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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湛露 - 太傅戲醫女【單】 [打印本頁]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9 10:54 PM     標題: 湛露 - 太傅戲醫女【單】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5-10 12:47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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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顧芳華,華嵐國史無前例、醫術精湛的女御醫,
醫病是專長,嗜吃如命則是興趣,
至理名言:寧可先吃了再吐,也不能餓死自己。
她跟他的樑子是怎麼結下的,她記不清楚了,
反正就是這麼打打鬧鬧、互相詆毀了許久,
所以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扯上後宮醜聞、問罪入獄時,
拿著美味飯盒來瞧她、為了救她也要得罪皇帝的人會是他,
這份恩情她記下,想著來日也要請他一頓大餐當回禮,
可他那句「我想吃的,只怕妳請不起」,到底是什麼意思?!

程芷嵐,華嵐國史上最年輕、最受帝寵的太子太傅,
玩弄權謀是兼職,戲弄醫女才是本業,
至理名言:不欺負她跟不愛她都會活不下去,我想活著。
他,愛上一個老說自己又窮又卑微卻很有種罵他的四品醫官,
偏偏他就是喜歡她粗魯又貪吃、喜歡看她大口吃飯又忙著說話,
連她過度氾濫的正義感跟笨到害她自己惹上牢獄之災的樣子都喜歡,
他氣的是,她根本不懂,以他檯面下的身分,皇帝是不會動他的,
比起什麼面壁思過跟流放邊城,他更煩惱要如何讓她開竅,
畢竟酒後吐真言時,她都能睡得唏哩呼嚕、拿他當肉包啃……

【出版日期】 2013年2月1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出版集團
【書系及編號】花園1809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37 AM

第一章

      顧芳華疾步穿過皇宮深院一段長長的石子甬道,手中的醫箱跟著發出輕微響聲,而她身前一名小太監走得飛快,幾乎是要小跑起來,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催促她,「顧太醫,麻煩您快一點!」

  顧芳華歎道:「要我再快,就得在腳下裝兩個輪子了。」她的穿著已經算是簡便了,不像一般女子得拖著寬袖長裙走路,僅是白衫如雪,窄袖短襦,衣服胸口處繡著一隻飛天神鳥,腳踩一雙青色布鞋,這在華嵐的女人身上是從來看不到的裝束,整個華嵐也就隻有她一人會這麼穿。

  因爲她是一名醫女。

  顧芳華的父親顧彥材是華嵐響當當的名醫,二十三歲就被召入太醫院,三十六歲成了太醫院的首座。本來顧彥材並沒有讓女兒承襲父業的意思,偏偏顧芳華自小就對醫術很感興趣,小小年紀便看了許多醫書,對于藥性和醫理頗有自己的見地。

  她十四歲時,有一次憑借針灸之術救了一位當街昏倒的貴婦,後來才得知那貴婦竟是太平王王妃,自此聲名大噪,很多名門貴婦都指定她看診。

  皇帝聽聞此事後,特意下詔,破例讓她以女子之身進入太醫院,成了華嵐前所未有的女大夫。

  有了這個女太醫之後,後宮嬪妃們十分歡喜,畢竟平時小病小痛都要傳召太醫診脈,若是那太醫稍微年輕一些,在這後宮是非之地難免引起口舌非議,如今有了女太醫,所有難題都迎刃而解了。倒是顧芳華經常忙得腳不沾地,這些娘娘們無論是頭疼腦熱還是心口不適,都要來煩擾她,害她連好好坐下來看本醫書的工夫都難有。

  今天她好不容易抽出一天空閑時間想上書館逛逛,不料一腳剛踏出太醫院的大門,就被跑來請她的小太監直接拉走了。

  這一回,說是馮貴妃突發急症。

  「顧太醫,娘娘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糟,奴才怕萬一耽擱了病情,可就……」小太監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沒經過什麼風浪世面,提起主子的病情真是憂心如焚、臉色煞白,好像馮貴妃頃刻間就要撒手人寰似的。

  顧芳華一邊緊跟他的腳步一邊問:「娘娘是幾時開始不舒服的?」

  「用過午飯沒過一會兒,娘娘就說頭暈目眩、腹痛如絞。」

  「娘娘午膳吃了什麼?」

  「今天娘娘家鄉的親戚來探望,娘娘很高興,讓禦膳房包了餃子,娘娘還多吃了幾個。」

  「什麼餡兒的?」

  「香菇。」

  顧芳華想了想又道:「讓禦膳房把今日入膳的香菇拿來給我看。」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素秋殿,殿外兩名宮女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打轉,一見那道由遠而近的白衣身影,兩個人就像看見了救命的神仙似的,連忙跑過來迎接顧芳華。

  「顧太醫,您可來了,娘娘吐了兩回,特別難受……」

  「知道了。」顧芳華仍舊淡定,將醫藥箱遞給其中一個宮女,問道:「娘娘吐了些什麼東西出來?」

  「什麼東西?」宮女愣住,「都是娘娘中午吃的東西……」糊糊稠稠很惡心的一攤,她們哪裏敢多看?

  「什麼顔色的?」

  「這個……」

  見那宮女被問倒了,另一個宮女忙補充,「娘娘吐了兩回,都是偏綠色的。」

  「嗯。」顧芳華已經了然幾分。

  她走入內殿,隻見殿內另有兩名宮女跪在軟榻旁伺候著,馮貴妃則病懨懨地躺在榻上,似是全身無力的樣子。

  她幾步來到榻邊,先伸手握住馮貴妃垂下的手腕,默默把了脈,然後問向旁邊的宮女,「娘娘吐出的穢物在哪兒?」

  那宮女傻愣愣地看著她,「啊?在、在殿外窗檻下那石榴紅的瓷盂裏……」

  顧芳華起身到了殿外,找了根樹枝往那瓷盂裏攪了幾下,忽地嘴角微微上翹。她再返身回殿內時,便朝宮女伸手,「藥箱。」

  宮女連忙把藥箱奉上,接過手的她坐上榻邊,小聲對馮貴妃說:「娘娘不用怕,是娘娘今天吃的東西不合娘娘的脾胃,才會引發急症,不是什麼要人命的病,但娘娘今晚暫時不宜再吃什麼東西,要將脾胃調養好,臣會開個藥方讓奴才們準備湯藥,再讓禦膳房準備一碗糖水搭配著喝,明天娘娘就有精神了。」

  聽她這樣說,一直緊閉雙目、眉頭緊蹙的馮貴妃才緩緩張開眼,吃力地看著她,「芳華啊,有你這句話本宮就放心了,可是本宮到底是吃了什麼,竟然得受這樣的罪?」

  「是蘑菇有問題。」顧芳華從藥箱中取出銀針,「臣給娘娘針灸兩針,娘娘會舒服一點。」她在馮貴妃兩手的虎口處各紮了一針,便坐在旁邊等待。

  不一會,小太監捧著托盤進來,「顧太醫,這就是禦膳房今天做餃子餡兒用的香菇。」

  顧芳華拿起來看了一眼,淡淡說道:「果然是落天菇。」

  衆人不解地問:「什麼是落天菇?」 

  「看起來和普通香菇很像,隻是蕈柄要短一些,其實這種菇是不能吃的,它帶一點輕微毒性。」

  「有毒?」衆人不由得驚呼。

  「雖然有點毒性,但不至于要人命,吃一點也無妨,但吃多了會讓人上吐下瀉,像貴妃娘娘這樣。」

  聞言,馮貴妃雖然已是有氣無力,也不禁氣得揚高聲,「去把禦膳房的主事抓起來,本宮要回稟陛下要了他的命!」

  顧芳華勸道:「娘娘不必動怒,落天菇和香菇很像,且雖單食有毒卻可少量入藥,坊間有賣也時有人錯買,若娘娘因此處罰了主事,他可就委屈了。臣想,將買辦革職便是,也幸好沒出什麼大事,想必經過此事,那主事定會加倍小心。」

  「本宮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們!哼!一定要讓陛下嚴懲!」馮貴妃氣沖沖地對一名小宮女說:「玉蘭,你去見陛下,就說本宮快要被人毒死了,讓陛下盡快來見本宮最後一面!」

  那小宮女剛應下便馬上出殿去了。

  顧芳華收了針又開了藥方,囑咐小太監盡快去禦藥房抓藥、熬藥。

  這時候皇帝已經帶著大隊人馬匆匆趕到,一進門就沉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是誰膽敢毒害貴妃?」

  軟榻上的馮貴妃一見皇帝來了,立刻淚流滿面、顫巍巍地伸出手,「陛下,臣妾命苦啊!好久不見的家鄉姊妹入宮看望,臣妾讓禦膳房做了餃子當午膳卻中了毒,差點沒命見您了。」

  聞言,皇帝鐵青著臉看向顧芳華,「你說說,馮貴妃怎麼樣了?」

  跪在地上的顧芳華先叩首行禮,才道:「啓稟陛下,娘娘是誤食了一種毒菇,這毒菇的外形和香菇極爲相似,卻帶有輕微毒素,導緻娘娘吃下後脾胃不和而嘔吐,所幸毒素都已吐出,應當沒什麼大礙,臣已爲娘娘開了一些養胃的藥方,娘娘調養兩日便可痊愈。」

  皇帝聽完放心了,便坐上軟榻跟馮貴妃說了些安慰她的話,馮貴妃仗著皇帝寵她,越發撒嬌,說什麼都要皇帝嚴懲禦膳房的人,皇帝滿口應允,畢竟皇宮中最怕的就是暗殺,堂堂禦膳房竟然在食物把關上出了這麼大的岔子,倘若今天這毒菇是讓皇帝吃到肚子裏,那還了得?

  于是皇帝當場就把禦膳房的主事傳喚來,劈頭蓋臉的痛斥一番,罰俸一年,降職處置,並且重責那個負責采辦食材的買辦五十大闆,轟出皇宮。

  這樣一番雷霆之怒總算是安撫了馮貴妃。

  眼看馮貴妃又倚著皇帝嬌嬌怯怯地說私房話,顧芳華知道自己再待下著實多餘,便起身告退。宮女幫她拎著藥箱,送她出殿外。

  和來時急如星火不同的是,此時無事一身輕,顧芳華多了幾分愜意。那個接她來的小太監已經去禦藥房抓藥了,她便自己踱步往宮外走。

  走過驕陽宮時,忽然有個東西嗒一下砸中她的頭,她用手摸向被砸中的額角,氣憤地擡頭找罪魁禍首,隻是還沒有看清兇手,就聽到小孩子的說話聲。

  「哎呀!真糟糕!失手打中人了!師父,怎麼辦啊?」

  接著,另一個男子的聲音揚起,慢悠悠地說:「師父是怎麼教導你的?若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理當及時向人家表示歉意。她若不接受是她的事,你若不講就是你的錯了。」

  認出男子的聲音,顧芳華將藥箱放下,一手揉著額角,一手指著樹梢,「程芷嵐,枉你是太子太傅,一天到晚教太子的都是些不學無術的玩意兒,仁義智勇、詩書禮儀,八成你什麼都沒教會,倒是摸高爬低的事情教了不少,太子再跟著你學下去,日後如何能做一國之君?」

  唰一聲,從樹上躍下一道高瘦身影,肩膀上還扛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大的這個約莫二十四、五的年紀,外形俊俏、目似朗星,月白色的普通長衫看不出其真實身分來,但小的那個穿著鵝黃色的錦緞繡蟠龍外袍,一看就是皇家子弟。

  看到他們兩人,顧芳華不情不願地屈膝行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那黃袍小童從男子的肩膀上一躍跳下,朝她伸出一手,笑咪咪地開口,「免禮,顧姊姊不用這樣客氣,剛才是本宮失手用彈弓彈到你,不知道你的頭還疼不疼?要不要宣太醫爲你診治一下?」

  「臣自己就是太醫,這點小傷還不至于再勞煩他人。」顧芳華瞥了一眼站他身後的男子,忍不住勸道:「殿下啊,請恕臣多言,您是天子之身、國之根本,整個華嵐國除了陛下之外最尊貴的人了,爬樹玩彈弓這種事,是民間野孩子才會做的,您也學來玩,實在有失身分。」

  太子尚仁傑眨巴著一雙漂亮大眼睛,笑道:「太傅說,詩書要學習,武藝也得兼顧,才會帶著本宮練彈弓,據說訓練臂力和腕力有利于將來學習弓馬騎射。」

  她哼了一聲,「這是程太傅的歪理吧?沒聽說練彈弓還能練好臂力和腕力的。」 

  「顧太醫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卻要質疑練功之法,這才是歪理。」程芷嵐抱臂胸前,側著頭對太子笑道:「殿下,您要記得,這世上沽名釣譽的人比您的發絲還要多,走在路上不小心就要被這樣的人絆倒七、八回,以後咱們出門還是要看黃曆,若是黃曆上寫明不宜出行,咱們就在驕陽殿躲起來,免得出門觸黴頭。」

