注意力。」 「是啊,所以我那天看秀秀的意思,似乎也不急著回北部,她還滿喜歡老家那邊的環境,加上她的工作其實在哪都能做,所以說不定就在那兒定居了。」 「啊啊,真好,我也想回老家去……」

聽到這裡,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人還在沙發上,而且再一次的睡著了。她將臉埋在他的肩頭,壓下幾乎逸出唇的一聲呻吟。

老天,又來了,她都搞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了。

平常和他相處時,他仍維持著基本的禮儀,大部分的時候,他不會刻意觸碰她,但有時候,他會忘了該有的分寸,像那天一樣,幫她吃她不想吃的東西,或拿她喝過的水杯喝水。有時一忙起來,她也總會忘了自己不再有權要他做事,習慣性的指使他幫忙收拾餐桌,或替她拿在高處的東西。

她已經太習慣他幫她做這些事,就像她在健身房慢跑完,他會順手幫她遞上毛巾,就像他坐在她身邊時,總是會習慣性攬著她的腰一樣。

因為習慣,早已習慣他在身旁,她總是過了好一陣子才會發現這樣不對,甚至完全不曾察覺。

只因有時候,光是那樣,就會讓她不自覺放鬆下來,忍不住想睡。

有好幾次晚上吃完飯後,可菲拉著她一起在客廳看電視,他就擠到了她身邊坐著,本來他也只是一邊在嗑瓜子,一邊和鳳力剛、阿南、武哥,或嚴風聊天打牌,到後來,他的手就習慣性溜到她腰上,再等她回神,她已經蜷縮在他身上,昏昏欲

睡。

平均下來,五個晚上就有三天是他抱她上床的。

她從來無法在外面放鬆下來,連在家裡也很難,可懷孕讓她很容易就疲倦,加上才剛吃飽沒多久,他在身邊的感覺又那麼好,讓她心安,教她總是無法抗拒睡魔的召喚。

老實說,她在沙發上還比回房時睡得更熟、更沈。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在,他的體溫、味道,環著她的手臂,讓惡夢遠離,彷彿將一切都屏擋在外。

旁邊的眾人,聊得正開心,她也沒臉醒過來面對大家,加上他的大手一直來回輕撫著她的腰背,下意識的安撫著她,害她睡意更沈。

到了後來,她也就放棄掙扎,要睡就乾脆放手睡。

然後,如同以往一般,有人會拿來一條薄毯蓋在她身上,另一個人把電風扇按停,再一個人調低了冷氣的溫度,又一個人關掉了電視,改放柔和的音樂,那些男人與女人的談笑聲,也壓得更低。

她知道,這些人,一個個都發現她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聽著他和紅眼那些人的閒聊,她忽然領悟,她總是能這麼輕易的在這裡睡著,和這些人也有關係。

這些男人與女人,像從他身上延伸出去的牆,一層又一層的,將她包圍、環繞,讓她知道,她很安全,用不著擔心,不需要害怕。

她們會照顧她,他們會保護她。

在這棟老舊的公寓裡,在這張陳年的沙發上,她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情不自禁的在薄毯下伸手環住他的腰。

那一秒,他屏住了氣息,然後像怕嚇到她似的,他慢慢的、緩緩的,收緊了擱在她後腰上的大手,在她柔軟的黑髮上,輕輕印下一吻。

那一吻,好輕,好暖,好溫柔。

教淚,悄悄又濕了眼眶。

那個女人偷偷摸摸的。

電腦室裡,幾個男人討論著事情,接著卻一個跟著一個陸續閃了神,好奇的看著螢幕裡那個偷偷摸摸的女人。

屠震甚至忍不住把那個小畫面放大,佔了整個螢幕。

女人打開門,在走廊上探頭探腦,確定了廊上沒有人,這才把整扇門拉開來,手裡抓著一根螺絲起子和慢跑鞋,快步走到對門去。

「不會吧?」鳳力剛笑了出來,開玩笑的說:「阿峰,你是幹了什麼好事讓她想謀殺親夫?」

他話聲方落,就見那女人把那根螺絲起子抵在喇叭鎖的鎖心上,跟著拿那只慢跑鞋用力在螺絲起子的把手上狠狠一敲,瞬間就把鎖心給震開了。

誰知,她雖然試著轉開了門,卻沒有進門,反而退了一步,跟著就轉身抓著犯案工具溜回了自己房間。

「OK,現在我真的好奇她到底想幹什麼了。」韓武麒挑眉,瞅著一旁雙手抱胸,兩眼直盯著螢幕上女人的那個傢伙,笑問:「阿峰,你知道你的女人在幹嘛嗎?」

「嗯。」他抬起右手,巴著口鼻,有些尷尬好笑,又覺心暖的道:「知道。」

其他人才想追問,她到底想做什麼,下一秒就見她抱著一疊東西,再次確定走廊上沒人之後,才快步走到他門前,打開他的門,閃身進到他屋裡去,跟著很快又兩手空空的出現,她關上門,跑回自己房裡,過了兩秒,又面紅耳赤的衝出來,重新開門,把門內喇叭鎖的鎖頭給按上,這才再次把門關起來,飛奔回房。

幾個男人呆了一呆。

「那是衣服嗎?」阿南忍不住脫口問。

「嗯。」

「你的衣服?」力剛跟著問。

「對。」

「你留在她那裡的?」武哥挑眉。

「不是。」他輕咳了一聲,道:「是曬天台上的,她已經習慣隨手幫我收衣服,所以常常一個不小心就順手收下來了,因為不好意思直接還我,她知道小肥會幫我把衣服折好放床上,所以才這樣做。」

曾劍南咧開了嘴,鳳力剛更是直接大笑出聲,只有嚴風稍微客氣一點,但也忍不住唇邊的笑意,就連阿震都笑了出來。

「你老婆也太可愛了,竟然為了還衣服而闖空門。」

「她只是臉皮比較薄。」

「所以這不是第一次?」

「不是。」

早上練拳後,他其實有看見她下意識的幫他收了他的衣服和褲子,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就只是反射動作而已。

她第一次做了這件事之後,他就看見她偷偷摸摸的把它們拿回樓上,重新曬回去,後來她發現可菲都會把洗好的衣服折好送回來,就乾脆直接趁他不在時放到他房裡了,他只是沒想到,她這麼可愛的行為會被其他人看見。

他瞧著她緊閉的房門,警告週遭的男人,道:「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知道了,所以別拿這事和老婆話家常,OK?」

「八卦八卦我牽掛--」阿南笑著唱起了歌。

「你知道,老婆永遠是對的,小嵐要是逼問我……」韓武麒賊笑的聳了下肩。

「我不是多話的人,但紅紅觀察力很好。」嚴風看著他,道:「她遲早會從別的女人那裡聽說。」

「施主,既入此門,就要認,善哉善哉請節哀。」鳳力剛收起笑容,故作正經的說著,說完還學了打鑼的動作與聲音。「鏘--」

簡言之,這群傢伙完全沒有打算要替他的女人顧面子。

算了,他盡力了,只能希望她過陣子才發現,自己早已變成紅眼最新的八卦來源。

又一次,她在他身上醒來。

只是這一回,客廳裡早已沒有人聲,連燈也被關掉了。

黑暗中,只有他的心跳在耳邊輕響。

她最後的記憶,是坐在沙發上和紅眼的人一起看電影。

昨天晚上,連小朋友和屠震都來了,客廳地上和沙發上都坐得滿滿的,男人們關黑了燈,用外面根本不曾見過的投影設備把清晰的立體畫面投射在前方,讓那些明星,宛如真人一般在眼前上演故事。

可菲說,這是外頭沒有的版本,是屠震和肯恩為了改進他們兩個研發的全像攝影,和一位曾是紅眼客戶的電影公司老闆合作的試驗品,外面看不到的。

電影演的是什麼,她幾乎沒有印象,只記得開場是在太空艙裡,應該是部科幻片,但片頭演完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顯然,他也是。

這男人如同以往一般,照樣對有故事劇情的東西,沒有半點興趣,說不定他比她還要快就睡著。

這情況,讓她幾乎要笑了出來。

她真不敢相信,她竟然就這樣讓他抱著她,在沙發上睡了大半夜,甚至不知道何時從半坐變成平躺,他整個人根本已經躺下,讓她趴在他身上。

最讓她尷尬的,是竟然沒有人試圖把他和她叫醒,就這樣放他們倆在這兒睡了,她實在不敢想,究竟有多少人,看見她這樣趴躺在他身上睡覺。

昨天她在健身房慢跑時,紅紅還笑著調侃她。

「懷安,你確定你和阿峰真的離婚了嗎?我看你乾脆重新嫁給他好了。」

她尷尬得說不出話來,幸好後來可菲進來救了她。

她其實也知道,兩人的情況很詭異。

他和她,婚是離了,也沒有同房,但卻還是住在同一棟屋子裡。

離婚後,他甚至沒有親過她一次,可為了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這男人給她的感覺甚至比之前更親密。

黑夜裡,他的體溫包圍溫暖著她,心跳在她耳邊噗通噗通的響著,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也如以往。

可是,有好多事不一樣了。

然後,她忽然曉得,領悟到,她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他和她之間,不再像之前那樣,對自身半遮半掩。

她確實知道、清楚瞭解他是什麼樣子的人,他讓她看,讓她瞭解。

只是在一起不夠,我想要更多。

他說,這麼說。

我想要你喜歡我、在乎我、信任我、依賴我……

她還以為自己做不到,關於在乎,關於信任,還有依賴。

自從文森之後,她就無法信任別人,不敢在乎,不願依賴,總是害怕什麼都是假的。

但他是真的,而他一直在教她。

早在那一千三百多個日子,就已經開始。

他教她如何再次去在乎,去信任,去依賴,和學習遠遠超過喜歡這兩個字所能表達的情感。

喉頭緊縮著,心口也是。

悄悄的,她半撐起自己,街燈透過門窗,映照在天花板上,她藉著那微微的光,能隱約看見他的臉。

又粗又濃的眉毛,大大的鼻子,厚實的唇,還有那被剃得好短好短的發。

情不自禁的,她輕撫他那顆和光頭沒兩樣的腦袋,太短的發,摸起來有些刺,但又比剛長出來的鬍子好一些。

對這男人的情感,在心中滿溢,教她幾乎壓抑不住。

當她察覺,她已不覺撫摸著他的臉,他的唇,他的胸膛,然後俯身低頭,張嘴吻了他。

他的心跳在那瞬間加快,她的則差點停了。

發現自己做了什麼,發現他其實已經醒了,讓她只覺難以承受的羞與窘,如熱浪般席捲全身上下,教她無法思考。

他的眼睫微顫,她反射性的輕壓他的胸膛,抖顫的唇瓣,貼著他的,逸出一句囈語般的懇求。

「不要……」

他沒有動,沒睜眼,沒抬手,就那樣躺著,如她所求。

而這,只讓她確定了他真的醒著。

剎那間,臉更紅,耳更熱,心狂奔。

他的味道,充斥鼻端,填滿心肺。他的心跳,用力的敲打著她的手,像是要衝出胸腔,跳到她手裡似的。

她飛快直起了身子,抽回了手,如兔子一般,落荒而逃,用最快的速度,衝上樓,關門落鎖,然後蹲縮在離門最遠的角落,躲著。

他醒了,是醒著的。

之前,她都還能假裝,那些在他懷中睡著的依偎,是因為她累了、睡著了,可以假裝,她什麼都不知道,是無辜的,是不自覺的。

可這一回,醒著的人是她,對他上下其手的人是她。

她再不能假裝,不能推諉,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掩飾她的所作所為。

她吻了他。

她將雙手交疊在唇上,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卻仍能感覺到他在唇上。

這一刻,耳好熱,臉好熱,心好熱,就連腳趾頭都熱了起來。

她不知道該拿那男人怎麼辦。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18 PM

第十六章

她蹺課了。

因為不敢面對他,所以她蹺了課。

事實上,是連著兩堂。

天台上和健身房的,都蹺掉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輩子都可以不用出去面對他。

她的房門從早上到現在都沒響過,她逃回來之後,他沒來敲門。

她沒去,他也沒來找。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明明,什麼也和他做過了,她對他的身體,再熟悉不過。她又不是沒親過他,不是沒吻過他,不是沒有和他在一起過。

可是,身體卻熱到快燒起來。

到了下午,羞恥心抵不過飢餓感,懷孕到了第三個月,讓她食慾大開,她之前請可菲幫忙買的戰備糧食,早在幾個小時前就因為太過焦慮被她吃光了,她忍耐到了下午兩點,終解決定開門下樓去找東西吃。

她小心翼翼的打開門,確定外面沒人,這才快步穿過走廊,樓梯間裡好像也沒人,但她能聽見樓上洗衣房傳來洗衣機運轉的聲音,她猜是夏雨。

暑期輔導結束了,她記得其他女人今早會帶著孩子出發到老家,只有夏雨和可菲因為工作的關係會留下來。

快到二樓時,她放慢了腳步,探頭去看。健身房沒人,客廳沒人,很好。

她溜到客廳門口往裡看,廚房也沒人。

太好了。

她鬆了口氣,快步走了過去。紅眼人多,工作又特殊,有時不一定都能一起吃飯,可菲總是會在爐子上留一鍋湯或粥,以防萬一有人餓了。

爐子上的那一鍋是鳳梨苦瓜雞,聞起來香到不行。

她舀了一碗,才要吃,就聽到腳步聲,她嚇得回頭,幸好只是可菲。

「懷安,你起床啦。」可菲端著上面擺著空盤子和玻璃杯的托盤走到水槽邊,道:「我早上沒看到你,還在想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睡過頭了。」

可菲一邊清洗,一邊湊過來,關心的小聲問:「是不是月月來了?要不要我煮點薑湯給你?」

「不用了,我不是月事來了。」她垂眼,有些心虛的道:「就只是太累睡過頭而已。」

可菲露出微笑,說:「那就好,阿峰出門前,還叮嚀我,看你要是晚上還沒出來,就送點東西給你吃呢。」

聞言,她一楞,忙轉頭問:「阿峰出門了?」

「是啊,他一早就和武哥搭機去柬埔寨了。」可菲洗了盤又洗了杯,把托盤也洗一洗晾起來,道:「嵐姊那邊有點狀況,武哥找他一起去支援。」

原來他出門了。

她鬆了口氣,這才端著湯碗,坐到桌邊慢慢吃。

可菲幫她削了水果,坐到她對面,問:「懷安,我問你喔,之前阿峰老說我酸菜鴨煮的沒你好吃,我問他是差在哪裡,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就說是味道不一樣,你是有什麼特別的秘方嗎?」

她聽了,問:「你是怎麼煮的?」

「就酸菜、鴨肉,還有姜啊。」可菲睜著大眼說:「酸菜鴨不就這樣嗎?我還特別用了桃花自製的酸菜耶,桃花醃的酸菜還是用茵茵種的有機芥菜做的耶,這樣他還嫌味道不對,我都要懷疑他舌頭有問題了。後來我乾脆拿那種直接用醋泡的給他,那味覺白癡竟然給我露出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真是讓我無言以對。」

聽她這麼說,懷安笑了出來,道:「我沒什麼特別的秘方啦,只是他愛吃辣,所以我多加了一根辣椒而已。」

「辣椒?」可菲傻眼,呆看著她。

懷安點點頭,笑道:「嗯,辣椒,一根就好。」

「什麼啊。」可菲好氣又好笑的說:「就說他是味覺白癡,他還不承認,差一根辣椒而已,他半天講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啊,果然桃花說的沒錯,同樣一道菜,每家每戶煮起來的口味都不一樣呢。所以媽媽的味道其實是爸爸的喜好,只是男人太笨,不知道是因為有老婆疼,才可以天天吃這麼好。」

這話,讓她臉微紅,耳又熱。

「我只是不喜歡菜剩下來。」

「我也是。」可菲一副找到同好的模樣,笑著說:「我煮那麼辛苦,要是有人沒吃完又嫌東嫌西的,有時候真的會讓我想拿鍋鏟打他呢。」

懷安又笑,她可以理解那種感覺,但還是忍不住幫他說話。

「阿峰還好吧,平常我煮什麼,他就吃什麼,不愛吃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那倒是,上回我是看他一副失魂落魄,超可憐的,才問他要吃什麼,他吃了也沒心情好點,我追問他,他才說的。」說著,她傾身抬手遮著嘴,紅著臉小聲道:「我說的是阿震啦。」

懷安一楞,只見可菲好氣又好笑的坐直了說:「他真的超愛碎念的,嘴又刁,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我的廚藝才會進步這麼多。你別看他那樣冷冰冰的,其實他廚藝超好呢,我剛來時,還是他教我煮的菜,有時候我太累了,爬不起來,早餐其實也是他弄的,前幾天那個法式蛋卷就是他做的,很好吃吧?」

「真的?」她愣了一下。

可菲猛點頭,笑著說:「真的。阿震他媽在老家開餐廳,所以屠家的男人多少都會煮一點啦,反而是小歡因為媽媽和哥哥們都會煮,她就只會基本幾樣料理而已。阿磊則是因為他爸莫森的關係,所以也有一手好廚藝。下回有機會,我們也一起回老家玩。」

說著,可菲站了起來,開心的道:「我先下去忙了,懷安,謝謝你的酸菜鴨秘方,下次我來煮煮看。」

「不客氣。」她微笑開口。

可菲輕笑著離開了餐桌,卻又忍不住回頭道:「不過我看,就算哪天我真的煮了一鍋加了辣椒的,阿峰大概也會覺得味道不一樣。」

「為什麼?」懷安好奇的問。

「因為……」可菲笑嘻嘻的說:「不是你煮的啊。」

懷安呆了一呆,一張臉忽然間又變得又紅又燙。

她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可菲已經掩著嘴,笑著溜走了。

他出門一個星期了,還沒有回來。

紅眼裡的人,大部分都去老家玩了,剩下沒幾個人留守,整棟公寓變得空蕩蕩的。

她每天按照之前的作息活動著,因為沒事做,所以她幫著可菲把公寓上上下下都掃了一遍。做家事能緩解她心中的焦慮與不安,但幾天下來,能做的也都被她做的差不多了。

然後,起風了。

然後,下雨了。

氣壓很低,濕氣好重,讓她覺得全身都像浸在水裡一樣,悶得喘不過氣來。

早上打掃客廳時,她打開電視拖地時,聽見新聞播報,下午會有颱風登陸。

她不喜歡颱風,很不喜歡,那讓她想起在遊戲裡的日子。颱風天她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裡,寧願請假也不出門上班。

這個消息,讓她不安,但她極力忍住。

不過就是個颱風而已,這沒什麼,她之前也遇過颱風。

但過去幾年他都在。

她將腦海裡那句低語抹去,怕一想下去鑽了牛角尖會讓心更不安。

下午,可菲找她一起確認所有房間的門窗都關上了。

她負責檢查三樓,到了他房間,卻忍不住多留了一會兒。

他其實已經把窗戶關好了,但窗簾沒拉上,她剛開始只是想幫他拉上窗簾,卻看見他床頭櫃上散亂著打火機、筆、一罐吃了一半的維他命,還有一瓶應該在浴室裡卻不知為何被他拿到這邊的刮鬍水,和一條皮帶。

結果等她回神,她已經收了他的床頭櫃,刷了他的浴室,在替他整理散亂的衣櫃了。

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無言,她坐在他床上,將小臉埋在幫他疊好的衣服裡,呻吟著。

天啊,她是被制約了不成?

都是那男人害的。

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把東西好好收好?