  顧芳華冷笑道:「程太傅說的太對了!不僅是沽名釣譽,還有那胸無點墨卻要誤人子弟的世間敗類,在路上屋瓦從天掉落砸死五個人,隻怕有四個會是這樣的人物,所以出門前殿下務必要看黃曆,以保安康。」

  尚仁傑擡頭打量起他們兩人,忽然笑著拍手,「你們倆一人一句說得好精彩,是在鬥嘴給我看嗎?我最喜歡看人吵架了。」

  程芷嵐摸摸他的頭發,笑道:「殿下會錯意了,臣哪裏會和一個小小醫官鬥嘴?好歹臣是陛下親封的太子太傅,官居一品,顧太醫縱然得到諸位嬪妃的信任也不過四品,就是再厲害,坐到太醫院首座的位置也隻是三品官。您幾時見一品大員和四品小官站在一起鬥嘴的?那才是有失身分呢。」

  聞言,顧芳華提起藥箱,曼聲道:「官階雖有高低,卻無貴賤,古時尚有直臣敢向君主進言,怎麼同殿爲臣卻不能直抒胸臆了?程太傅刻意高估自己、貶低同僚,真是令人不齒。」

  語落,她向尚仁傑躬身行禮,「殿下,臣在太醫院還有諸多事務繁忙,恕不能相陪,告退了。」

  尚仁傑看她要走,似想起什麼,眼珠一轉,問道:「顧姊姊,母後過幾天就要過壽了,她一直念叨著你上次替她調配的玉露丸吃了之後氣色見好,本宮想和你多要幾丸,送與母後做壽禮,行嗎?」

  「殿下有行孝之心,臣豈能不遵從?更何況對皇後娘娘鳳體有益的事情,本就是臣的分內之事。兩天後,殿下可派人去太醫院取藥。」

  聞言程芷嵐卻在一旁歎氣,「殿下啊殿下,您怎麼不肯聽爲師一句話,她小小年紀醫術淺薄,無非仗著父親之名賣弄小聰明,僥幸博得幾分虛名,但這入口之藥是何等重要的事?更何況殿下還是要贈與皇後娘娘的,更不該托付給這等庸醫才是,太醫院中多少良醫名醫,哪個不比這丫頭強十分?」

  尚仁傑說:「但母後十分贊許她,後宮嬪妃也都很器重她,本宮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

  顧芳華斜睨程芷嵐一眼,哼道:「既然程太傅對臣這麼不信任,也罷,勞煩殿下另請高明。」她提著藥箱繼續大步往宮外走,多虧裙擺較短,走得這麼快都踩不到裙角。

  尚仁傑看著她的背影問道:「太傅,你好像很不喜歡她啊?爲什麼每次見她都要和她吵架?」

  頓了一下,程芷嵐笑了,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殿下年紀小,所以不懂,日後您就明白了。」

  太子的眼珠子轉了轉,跟著笑了,「哦,我明白了,太傅心中其實是喜歡她的?」

  程芷嵐哼了一聲,「那個笨丫頭?誰要喜歡她!」咬著漂亮的下唇,他恨恨地說:「是她曾經得罪我,所以我早晚有一天要從她身上把這筆債討回來。」

  顧芳華每次看完診都喜歡獎勵自己一頓美食,所以從皇宮出來後,她沒有直接回太醫院,而是轉道去了京城最熱鬧的東街市集,那裏有她最喜歡的飯館酒樓和珍味美食。

  剛走進悅來鄉酒樓,就見裏面已經坐了八成客人,幾乎沒有空桌子,她擡眼一掃,見最裏面有一張桌子坐了一名少女,粉色衣衫,桃紅色的臉頰,很是醒目好看。

  她大剌剌地走過去,說了一聲,「並個桌子。」然後就一屁股坐了下來。

  那女孩兒愣了一下,連忙說道:「姑娘,這位子已經有人了。」

  「有幾個人?」顧芳華反問。

  女孩兒又怔了怔,「一個。」

  「那不就是了,這一桌最多可以坐四個人,等那人來了,也還空著兩個位子呢。」顧芳華可顧不得和她耍嘴皮子,連忙招呼夥計過來,「我要一碗酸辣粉,一份胡辣湯,一份麻辣雞,一碟子老醋花生米。」

  「一碗酸辣粉,一份胡辣湯,一份麻辣雞,一碟子老醋花生米哦—— 」夥計喝著走進了後廚。

  顧芳華抽出筷筒裏的筷子,不耐煩地等著。

  對面的女孩兒上下打量她的衣著和她腳邊的醫藥箱,又盯著她衣服胸口處繡著的那隻神鳥好一會,忽然好奇地問:「請問,你是不是姓顧?」

  這回換顧芳華愣住了,「你認得我?」

  原本似被愁雲籠罩的女孩兒,露出淺淺的笑容,「全華嵐會做這般穿著打扮的除了顧大夫還能有誰?隻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巧,能在這裏遇到你。」

  「我很有名嗎?」顧芳華好奇地問。

  女孩兒微笑著點點頭,「華嵐的女孩子都希望能成爲像顧姑娘這樣了不起的女子,不僅醫術精湛,還能以此受國家重用,說來你可是華嵐從古至今唯一一位女官呢。」 

  聽到這極盡贊美的話,顧芳華反倒望天翻了個白眼,「不過是給皇後娘娘看病的小大夫罷了,沒有你說的這麼厲害。好吧,見之就是緣分,難得你認得我,一會兒我請你喝胡辣湯。」

  女孩兒搖搖頭,「我吃不下。」

  「吃不下你爲何要在這裏坐著?哦,對了,等人。」看著女孩兒一臉悵然,顧芳華忍不住問道:「可是家中遇到什麼難事了?若是有人生病,或許我可以幫忙。」

  「是有難事,但不是因爲生病。」女孩兒揚起勉強的笑,「姑娘你幫不上我,但我謝謝你的好意。」

  顧芳華覺得女孩兒這樣說該是有些內情,但既然人家說她幫不上忙她便無心多問,專心緻志地等那美食。

  不一會兒工夫,飯菜都已上齊。

  顧芳華又客氣地招呼那女孩兒一句,「反正也得等人,你要不要嘗嘗麻辣雞?這裏的麻辣雞用的是專門從長泰運來的辣椒,香辣極了,別處都比不了。」

  「不了,謝謝你。」女孩兒依舊客氣地婉拒。

  她已經餓了,既然幾次邀請都被謝絕,她也就不再裝客氣,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別看她外表瘦弱的樣子,但是胃口極好,飯量也不小,不過一會工夫,一碗酸辣粉先被她吞進肚子,麻辣雞也沒了大半。

  她一邊吃一邊贊歎,「人生在世若天天都有這樣的美食果腹,可就是人間極樂之事了。」

  女孩兒看她吃得這樣香,忍不住說道:「我娘說辣子傷身,還是少吃爲妙,你一口氣吃下這麼多,嗓子不會疼嗎?」

  「我是個嗜辣如命的人,一天不吃辣就會渾身不自在。」顧芳華笑著又舀了胡辣湯喝。

  此時忽然有人走到她們桌邊,那人急匆匆似的來,一來到跟前就連忙道歉,「真是抱歉啊,杜小姐,在下來晚了。」

  見到來人,那女孩兒謹慎地壓低聲音,「噓—— 王大哥,這裏人多嘴雜的,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方說話?」

  「不用,就是這種鬧烘烘的地方才安全。」來人看了正吃得不亦樂乎的顧芳華一眼,以爲是這女孩兒的朋友,不甚在意,便問道:「杜小姐把錢帶來了嗎?」

  「帶來了。」女孩兒從身邊的小包袱裏謹慎地拿出一包錢袋,「這是我全部的家當了,王大哥,我現在能相信的人隻有你,請你一定要救我全家。」

  那人看到錢袋,眼睛一亮,連聲說:「放心放心!我王老虎承諾過的事情幾時有辦不到的?你這件事雖然麻煩點,但我已經和裏面的人打過招呼了,你放心,今天晚上一定讓你看到你爹。」

  說完,王老虎抓起錢袋就要走,不料一直悶頭吃飯的顧芳華忽然伸出一腳,正好絆住他,害他身子一歪就要栽倒,好在身手矯健的他連忙扶著桌子站好。

  王老虎不悅地瞪著顧芳華罵道:「你這丫頭,怎麼也不把腳收好?」

  「你這騙子,怎麼也不把尾巴藏好?」顧芳華冷冷一笑,「王老虎的大名我也聽說過,聽說你因爲坑蒙拐騙老弱婦孺而被官府重打二十大闆,丟在監獄關了三個月。怎麼?剛剛放出來又要騙人了?別欺負人家小姑娘是外地來的,不知道你那些豐功偉績。」

  聽到這,女孩兒大驚失色,立刻起身問:「這是真的嗎?王大哥,你……你真是騙我?」

  「別聽她瞎說!」王老虎身材魁梧,一雙眼似銅鈴般瞪向顧芳華,「我警告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這張小臉揍花!」

  毫不在意的顧芳華微微一笑,從腰際取下一塊牌子,示意給那大漢看。「認得這牌子上的字嗎?」

  王老虎瞪著那牌子—— 一塊烏黑的鐵牌,鑄刻著「四品」二字,邊上還雕有一圈漂亮的玉蘭花,那是代表華嵐國的圖騰。

  他慌了,「你……你是官……」然後他終于留意到顧芳華衣服上的神鳥,簡直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似的,跳起來指著顧芳華說:「你是那個給皇後和皇妃們看病的女醫官?」

  顧芳華故意歎了口氣,「好歹你是京城人,竟然沒有一個外鄉姑娘認出我的速度快。太醫院雖然不是提督府,但是朝中上下多少達官貴人的身體要仰仗我們太醫院的人照顧?所以隻要我一句話,你再被關入大牢是指日可待了。」

  王老虎變了臉色,連忙笑道:「姑娘這話是從何說起?我可不是要騙她,真是她有求于我,不過既然姑娘人在這裏,您可比我更有能耐,她的急難還是您來救吧。」說著,他將錢袋丟在桌上,落荒而逃。

  看人走了,顧芳華將錢袋丟進女孩兒的懷裏,「收好,以後別再隨便讓人家騙了。」

  點點頭,女孩兒癡癡地看著她,「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外鄉來的?」

  「你說話的口音嬌嬌軟軟的,一聽就不是京城人士,更何況那王老虎早是臭了名的騙子,你居然會信他,若不是個外地來的蠢丫頭,怎麼可能被他騙?」顧芳華慢悠悠的把那胡辣湯喝完,又嗑了一把花生米,胃裏已經飽脹,她掏出一小塊碎銀丟在桌上,喊道:「夥計結賬!」起身就要走。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袖口,那女孩兒猛地跪在她身後,泣聲說道:「求顧姊姊救我!」

  顧芳華因爲吃了太多的辣椒,胸口熱得像火燒,被她這樣莫名其妙的一跪,明明沒有喝酒,卻開始有些頭暈了。

  掙紮了兩秒,顧芳華最後說服自己不是愛找麻煩,隻是頭暈想坐下來休息,就順便聽聽這女孩兒訴說她的遭遇吧。

  原來這女孩兒叫杜芊芊,父親是宿城知府杜松,因遭奸人陷害而被捉拿進京待審,杜芊芊則一下子從官家千金淪爲罪臣之女,雖然聖旨中尚未點明要如何處置杜家人,但是她這樣隻身上京也是極其冒險的一件事。

  「你家怎麼也沒個人陪你進京,就讓你自己一個人來了?」看她這纖纖弱弱的樣子,真想像不出這幾百裏路,她一位千金大小姐是怎麼走的?想必是個外柔內剛的姑娘吧。

  「其實還有兩位老仆陪著我上京,但是今天我約了王老虎見面,便讓他們在客棧等我。」

  顧芳華揉揉眉心,「你怎麼會認識王老虎這樣的騙子?」

  杜芊芊歎道:「也不算是認識,隻是剛進京時,客棧老闆主動問起我爲什麼事進京,聽說我家的遭遇後,便說有個朋友能幫我,隻是上下打點需要銀子,讓我去籌款,約好了今天在這裏等王老虎。」

  顧芳華哼道:「明白了,客棧老闆和王老虎是串通一氣的,都不是好東西。」

  思及此,杜芊芊秀眉緊蹙,「姊姊戳穿王老虎之後,我才想明白這點,看來一會兒回去我得換家客棧了。」

  ﹁那是要的。﹂顧芳華看著她又說:「但是你的事情我真的幫不上忙,你實在是跪錯人了。」

  聞言,杜芊芊淚眼蒙眬地看著她,「好姊姊,我早就聽說你的大名,知道你是咱們華嵐的奇女子,隻是我身處偏遠之地,不得一見,今天我們能在這裏巧遇,必是菩薩知道我的委屈,所以派姊姊來搭救我。姊姊,我不求能爲父親伸冤,隻求能見他最後一面,就是死也瞑目。」

  顧芳華心腸很軟,實在是禁不得被人這樣苦苦哀求,更何況杜芊芊哭起來無聲,但是兩行清淚嗒嗒從眼眶中滾落的樣子,更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她在心中歎口氣,暗暗罵道:誰讓你多管閑事,現在閑事果然找上門來了,人家一口一個姊姊,連避都避不開了。

  她隻好說道:「你父親該是關在刑部大牢,可惜我和刑部並沒有相熟的人,隻能幫你打聽。既然你要換客棧,太醫院後方街上有一家清園居,價格公道,也算幹淨,你不如就搬到那裏去吧,我若是有消息了,也方便告訴你。」

  見她答應了,杜芊芊連聲說謝,終于再次露出一絲笑來,又坐了一會兒,便跟顧芳華告別,回去整理行囊。

  看著她的背影,顧芳華自覺吃這一頓飯的代價不小,平白認回一個妹妹不說,還給自己背了責任。

  她在回太醫院的路上就拚命想,要想幫助杜芊芊見到父親,應該求誰?