明明她之前都有幫他折好放到床上,但他的收納方式就是把她折好拿回來的衣服,整疊塞到衣櫃裡,要穿的時候又東翻西找,結果那些衣服就在衣櫃裡亂成一團。害她收了床頭櫃又忍不住收浴室,收了浴室把皮帶放回衣櫃裡,看見那團亂,就忍不住又收拾了起來。

不管了,就當是可菲幫他整理的好了。

反正她不承認,他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這念頭,又讓她想起那一夜,害臉耳又紅。

那天聽見他出門了,她還鬆了口氣,誰知這幾天,日日夜夜不見他,卻渾身不對勁,腦海裡全是那天夜裡的那個吻。

有幾天深夜,她甚至夢到他爬上了她的床,和她求歡,卻又總是在緊要關頭時,他就跑去做別的事了,害她醒來只覺得全身更加燥熱,只能慶幸他出門去了,否則她說不定會衝動的來敲他的門,爬到他身上。

長這麼大,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慾求不滿。

她真的該死的想念他。

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一樣。

咬著唇,她起身將那些衣服放回衣櫃裡,臨走前還是又手癢的幫他把被子鋪好,這才關門走出去。

五分鐘後,她重新開門,偷偷的拿了自己的枕頭和他的交換。

只是一個枕頭,她借一下而已,等颱風走了就拿來還,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

抱著他的枕頭,她深吸了口氣,他熟悉的味道,浸入心肺,讓心安了些。

她這才緊抱著他的枕頭,重新走了出去,替他把門關好。

他回來了。

晚飯吃到一半,她就看見那男人走進客廳。

她傻眼,下巴差點掉下來。

他回來做什麼?怎麼會這時候回來?她還以為他會在柬埔寨再多待兩天的。

但那男人真的回來了,除了他,還有韓武麒,和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雙軍靴,搭配卡其褲和黑背心,留著一頭俏麗的短髮,打扮十分男性化,卻有一張精緻漂亮的小臉。

三個人都風塵僕僕的,身上都有幹掉的泥水。

他們進門後就直衝飯桌,那男人更是一屁股就坐在她身邊,害她全身一僵。

「葉懷安?」不像那兩個男人像餓死鬼投胎似的卯起來狂掃桌上食物,那女人在她對面落坐,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封青嵐,韓的老婆,你可以叫我嵐姊。」

「你好。」她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才道:「你可以叫我懷安。」

那女人簡短但有力的和她握了一下手,這才開始吃飯。

因為剛回來的這三人,實在太有戰鬥力,讓她瞬間放心大膽的跟著多吃了好幾。

但整餐飯,除了埋頭苦吃之外,她看也不敢看身旁的男人一眼。

他整個晚上,都表現得很正常,如以往一般。

除了忙著填飽肚子之外,他還幫她舀了湯,甚至在她抬頭偷瞄他時,對她笑了一笑。

她莫名紅了臉,連忙拉回視線,還以為他會追問那一夜的事。

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多提一句,雖然不太可能,她還是希望他因為出門一趟,就忙到忘了那回事,然後一邊在心中祈禱他不會發現枕頭被她掉包。

然後,他吃完了,她才剛要鬆口氣,以為他就要上樓去洗澡,他卻湊到了她耳邊。

感覺到他的靠近,她不自覺屏住了氣息,只覺忐忑、緊張,還以為他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做什麼。

可下一秒,他卻只是從桌子底下,塞了一個東西到她手裡。

「紀念品。」他悄聲說。

灼熱的氣息,拂上了耳,那熱隨著他的吐息,灌入耳,鑽入心,讓她全身都熱了起來,就連腳趾也蜷起。

她用盡了全力,方忍住到嘴的呻吟。

幸好,他沒察覺,就這樣走了,她才有辦法呼吸。

待回神,她低頭一看,才發現他給了她兩朵花,兩朵雞蛋花。

那不是真花,但看起來幾可亂真,花只是裝飾,它的真面目是個鯊魚夾。

想起他曾對她夾子的抱怨,她真沒想到他會送她這個。

心頭,莫名又暖。

她對這種髮夾就沒什麼執著了,只要能讓她把頭髮夾起來就好。

不過,這髮夾很漂亮,確實比她之前那個好看多了。看著那朵花,她忍不住學他,讓夾子張嘴喀喀了兩下,然後不由自主的輕笑出聲。

颱風夜,風強雨急。

回房後,她洗了澡,洗了頭,上床前,把那雞蛋花放在床頭上。

那白中帶黃的花,大方又漂亮,讓她心情很好,懷安抱著他的枕頭,很快就睡著了。

上半夜,她其實睡得還不錯,但是睡到一半,卻開始作惡夢。

雨下得好大,她卻在叢林中狂奔,害怕得不敢停下,甚至不敢跌倒,她將所有感官全打開,全力往前飛奔。

血與汗混在一起,淚和雨交雜不分。

獵人在追蹤,在獵殺。

到處都是慘叫聲,人們哭泣、哀求的聲音,混在風雨雷電之中,不斷哭求討饒,她不讓自己去在意,只狠著心,往聲音來處的反方向跑。

她會活下去,她要活下去,一定要。

一個獵人從旁衝了出來,將她撲倒,她反射性躲開。

從後趕上的文森踹了那個獵人,對著她咆哮。

不要躲!攻擊是最好的防守!

就在這時,一顆子彈疾射而過,射中了文森的肩膀,他順勢倒地,那名開槍的獵人持槍衝出來查看,卻被裝死的文森抬腳踢掉了手槍,兩個男人在地上扭打起來。

她反射性跑去撿槍,回頭時,發現文森受了傷,敵不過那傢伙,他對著她喊。開搶啊!你還等什麼?殺了他!殺了他你才能活下去!殺了他!

她不要,她不想,但那變態將手指插入了文森的傷口,讓他大叫。她看見獵人抽出了刀,朝文森渾去--

殺了他!

她開了槍,獵人死了。

文森流著血,一拐一拐的朝她走來,低頭親吻她,笑著道。

寶貝,幹得好。

現在,你和我一樣是獵人了。

她退了一步,死白著臉道:「不……我不是……我不是……」

你是,你就和我一樣,我們是天生一對!

「我們不是……」她喘著氣,驚恐的抗議:「我和你不-樣!不-樣!」

哈哈哈哈……小傻瓜,你當然和我一樣。

文森仰天大笑,瞧著她,問。

你以為你殺的是誰?獵人?還是獵物?

文森笑著問。

她心中一寒,轉頭看去,那個被她開槍打死的獵人倒在地上。閃電一閃,再閃,照亮獵人的臉。

原先陌生的臉,不再陌生,那個獵人不是別人,是阿峰。

他倒在那裡,一臉蒼白,剃得好短、好短的發,沾滿了雨水。

不!

難以接受的痛,佔據了身體,讓她跪倒在地,無法控制的哀號出聲。

我警告過你了。

文森笑看著她。

我不是說過嗎?獵物守則一,不要相信任何人。獵物守則二,不要相信任何

人。獵物守則三,絕對絕對不要相信任何--

她沒等他說完,憤怒的對他開了槍。

她驚醒過來,身上全是汗,臉上全是淚。

那是夢,是夢。

那不是現實,和真實不一樣,只是夢的惡作劇。

她在紅眼,還在紅眼,她知道。

可即便知道,還是怕。

她沒有辦法再睡著,只能下床來回踱步。

外頭風很大,雨很大。

這沒什麼,她告訴自己,她在很安全的地方。她已經離開遊戲了,文森也已經死了,他死了,她親手殺了那個卑劣的王八蛋。

天上,突然打下一記響雷,她嚇得渾身一僵,整個人站在原地不敢動。

風在刮,雨在下。

她緊緊環抱著自己,無法動彈。

她當然可以動,她可以,這沒什麼好怕,可是眼前好黑,風雨聲,就像在遊戲裡,就像她第一次被迫殺人的那一夜。

閃電又閃,雷聲跟著轟隆而來,她在那瞬間蹲了下來,遮住了耳。

剎那間,彷彿又聽見,遊戲中那些無辜者的哭叫。

救我!不要啊!別殺我!

愛麗絲!愛麗絲!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別叫了,別再叫她了,她得救她自己,她必須救她自己啊!

她用力摀住自己的雙耳,卻擋不住那些風聲、雨聲,和那驚雷閃電,還有他們與她們的慘叫。

我不要,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熱淚奪眶,她在慌亂中,試圖開燈,卻找不到方向。

你想死嗎?!不能開燈,開了燈就會被發現了,你想加入那些獵物嗎?

文森冷酷的聲音響起,警告著她。

不,那王八蛋死了,他死了!

她不理會那男人的聲音,在地板上摸索著,試圖找到牆壁,但電光再閃,雷聲又響,人們的哭叫不斷在她腦海裡迴響,她嚇得縮成一團,想繼續找開關卻怎樣也找不到。

黑暗中,過去與現在重疊著,狂風暴雨裡,她分不清方向,辨不明身在何處。

不,她沒有瘋,她只是被嚇到了,她分得清楚現實與虛幻,「ain說過她得冷靜下來,她可以冷靜下來,她只是需要……需要……

阿峰。

她需要他,她想去找他,門一定就在某個地方,她只要鎮定下來就能發現,能看見,她試著起身摸索,但是閃電又亮,雷聲又響。

她必須躲起來,躲起來才不會被發現。

保命的本能,讓她又縮回原位。

然後她撞到了床。

是床。

想起床邊有電話,她七手八腳的爬過去,抓起電話,卻因為沒拿穩,讓它掉到地上,她慌張的下地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了它,按下一個早已熟記的內線號碼。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

聽到他的聲音,她喉頭一哽,淚水在瞬間奪眶。

「阿峰……」

電話那頭,傳來她微弱的啜泣聲。

他嚇了一跳,跟著就聽到她顫抖著,用好小好小的聲音,結結巴巴的,開口要求。

「拜、拜託……你『你可……不可以……我沒……沒辦法……」

「我馬上過來。」

他掛掉了電話,下了床就快步跑到對門去,她的門鎖著,他沒有費事敲門,一腳踹開了那扇房門,衝了進去。

她房間裡一片漆黑,他在第一時間開了燈,只見床上沒人,到處一片混亂,她的被子掉在地上,枕頭不知為何跑到窗邊,原該放著電話的床頭櫃倒在地上,無線電話上的話筒不見了,椅子也被弄倒,檯燈也滾落在地。

起初他沒看到她在哪裡,他以為她拿著無線話筒去了浴室,但浴室裡沒有人,他正要開口叫她。

雷聲又響,他聽見一聲驚嚇的悶喘。

他迅速在床邊趴了下來,看見她蜷縮在床底最深處,閉著眼,靠著牆,一手緊握成拳頭,一手緊抓著話筒,兩隻手臂在眼前交叉,像是試著在對抗什麼,但恐懼仍讓她全身不斷顫抖,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她是如此害怕,整個人縮得如此的小,讓膝頭都抵到了下巴。

她那模樣,嚇壞了他。

那瞬間,知道他做錯了兩件事,他一不該掛她電話,二不該踹門進來。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早已被嚇壞,他的行為,只加深了她的恐懼。

他小心翼翼的朝她伸出手,啞聲輕喊。

「懷安。」

她渾身一顫,屏住了呼吸,卻止不住顫抖。

「沒事了,是我。」他伸長了手,但仍摸不到她,床底下空間太小,他進不去,他考慮過把整張床挪開,卻怕這樣大的動作,會讓她受到更大驚嚇,所以只是用最平靜的聲音,開口要求:「把手放下來,看著我。」

她沒有動,反而變得更安靜了,好像連顫抖都被強制停止,就像小動物被猛獸發現時,被逼入了絕境,試圖裝死求生一樣。

這一秒,心疼與憤怒一併上湧,他知道,這就是她過去在遊戲中的樣子,這才是她當時真正的模樣。

在那種可怕的環境裡,就算再怎麼厲害,也沒有人可以活得這麼久,除非學會躲藏。

藏起來,躲起來,直到殺戮結束。

她不是一直都那麼勇敢,不是像她說的那樣冷血無情,殺人不會手抖,踹人不會腳軟,她只是被逼成了那樣,被那些該死的傢伙,逼得走投無路,然後才不得不反抗。

可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如這般驚慌害怕的躲著,屏息無助的藏著,擔心隨時都會被找到,被獵殺。

她不是獵人,從來就不是,那只是他們玩弄她的說法,她一直都只是個獵物。

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恐懼與絕望、害怕與驚惶。

「懷安,」他喚著她的名字,道:「你剛剛才打了電話給我,記得嗎?你叫我過來,所以我來了。」

幾不可覺的,她張嘴喘了口氣。

他凝望著她,啞聲要求:「看看我,一眼就好。」

她依然沒有動,但他感覺到她的遲疑。

「一眼就好。」他低啞懇求。

不知過了多久,她顫抖的吸了口氣,終於偷偷挪開了遮擋著淚眼的手臂,露出了一隻眼,在黑暗的床底下,偷看他。

「看,是我,阿峰。」他啞聲提醒她:「你嫁過的那個笨蛋。」

淚水,瞬間盈滿她眼眶。

他試圖對她微笑,想藉微笑安撫她,卻因為心太痛而做不到,只能伸長了手,粗聲要求。

「過來,來我這裡,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沒有動,不敢動,只是用那只飽含恐懼的淚眼看著他。

「相信我,」他喉頭微哽,再說:「把手給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

眼前的男人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他看起來很像阿峰,聽起來也很像阿峰,但腦海裡的聲音威脅著她。

不。要。相。信。任。何。人。

每個人都懂得背叛,信任他人,只會害死自己。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就是這樣活下來的,然後繼續逃跑,一直躲藏,直到遇見了他。

「相信我。」

男人耐著性子開口,再次懇求。

她好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覺,怕所有的事情,到頭來終成空。

但他一直等著,伸長了他的手,要求。

「你知道,你可以依賴我。」

豆大的淚,從她眼眶裡滑落。

他凝望著她,屏息等著。

只是在一起不夠,我想要更多。

他說,這麼說,真心要求過。

無法自已的,她抖顫的,放下了其中一隻遮著臉的手臂。

你瘋了嗎?他會殺死你的!

她不理會腦海裡那可惡的聲音,她想相信他,她要相信他,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死,她也願意。

可是,還是怕。

但男人沒有動,只是趴在地上,持續張開手。

阿峰看著她怯怯的、緊張的,把手朝他伸了過來,試著輕觸他的手。

這一秒,心口緊縮,讓眼眶也熱。

他不敢急,怕驚嚇了她。

她先是摸著他的指尖,確定沒事,才顫抖著往前,再觸碰他的指根,這之中,她遲疑著,掙扎著,不時會停下,像是害怕他會消失,又像是擔心他會突然抓住她,所以隨時想縮回手。

然後她冰冷的手指,撫過了他因為練拳,變得比常人粗大的指關節,撫過了他比一般人,更加粗糙堅硬厚實的手掌。

她試探著,輕觸著,一點一點的摸著,像是在確定什麼。

隨著那小心的觸摸,他可以感覺到,她越來越安心,越來越大膽,直到最後,她終於輕輕把手放在他手上。

「阿……阿峰?」

他喉頭一哽,輕輕握住那只冰冷蒼白顫抖的小手,看著她,道:「瞧,只是我,對不對?」

一聲細碎的啜泣哽咽從她唇邊逸了出來,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緊握。

他鬆了口氣,抓緊了她,小心的將她從床底下拉了出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那短短的一秒,仍讓她僵住,驚喘,抖得像風中的小花。

他將她緊緊抱著,一再來回撫著她的背,啞聲保證:「沒事了,你別怕,我在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喘了口氣,再喘了口氣,然後伸手攀抱住了他,緊緊的抱著,將早已淚濕的小臉埋入他懷中顫抖的哭了出來。

風雨雷電,仍在呼號。

但,世界是亮著的。

那些虛幻的冰冷冤魂都已消失,被他溫暖的存在,驅趕散去。

他就在她懷中,在她眼前,碰得到,摸得到,緊緊的環抱著她,一再低聲在她耳邊安慰著她。

她無法控制的哭了好久,但這男人像是一點也不介意。

他只是就這樣打著赤膊,和她一起躺在地上,溫柔的將她環抱在懷中,親吻著她的額頭。

這男人的心跳、體溫、撫摸、味道、親吻,就連他身上的汗水,他一切的一切都穩定了神經,撫慰了恐慌的心。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是當她終於止住淚水時,外頭風雨似乎也已漸歇,難以掩藏的恐慌與驚懼散去之後,疲倦、羞愧與窘迫緩緩上湧。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想也不敢鬆手,她繼續將臉埋在他懷中,吸著鼻子、閉著眼,聽著他的心跳,依賴著他,卻也逃避面對他。

他也不逼她,也不說話了,就只是陪著她一起躺著,大手仍撫著她的背、她的發,始終沒停過。

這男人無聲的溫柔,讓心暖,眼又濕。

床邊的走道其實不大,後面就是衣櫃,床頭櫃還倒在地上,她知道身材高大的他,這樣蜷躺著並不舒服,也曉得他的肩背其實被櫃腳抵著,右肩那兒還壓著電話的主機,可他卻一點也沒有打算起來的意思。

她緊抱著身前的男人,知道她若不打算起來,他會一直陪著她這樣蜷躺著。

結果,到頭來,是對這男人的心疼,讓她終於鼓起勇氣,鬆開環抱著他的小手,試圖爬坐起身。

感覺她想起來了,他跟著她坐起,她垂著眼,仍不敢抬眼看他,只盯著他赤裸偉岸的胸膛,她在這時,才發現他不只打著赤膊,他根本就是全身赤裸,這男人向來不愛穿衣睡覺,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接了電話之後就衝了過來,所以才連個褲子都沒來得及穿。

淚水因此,又落了幾滴下來,他抬起手,輕撫她淚濕的小臉。

就在這時,她看見一條銀鏈因為他抬手的動作,從他肩頭滑落,兩個被銀煉串在一起的銀色圓圈掉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它們在他黝黑的胸前晃蕩著,又白又亮,反射著室內的燈光。

那項鏈的墜子,是兩個圓圈,一個大一點,一個小一些,被銀煉串著,依偎在一起。

她氣一窒,不敢置信的盯著那銀墜,心口在那瞬間被揪得好緊,渾身都熱了起來。

那是婚戒,他與她的婚戒。

還以為他取下來了,不戴了,誰知道,一直都戴著。

淚水,再次模糊了世界,但銀光仍在眼前閃耀著,反射著它們,將一切都變得好亮好亮。

無法控制的,她抬手輕撫他胸前那對戒指,它們被他的體溫熨得好暖好暖。

「你知道……應該知道……」

她聽見自己沙啞哽咽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她不想說,卻無法不說,無法不再次提醒他、警告他。

「我把我的男人殺掉了……」

「那個雜碎不是你的男人。」他撫著她的臉,抹去她的淚,抬起另一隻手,將她輕觸戒指的小手,壓在掌心裡,壓在心口上,沙啞但堅定的宣告。

「我才是。」

她輕泣出聲,肩頭止不注顫抖,淚水狂奔。

「我才是你的男人。」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凝望著她哭紅淚濕的眼,道:「我是你的男人,就像你是我的女人。當你答應嫁給我,當你對我用了心,當你願意冒險和我在一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人。當你逃跑了一輩子,卻寧願回頭面對那些獵人、燒了房子也想保護我,當你面對那威脅要殺了我的獵人,卻無法狼心拋下我離開,當你失去對人的信任,卻還願意把手交給我,你也曉得,你是我的女人。」

她聽著他說的話,熱淚不斷滑落,只感覺他將她的手,壓在心上,壓得更緊,感覺他的心,隨著他說的話語,一次又一次,用力的敲擊著她的掌心。

他深情的凝望著她,語音粗啞的宣告。

「我們之間,這一輩子,再沒有別人,不可能再有另一個,如我對你這般,像你對我這樣的人。這裡,沒有空位了,早被填滿了,你懂嗎?」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泣不成聲,哽咽道:「我會殺了你的……我有可能……在睡夢中……把你誤當成獵人……」

「你不會,你不可能殺了我。」他告訴她:「我不會讓你這樣做。」

「你沒有……沒辦法確定……」

「我可以。」他捧著她的臉,粗聲道:「你知道我可以阻止你,如果我想,我就算不用手也能將你制伏。我不會死在你面前,不會被你殺死,若哪天我失手,真被你殺了,我也會帶你一起走。」

她震懾的看著他,只有心狂跳,只有淚滿面。

他看著她,斬釘截鐵的說:「你是我老婆,活著是,死了也是。所以,你不需要再逃跑,不需要再躲藏,永遠都不需要再害怕,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我會保護你,我會陪著你,死了也做鬼夫妻。」

這男人是認真的。

她知道,他是說真的,他要和她在一起,生死一起,做鬼也願意。

「你這笨蛋……傻瓜……哪有人……這樣……」

她淚如雨下,哭得無法說出完整的話。

「我們……我們只是……相親……」

「相親又怎樣?」他擰著眉,啞聲控訴著:「你就是嫁給我了,我就是娶了你了。誰讓你哪個不挑就選了我?誰讓你把我嘴養得這麼刁?誰讓你把我從頭顧到了腳?誰又讓你不管春夏秋冬,無論冷熱,夜夜都讓我跨腳抱著睡覺?你這女人把我寵壞了,是要叫我去哪裡再找一個像你這樣的笨女人?」

這男人……這男人……真的好蠢……

她哭著,也抬起了手,撫著他滲冒出胡碴的臉龐,他額上糾結的青筋,他剃得好短好短的發,他熱燙的耳朵,問。

「你會……陪我一起?」

「我會陪你一起。」他以額抵著她的額,吻去她的淚,貼著她的唇,嗄啞的道:「我說過了,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

那時候,還以為,他是說說而已,是剛好碰巧,誰知道,他比誰都還要認真。

對他的感情,剪不斷,理還亂,然後才發現,是愛。

在這之前,她一直一直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直到現在,才敢相信,才敢面對,他眼中始終存在的情。

「你這個……傻瓜……」

淚水隨疼惜滑落,情不自禁的,她壓著他的心,撫著他的臉,昂首張嘴吻了這個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0 PM

第十七章

她吻了他,主動吻了他。

他屏住了氣息,幾乎不敢相信。

她的吻,如那天一般,萬分輕柔,微微的顫抖,還帶著淚水的鹹。

可這一回,她再沒遮掩,不逃避,她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臉,用那雙淚光閃閃的黑眸看著他,粉嫩的唇抖顫的貼在他唇上,吐出溫熱的氣息。