  刑部尚書霍建申和她素無交情,加上那人脾氣有些暴躁,在朝中沒有多少說得上話的朋友,想攀交情是攀不上了。

  求皇後嗎?都知道後宮是不能幹預政事的,若追究起來可是大事,皇後跟杜家沒親沒故的,不會犯這險。

  總不能幫杜芊芊去告禦狀,求皇帝吧?杜芊芊的父親就是奉旨捉拿進京受審的,尚不知道罪名是什麼,也不知道皇帝心中怎麼打算的,這時候去求情,簡直是給自己找罵捱,更去不得。

  唉,千思萬想,都怪自己不該多事伸那一腳,她又不是皇帝跟前說得上話的權臣,幹麼做英雄救美的事情?

  ……想到這權臣,她忽然想起一人—— 程芷嵐。

  對啊,差點忘了這號人物,若要說當今朝堂上誰稱得上權臣,程芷嵐該是當仁不讓吧?十六歲金榜題名,外放做官不到三年,又被召回京城做了吏部侍郎,接著被封爲太子太傅,無人不知他在皇帝面前很得寵幸,畢竟會把小太子交到他手中,就足以說明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事到如今,求神不如求鬼,看來她隻有去求程芷嵐了。

  看看天色還不算太晚,顧芳華到太醫院的後廚房裏轉了一圈,揀了幾塊早上做的點心放到食盒裏,然後拎著出門。

  太醫院裏其他太醫看她竟然拎著食盒往外走,都忍不住笑問:「芳華,你是不是拿錯工具了?」

  顧芳華苦笑,「沒錯,這是……去看一個朋友。」經過藥房時,她又拐進房裏從滿牆的藥櫃中翻出兩顆藥丸來,並置于錦盒中,收進袖口暗袋,這才出了門。

  程芷嵐的住處距離太醫院不算遠,走過三條街就到了。顧芳華在距離程府一條街的地方就見一輛馬車徐徐在大門前停下,馬車周圍仆人丫鬟環繞,前呼後擁的從馬車上迎下來一位裊裊婷婷的佳人。

  顧芳華眯起眼細細的看—— 原來是青鸞郡主,見狀,她忍不住微微挑起唇角。早聽說青鸞郡主對程芷嵐有意思,今天她算是碰個正著,若是平時的她必然要躲得遠遠的,免得讓他誤會自己愛窺探他的「好事兒」,但今天她爲要事而來,躲也躲不開,隻有硬著頭皮上前。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38 AM

第二章

    程府的門房剛把青鸞郡主迎入門不久,一回頭就見一名白衣女子手提食盒悶著頭往府裏走,還以爲是青鸞郡主身邊的侍女,便說道:「把食盒給我就好,你剛沒聽到嗎?你們郡主不是不讓你們跟著進去,你就在這裏等候。」
  
  顧芳華笑道:「這位兄弟誤會了,我不是郡主身邊的丫鬢。」
  
  此時其他在門外候著的丫鬢也回頭說道:「這人我們不認得。」
  
  「不是?」門房狐疑地打量起她。「那你是誰府上的丫鬢嗎?我家主子現有貴客,有事明早來吧。」
  
  這是顧芳華第一次來程府,也難怪人家不認得她。
  
  這時從程府內有一人正走出來,黑衣勁裝,腰懸長劍,一眼看到她,愣住,「芳華,你怎麼會來這裏?」
  
  顧芳華看到那人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說道:「越波,你在這裏真是太好了。我有事要見程芷嵐。」
  
  被她叫喚的人乃是大內侍衛長邱越波,不僅是程芷嵐的好友,也是顧芳華的朋友。因爲有一次他受傷是由她幫忙包紮,兩人因而結識。
  
  見她竟然會到程府未,邱越波不由得取笑道:「你跟芷嵐不是一向犯沖?居然親自到他府上未,喲,還提著食盒,難道是來送禮的?」
  
  一臉無奈的顧芳華嘟高嘴,「我也是不得己而爲之,說來話長。」
  
  看她這樣,邱越波笑出聲來,接著才向門房說道:「這是鼎鼎有名的妙手神醫顧太醫,你都不認得?你這當門房的眼睛可要再好好練一練了。」說著他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我帶你進去,不過你來得不巧,我正要走,他也剛來了一位貴客,不曉得有沒有空見你。」
  
  「我知道,那貴客不就是青鸞郡主嗎?我把事情說完就走,不會耽誤他會佳人的。」顧芳華滿不在乎地跟著踏進程府。
  
  程府的家丁丫鬟因爲認得邱越波,所以也沒有阻攔她,隻是路上時有人好奇地問:「邱大人,不是要走了,怎麼去而複返?」
  
  邱越波笑道:「主人話多,下面的人也羅唆,沒看見我還帶著朋友嗎?這可是你們家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貴客。」
  
  於是衆人又伸著頭打量起顧芳華——這位據說連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女人是誰啊?不一會,有人認出她的衣服,了然地小聲和身邊的同伴嘀咕,「這位似是那個很有名的女太醫,顧芳華。」聽到答案,不少人更是疑惑了——一個醫女又怎麼能說得上是連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呢?
  
  不理會衆人好奇的目光,顧芳華遷自走到後院,隻見東廂房的門開著,接著聽到房裏依稀傳出女子哭泣著的質問聲,「今天無論如何你得給我一個回應,否則我甯可死了。」
  
  不一會,屋內揚起那熟悉的、懶洋洋的嗓音,「我早就回應過了,是郡主自己聽不進去。還有啊,郡主是千金之軀,不要動不動就說死啊死的,不吉利。」
  
  「程芷嵐!你這個無情無義鐵石心腸的家夥!」那青鸞郡主像是怒了,接著傳出匡嘟一聲,似摔碎了什麼的聲音。
  
  程芷嵐慢悠悠地說話聲又響起,「郡主殿下,我這青花瓷杯雖然比不了皇宮裏的東西名貴,卻也是陛下年前賞我的禦賜之物,你就這麼隨隨便便的砸了,不怕犯了藐視陛下之罪嗎?」
  
  顧芳華在外面聽到裏面這樣熱鬧,倒有幾分看好戲的心思,故意站在門外不進去,但聽青鸞郡主被程芷嵐威脅,忍不住對邱越波笑道:「郡主隻怕要被他唬住了,是誰摔的青花瓷杯,如今房中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證了,郡主何以會受罰?」
  
  她本未以爲自己說話的聲音不大,屋內人聽不到,沒想到那廂房門忽然被人推得大敞。
  
  程芷嵐倚著門框,蹙著眉看她,「是我眼花看錯了嗎?鼎鼎大名的顧太醫怎麼會纖尊降貴來到寒舍?莫非你早算準這裏有位尋死覓活的貴人急需你來救擡?」
  
  「可惜我的醫術隻能醫病人的身體,擡不了病人的心,這郡主得的病呢,病根兒在太傅身上,自然隻有太傅能治。」顧芳華難得對他笑面迎人,「我知道我來的不是時候,但我有一件小事想拜托太傅大人,說完就走。」
  
  程芷嵐搖了搖頭,嘖嘖稱奇道:「莫非天要下紅雨了,你我一天見兩次不說,早上你才罵我是胸無點墨還敢誤人子弟的世問敗類,怎麼這會兒又說有事相求?」
  
  「呢,這一定是誤會,程太傅乃當今朝中巨擎,我這種熒燭之光自然要仰仗日月之耀才能苟且偷生。」她笑咪咪的說。
  
  她見風使舵之快、嘴巴之甜,不僅讓程芷嵐聽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連邱越波都忍不住問道:「芳華,你是有多天大的事啊?竟然讓你像是嘴巴抹了蜜似的誇獎他?這事兒我能不能辦?要不你也這樣誇我幾句?」
  
  她歎道:「我若是先遇到你,說不定就求你了,可是如今我己經到了程府,還是要先求一求太傅大人,太傅大人若是辦不下來,我再求你。你不用急,誇你的話我車載鬥量,肯定會留著慢慢和你說。」
  
  程芷嵐不由得挑起眉毛,「你這番話說得我好奇心都被勾起來了,看你平日那一股傲氣的樣子,會有什麼事讓你這樣低聲下氣地求我?」
  
  看他有意願聽,顧芳華連忙將今日自己與杜竿竿的一番相遇說出未,然後攤手道:「你看,我既然救了佳人,又被人家如此看重,當然不能不幫忙,而這朝野上下,使得上力幫她圓這心願的,我想來想去,也就隻有恃寵而驕的太傅大人您了。」
  
  「恃寵而驕?」程芷嵐笑出聲,反倒比剛才被她誇贊時還樂。「你果然不會誇人,誇幾句就詞窮了,這是誇人的詞兒嗎?我知道你想讓我爲那位杜小姐跟刑部霍大人求情,這件事雖然不難,我卻不便做,誰知道她父親是因爲什麼罪名被抓進去的?若是謀反罪,我現在出頭幫她這個忙,不是要把我也拉進嫌疑圈子了?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我豈會做?」
  
  顧芳華無奈地點點頭,「早猜到太傅大人會這麼說,不過那丫頭隻是想見父親最後一面,並不是要爲她父親脫罪,那是太傅大人沒有看到杜小姐的美貌可人,若是看到了……」
  
  「若是看到又怎樣?」青鸞郡主怒氣沖沖地從房內走出來,「若是看到了,芷嵐也不會幫她!」
  
  顧芳華連忙笑道:「郡主別生氣,臣的意思是,那位杜小姐雖然比不上郡主的傾國傾城,但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溫柔可人。臣身爲一介女子看她哭成那樣都於心不忍,太傅大人這樣富有同情心的人若是見了,必然會起側隱之心,其實也毋須太傅大人怎樣費心,隻要和霍尚書打聲招呼,讓牢頭放杜小姐進去和父親打個照面也就行了,那杜小姐全無武功在身,還怕她劫獄不成?」
  
  程芷嵐微微揚起頭,「顧太醫,你真是給自己找麻煩,那杜小姐是好人壞人你分得情楚嗎?就這樣攬下,你以爲你幫了她,人家會對你感思戴德?」
  
  反正己被他戳穿她毫無誠意,顧芳華說起話來便沒顧忌,「我又不指望她以身相許,要什麼感恩戴德?不過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醫者畢生所學無非是爲了治病救人,杜小姐父親的命我們是救不了的,隻是還她一個心願罷了。太傅大人能有今日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日子,難免做過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缺德事,難道不希望趁這個機會給自己積點陰德嗎?」
  
  一旁的邱越波早看慣了他倆針鋒相對的樣子,不想跟著被彼及,連忙往後一站不出聲。
  
  倒是青鸞郡主聽得目瞪口呆。她平生所見之人,若是有求於人,難免低聲下氣,也不乏委曲求全,像顧芳華這樣,貌似說話的語氣像在拍馬屁,但出口的詞兒卻都刺耳得像在罵人的,還真是沒有。
  