然後,她再次張開了小嘴,輕柔的含吻著他的唇瓣,柔軟的舌憐愛的滑過,誘惑著他,小手攀到了他的後頸,將他往下拉。

無法控制的,他握住了她壓在他心口上的小手,順從了她。

她含淚吻著他,輕輕的,怯怯的,柔情萬千的,一次又一次,吮著,吻著。

那些吻,如此誘人。

他不由自主的張嘴回應著她的吻,甚至將她拉到了腿上,讓她坐在他身上。

她輕喘了口氣,因為感覺到他腿間灼熱的慾望。

他以為她會退縮,但她只是看著他,然後伸手脫掉了她的上衣,露出她姣好雪白的身體,和柔軟渾圓的酥胸。

他在那瞬間變得更硬,她微微喘著氣,羞澀讓她的臉和頸子都泛著淡淡的粉,就連酥胸也被染紅。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撫摸那誘人的渾圓。

她吸了口氣,敏感粉嫩的乳尖抵著他的掌心抖顫,但她沒有躲,只是再次伸出手,朝他靠了過來,撫摸他,親吻他。

他回應著她,吻著她的小嘴,她的下巴,然後是她的頸項,她喘息著抬起脖子,迎向他。

他吮吻她的鎖骨,然後再往下,將她捧抱起來,張嘴含住她嬌嫩的乳尖,她攀著他的肩頸,瑟縮著,發出細碎的嚶嚀,渾身輕顫。

他知道,這是她的敏感帶,有時候光是逗弄她的酥胸,她就會高潮,她的短褲和內褲真的超級礙手,他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它們一起脫掉,她沒有閃躲,只是配合著他,親吻著他,然後重新坐到他身上,緩緩將他納進身體裡。

上次和她在一起,是一個月前的事,才短短一個月,他卻覺得像過了好久。

這感覺如此美好,讓他差點就被逼得棄甲投降,他很想當場把她放倒,重新掌握主導權,滿足自己的慾望,可是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動,不是為了發洩,不是為了逃避,只是因為想要他。

她要他,想要他,主動觸碰,誘惑他。

那比什麼都還要催情,也比什麼都還要讓他更加控制自己。

眼前的女人如此的性感,那樣的溫柔,她低頭親吻著他的額,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小手攀抓著他的後腦,一邊輕輕的,慢慢的擺動著她的腰,一點一點的將他納進身體裡。

他克制自己的衝動,只將手擱在她腰肢上,強忍著自身的慾望,看著她的眼,聽著她的喘息,感覺她的唇與舌,她的體溫與顫慄。

她的動作很慢,擺動得像湖上的小船,但那緩慢的韻律,讓一切變得更加鮮明,她細密的汗水,誘人的體香,溫暖細緻的肌膚,水嫩的唇,時不時刷過他胸膛的粉嫩乳尖,難耐的嬌喘,體內不自禁的收縮抽搐,都如此清楚,像被放大了好幾倍。

而在這之中,她一直看著他,凝望著他的眼,從頭到尾,沒有閃避。

她的眼底,有著赤裸裸的情緒,不安、忐忑、緊張,羞澀、疼惜、渴望,但最多的,是那化不開的濃情。

她的眼底,有他。

之前總不知,她到底和別的女人有什麼不一樣,為什麼感覺起來差這麼多,可後來他終於明白瞭解。

她不一樣,因為她對他用了心,讓他動了心。

她不一樣,因為她對他好,讓他也開始在乎她。

她不一樣,因為她讓他愛上了她。

因為愛,所以才不一樣。

因為愛,所以才要她在乎,更在乎,更喜歡,然後也愛他。

像他愛她一樣的愛,愛到不能沒有他。

找個新的老婆很容易,換一個女人很容易,可他不要,他就是想要她。

他愛這個倔強又頑固的小女人,愛她的勇敢,愛她的溫柔,愛她對他的用心,愛她明明可以不管他,卻總是忍不住替他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愛她不自覺對他的關心,愛她只要待在他懷裡,就會不自覺露出安心的表情。

他甚至愛她那些數也數不清的小怪癖。

她再次和他唇舌交纏著,汗水和心跳交融在一起,如此緩慢,那麼美好。

他就知道,可以再更好。

當她完全的對他敞開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卡到了正確的位置,他撫摸她的身體,在她昂首時,舔吻她的脈搏,吮吻她的乳房。

她嬌喘著,當他故意輕咬她時,她環著他的頸項,在他耳邊輕喊,顫慄著達到了高潮。

他咬牙感覺她的包圍,感受她的需要,然後在她才要回神時,抱著她起身上了床,讓她趴躺在床上,捧握著她的腰,從後面進入她,她看不到他,變得很緊張,但他環抱著她,愛撫著她敏感的酥胸,親吻她小巧的耳,啞聲低語。

「讓我知道,你是我的。」

這要求,讓她無法抗拒,懷安喘息顫抖著,那原本緊抓著他在她腰上大手的小手,放鬆了下來,順從了他。

這個姿勢,讓他完全掌握了控制權,他緩緩前進,再後退,每一回都探得好深,教她不由自主的顫抖呻吟,然後他不再探得那麼深,卻加快了速度,越來越快,更快。

那感覺太刺激,身體變得好熱,像不是自己的。

這應該很可怕。

她以為把控制權交出去,會很可怕。

但他只讓一切變得更美好,把感官都拉到了極致,所有和他接觸的點,都變得如此敏感,所有被他觸碰的地方都像被點了火藥一樣發熱發燙。

她明明看不到他,不回頭就難以看到,但他卻像無所不在,味道,聲音,汗水,他的唇舌,手腳,在她體內變得越來越粗硬的慾望。

「等等……阿峰……阿峰……」

陣陣的酥麻傳來,堆疊累積,讓她手腳都軟,抖得撐不住自己,終於嚶嚀的軟倒在床上,但他一手仍環抱著她的腰,支撐著她,再次深深衝刺,和她需索要求更多。

「給我。」他貼在她背上,吮吻著她汗濕的後頸,她急促的心跳,在她耳畔嗄聲要求,「把你自己給我,全部都給我。」

她在那瞬間達到另一次高潮,被她緊緊包裹需要的感覺太好,教他呻吟出聲,他渾身緊繃,將她拉得更近,把自己埋得更深,抖顫地將自己給了她。

懷安全身無力的趴著,身後的男人壓在她身上,又濕又熱又燙。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貼著她的背,擊打著她仍在狂奔的心。

兩人的全身都是汗,她像是浸泡在水裡,這麼的濕熱,應該會讓她感覺回到了那恐怖的雨林,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沒有半點恐懼,那恐怖的遊戲,被隔擋在千里之外,而他就在這裡。

她的身體仍充滿那火熱的激情,沉醉在他帶來的歡愉之中,悄悄顫慄著。他很重,壓得她喘不過氣,可她沒有抗議,他的重量,那粗重的喘息,狂奔的心跳帶來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然後,他終於有力氣翻身,還順帶將她拉成側躺。

她沒有力氣抗議,她全身軟得像片葉子,而他仍在身後貼著她,一雙長臂穿過她的腋下,左手環著她的腰,右手覆握著她的乳房。

她撫著他的手臂,感覺心跳慢慢變緩,他親吻著她的發,大腳偷偷跨了過來,將她整個拉得更貼近他。

窗外風雨仍在呼嘯,但她只感覺到身後的男人。

她的意識跳掉了幾秒,然後又幾秒,跟著完全放鬆了下來,在他的懷抱中,陷入溫暖的夢鄉。

再醒來時,燈仍亮著。

她累到沒有翻身,他也沒有換過姿勢。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但能看見窗簾縫中已有些許天光。

她忘了關燈,也忘了去洗澡。

應該要去洗澡的,但她昨夜太累了,而他的懷抱又如此舒服溫暖。

昨夜的回憶,讓心跳悄悄加快,教身體又微微發燙。

通明的燈火將一切照亮,房間裡充滿著兩人交歡過的味道。

她清楚記得昨晚發生的那一切。

之前和他一起,感覺已經很好,好到有些嚇人。

她從未想過,和這男人一起,竟然還可以更好。

那瞬間,彷彿世界再沒有別人,好似她與他本來就是一體的。

她不自覺握緊了他擱在她腰上的手,那男人反轉了手掌,回握住她的。

在這一秒,她才發現他是醒著的。

他用鼻子蹭著她的耳後,悄聲道。「別說這不代表什麼。」

她沒想到他第一句竟然會說這個,然後才發現,雖然看似不在意,但她上次那麼說,真的傷了他。

她鬆開他的手,感覺他全身肌肉在那瞬間緊繃了起來,但他沒有強迫她,只是如她所願放開了她的手。

但她知道,這不代表他放棄了。

經過這些事,她已經瞭解。

和紅眼其他天才級的員工相較,這男人或許不聰明,可他確實有天才級的執著與頑固。

緩緩的,她在他懷裡轉身,眼前的男人一臉的悶,黑眸裡竟有藏不住的忐忑。

對他的心疼,滿溢於胸。

她抬起手,撫著他滲冒出胡碴的臉,撫著他寬厚的唇,溫柔的仰頭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凝望著他道。「我沒打算這麼說。」

他緊繃的眼角,在那瞬間鬆開,揚起了嘴角。

「很好。」

他說著,低頭吻了她,然後抱著她一起去洗澡。

滴滴。

兩人洗澡洗到一半,浴室裡的對講機就發出輕響。

他飛快轉過頭去,只看見那對講機亮起了紅燈。

紅色警報。

他在第一時間打開對講機,利用阿震設計的特殊開關,關掉了浴室和房裡的燈,然後把水也關了。

「怎麼回事?」她警戒的問。

「紅色警報,」他抓了兩條毛巾,一條給她,一條圍在腰間,一邊伸手按了鏡子側邊一個按鈕,邊解釋:「表示有人闖入了這棟公寓。」

她一驚,臉色刷白,才要動作,玻璃鏡面突然發出亮光,顯示出了紅眼公寓的樓層示意圖,她這才驚覺這面鏡子竟然是電腦螢幕。

她發現每一層樓都有藍點,只有天台上有十個陸續落下的紅點。她很快辨認出他和她所在的位置,因為有兩個藍點正在其中一間浴室裡。

他點了鏡面兩下,切換視窗,鏡子上瞬間出現天台的實況畫面,屋外仍有風雨,有人從隔壁正在興建的大樓,利用鋼索垂降到紅眼公寓的天台。其中一個已經撬開了天台的門,進入了樓梯間。

她心頭一跳,看見小畫面中,第一個最接近天台的藍點在五樓,那是洗衣房,這麼早的時間,只有可菲會在那裡。

「是獵人。」她臉色蒼白的警告他,跟著就要轉身出去。「可菲在洗衣房,她--」

「別擔心,沒事的。」他抓住她,將她撈了回來。

「可是--」

「她不是笨蛋,你看。」他抓取另一個畫面放大。

懷安一見,楞了一下,只見可菲沒有傻站著不動,她趕在那獵人下樓前,衝出了洗衣房,用極快的速度,躡手躡腳的往下跑,一邊還把提在手上的洗衣精打開,到四樓之後就一路灑在樓梯上。

第一批獵人下了樓,開始搜查五樓。

他沒再看下去,只從對講機裡掏出一支特殊的耳塞,塞到耳朵裡,就轉身走了出去。

「把衣服穿上,跟我來。」他說。

她沒有抗議,迅速跟了出去,隨手抓了件衣服套上,他回到他房間,打開衣櫃,只抓了件褲子套上,從抽屜裡掏出一把槍,邊道:「到地下室去等我。」

「我不--」

他沒等她說完,只一把將她扛上了肩,然後就往外跑。

「阿峰,你瘋了?放我下來!」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這樣做,氣急敗壞的在他肩頭上掙扎低斥著,可他完全不受影響,只在眨眼間衝進了樓梯間,怕引起注意,她不敢再亂叫,想揍他又怕傷了他,一個遲疑,他已經把她扛到了二樓,在她耳邊低語。

「乖,別給屠勤添亂。」

誰?

她還沒來得及問,這男人竟然將她丟包給在一樓轉角的另一個男人。

那高大的男人穩穩接住了她,她驚喘口氣,反射性想掙脫,可無論她抬腳,還是屈肘攻擊,那男人都在瞬間擋下。

「失禮了。」

男人說著,扛著她跨了兩步,就將她拋進了地下室。

她蜷縮著身子等著撞上堅硬樓梯或地面,卻只輕輕跌在一張單人彈簧床上。

她連忙回頭,只看見那從來沒見過的傢伙,露出抱歉的微笑,跟著就當著她的面關上了門,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讓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她瞪著那扇門,簡直不敢相信剛剛那幾秒發生的事。

那男人竟然扛著她,把她丟包,還將她關起來?

一時間,火冒三丈。

她七手八腳的爬起來,試圖重新拉開那扇門,但那門卻動也不動,有那麼一秒,她真的有種想踹門的衝動,但身後傳來可菲怯怯的聲音。

「你踹它也沒用的,那門沒有密碼打不開的。」

她飛快轉頭,只看見先來一步的可菲站在彈簧床的另一頭,一臉抱歉。

「密碼是多少?」她惱火的問。

見她一臉火冒三丈,可菲膽小的退了一步,眼也不眨的立刻把老公推上火線:「我不知道,只有阿震才知道。」

懷安聞言,立刻轉身下樓,衝過地下室那條長廊,直達屠震的電腦房。

那男人站在他的電腦前,頭上戴著藍牙耳機麥克風,一邊伸手操作前方投射出來的電腦畫面,一邊下達指令。

「一號二號在五樓,剛剛進入武哥和嵐姊的房間,三、四、五到四樓了,阿浪,先別動手,我們需要他們全部入甕,別嚇跑了其他客人。」

「抱歉。」男人的聲音傳來,輕笑:「但三號被小肥的清潔劑害得摔倒了,我得解決他,沒收那把槍,他的子彈才不會亂跳。」

「阿峰,六、七、八沒走樓梯,從外牆垂降,翻入三樓了。」

「收到。」

「四、五也會下樓。」阿震警告他:「你有三分鐘。」

看見那男人,她猛然回神,上前抓著屠震的手臂,質問:「地下室門的密碼是多少?」

「我不能告訴你。」他瞅著她,道:「你上去只會讓阿峰分心。」

「那些獵人不是普通人,對方有五個,他只有一個!」她火大的說:「你必須讓我上去!我可以幫忙!」

「阿峰可以--」

屠震話還沒說完,她就出手攻擊了他,他擋下她的攻擊,一邊還不忘道:「傑克,還有後面嗎?」

「沒了,就這十個,九、十也進門了。」

「我看到了。」那兩個是從後面垂降下來的,直接闖進了二樓。

他邊說邊閃躲那個火冒三丈攻擊他的女人。

「ED,把門關上。」他下指令把所有聯外的門窗都關上時,差那麼一點就被她的腳踢中,他伸手格擋,竟被她順勢旋身轉了三百六十度,一個踏步欺近懷中,對著他的腹部揍了一拳,他在最後那一瞬間側身閃過,誰知那只是個幌子,她的目標是他腰側上的槍。

她一秒打開保險,比著他的腦袋,冷聲道:「密碼!」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只對大伙宣佈,「門關了,訊號已經中斷,你們可以動手了。」

五樓走廊上,一個獵人被踹出門,倒在地上,嵐姊跟著走了出來。垂降到三樓的六、七、八被阿峰解決了一個,四、五正要下三樓,不過阿浪賊一般的跟在那兩個後面,二樓那兩名獵人正走向客廳。

「耿叔,有兩個朝你過去了。」屠震盯著眼前的女人,一邊開口警告那個正在廚房翻冰箱找東西吃的男人。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開槍。」懷安眼一瞇,把槍朝下,改對著他的腳,冷聲道:「把密碼給我。」

他衡量了一下情況,估算了一下時間,直接開口道:「9789864一58一40.」

她拋下他,轉身就往外衝。

可菲等她跑了,才把頭探進來,「讓她上去沒關係嗎?」

「沒關係。」他說著,重新點選螢幕,通知那男人:「阿峰,你剩三十秒,你老婆上去了。」

阿峰一楞,邊和那兩個同時攻擊他的獵人對打,邊問:「怎麼回事?」

他不是很想回答,但可菲已經湊了過來,興奮又熱切的開口報告:「懷安搶了阿震的槍。」

「收到。」阿峰笑了出來,一個頂心肘擊飛七號獵人,又以一個小擒拿手,奪下了八號手中的槍枝。

幾乎在同時,耿叔咬著一顆芭樂解決了九號,如影子般跟在那兩人身後的傑克打倒了十號,武哥拖著一號獵人的腳走了出來,把一號和被嵐姊打倒的二號一起五花大綁,阿浪在四樓到三樓的樓梯間和四號獵人打了起來,屠勤站在一樓,舉手退開做投降狀,讓那個持槍的小女人衝上了二樓。

也幾乎都在這一秒,所有人全搶著開口。

「等等,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阿震的槍被搶走了?」

「哈哈哈哈,小子,你這三腳貓!」

「可菲,你開玩笑吧?」

「她沒有,葉懷安剛剛上樓去了。」

阿浪及時在那女人上三樓之前,解決了四號獵人,邊笑著通知大家,「屠勤說得對,她到三樓了,她真的搶了阿震的槍。」

嘲笑聲此起彼落,屠震眼角微抽,只能無言看著身旁的小女人。

可菲縮了一下,乾笑著道:「對不起啦,不過,呃,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人家懷安是阿峰的徒弟啊,會贏你也是……啊,不對,我是說,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打她啦……我會再幫你解釋清楚的,真的真的……」

她結結巴巴的乾笑著說,那模樣,讓他好氣又好笑,只道。

「不用了,我確實輸了,她真的很厲害。」

就在這時,一聲槍擊響起,讓每個人都楞了一下。

懷安用最快的速度衝上了樓。

二樓客廳有四個男人,兩個站著,兩個躺箸,四個都不是阿峰,她沒多看一

眼,繼續往上狂奔,三樓半的樓梯間,有個男人把另一個男人踹倒在地,地上那個

男人有著機器眼,站著的那個沒有,所以她也沒停下。

她持槍衝進三樓,看見兩個男人倒地上,一個完全昏死過去,一個痛苦的搗著心口。另外站著的三個男人,在走廊上成直線,阿峰在中間,被前後夾攻,靠她這邊的那個獵人有槍,離她較遠的那一個沒有,但那獵人抓著一把獵刀揮舞著。太近了,她在這裡開槍,子彈一定會穿過獵人打到他。

可那獵人已舉槍瞄準,就要開槍,在那一剎,她知道那獵人絕對不會因為可能打到自己人而有所遲疑,她想也沒想,舉槍大喊,同時開槍。

「阿峰!」

子彈擊中持槍獵人,穿過了那傢伙的胸膛,眼看就要擊中阿峰,但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他早在聽到她的叫喚時,就已往右一個大跨步,低頭側身閃過了那顆子彈,染血的子彈嗖地從他左肩上方飛過,擊中另一名獵人持刀右手的肩頭,讓那傢伙悶哼一聲,掉了刀。

可那獵人沒有死心,左手接住掉落的刀,就朝斜上方砍去,戳向他右邊的腎臟,他以右手抓住那傢伙的手腕,旋身反轉,左手貼在獵人的腹部,大喝一聲,以掌發勁擊打對方腹部,那男人悶哼一聲,兩眼瞬間翻白,口吐白沫的倒地不起。

看著眼前那唯一還站著的男人,懷安直到這時,才敢喘氣,抓著槍的兩隻手,直到現在才開始抖。

她放下槍,臉色蒼白的問;「你怎麼……怎麼知道該往右閃?」

他瞅著她,噙著笑道:「因為面對我的那個人是右手持刀的,我知道你一定會試圖阻止他,那表示你會朝他的右側射擊,他的右邊,是我的左邊,我往右閃,你會有更大的空間。」

她心一緊,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上前朝他走去,誰知第一個被他打倒,昏死在地的獵人,在她經過後,突然爬了起來。

阿峰見狀欲上前,但已來不及,那傢伙抓了一把掉在地上的槍,抵著她的背。「別動!」

感覺到背心上的槍口,懷安一凜,握緊了槍,但身後那獵人咬著牙,冷聲道:「你知道這種距離,我可以一槍幹掉你和他。」

她僵住,知道他是對的。

阿峰沉下了臉,警告那男人:「你知道,你的同伴都已經被打倒了,你應該懂

得何時應該放棄。」

「那些人不是我的同伴。」獵人冷笑一聲,拿槍口戳著她的背。「把槍給我。」她遲疑了一下,阿峰開口道:「照他說的做。」

她把手中的槍往後遞。

那傢伙為了伸手去接她那把槍,垂下了眼皮,往下看。

一秒。

只一秒,阿峰已經把槍從腰上的槍袋掏了出來,開了一槍。

子彈嗖地一聲,削過她的黑髮。

聽見槍響,獵人抬眼只看見一顆子彈疾射而來,下一瞬,他右眼就被擊中,瞬間往後倒地不起。

懷安愣看著眼前那男人,當他朝她伸出手時,她沒有回頭,只往前飛奔入他懷裡,他一把抱住了她,緊緊的抱著。

她喘不過氣來,淚水瞬間奪眶。

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把手槍對著那被他的頂心肘打倒在地的獵人,讓那傢伙嚇得把雙手都舉了起來,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然後阿浪來了,屠勤也到了,接手處理善後。