  程芷嵐僅揚聲說道:「你跟我進來。」
  
  顧芳華笑盈盈地應了一聲「好」,舉步就往屋內走。
  
  青鸞郡主想跟上,程芷嵐卻冷著臉對她說:「你要是不想惹惱我,就快點出去。」
  
  青鸞郡主氣得頓足,賭氣的往門外走,「程芷嵐!你以爲我稀罕來你這裏?」
  
  「不稀罕就別來。」程芷嵐猛地一撞房門,將青鸞郡主關在門外,任她叫喊謾駡,也不理睬了。
  
  房裏,顧芳華已經從邱越波手中拿回來食盒,正將食盒放在圓桌上,回頭朝程芷嵐露出一絲謅媚笑容,雖然話還是不怎麼好聽,「太傅大人,這是我送來孝敬您的,您知道太醫院的人窮,比不得您是太子的老師,下面有不少人搶著孝敬您,這小小東西不成敬意,您就勉爲其難笑納了吧。」
  
  程芷嵐掀開上層食盒的蓋子看了一眼,並用手捏了捏其中一塊糕點的外皮,冷笑一聲,「這是什麼時候做的?這桂花酥的皮都又冷又硬了。」
  
  她卻振振有詞地說:「說了讓您勉爲其難笑納,便是因爲這東西實在不成敬意,反正也不是拿來吃的,您還要挑三揀四幹什麼?」
  
  「不是拿來吃的你送我這些幹什麼?」
  
  「有求於人必先以禮贈之,官場的規矩我懂。」顧芳華笑得像隻小狐狸,「這不過是我一點小小心意,其實並非我準備的重禮。」她摸出袖口暗袋裏那小小的錦盒,必恭必敬地放在桌上,「這才是我送給太傅大人的厚禮。」
  
  程芷嵐狐疑地打開錦盒,隻見裏面躺著兩丸藥,但己用臘密封著,也不知道裝了什麼藥。他以眼神詢問她,而她那古怪的笑容讓他不禁猜度這藥必不是什麼延年益壽的靈芝仙草。
  
  輕咳兩聲,顧芳華一本正經地說:「這是回仙丹,太醫院秘制給皇室享用的,我想太傅大人正值青春壯年,應該用得著,所以冒死爲你偷了兩顆出來。」
  
  「回仙丹?」他還是不解,拿起一丸看了看,「治什麼的?」
  
  「壯龍陽之用。」
  
  她毫無修飾的一句話,讓程芷嵐差點把這回仙丹捏碎了,赫然明白爲什麼她會笑得不懷好意,什麼回仙丹嘛?分明是禦用春藥!
  
  程芷嵐氣得漲紅了臉,「顧芳華!你認爲我需要這種東西嗎?」
  
  她故作不解地看著他,「怎麼?太傅大人難道不需要?雖然您現在還沒有娶妻納妾,但像青鸞郡主那樣一天到晚追在您身後的美人隻怕也不在少數,一個人龍陽有數、精氣有限,要——打點應付並不容易,即使您練得高探武功、修得真氣護體,這種東西卻更有強身健體之功效,關鍵時刻用一用,據說可享人間極樂……」
  
  「滾!」他氣得將那兩顆藥丸連同錦盒一掌拍碎在桌上,怒斥一聲,「以後不許再到我的府裏來!」
  
  這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顧芳華嘟起嘴,「你若是不喜歡也不要拍碎它,你知道這東西值多少銀子嗎?上次吏部有個主簿求我幫他弄一丸,許我五十兩銀子,我都沒答應。」
  
  聞言,程芷嵐咬牙道:「我不需要。」
  
  她晃了晃頭,自言自語道:「早知道我不如直接把這藥送給霍大人,看他家老婆小妾成群,沒準兒更需要這個。」說著,她己轉身想往外走。
  
  他突然喝道:「站住!」
  
  她沒好氣地回頭,「幹麼?想賠我銀子啊?」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半晌,他忽然說道:「我可以替你去求個人情,但是我要的好處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頓了一下,他別有深意的笑了,「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你隻要先應允即可。」
  
  「那可不行。」她可不傻,「若是日後你要我作奸犯科,或是讓我自斷手臂之類的,難道我也要答應你?」
  
  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我讓你自斷手臂幹什麼?反正會是你可以做到的事,你放心,該不會你是個連承諾都不敢許的膽小鬼吧。」
  
  「好!答應你就是!」顧芳華咬著牙答應,又問:「那這件事你幾時能給我回覆?」
  
  「最遲明天這個時候。」
  
  「一言爲定,明天我帶杜小姐到你這裏聽消息。」
  
  程芷嵐皺眉,「帶她來做什麼?這件事我本不便出面,你還嫌給我惹的麻煩不夠多嗎?」
  
  「哦,知道了,我自己來就好,放心,不會讓你和什麼亂黨謀逆之類的罪名扯上關系的。」看事情辦成,顧芳華心情不錯的抱起桌上的食盒。
  
  程芷嵐卻無預警的技住她的手,「不是說這東西是送給我的,你又拿走做什麼?」
  
  沒設防地被他按住,手背霎時傳來他強硬的力道和溫暖的熱度,她忽然覺得揮身不自在,雖以往給人醫病,男人的身體也碰過,卻從來沒有過現在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咳嗽一聲掩飾掉內心的慌亂,並急急抽回手,「你都說了不喜歡吃,我還不拿走?太醫院裏有的是看得上這些吃食的人呢。」
  
  「下次求人,要帶自己親手做的點心才算有誠意。」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就先放下吧,我雖然不吃,但是家中難免有些貪嘴的下人,分給他們,下次你再未時便沒有人不認得你了。」見越波去而複返又帶著她,他己猜到是怎麼回事。
  
  「也好,那我走了。」顧芳華略顯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轉身拉開房門,隻見青鸞郡主己經離開了,她揚聲問站在門外的邱越波,「郡主走了?」
  
  他調侃道:「你們倆在裏面說了這麼半天的話,人家被擋在門外,不走還能幹麼?芷嵐,落花有意隨流水,你這流水何必無情?郡主人美,地位又尊貴,你娶了她隻有利沒有害,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坐在屋內的程芷嵐淡淡道:「我最煩死纏爛打的女人了,禮義廉恥都不顧,隻要男人長得好看一點就撲上去,連郡主的身分都不管,我可不想娶個花癡老婆。」
  
  顧芳華回頭打趣,「面對青鸞郡主那樣癡情的美女還不動心的男人真的少見,程芷嵐,你該不會喜歡男人吧?」
  
  程芷嵐眉骨一沉,「我若說我喜歡男人,你這張嘴八成又要編派我和越波的故事了。趕快走吧,你還想不想讓我幫那位杜小姐?」
  
  她抿嘴笑道:「你若喜歡男人,我就知道陛下爲何這麼寵信你了,至於越波……」她拍了拍邱越波的肩膀,語氣肯定的說:「我敢說越波是喜歡女人的。」
  
  被她這麼一拍,邱越波倒是靦腆起來,尷尬地說:「你們倆鬥嘴,把我扯進來幹什麼?行了,芳華,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太醫院吧,這幾天京城傳有盜匪出沒,很不安全的。」
  
  「那就有勞你了。」話落,顧芳華和邱越波一邊說笑,一邊走出程府。
  
  程芷嵐在房門口默默看著他倆的背影,眸色漸深如墨。
  
  程芷嵐說話果然算話,第二天他便差人到太醫院,說是和霍建申己經打過招呼,讓那位杜小姐到刑部找一位李主簿,由其陪同便可去大牢見她父親一面。
  
  顧芳華得知這個好消息,立刻馬不停蹄地跑去告知己經搬到清園居的杜竿竿,杜竿竿自然幹思萬謝,也不敢耽擱,馬上由家丁陪著去刑部找李主簿去了。
  
  辦成這件大事,顧芳華覺得輕松不少,心裏十分高興,雖說因此欠了程芷嵐一個人情,但好在明確地和對方做了條件交換,這人情還得起,日後再見面也不怕對方拿話那榆她。
  
  偏她是個勞碌命,剛打清園居回來,還不讓她怎麼休息,宮中又有太監未傳話,說是劉妃身子不爽,請她入宮問診。
  
  宮中嬪妃衆多,自從她被正式封爲醫官之後,這問診之事自然少不了,她照舊提著醫箱跟著那太監入宮。
  
  這一回,來爲她引路的小太監並沒有上次馮貴妃身邊的看起來神情那麼急迫,顧芳華秉著問診程式「望鬧問切」,照例問那太監「劉妃幾時病的」、「有什麼症狀」、「是哪裏不舒服」雲雲,可那太監卻一問三不知,隻是搖頭說:「主子沒有交代,隻說請顧太醫問診。」
  
  顧芳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想想,也許不是急症才會這般氣定神閑,況且除了女人們每月都有些不便說的隱痛,偶爾會有人找她開方抓藥之外,這些殯妃們爲了爭風吃醋,難免心病糾結,一天到晚這裏不適那裏不舒爽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大都把了脈之後,她再隨便開個補養身子、安神凝氣的方子就安撫過去了。
  
  這一回,當她來到劉妃的偏殿中,卻不見宮女太監在門外伺候。她走進去時,屋內每扇門窗皆緊閉、拉上簾幕,生怕有陽光照進來似的。
  
  顧芳華笑道:「這樣暗的地方怎麼看病?好好的人住在這裏也得悶出病來,娘娘若是找臣看病,就要聽臣的,先把這簾子拉開吧。」
  
  「不必,本宮喜歡屋子裏暗些。顧太醫,近前些。」劉妃的聲音涼涼的,沒有半點親近之意。
  
  走到她床前,顧芳華剛要伸手,劉妃忽然反抓住她的手腕,壓低聲音說道:「無論你把到什麼脈象,顧太醫,今日所知之事,絕不許向外聲張一個字!」
  
  顧芳華一怔,直覺事有蹊蹺。她猶豫一下,收回手,「娘娘若是不信任臣,可以另請高明,然醫者隻知擡病,其餘之事是不會過問的。」
  
  劉妃那秀麗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情楚,隻依稀覺得她像是勉強一笑,「你若是把過脈,便不會這樣說了。」
  
  顧芳華的手指搭上劉妃的尺、寸、關三脈,凝神屏息了片刻,便訝異地說:「這是喜脈啊,恭喜娘娘……」話未說完,劉妃冰涼的手掌一下子緊緊捂住她的口,捂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許再說什麼喜脈,一個字都不許說!」劉妃趴在她耳邊一字一頓,語調狠厲,「你隻要告訴我,如何滑掉這胎?」
  
  聞言,顧芳華一驚,頓覺一股涼氣從頭頂灌到腳底,立刻明白自己遇到了皇室中最忌諱的大事——私生子!
  
  撥開劉妃的手,她深深喘息了幾口,低聲說道:「娘娘可否讓臣再次確認脈象,臣才好回稟。」
  
  劉妃手腕輕顫,五指卻緊緊抓住她的胳膊,「不用把了,本宮信你的醫術,也信自己的感覺,本宮肚子裏是有個孩子不錯,但本宮不能留他,他不能活在這世上,否則本宮就不能活了。」
  
  靜默一瞬,顧芳華問道:「恕臣直言冒犯,娘娘,陛下有多久沒有臨幸您了?」
  
  「半年……」劉妃長長歎了一口氣。
  
  顧芳華明白了,馮貴妃現在得寵,據說這幾個月來皇帝經常留宿素秋殿,連皇後那都很少去,然而劉妃腹中的孩子應有三個月大了。
  
  半年沒有寵幸,卻有三個月大的胎兒,其意,不言可喻。
  
  顧芳華在心中掂量盤算,幫她打胎並非難事,一帖打胎藥便行,難的是打胎之後的事情。每個人的身體情祝不一,打胎後的反應也不一樣,三個月的胎兒己經成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打下來,全殿宮女太監都必須守口如瓶之外,還要能及時處理死胎。
  
  最要命的是,劉妃年紀不小,己經是三十多歲的女人,打下胎兒時如果造成血崩,或者身體虧損,讓別人看出端倪來,追問下去,那她顧芳華有幾個腦袋被人追查?一旦皇帝知道,雷霆之怒足以滅她全家。
  
  於是她默默提起藥箱,「娘娘,您這件事實在棘手,特臣回去查清藥典才能對症下藥。」
  
  劉妃的雙眸在昏暗的屋中忽然變得明亮熾熱起來。她是聰明人,豈會看不出顧芳華的意思,立刻說道:「顧太醫別急著走,本宮不會牽連你的,隻是和你要一個藥方,讓本宮無聲無息打掉這孽種。本宮保證,即使日後事情敗露,也絕不說起你一個字,倘若本宮失一百供出你來,就讓本宮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這樣重的毒咒,從一個妃子口中說出,在這暗幽幽的內殿回響,顧芳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輕歎,「娘娘,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劉妃慘然說道:「你以爲本宮不懂得這些道理嗎?隻是紅顔未老恩先斷,深宮寂寞無人知。你年紀小,不會明白的……好芳華,算本宮求你,就看在都是女人的分上,幫這一遭吧……」
  
  咬緊嘴唇,顧芳華無奈道:「娘娘,不是臣不願意幫您,但這可是一人兩命的事,且不說殺生這事兒實在給自己造孽,如果辦得不好,您這宮裏的太監宮女,連同臣和臣一家大小,都要擔這殺頭的罪。」
  
  「你放心,倘若事情緻露,本宮就自縊,絕不牽連你們!」劉妃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緊抓著浮木不放。
  
  顧芳華知道今天若是不能給她個回應,肯定走不了了,隻得說:「這樣吧,臣給娘娘口說一個藥方,但是藥不能從禦藥房抓,會被人查,您要找親信可靠的人從外面抓回來,找處偏遠廂房熬藥,千萬不能讓人知道,若真有人問起,就說這補養身子的藥必須趁熱喝,否則就會失效。」
  
  聽著她諄諄囑咐,劉妃連連點頭,接著從手腕上脫下一隻鐲子硬塞給她,「顧太醫,你別嫌棄這鐲子當禮太小,是上好的翡翠做的,好歹值上千兩,你別害怕,這不是陛下賞賜的,是本宮自娘家帶來的陪嫁物,以前馮貴妃喜歡,想拿她那對金鳳呈祥的鐲子換,本宮都沒答應。」
  
  顧芳華將鐲子放到旁邊的桌上,「娘娘,臣幫您是出於情分,若是收了您的禮,意思就變了,再說日後若追查起來,臣渾身有嘴都說不情。還有,如果有人問起臣今日爲何來娘娘這裏,還請娘娘說是晚上屋裏黑,不小心扭到了腳,所以讓臣來幫你看腳的,並且請娘娘這幾日不要外出了。」
  
  劉妃苦笑著聽她交代,知道她這樣費心想出個扭了腳的說辭,無非是怕日後有人問她既然來看過病爲何沒有發現喜脈,便給自己找了個圓滿藉口罷了。她自己己經是強人所難了,全指望著顧芳華救她,哪裏還能說不?便全都答應下來。
  
  顧芳華口述了一個藥方,劉妃親自拿筆記下,特顧芳華出殿門時,也不許宮女太監相送,隻低著頭快步走了。
  
  沒想到剛要走過驕陽宮,迎面就有個人飛快向她跑來,大叫著,「太好了!顧太醫!原來你在這裏!快!快跟我走!」
  
  顧芳華沒頭沒腦的被一個小宮女拉住,見她臉色蒼白又滿頭大汗,不解地問:「是誰病了嗎?」
  
  「太子殿下!」
  
  真是一彼未平一彼又起,顧芳華還沒來得及出宮,就被小宮女直接拉去了驕陽宮。
  
  說來也巧,太子昨晚睡覺時少穿了一件中衣,晚上又跑到院子裏捉蟋蜂,冒了一身汗又吹了點風,半夜就發起熱來,偏偏太子性格要強,生怕被人知道後笑話他,就強忍著沒有告訴別人,不料午時過後,便熱得小臉通紅,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他宮裏的宮女見情形不好,連忙稟報皇後,皇後親自過來探視才得知兒子病得這麼重,立刻下令傳太醫,而那宮女剛出那驕陽宮的門,便碰上從劉妃那出來的顧芳華,宮女自然是狂喜不己,顧芳華卻暗暗叫苦。
  
  進了驕陽宮,不想內殿己經站滿了人,除了驕陽宮中的宮女太監們齊刷刷列班站好之外,還有皇後和幾位殯妃,以及隨侍她們的宮女們,滿眼都是人影,看得顧芳華都覺得暈。
  
  「稟皇後娘娘,顧太醫來了!」那個請來顧芳華的宮女剛踏進殿內就急切地叫喊來。
  
  皇後詭異地問:「顧太醫?怎麼來得這麼快?才說出去宣太醫就來了?就是神仙請的也沒有這麼快啊。」
  
  先給幾位娘娘們行禮,顧芳華才苦笑道:「臣剛給劉妃娘娘看過腳傷,途經驕陽宮時被請到這裏未了。」
  
  皇後訝然,「劉妃傷了腳了嗎?怎麼本宮沒聽說?」
  
  「大概……剛傷到的吧?」在皇後的威儀面前說瞎話,顧芳華覺得冷汗都快流出來了,連忙轉移話題,「聽說太子殿下病了?這麼多人圍在這裏,不利於殿下的呼吸通楊,請皇後娘娘讓大夥都先到殿外等候吧。」
  
  皇後連忙下令,「都先出去吧。」黑壓壓的一群人立刻先後散去。
  
  顧芳華坐上太子的床邊,小聲低喚,「殿下,能聽到臣的聲音嗎?」
  
  尚仁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是她,便笑著說:「顧姊姊,你來給我看病?真是太好了。」
  
  「病了還說好。」她皺緊眉,「殿下這病來得兇猛,所幸發現不晚,聽說是殿下昨夜不乖,非要抓什麼蟋蟀,才染了風寒……殿下,這該不會又是程太傳教的吧?」
  
  尚仁傑小聲說道:「顧姊姊不要在母後面前說太傅的壞話,是太傳教了葉紹翁的《夜書所見》,其中有一句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本宮心裏好奇,想知道晚上捉促織是怎樣的情形,才會去抓的……」
  
  「殿下能有求學好問的心是好的,但以後可不能再這麼任性了,否則病倒了,難受的是自己。」她一邊柔聲說著,一邊己經爲他把了脈,回身對皇後說道:「太子雖染風寒,並無大礙,吃兩帖發汗散熱的藥就好了。」
  
  皇後擔憂地說:「本宮看太子病得昏沉,該不會燒得太厲害了吧?顧太醫,若你在這裏,本宮方可放心,就勞你今天就在驕陽宮留宿一夜,幫本宮照看一下太子的病情。若有變化,也省得半夜再去太醫院叫人了。」
  
  皇後的命令豈敢不遵從?顧芳華隻好應承下來,並請驕陽宮的宮女去太醫院給她爹捎句話,告知她今夜留宿宮中之事,免得她爹爲她擔心著急。
  
  藥方開了,下面自由人去抓藥熬藥,皇後見有她在這裏,坐了一會兒也就走了,大批人馬一散去,驕陽宮頓時安靜下來。
  
  顧芳華叫人去端來一盆水,準備了手帕,將手帕浸在冷水裏,擰乾後蓋在尚仁傑的額頭上,幫他散熱。
  
  看著她,尚仁傑說道:「顧姊姊,本宮是不是害你今晚回不了家了?不要緊,一會兒他們都退下了,你就到床上來睡,不教你委屈睡在椅子上。」
  
  顧芳華笑道:「太子的床如同龍床,我哪裏有福分睡?您乖乖聽話,早點好起來,臣不就可以回家睡自己的床了。」
  
  尚仁傑從被子下面伸出手來,她連忙握住,優心問道:「殿下怎麼了嗎?」
  
  「本宮餓了一天,好想吃一碗湯圓。」他愁眉苦臉地說。
  
  顧芳華唉哮一笑,「好,殿下想吃東西就好,臣讓禦膳房給殿下做一碗湯圓來,殿下喜歡吃什麼餡兒的?」
  
  「豆沙餡兒的。」尚仁傑的神情振奮起來,「芝麻餡兒的也行!」
  
  「殿下想吃什麼餡兒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您就是要吃月亮餡兒的,奴才們也得給您摘下來。」她打趣道。
  
  說笑著,她起身去叫宮女,門外忽然有一道長長的身影步進殿門內,她怔了一下,隻見程芷嵐正慢悠悠地走進來。
  
  「太傅大人也來了。」因爲剛求他辦了事,她特他不像平日那樣尖酸刻薄,「是聽說學生病了,特來探病的吧?」
  
  「嗯,顧太醫也在啊?」程芷嵐瞥她一眼,「你這個庸醫治得好太子千歲嗎?皇後娘娘怎麼敢把殿下這麼金貴的命交到你手上?」
  
  「湊巧而己。」沒理會他的嘲諷,顧芳華招手交代一名宮女,「殿下想吃楊圓,吩咐一下禦膳房,豆沙餡兒還是芝麻餡兒都可。」
  
  「兩碗。」程芷嵐跟著出聲,「我還沒吃晚飯呢,順便一起吃了。」
  
  她瞪他一眼,「太子吃飯你也敢湊熱鬧?不怕犯了藐視君主之罪啊?」她故意學他之前威脅青鸞郡主的口氣。
  
  偏偏尚仁傑的聲音由殿內傳來,「讓禦膳房多做兩碗,我們三個一起吃。」
  
  顧芳華無奈對宮女說道:「你聽見了吧?既然殿下賞飯,那我就和太傅大人在這裏蹭一頓飯吧。」
  
  不一會,三碗楊圓送來了,圓滾滾熱呼呼的湯圓放在碗裏,看上去著實誘人可愛。
  
  顧芳華本來就是極愛吃的人,今天忙活了大半天沒吃上一口飯,折騰到這個時候,也的確是餓了,連忙問宮女,「這三碗都是一個餡兒的嗎?」
  
  「禦膳房說做了一碗芝麻餡兒、一碗五仁兒餡兒,還有一碗是玫瑰餡兒的。」
  
  「怎麼這麼麻煩?」她皺皺眉,「那要怎麼分?」
  
  「看顔色不就知道了?笨。」程芷嵐率先端走一碗,「玫瑰餡兒的外皮顔色偏紅,芝麻餡兒的偏黑,剩下發白的就是五仁餡兒的了。」
  
  顧芳華探頭問:「那你端走的是什麼餡兒的?」
  
  「玫瑰餡兒的。」程芷嵐斜晚她,「你要吃?」
  
  「我不喜歡玫瑰餡兒的,有香辣餡兒的最好。」她將那碗芝麻餡兒的端到尚仁傑面前,嘖嘖感慨道:「太子殿下,您看看您這位老師,都不管您這個病人主子,倒坐一邊飽食了。」
  
  「太傅最喜歡吃玫瑰餡兒的湯圓,一定是禦膳房知道太傅在這裏,特意做給他吃的。」尚仁傑坐起身,憨憨笑著,「太傅說我們兩人雖名爲師徒,但情同手足,那些繁文褥節、世俗虛禮就不用講了。」
  
  她一口一口地喂太子吃楊圓,搖頭說道:「殿下這是被程太傅騙了,程太傅雖然是您的老師,但是論地位,您是主,他是臣,便應該對殿下以禮相特,可他欺負您年幼,才會故意說什麼不講繁文縛節、世俗虛禮,其實不過是圖他自己方便罷了。」
  
  尚仁傑笑著側頭看了一眼悶頭吃湯圓的程芷嵐,「但本宮覺得太傅更像是本宮的兄長啊。宮中學堂裏也有不少老師,每一個都很古闆,隻有太傅除了教本宮讀書之外,還帶本宮體驗各種事物,若是以君臣之禮相特,就不會這麼有趣了。」
  
  「殿下真是個心地純善的孩子。」顧芳華歎道:「隻希望日後不要被奸人蒙蔽了才好。」
  
  「顧太醫……你忘了昨天是誰跑到我府上求我的是吧?」程芷嵐愜意地喝著楊,慢條斯理地提醒,「除了讀那些老掉牙的醫書之外,你多少也該知道感思戴德這四個字怎麼寫才是,總在殿下面前毀我情譽,於你有什麼好處嗎?」
  
  她回頭一笑,「喲,對不住了太傅大人,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直口快。」
  
  「那禍從口出這四個字你也一定不認識了。」放下碗,程芷嵐走到太子床邊,伸手摸了摸尚仁傑的額頭,「小孩子發燒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吃藥,多喝水休息撓自然就能退了,還要你在這裏守一晚上,真是小題大作。」
  
  顧芳華不滿地看著他,「程太傅,你這麼不將太子殿下的命當回事嗎?不怕陛下和皇後娘娘聽到了,嚴懲你的失言?」
  
  「陛下若因爲這點小事就嚴懲我,那就是昏君了。」程芷嵐彎下腰問尚仁傑,「除了發燒,身上還有哪裏不舒服?」
  
  「就是沒力氣。」尚仁傑雖然親點了湯圓,實際上卻沒吃幾個,吃了四個之後就搖著頭說吃不下去了,將碗推開。
  
  程芷嵐坐在床邊,摸了摸太子的小手,突地將他反抱在懷裏,一掌抵在他的後背,默默不語。
  
  見狀,顧芳華一震,心知他是在用自己的內力真氣幫太子恢複體力,然而這過度真氣是最損耗自己身體的,一般學武之人都是不肯。
  
  她囁嚅了幾下唇,想勸他不用這樣梢耗自己,又怕他分了心,好不容易看他放開手了,她在心中長籲一口氣,說道:「討好太子也不用這麼勞神勞力的吧?至少等陛下和皇後娘娘在的時候做,好歹有人看到。」
  