「噓,沒事了。」他拍撫著她的背,好聲安慰,「別哭了,別怕,沒事的。瞧,我說過這是我們的地盤,不是他們的,我們早有準備。」

他不說還好,一提這事,就讓她想起剛剛這男人對她做的事,她鬆開手,從他懷中退開,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閃,讓她結結實實的打了他一巴掌。

她真的很生氣,那一巴掌打得他左臉火辣辣的痛。

「不准!」她含淚憤怒的道:「永遠不准再把我關起來!不准再丟下我!你聽到沒有?」

說完,熱淚又再狂飆。

眼前的女人,滿臉是淚,雙拳握得好緊,他無法控制的再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她沒有反抗,只將小手又環住他,抱著他,緊緊抱著。

他能清楚感覺到她止不住的顫抖,不覺啞聲開口:「對不起。」 

「你該死……」她將臉埋在他懷中,哽咽咒罵:「好可惡……」

「對不起。」他繼續道歉。

「王八蛋……」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胸膛。「對不起。」

接下來那一天,他至少說了二十遍對不起,不過他有預感,這女人絕對會記這

件事記他一輩子。

唉,不過,只要能將她留在身邊,她想將他念到耳朵長繭都沒問題。

回到房裡後,她又哭了一陣子,用掉了兩包衛生紙,才終於鎮定了下來。

「我以為……你說你的手會抖……」

「我會。」他遞了另一張衛生紙給她,看著她道:「一個月之前還是會。」

她吸吸鼻子,抬起淚眼,只見他扯著嘴角。

「但武哥說,我若想回來,得通過射擊測試。」

所以離婚之後,他才消失了一整個星期?

她瞪著他:「那星期,你在練習射擊?」

「是。」

「這種事……你怎麼……他怎麼能確定?」難不成他真對著真人練習開槍?

阿峰扯了下嘴角,道:「武哥那王八蛋,把你的照片貼滿除了靶心之外的所有地方。」

她一楞,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虧那男人想得出來。

「一開始,我還真沒辦法扣扳機。」他屈起一腿坐在床上,抓握著那包衛生紙,瞅著她啞聲道:「但我知道他是對的,如果我要回來,我一定得辦到,因為你是主要目標,你被挾持的機率幾乎是百分百,我必須能夠解決挾持你的人,不能有任何遲疑的空間,如果我做不到,只會害死你。」

那七天,他幾乎都待在射擊室裡,逼著自己開槍,武哥剛開始還把照片貼得沒有那麼近,到最後真的是貼到只剩靶心有空位。

他苦笑的看著她,說:「剛開始只是照片,後來屠震還用全像攝影,弄了3D的實際影像做測試,我他媽的要是手抖一下,你一定會被我擊中。那個3D射擊測驗,我大概死了上百次吧。」

她無言,知道他雖然說得輕鬆,但實際上一定很恐怖,她無法想像得不斷對他開槍的畫面,光是回想方才被迫對他開的那一槍,就讓她一陣想吐,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只想著一定要救他,絕對不能讓他被打中。

那可怕的感覺,讓她打了一個寒顫,他伸手將她拉進懷中,來回撫著她的背,溫暖安撫著她,一邊好奇回問。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會打中你?」這女人當時真的連閃都沒試圖閃一下。

「我不知道。」她蜷縮在他懷中,抬手環住他的腰,感覺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在耳邊跳動,啞聲坦承道:「我只是想,如果你沒有把握,不會這麼做。」

他一楞,心頭微熱,收緊了長臂,將她抱得更緊,深深吸了口氣,開口道:「你知道嗎?這就叫信任,你相信我。」

他的語音萬分沙啞,讓她心頭也跟著緊縮,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看著他,親吻他,含淚啞聲微笑。

「是的,我相信你。」

他撫著她的臉,吻去她的淚,正要將她壓到床上,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他真的不想理會,但外面那傢伙一點也不識相的繼續敲,還越敲越大聲,到最後竟然喊了起來。

「臭小子,你想和老婆親熱我是不介意,可你和我是簽了合約的,現在可是上班時間。」

這一句,讓她紅了臉,忙推了推他的胸膛。

「去開門。」

他歎了口氣,不甘不願的又親了她一下,這才爬了起來,下床去開門。

懷安匆匆坐了起來,只見那男人和門外的武哥說了幾句話,又轉身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男人。

韓武麒來到床邊,看著她,微笑開口。

「小安,抱歉打擾你,不過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紅眼的人,打包了所有獵人,全部帶到地下室裡的偵訊房拷問。

懷安不想面對那些獵人,但她知道他們需要她確認一些訊息,所以她在整頓好情緒之後,讓阿峰陪著她,站在雙面鏡的另一邊聽武哥問訊。

到了地下室,她才發現,就連那個挾持她,她以為被阿峰開槍打死的男人都還活著,他的槍是經過改造的特殊槍枝,子彈也不是一般的子彈,裡面是特製的麻醉藥,擊中後會瞬間麻痺,缺點是,醒來至少要花一天的時間;不過,當然那獵人還是瞎了眼。

除了那挾持她的獵人之外,其他九名獵人,雖然有幾位被打斷了肋骨,或被阿峰打成了內傷,但都在可以接受問話的狀態。

她這才領悟,紅眼的人真的早有準備,他們一開始就知道這些獵人會找上門來,他們要活口,活著的人比死掉的有用,所以才準備了特殊的麻醉槍,屠震才會要求所有人,等到獵人們全都進門之後,才關門切斷對方的網路通訊。

這棟公寓只有外表是舊的,內部全都經過特殊改建,屠震一關上門窗,所有的電子訊號都無法傳送,不只切斷了獵人接收資訊,也斬斷玩家對獵人的操控,不讓他們利用機器眼之中的炸藥,讓獵人自爆。

這公寓是個陷阱,而她是餌,獵人們全成了他們的獵物。

他們刻意留了這些獵人活口,為的就是要找出更多消息。

一開始那些獵人沒人肯開口,但當韓武麒告訴他們,可以讓阿南替他們取下裝了炸藥的機器眼,讓他們不再受制於遊戲時,那些獵人陸續開了口,畢竟沒人喜歡被控制,喜歡殺戮和被逼著去殺,畢竟還是兩回事。

這之中,不是沒有人說謊,她花了不少時間確認那些資訊。

獵人們知道的不多,不比她多,這是讓她最驚訝的一件事。

「我說過,你是很特別的。」屠震告訴她:「我想對那些玩家來說,你始終是個意外,就像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無言以對,只覺得冷,但身後的男人,伸出雙手擁抱她。

懷安順勢依偎在他懷裡,握著他環著她腰的手,才感覺安心。

無論如何,那些獵人還是提供了更多的獵場,讓紅眼的人能夠擴大搜尋範圍,連結更多相關資訊。

屠震電腦裡那些和遊戲相關的細節增加的更多,那些遊戲分佈的地點密密麻麻的遍佈在全球各地,讓人心生惡寒。

彷彿察覺到她的畏懼,阿峰將她擁得更緊,親吻她的額角,無聲安慰著她。

懷安不由自主的在他懷中轉身,伸手擁抱這個男人。

「所以,現在他們知道這棟公寓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不安的啞聲問。

「接下來,繼續請君入甕。」阿峰告訴她:「他們來得越多,我們能得到的消息越多,每一次他們活動,都會留下痕跡,金錢交易,使用的武器、工具,獵人的來處,甚至他們穿的衣服鞋襪上的微量跡證,每一個都是線索。我們會把那些玩家挖出來,有多少個,就挖多少個,直到把那些玩家和幕後的遊戲主全都找出來為止。」

一個月前,若他如此告訴她,她絕對不會相信,在這破公寓裡的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有這個能力。

可現在,她知道,這群人真的做得到。

剎那間,彷彿壓在肩上多年的重擔,突然被挪了開來,壓不住的疲倦,驀然上湧。

她閉上眼,悄聲道。

「阿峰?」

「嗯?」

「我累了。」她啞聲要求:「你可不可以帶我回樓上?」

他二話不說,將她抱了起來,帶她離開地下室,小心翼翼的抱著她爬上樓,帶著她回房。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她在途中就差點睡著,可當他把她送上床,一個問題又爬上心頭,讓她忍不住開口。

「你們打算怎麼處置那些獵人?」

「放心,武哥會妥善處理的。」他說著脫去她的上衣。

她沒有反抗,只睡意濃重的問:「怎麼處理?」

他繼續脫她的褲子,說:「你知道,該死的死刑犯沒死,反而還滿世界亂跑到處殺人,這是個天大的醜聞,他會狠狠敲那些國家的政府一筆,然後確定這一次他們都會死透。」

說著,他鑽入了被窩裡。

感覺到他全身赤裸鑽了進來,她喟歎口氣,不自覺偎進他懷裡,過了幾秒,才想到要問。

「你不用回去工作嗎?」

「我正在工作。」他噙著笑,親吻她的額,告訴她:「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你,就是我最主要的工作。再說,現在已經晚上八點了。」

這回答,讓她微楞,雖然偵訊中間,可菲好像陸續有拿吃的來,他似乎也餵她吃了一些東西,但她沒想到已經那麼晚了。

「睡吧,放心,沒事的。」他安撫著她,溫柔的撫著她的裸背:「你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我會保護你。」

是的,她知道他會保護她,用生命,用一切,換取她的一夜安眠、一生無憂。

一顆心,好暖好熱,教她不由自主的,再喚他的名。

「阿峰。」

「嗯?」

她閉著眼,悄悄的問:「你可以再娶我一次嗎?」

這問題,讓他喉頭一哽,渾身一熱。

怎麼樣也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會和他求婚。

「沒問題。」他吻著她的額頭,啞聲說。

她嘴角輕揚,漾出一朵小小的微笑,美得像雨後的彩虹。

看著那縮在懷中,快要睡著的小女人,阿峰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趁她心情正好,硬著頭皮和她承認。

「不過,老婆,雖然我很想再娶你一次,但我可能沒辦法這麼做。」

「為什麼?」她睏倦的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深吸口氣,他有些緊張的囁嚅著:「呃,嗯,因為我們並沒有真的離婚。」