  唉,本想贊他,但不知爲何話一出口便不怎麼好聽。
  
  他倒沒理睬她的反諷,拍拍尚仁傑的肩膀,道:「躺下睡吧,別再煩你顧姊姊了,等一覺睡醒,明天也就不燒了。」
  
  尚仁傑很聽他的話,隨即縮回被窩裏去,一雙黑幽幽大眼睛骨碌碌轉,比起之前的無神,現在己經情亮許多。他一會兒看看顧芳華,一會兒又看看程芷嵐,忽然笑著說:「顧姊姊,你嫁給我太傅吧。」
  
  一個哆唆,顧芳華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殿下,開這種玩笑可不好,千萬別再說了,否則可要嚇到微臣了。」
  
  「是誰該被嚇到才是。」程芷嵐負手而立,似笑非笑,「我若是娶了你才教人笑話,好像我程芷嵐娶不到一個像樣的女人似的。大夫娶進門,無災也生病,若殿下不想咒我早死的話,也請不要再說這個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
  
  她跳起身,兩手擦腰,怒道:「什麼大夫娶進門,無災也生病?是你杜撰的吧?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沒聽過隻能說明你孤陋寡聞,並非沒有。」程芷嵐挑起眉毛,「看你急成這個樣子,莫非你其實想嫁我?」
  
  「呸!我顧芳華這輩子就算是沒人娶,也不會嫁給你程芷嵐!」
  
  他不禁一笑,「原來是自知嫁不出去要當老姑婆了,也好,你這脾氣無論嫁給叮個男人,都足夠對方難受一輩子,還是別去禍害人家爲好。」
  
  尚仁傑咬著被角吃吃笑,「真好,本宮就喜歡看你們倆吵架,以後本宮一定要多病幾次,就能天天看你們吵架了。」
  
  「誰稀罕和他吵架?」顧芳華被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恨聲道:「臣累了,先去偏殿休息一會兒,殿下有事就叫程太傅吧。他這個人自認博學多才,想必殿下這點小病他也一定能醫到病除,用不上臣這庸醫了!」
  
  見她提起藥箱就往外走,尚仁傑連忙叫住她,「顧姊姊,你能不能陪本宮睡?這殿裏好黑,你走了本宮心裏害怕。」
  
  顧芳華停了步子,闆起膛回頭說道:「殿下身邊有的是伺候您的人,臣哪有福氣和殿下同榻而眠?程太傅人品貴重,又是太子太傅,他最適合了。」
  
  程芷嵐卻那那一笑,「我隻教太子讀書做人,陪人睡覺這種事……還是顧太醫來吧,更何況我是來探病的,並不會留宿宮中,若特在這裏不走,明早被陛下問起來,倒沒法解釋了。」留下氣死人的話,他起身要走。
  
  尚仁傑癟著嘴問:「太傅,你明天來看本宮時,能不能把本宮的新彈弓一起帶來?」
  
  「殿下病好了之後不愁沒有彈弓玩,現在還是養病要緊。」他微笑著,卻連告退的禮都沒做,擡腿就走了。
  
  顧芳華在他背後翻了無數個白眼——這人到底憑什麼這樣囂張啊?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39 AM

第三章

     程芷嵐離開驕陽宮,卻沒有立刻出宮,他去了祈年殿——華嵐皇帝尚楚雄休憩辦公之處。若是換做別的臣子,在天黑之後若非奉詔是不可能入宮面聖的,但他程芷嵐卻不管那些,每每到祈年殿時,都是和太監打招呼便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尚楚雄今年四十五歲,正值盛年,精力旺盛,每天處理公務總要熬到深夜,而伺候他的太監們就在殿外候著。
  
  今日總管太監看到程芷嵐來了,笑著迎上,「程太傅來了,陛下正在處理公務,剛剛似是心情不好,您要是想面聖的話,是不是再等一等?」
  
  「哦?陛下心情不好?」程芷嵐笑道:「是哪位大人辦事不力,把陛下氣到了嗎?我去開解開解他。」他走上正殿門口,輕輕扣了扣門環。
  
  殿門內,尚楚雄朗朗開口,「是芷嵐吧?既然來了,就別在門外磨磨蹭蹭的。」
  
  聞言,程芷嵐推開沉重的殿門,笑著走入,「蘇公公說陛下心情不好,勸臣不要這時候面聖。」
  
  「你這小子幾時會聽別人的勸?連宮規都不放在眼裏。」尚楚雄丟開一本奏摺,擡頭看著他,笑了,「夜深了又跑到宮裏來幹什麼?」
  
  「太子病了,臣過來看望看望。」程芷嵐自行搬了個凳子坐下。
  
  「太子病了?朕怎麼沒聽說?」
  
  「小孩子頑皮,晚上吹了風,顧太醫守著他呢,沒大事。」程芷嵐輕描淡寫帶過太子的病。
  
  尚楚雄聽他說得這麼輕松,也就不再多問,反倒抽了一本奏摺丟給他,「看看,有什麼想法?」
  
  翻開那奏摺看了幾眼,程芷嵐笑道:「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狀告馮國舅?」
  
  尚楚雄神情凝重,「馮元昌這家夥確有做貪贓枉法的事情,朕當然不會姑息,不過朕擔心另有蹊蹺。前兩天馮貴妃吃餃子吃出一個毒蘑菇來,雖然沒什麼大礙,但朕總覺得禦膳房不該這麼馬虎,不知道兩件事之問是否有關連?」
  
  「陛下想讓臣徹查?」
  
  「倒還不必,若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總會有進一步的行動,你幫著注意便行。」接著尚楚維似是不經意地提起,「霍建申說你爲了杜松的案子找他幫忙?」
  
  「霍大人對陛下真是忠心,這點小事還需上報?隻是杜松的女兒進了京,想見她爹最後一面,求到臣頭上來了,臣想君子有成人之美,又不是劫獄喊冤,見一見應該無妨。」
  
  「這不像你爲人的風格啊。」尚楚雄狐疑地看著他,「你怎麼會插手管這種閑事?」
  
  程芷嵐歎道:「碰到個笨蛋給我招惹上這個麻煩,沒辦法,臣這人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哭哭啼啼的哀求,隻好應承下來了。」
  
  尚楚雄哼道:「該不會是那杜家千金長得貌美,所以迷住了你吧?」
  
  搖搖頭,程芷嵐攤手道:「怎麼可能?連那杜家千金都沒見過面。」
  
  斜睨他一眼,尚楚雄出聲提醒,「你做事應該有分寸,朕不想多說什麼,隻是杜松這件案子,是定了案的事情,不可能更改。」
  
  「陛下斷案,幾時有臣說話的餘地?」程芷嵐打了個哈欠,「好了,陛下這裏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交代,臣就先走了。」
  
  「等等。」尚楚雄忽然叫住他,猶豫了一下,說道:「下個月初五……是你娘的忌日……」
  
  程芷嵐一笑,「難爲陛下每年都記得這麼情楚。」
  
  霎時尚楚雄的眉目顯得沉郁,「今年你還去拜祭她嗎?」
  
  「當然,爲人子女不能行孝於膝下,這每年一祭總是要去的。」
  
  「去時……替朕上一住香。」尚楚雄惆悵地說:「朕在她生前對不住她,在她死後又不能迎進皇室宗祠,讓她孤零零一個人在外面……」
  
  「娘本來就不喜歡皇宮中的生活,住在外面是她的心願,再說陛下這麼照顧臣,娘若九泉之下有知,會感謝陛下的。」
  
  尚楚雄再次歎氣,「朕太了解你娘的脾氣了,她甯爲玉碎不爲瓦全,肯讓你回來認朕這個爹,己經是她的底線,哪裏還會感謝朕?」
  
  一手撐在他的書案上,身子微微前探,程芷嵐別有深意的說:「陛下,逝者己矣,來者可追,娘雖然是個烈性脾氣,但是她這輩子隻愛過您一個男人,就憑這一點,您亦可以驕傲了,畢竟這宮中女人雖多,但是從身到心都乾乾淨淨,對您至死不渝的,可沒幾個。」
  
  尚楚雄一震,緊緊盯著他的眼,「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宮裏有哪個賤人敢背叛朕嗎?」
  
  「哈哈,臣不過說笑而己,陛下還當真了?好了,臣要走了,明日一早再來看太子殿下。」他優哉遊哉地晃悠著出了祈年殿。
  
  外面的小太監躬身說道:「太傅,天色暗了,奴才給您備了一盞宮燈,送您出宮。」
  
  「多謝。」程芷嵐微微領首,回頭又看了眼殿內正襟危坐的尚楚雄,笑著擺擺手,算作告別。
  
  這,便是程芷嵐受寵的原因,但除了他們父子倆,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內情。
  
  程芷嵐的母親其實是鄰國商均的一位公主,當年和親嫁到華嵐來,因姿容絕美、歌舞雙絕而備受皇帝寵愛,但她是個極爲要強的女子,希望皇帝一生一世隻專情於她一人,可惜皇帝不能如她所願,兩人便從摯愛情侶慢慢變成一對怨偶,終有一天,懷孕七個月、大著肚子的這位公主殿下,藉著外出上香的機會,連同她肚子中的皇子,也就是尚楚雄的長子,一起失蹤了。
  
  關於她的下落,衆說紛紜,有人說她己返回商均,有人說她自綴身亡,還有人說她和情人私奔了,但其實尚楚雄一直都知道她在哪裏。
  
  這位公主失蹤之後的第七天,尚楚雄就找到她了,奈何無論他怎麼勸說,她都堅絕不肯回宮,不願與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尚楚雄無奈,隻得在皇城外悄俏購置一座院落,另行安置她,每年都會抽空出宮去看望她,即便公主殿下脾氣古怪,大多時候都冷面相對,且自出宮之日起,她似下定決心斬斷情絲,甚至兒子生下之後,也不允許尚楚雄將兒子帶回皇宮。
  
  她振振有詞地說:「我己經出宮了,這孩子是在宮外生的,宮中那些人的嘴瞼我最情楚不過,與其日後讓這孩子承受各種流言蜚語,被指摘他血統不純、來曆可疑,讓他沒有一天好日子過,我甯可他不做皇子、不做皇帝,一樣可以活得很快樂。」
  
  尚楚雄若不是太愛她,不會任由她這樣任性胡來,但就因爲太愛她,而不得不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而程芷嵐雖然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當今天子,但因受母親的教育頗探,他一直對皇位興趣缺缺,直到他十六歲時,尚楚雄一再說服他母親,終於答應讓他以普通百姓的身分參加科舉,入朝爲官。
  
  所以程芷嵐金榜題名後,步步高升,自然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至於會做太子太傅,完全是因爲程芷嵐很喜歡尚仁傑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弟弟,兩個人初見面就很談得來。尚楚雄覺得與其找別人輔佐年幼太子,不如找有血緣之親又無謀位之心的兄長,於是禦封了程芷嵐做太子太傅。
  
  朝堂中自然傳出不少風言風語,對程芷嵐頗得聖寵不滿又疑惑,甚至因此傳出程芷嵐以男色惑君的說辭。聞之,程芷嵐向未不加否認、不予辯駁,每每聽到這樣的流言蜚語都是哈哈一笑。
  
  兩年前,他母親去世後,尚楚雄本想賜他一座新府邸,但他堅絕不肯要那堪比公侯王府的大宅子,隻在皇宮附近選了一座面積不算太大的小宅子。和他同等品級的官員,誰家不是比他家大上兩、三倍?唯有他在吃住上極爲低調,反倒沒有年少得志該有的霸氣和囂張。
  
  往事如風,宮中的人己經漸漸忘記那位商均公主的故事,而他……便自在逍遙的做他的太傅,這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尚仁傑果然是病了一夜之後,第二天就有精神了,甚至醒得比顧芳華還早。
  
  當顧芳華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發現太子竟然趴在她的床頭,大眼睛眨呀眨地看著她。
  
  「顧姊姊,你睡覺爲什麼流口水?」他天真問道。
  
  顧芳華覺得窘困,但表面裝作若無其事的說:「人身體中的五髒六肺若是出了些問題,便會有不同的表微,臣近日脾虛,才會流口水。」
  
  其實她是晚上睡覺作夢夢到一大鍋香辣魷魚,饞出了口水。夢裏她坐在桌邊,正要拿起筷子痛痛快快地吃上一番,不想程芷嵐忽然出現,將一大鍋的魷魚都端走了,氣得她在後面跳腳咒駡,結果把自己罵醒了。
  
  「殿下沒事了?」她摸了摸尚仁傑的頭,己經不熱了。
  
  昨天禁不住這位小祖宗的再三懇求,她就睡在他屋裏,當然不敢真的和他同睡一床,也沒悲哀的睡椅子,而是叫宮女搬進來一張長榻,睡在他旁邊。
  
  見太子沒事了,顧芳華起身簡單梳洗過,便準備回去。不料聽到外面人聲響起,像是皇後來了,連忙整了整睡得發皺的衣服,跑到殿門口迎接。
  
  皇後一早過來看望太子的病情,一眼看到內殿並排在床邊的長楊,笑道:「昨晚辛苦你了,這孩子沒有太煩擾你吧?」
  
  顧芳華忙說道:「太子殿下聰領機敏,怎麼可能煩擾到臣?能伺候太子殿下是臣的福氣,如今殿下玉體無恙,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歎息一聲,皇後將太子攬在懷中,「太子自小身體不好,總是讓本宮操心,不知道顧太醫那有沒有什麼好藥方,可以好好調養太子的身體?」
  
  斟酌一下,顧芳華說道:「臣不主張太子這麼小的年紀就以藥補身,話說太子身子弱,是內虛問題,不知娘娘懷胎時可有任何不適?」
  
  提到這件事,皇後神色蠟然,「本宮的身子也不好,懷他時胃口很差,精神不振,太子還不足月便臨産,那時候本宮多怕他養不活……」
  
  顧芳華急忙回道:「娘娘多慮了,太子是真龍天子之身,定然會長命百歲。況且太子現在除了習文之外還會練武,這對強健身體很有好處。另外藥補不如食補,娘娘可請禦膳房多做些食膳替太子進補,應該就足矣。」
  
  皇後點點頭,「你說的很中肯,本宮明白了,但食膳這事,禦膳房的人懂得不多,改天你教教他們吧。太子的身子,本宮就托付給你了。」
  
  顧芳華連忙又客氣一番,說著「不敢當」之類的話,接著和皇後閑聊一陣,盲到皇後傳早膳,打算和太子一起在驕陽宮用膳,她才告退離開。
  
  本來尚仁傑想留她一起用膳,她連忙推拒,畢竟昨晚和太子一起吃楊圓己是破例,皇家規矩大,皇後又在這裏,她還是收斂些爲好。更何祝昨天劉妃的那件事一直讓她膽戰心驚,生怕皇後會追問,露了馬腳,此時不腳底抹袖趕快溜走,更特何時?
  
  累了一天一夜,顧芳華從皇宮出來後,先回太醫院和父親顧彥材簡單交代了一下自己這兩日看病的經過,但劉妃之事她沒敢說,還是按照她教劉妃的說辭,假稱劉妃扭了腳。
  
  顧彥材聽了,點點頭,「你時運很好,能爲太子看病,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用藥不可莽撞,咱們這個官位,比別人更得提著腦袋討生活,藥開錯就是要命的事情。爹總覺得你是女孩子,還是離官場遠一些好,我看等你嫁了人就和陛下辭官吧。」
  
  「嫁人?」顧芳華一怔,忽然想起自己己經十八歲了,的確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又笑道:「行啊,爹心中有屬意的女婿人選了嗎?」
  
  「倒是有幾人和爹透露了意願,但爹不是老頑固,倒想問問你的意思。左司馬尉遲大人的侄子今年要參加武舉,二十歲了,年紀樣貌都和你相當,尉遲大人上個月見到爹時,套問了你的生辰八字,說要和他的侄子合一合。還有提督宋大人的公子,和你同齡,也是十八歲,宋大人膝下隻有這個獨子,你若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虧。」
  
  一晚上睡得不安穩,顧芳華側過身打了個哈欠,捂著咕咕叫的肚子說:「女兒沒什麼意見,爹打聽好對方的人品就好,不過您說的這幾位家世都很顯赫,咱們不過是四品之家,攀不到那麼高的枝吧?人家要和咱們朕姻,也該有所圖才對,莫非爹您最近要高升了?」
  
  顧彥材笑道:「這傻孩子,爹都是太醫院首座了,還能高升到哪裏去?人家看中的是你和宮中皇後皇妃們的關系,如今太子的病都讓你看了,日後你在皇家也說得上話,誰不想巴結逢迎你一下?」
  
  「那就是他們太傻。」她又不顧形象地打了一個哈欠,「爹剛剛才說做咱們這行動輒是要殺全家的,若我有一個人沒醫好,他們不怕株連九族也有分嗎?」
  
  顧彥材變臉喝斥,「芳華!說話不要沒忌諱!」
  
  她不以爲意的呵呵笑著,「爹別生氣,我是餓暈了才口沒遮攔,我先去吃頓飯,回來再聽爹教訓。」
  
  她換了件青色衣服,重新梳洗一遍,蹦蹦跳跳地出了門,打算好好搞賞一下自己的胃。
  
  剛剛出門,就聽到有人在身後叫她,「顧姊姊。」
  
  她一回頭,隻見杜竿竿站在街邊,正向她招手。

「杜小姐,見過你爹了?」她真心不想再和杜竿竿有所牽扯,直覺不會有好事,但是既然撞見了,也得寒喧打招呼。
  
  杜竿竿向她深深一福,「多謝顧姊姊幫忙,我己經見過我爹了。今天來,是想請顧姊姊吃一頓飯,當作謝禮。」
  
  「這怎麼好意思。」顧芳華笑著,「也好,我正餓得不行,想去吃一鍋水煮魷魚,你要是有興趣,就和我一起去吧。」
  
  雖然說是杜竿竿要請顧芳華吃飯,但實際上是杜竿竿看著顧芳華吃飯。
  
  顧芳華特意領杜竿竿去一家小飯館。這裏做的菜色有限,最紅的就是那道麻辣水煮魷魚,每位客人桌上都擺著一盆紅紅油油的菜色,一眼望過去就讓人忍不住流口水。
  
  但是杜芋芋看到這盆魚卻訝異地問:「這麼辣,能吃嗎?」
  
  「看起來很辣,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誇張啦,你要不要嘗嘗看?」顧芳華笑咪咪地夾了一塊魚肉給她。
  
  杜竿竿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立刻辣得連忙喝了一大口茶水,「這麼辣!」
  
  顧芳華笑得前仰後合,「沒吃過辣的人自然受不了,可是你看這裏所有的客人,沒有一個像你辣得這麼誇張的,常吃就好。」
  
  「也沒有機會常吃了。」杜竿竿輕歎一聲,「我就要走了。」
  
  「哦?見完你爹之後就要回家鄉了嗎?」被辣得很過癮,顧芳華連其他配菜都不要了,隻專注於梢滅眼前這一盆。
  
  杜芋竿默默看著她,眼瞼垂下,「嗯,很快吧,我爹的案子據說也會結得很快。」
  
  「哦?那就好啊。越拖拉會讓人越難受,如果還需要你上下打點,費錢費時、費心費力的,會更難熬,刑部附近幾家客棧,有好多常住在那裏的客人,都是刑部重犯的家人,隻爲了能再多疏通疏通,幫家人在牢中少受些苦、少判幾年。我不知道你家中的財力,不過如果可以打通一些關節的話,倒也可以……」
  
  杜竿竿苦笑著搖搖頭,「謝謝姊姊好心提醒,我何嘗沒有想過這樣的路?但見過我爹之後才明白,我爹這個案子是沒有翻案的可能了,畢竟……秋後便要執行。」
  
  顧芳華的手一抖,自然明白這「執行」指的是什麼,忽然問覺得自己在這裏大快朵頤地吃吃喝喝掉人家的銀子,而人家的父親己經命懸一刻,有些無情,然而真心想開解對方,卻又知道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她尷尬地的樣子讓杜竿竿看出來,笑道:「姊姊不用替我爲難,人命有長短,我和爹相依爲命十幾年,如今能讓我送爹這最後一程,也是我做女兒的福氣,能認識姊姊,更是我的緣分。來,別讓我的事情掃了姊姊的興。」她回手招呼店家,「有沒有酒?拿一小壺來。」
  
  當甜酒放上桌,杜竿竿挽起袖子,親自爲顧芳華將酒杯斟滿,「姊姊若給我面子,就喝下我敬的這一杯吧。」
  
  默默把那一杯酒飲盡,顧芳華問道:「你是準備回家鄉嗎?家鄉可還有其他親人能依靠?」
  
  杜竿竿淡淡地說:「我爹是個情官,家産本就不豐厚,爲了到京城見他這一面,家當其實都己經賣光了,加上親友都無深交,實在沒有回去的必要。」
  
  「那,你準備……」她還想再問,杜竿竿卻隻是熱情地招呼她喝酒吃飯,似乎不願意再提這個話題。
  
  顧芳華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但以自己的立場又不好再追問什麼,於是這頓飯吃到最後變成杜竿竿反覆勸菜,她卻默默無語,一頓飯吃得如此沒滋沒昧還是第一次。
  
  離開飯館時,杜竿竿又向她探深一福,「雖然我來京城先過到的不是好人,但好在還有顧姊姊,是老天賜給我的貴人,我永生不會忘記姊姊的恩情,但願姊姊一生康泰,得覓良婿。」
  
  顧芳華想笑,卻不知道爲何嘴角僵得笑不出來。她站在路邊怔怔地看著杜竿竿走遠,腦子裏一片空白,心空蕩蕩的。
  
  一會,她默默轉身,翻嚼前行,周遭喧鬧的街市聲音充耳不聞,暗自沉思,直到一輛馬車忽然擋在她面前,一枚瓜子殼丟在她臉上,她才皺著眉側過臉來——
  
  隻見那輛精緻馬車的車窗後露出程芷嵐半張笑臉。「是不是藥方背不出來,想得這麼入神?連我叫你都聽不到。」
  
  「太傅大人有什麼事情要找我?」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你叫人都是習慣用瓜子殼叫的啊?瓜子殼會說話嗎?」
  
  「叫你不應,隻好換個方式。上車,有話問你。」
  
  顧芳華卻闆著臉說:「今天沒空陪你鬥嘴,我心情不好,你離我遠些。」
  
  「心情不好?你哪天心情好過了?」他好奇地打量起她一臉不悅的樣子,「是哪個不怕被你毒死的人敢惹太醫?上車,我幫你開解開解。」
  
  「說了沒空理你,你煩不煩?」她忽地勃然大怒,對他喊了一聲就快步往前走,完全不想搭理。
  
  愣了愣,程芷嵐隨即拉開布簾一躍下了馬車。他腳程很快,幾步便追上顧芳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越不說我就越要問。」然後他死拖活拉地硬是把她拉上了馬車。
  
  本來程芷嵐隻是在路邊偶遇顧芳華,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難得一見,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再看她似有難言之隱,便生了好奇心想一問究竟。
  
  將她拉上車之後,她又變得一言不發,隻是靠著車廂出神兒。
  
  程芷嵐塞了一把瓜子在她手裏,「天大的煩心事,噎了瓜子心情就好了。」
  
  顧芳華垂下眼瞼,看著手中的瓜子,一顆一顆撥弄卻沒食用,擡頭問道:「你有沒有見死不救的時候?」
  
  見她問得一本正經,他卻忍不住唉喊一笑,「怎麼?你以爲我是活菩薩嗎?在朝爲官,見死不救的事肯定有。」
  
  「何時?何事?」她追問。
  
  程芷嵐淡淡說道:「朝堂之中,總會有些笨蛋辦了蠢事情,我不提醒他們,就算是見死不救了。」
  
  「你這也算不得見死不救。」她低頭嘟嚷一句,「他們在朝爲官辦事,本來就該謹慎小心。辦錯事、說錯話,隻能說明他們思慮不周,做事沒腦子,縱然獲罪,也怨不得你。」
  
  沒想到她這一回沒有趁機刻薄自己,反而還有維護之意,他不由得更加好奇,「莫非你遇到了什麼見死不救的事?」
  
  她忽然用頭撞了一下車廂,一股抑郁之氣憤憤爆發,不是沖著他,而是沖向她自己,「那位杜小姐,剛才未向我道別,說是她爹判了死刑,她也要走了。她一口一句感謝,一口一個姊姊的叫我,笑得那麼溫柔又無奈!」
  
  「然後呢?這有什麼可值得你撞頭的?」他一臉無所謂的說。
  
  「我明明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啊!難道你聽不出來嗎?」她激動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這丫頭把家裏的房産田地都變賣了,隻身入京見她爹最後一面,如今她爹真的沒救了,她知道自己無力救她爹,肯定是要和她爹一起去死的!」
  