「我們沒有?」她試圖睜開眼,卻因為太累只打開了一條縫。

「沒有。」他撫著她的背,有些緊張的啞聲解釋:「離婚得兩個當事人,親自到戶政事務所辦登記,才算有效。」

她的眉頭,微微的皺起,在眉心打了一個小結,困惑的問:「但我有拿到蓋了章的離婚協議書啊,上面也寫說請證人去辦登記就行了,不是嗎?」

「那是假的。」他不自在的坦承:「我偷改過的,我把那段改掉了,強迫小肥和阿震配合我的。」

他不想和她離婚,加上知道她不是在地人,拚著她當時心神混亂,不會多想,才賭上一把,逼著小肥和阿震幫忙。

她瞇眼看著他,沉默了極可怕的一秒,才閉上了眼,輕笑出聲。

「好吧,算了,沒關係。」

「你不生氣?」他愣了一愣。

「嗯,沒什麼好氣的。」她歎了口氣,在他懷裡蹭了兩下,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邊咕噥:「你這麼頑固,現在想起來,你也答應得太容易了。」

沒想到這件事,這麼容易就可以過關,讓他大大鬆了口氣。

誰知,她卻在下一秒,開口又叫喚他。

「阿峰。」

「嗯?」

「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懷孕了……」說著,她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

他聞言一僵,瞪著她問:「你說什麼?」

她沒有理他,只是繼續睏倦的喃喃道:「所以,別再隨便把我丟包了……很危險的……」

他無言以對,半晌後,才有辦法吐出一句。

「對不起。」

懷裡的小女人沉默著,沒有反應,他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輕輕的,他撫著她的背,撫著她的臉,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她擁進懷中,憐惜珍愛的懷抱著,感覺到她的心,貼著他跳。

他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卻無法忍住眼中的熱氣,只能將手偷偷再收得更緊,將她壓在心口上。

他知道,這倔強的女人,會告訴他孩子的事,是因為她已經決定不再逃跑,終於願意和在他一起,一步一腳印,一起牽著手,一路走下去。

走一世人,走一輩子。

做夫妻。

她的心,和他一起,慢慢、慢慢的跳,她的小手滑上了他的腰,柔嫩冰涼的小腳,不自覺蹭著他的腳。

那無意識的行為,讓他微揚嘴角。

他閉上眼,喟歎了口氣,擁抱著心愛的老婆,一起睡覺。

牽手

純銀的戒指,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一覺醒來,才睜眼,她就看見擱在枕頭上的無名指,被重新套上了戒指。

心,微微的暖,悄悄的熱。

他的大手越過她,覆握著她的手,同一根手指上,也套著相同的銀戒。

她在他懷中轉身面對他,那男人還在睡,寬厚的下巴滲冒出粗硬的胡碴。

對這男人的情意,滿溢於心。

她忍不住伸手偷摸他的下巴,他的脖頸,他漸次加快的心跳,然後爬到他身上,傾身張嘴親吻他,將他溫暖的氣息與唇舌,納進嘴裡。

他張開了惺忪的睡眼,以無比的熱情回吻她。

再回神,他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當他和她合而為一,她能看見他黑眸裡倒映著她。

他緊握著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將她壓入床墊中,一次又一次,緩緩的在晨光中和她廝磨糾纏。

她無法自已的伸展著身體,迫切的迎合著他緩慢而深長的進擊,細密的汗水不知何時遍佈全身和他熱燙的汗水交融著,他低頭吻著她仰起的下巴,吞下她逸出粉唇的細碎嬌喘。

每回她快要不行時,他就會放慢動作,變得更慢,刻意延緩那一刻的來臨,他喜歡感覺這女人需要他,喜歡和她這樣一起纏綿,喜歡她這樣情難自禁的看著他,水漾的黑眸裡,只有他。

他一直拖著,直到全身早已是汗,直到再也無法忍受,才再一次的,和她唇舌交纏,然後和她一起顫慄了起來,達到高潮。

事後,他癱在她身上,久久都不想起來,不想離開她。

她像是也和他一樣,也始終不曾鬆開緊攀著他的手腳。

歡愛過的餘韻如此美好,他差點就這樣睡著了,直到他想起她已經有了身孕,這才忙撐起自己,垂眼看著她,撫著她的臉,啞聲開口輕問。

「你還好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才領悟他是在問什麼,不禁有些臉紅。

「嗯,」她舔著唇,悄聲回答:「還好。」

「你現在……」看著身下的小女人,他撫著她感覺還很平坦的小腹,好奇再問:「你知道是幾個月嗎?」

「大概快三個月。」

「你看過醫生了嗎?」

「嗯。」她頓了一下,才瞧著眼前的男人,悄聲坦承:「看過了,我本來想和你說,但那天就出事了。」

他心頭一緊,不覺抬手撫摸她的小臉,輕問:「告訴我,你為什麼把避孕藥扔了?」

她雙耳發紅,說:「你知道為什麼。」

他抵著她的額,凝望著她,道:「我想聽你說。」

懷安瞧著他靠得好近好近的雙眸,張開了嘴,小小聲的道:「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因為我想替你生孩子,因為我想和你一起慢慢的變老……」

他的瞳孔放大,鼻翼歙張。

她抬起小手,輕撫著他緊繃的臉龐,悄聲吐出真心。

「因為,我愛你。」

柔軟的笑,在他眼中擴散,在他唇邊漾開。

「我愛你,葉懷安。」

這一句,讓她喉頭一哽,渾身一熱,淚又上眼。

「噓,別哭,別又哭了。」他撫著她的小臉,愛憐的哄著:「我以為你早該猜到了。」

是的,她猜到了,但不敢真的那麼想。

她含淚看著他,哽咽問:「為……為什麼……我並不……不是真的如你所想……」

「你是的。」他親吻她的小嘴,笑著道:「你愛我,甚至比我妄想的,還愛我。你對我是真的,就像我對你一點也不假。對我來說,這就夠了,其他都不重要。」

換一個人,她八成會覺得這只是說說而已,可她知道,現在已經知道,他不一樣,他是說真的,認真的。

這男人不在乎她的過往,不介意她的曾經,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做夫妻。

「我愛你,我想一直牽著你的手,牽到七老八十,牽到發白齒搖,牽到你變成一個可愛的小老太婆,牽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

他的話,如此動人,讓心暖熱。

她含淚看著他,提醒道:「你不可以比我早死。」

「好。」他喉微緊,承諾:「我不會比你早死。」

「我其實……很膽小……」她告訴他。

「我知道。」他撫著她微顫的唇,撫著她滑下眼眶的淚:「早就知道了,但我就愛你是個膽小鬼。」

「為……為什麼?」

他定定的看著她,認真的啞聲道:「因為你膽小,才能活下來,才會遇見我,才讓我有機會把你娶回家。」

這話,讓所有曾遭遇的苦痛與自責都減緩。

她不曾這麼想過,從來未曾這樣去想。

熱淚再次奔流,她情不自禁的朝他伸出雙手,緊緊擁抱他。

他抱著她翻身側躺,將她攬在懷中,親吻著她的額、她的發,靠在她耳畔,告訴她:「娶了你,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這婚絪,我從來不曾後悔過,以前不曾,現在不會,將來更不可能。你是我老婆,現在是,將來是,這一生一世都會是。」

她將他擁得更緊,含淚告訴他:「你才是……我這一生做過最正確的選擇……我每天都在祈禱,可以和你多過一天,再過一天……多一天也好……一個小時也好……我不敢想……」

「你可以的。」他緊擁著她,啞聲道:「我們可以,可以一起度過接下來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這男人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那般的自信,教人都忍不住要跟著相信。

不,她相信,願意相信她可以,她和他可以。

「是的,我們可以。」她擁抱著他,懷抱著前所未有的希望,啞聲開口同意:「我會和你一起變老,變成嘮叨的小老太婆。」

他啞聲笑了出來,「你嘮叨起來也很可愛的。」

她含淚輕笑,聲微哽。

他再次輕輕的在她額角印下一吻,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緊貼著她跳,感覺到他的體溫,包圍溫暖著她。

這是她的男人,屬於她的。

她知道,這一生,再沒有什麼,能像他這般,讓她覺得如此完整。

即便那遊戲的陰影仍在,可他讓她看見了希望,讓她重新找回作夢的力量。

過去這些年,她一直跑,一直在躲藏,但只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願意停下來轉身面對那黑暗的遊戲。

她還是害怕,但不再那麼恐懼,因為他在這裡,因為他會陪她,因為他的愛,給了她力量。

她願意用所有的一切,換取和他過一輩子的機會。

或許這很自私,或許這會讓他因此喪命--

這念頭讓寒顫上身,但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親吻著她的耳,悄聲承諾。

「沒事的,你別擔心。」

她退了開來,抬手輕撫著他的唇,凝望著他,道:「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她張嘴,悄聲要求:「從今以後,你在哪,我到哪,遊戲結束之前,絕對不要拋下我,不能丟下我。」

他黑眸變深,心頭熱燙,他知道她為何要這樣說,這女人想要保護他,就像昨天那樣,就像那天他開槍,屠歡闖進來,她第一時間就擋在他面前一樣。

如果可以,她會替他擋下每一顆衝著他飛來的子彈,每一把朝他砍下的刀。

「答應我。」她再次開口,悄聲懇求。

他抬手拭去她頰上殘留的淚,嗄聲承諾。

「好,從今以後,我在哪,你在哪,我絕不會把你丟下。」

她水漾雙眸流過釋然,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告訴她:「你知道,如果你要幫我擋槍,就不能阻止我替你擋刀。」

她楞看著他:「我--」

「別說你不是在想這個。」他瞅著她,道:「傷在你身上,比在我身上還痛,所以我們約法三章,不是致命傷,你不能幫我擋--」

「可是--」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粗聲道:「你要是為我死了,你覺得我還能背負著那罪惡感,繼續苟延殘喘多久?」

她啞口,無言以對。

「所以不是致命傷,你不能幫我擋,就算擋了,也不能拿命來換。」他瞧著她,要求:「我不會比你早死,絕對不會。我不會拋下你,你也不能丟下我,好嗎?」

懷安心口緊縮,全身發熱,淚泉湧。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知道,這一生,再無所求。

所以,她伸手捧著他的臉,開口承諾。

「好,你不拋下我,我也不會丟下你。」

聞言,他再次微笑,低頭親吻她。

她伸出雙手擁抱他,知道她會愛他一生一世,將他銘記刻印在魂魄裡,永遠永遠都不忘記。

他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讓她變得完整的另一半。

窗外風雨已完全平息,只有屋簷還在滴雨。

遠方天際出現了一抹藍天,但床上相擁溫存的夫妻沒有注意,兩人已經找到了心之所繫,再也不在乎天晴天雨。

因為無論來日如何,他都會和她牽著手,一起走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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