  「那與你有何關系?」被她揪住衣領,程芷嵐並未動怒,隻是漫不經心地說:「每年大牢裏冤死的人還少嗎?每年吃錯庸醫的藥被害死的人還少嗎?」
  
  「別人死不死的我看不見,也管不著,但是這丫頭,算是我從騙子手裏救下的,人家好端端一個水靈靈的漂亮大姑娘,本是官家小姐,如今家裏遭了難,她就要跟著殉父了,我明知道她要去死,卻不阻攔,甚至連一句相勸的話都沒有說,我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醫者父母心,說自己將擡病救人看得最重,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程芷嵐還能打趣,「原來你還是這麼有正義感的人,如此義憤填膺。那你想怎樣?攔著不讓她死?說你能救她爹?還是能養活她一輩子?你若是個男的,倒是可以趁機收了她做老婆,可惜你是個女的,還是個四品女醫官,這種事隻能有心無力。」
  
  「是啊,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她凄然一笑,「我就是一點善心不死,自欺欺人罷了。」
  
  看著她一臉自責,他收起玩笑樣,幽幽說道:「你若是想救她,可就要被牽扯進她爹的官司裏,我勸你還是袖手旁觀就好。實話告訴你,她爹杜松犯的是謀逆大罪,連陛下都警告我不要過問此事,你若識相,也離那丫頭遠些,免得引火自焚。」
  
  「知道知道。」她不耐煩地說:「行了,太傅大人好奇心過剩想打聽的事情我都告知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別走,我是有正經話要和你說。」程芷嵐又拉她一把,「你是不是給劉妃看過病?」
  
  顧芳華一驚,飛快地看他一眼,又心虛的把目光移開,「是啊,那又怎樣?宮中殯妃的身子都是找我看的。」
  
  「劉妃的病……不嚴重吧?」他咬字很輕,聽其語調似有他意。
  
  顧芳華聽得毛骨驚然,不由得僵著臉反問他,「你幾時成了內務總管了?竟然關心起劉妃的身子?你若好奇,直接去問她本人好了,醫官隻負責看病,病人的病情是不便透露的。」
  
  「嗯,也許真的不便透露,我隻是好奇你最近怎麼總愛給自己找麻煩?」
  
  「我就是你說的那種蠢人!」她急不可耐的要下車,直覺告訴她,劉妃這事隻怕程芷嵐知道了點什麼。程芷嵐這家夥一天到晚出入皇宮,跟在太子身邊,多少人巴結不說,也有不少人會在他耳邊吹各種那風,若是被他抓到一點蛛絲馬跡,她這顆腦袋就不保了。
  
  見她急著拉開布簾跳出去,程芷嵐倚著車門說:「喂,蠢丫頭,你們顧家能有今天這地位不容易,可別讓家業毀在你的愚蠢上,那我會替顧太醫哭的。」
  
  他話中暗藏的玄機,是威脅還是提醒?顧芳華又看他一眼,沒有反唇相稽,而是默不作聲地走了。
  
  摸著下巴,程芷嵐對車夫說道:「去刑部。」
  
  馬車車頭一轉,向著反方向駛去。
  
  顧芳華給劉妃開了那劑藥方之後,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雖然她盡量跟其撇清關系,但是一旦事情曝光,上面必然全力追查。劉妃身邊到底有多少靠得住的人?劉妃若是被陛下嚴審打胎之事,真的不會將她供出來嗎?
  
  再加上杜竿竿那強顔歡笑的樣子總是在她眼前轉啊轉,讓她這兩日更是覺得度日如年,平生第一次有了逃離京城的沖動。
  
  今日太子派太監來找她索要玉露丸,她猶豫了一下,藉口說還有兩昧藥配不齊,暫時沒辦法制這藥,婉拒了。
  
  又過了一日,這天太醫院值班的執事忽然來找她,說是有個孩子要見她。
  
  她想不出會有什麼孩子要見她,走到門口一看,嚇了一大跳,那穿著寶藍色華服、俊俏可愛的男孩子竟然是太子。
  
  「太子殿下,您怎麼微服私訪到太醫院來了?」顧芳華生怕旁人知道這位貴客駕到,弄得全太醫院不安生,趕忙把他拉進內院。「誰跟著您呢?」
  
  「有芳兒、翠兒跟著本宮呢,沒事,本宮隻是在宮裏悶得慌,出未轉轉,太傅平時也經常帶本宮出宮玩。」尚仁傑漆黑眸子中閃動著如星子般的光亮,好奇地張望著四周,「這裏就是太醫院啊?看起來比本宮想的小一些呢。」
  
  「殿下以爲太醫院有多大?難道能和皇宮比嗎?」她將他領進自己的廂房,「咱們太醫院的茶比不了皇宮裏的,殿下愛喝什麼茶?」
  
  尚仁傑擺擺手,「你不用招呼本宮,對了,你說玉露丸還差兩昧藥,是什麼藥呢?顧姊姊說出名來,本宮讓宮中的買辦去買。」
  
  顧芳華暗自叫苦,表面笑道:「宮裏的買辦哪兒懂得買藥?太醫院買藥自然有太醫院的買辦,就是禦藥房也不插手的,其實那藥……是天府的山參和鹿茸,去年都用光了,今年還沒有采買回來,留下的那些都是次品,哪裏能給皇後娘娘制藥?臣想太子殿下還是另外給娘娘備禮吧,不用等臣制藥了。」
  
  「哦。」尚仁傑失望地低下頭,「本宮還指望讓母後開心呢。」
  
  於心不忍,她微笑道:「皇後娘娘過壽,送娘娘禮物的人多得是,哪種奇珍異寶沒有,唯有太子殿下的孝心比那些奇珍異寶更珍貴,娘娘若知道殿下這樣一番心意,肯定特別欣慰,送什麼倒無妨。」
  
  搖搖頭,他早熟道:「顧姊姊不知道,宮裏的人現在都巴結馮貴妃呢,母後那裏去的人少了,母後總擔心父皇有一天會廢了她,立馮貴妃做皇後。」
  
  這宮中極爲禁忌的話題從太子口中說出來,讓顧芳華嚇得連忙擺手,「殿下,這種話千萬不能亂說,尤其不能是您說,您是儲君,是千金之軀,說錯話是要牽連衆多的。一國之母無論是立是廢,都事關重大,皇後德行兼具,宮中內外都贊揚她,陛下不會爲了美色廢後的,您可不要聽那些宮女太監在您耳根子邊嚼舌根。」
  
  「不是宮女太監嚼舌根,是母後自己念叨的。」他雖然年紀小,但是耳濡目染下卻也明白很多道理,「後宮中誰最受寵就最有威望,馮貴妃隻是因爲一直沒能生下子困,才隻能做貴妃,母後說若有一天她生了兒子,本宮就要被廢了,還說父皇是因爲隻有本宮一個兒子,才會立本宮爲太子。」
  
  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無奈地跑到自己床頭,拿出一個點心匣子,「殿下大概沒吃過外面的點心吧,要不您嘗嘗這核挑酥?」
  
  太子畢竟還是孩子,一看見點心就暫時忘了自己的擔優,立刻拿起一瑰核挑酥咬了一口,沒想到那外皮太酥了,咬一口就掉了半塊在地上,他尷尬地捏著那半瑰核挑酥看向她,嘴裏還含著一塊,不知道是該咀嚼,還是先撿擡地上的。
  
  顧芳華看他這副呆呆的樣子,一掃剛才那副成人才有的優郁摸樣,分明就是稚氣未脫,不由得哈哈笑出未,「沒事沒事!鄭玉齋的核挑酥就是這麼酥,咬一塊掉半塊,臣忘了告訴您,應該先用手接著,您再拿一塊好了,您看這裏的墟拍核挑仁多多,臣上次在徐貴人那裏見過的,和鄭玉齋根本沒法比。」
  
  尚仁傑連連點頭,「嗯,宮裏的核挑酥比這個要硬,核挑仁也沒有這個多。顧姊姊,能不能把這匣子的點心都送本宮?本宮想送給母後嘗嘗。」
  
  「太子真是孝子。」她暗中歎口氣。這是自己這幾日的睡前零食呢,但太子索要也不能不給,隻好連匣子都端給他。「那殿下拿了點心就趕緊回宮去吧。」
  
  「不,本宮還想在外面逛逛。」尚仁傑也是個玩心很重的孩子。「聽太傳說顧姊姊知道好多好吃的飯館,正好本宮吃膩宮裏的菜了,想吃吃外面的。」
  
  「太子殿下,我的小祖宗,這可不行。」她連忙阻止道:「您平日吃食都要十來人伺候著,稍有不合適,便要責問一千人。前幾日馮貴妃吃了蘑菇不適,禦膳房多少人受牽連,您可知道?且以您這般金貴的身子,要是在外面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肯定受不了,到時候勞臣去給您看病問診是其次,您自己受罪辛苦是第一啊。」
  
  聽不進這些話,他不高興地嘟起嘴,「那麼多百姓都在外面吃,難道個個吃了都要拉肚子?你不帶本宮去,那本宮就自己去,如果吃壞了肚子,本宮就和父皇說是顧姊姊推薦那家店。」
  
  顧芳華氣得美目圓睜。這小祖宗果然是程芷嵐的徒弟,居然會這麼個要無賴的手段?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好吧,人家就是天理王法。
  
  她瞪著眼想,既然小祖宗找麻煩找到她頭上了,她也隻有先應付過去再說,要不然又給自己添一樁麻煩了。眼珠轉了轉,她說道:「這樣吧,臣帶您去一家館子,若是覺得不好吃,可不要怪臣。」
  
  京城中大小飯館酒樓,顧芳華幾乎了若指掌。她想太子平日吃的東西一定少有辛辣,所以她不能驟然領他去吃那些刺激性強的東西,否則他的腸胃肯定受不住,還是得讓他吃與他平日吃的東西相近的食物,不過又得有新鮮感。
  
  「金湯玉線?」尚仁傑看著店鋪招牌,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店?賣針線的嗎?」
  
  「殿下不是想吃好吃的?這家店的招牌就是過橋米線。」顧芳華剛解釋完又趕快改口,「不對不對,到了這裏不能再叫您殿下了,您要是不嫌臣身分卑微,臣就叫您一聲表弟吧,免得他人聽出端倪來。」
  
  「這無妨,你想怎麼叫就叫,那本……呢,我就叫你表姊。」他伸頭往店鋪裏看,隻見每個人的桌上都擺著一個大盆似的飯碗,更是好奇,忙拉著她往裏走,「表姊,我餓了,咱們趕快進去吃吧。」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1 AM

第四章

      進了店,那店主認得顧芳華,笑著招呼,「顧姑娘,難得今天有空過來吃飯。咦,這位小公子是……」
  
  「我表弟,第一次來吃過橋米線,店家,上兩份狀元米線吧。」
  
  「好哩!兩份過橋米線!」
  
  所謂「金揚玉線」,是因爲過橋米線的湯汁呈金黃色,米線是白色的,故而由此得名。
  
  尚仁傑沒吃過過橋米線,不知此物由來,少不得要顧芳華再費一番口舌給他講一講——
  
  「傳說當年有位秀才爲了考取功名,跑到一個小島上讀書,他妻子每天都會去送飯,但是因爲路途遙遠,往往送到那裏飯菜都涼了,直到有一天,他妻子發現把米線和雞湯分開盛裝,到了島上再倒在一起,不但揚汁還是熱的,米線也是熱的,而且米線口感順滑,味道極佳,過橋米線因此聲名大噪。」
  
  尚仁傑聽得律律有昧,拍手說道:「這妻子真聰明,可是……怎麼不叫過島米線,而叫過橋米線?」
  
  顧芳華被問倒,勉強解釋,「大概是因爲去那島上要走過一座橋……」
  
  說話問,米線和揚都己端上。
  
  尚仁傑看到自己眼前那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雞湯時已經十分興奮,又看到店主端出二十多種配菜來更覺眼花撩亂。
  
  「配菜要這麼多嗎?」他問。
  
  店主解釋,「這是狀元米線,配料是最足的,如果是榜眼、探花、秀才,就要少一些。」
  
  「那狀元米線肯定也是最貴的了?」他看到自己的配菜中還有一隻大雞腿,顯然這份狀元米線分量十足。
  
  店主手法俐落的將二十幾份配菜都倒入熱揚中,尚仁傑己經饞得口水直流,抓起筷子就要吃。
  
  顧芳華急忙阻止,「呢有這麼急的?也要等肉片都被燙熟了才能入口啊。」
  
  「顧……那個,表姊,你常來這種店吃美食嗎?以後也常帶我來好不好?」尚仁傑用乞求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顧芳華幫他攪拌了一下配菜和米線,「這種街邊小吃你偶爾嘗個新鮮就好,哪能老吃?你家的廚子什麼好吃的做不出來?再說,你爹娘也不可能同意。」
  
  她是面對著面館門口坐,尚仁傑則是背對大門。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見一隊人馬出現在店門外。
  
  邱越波身著官服,勁裝佩劍,雄赳赳地從門外走入,站到他們桌邊,躬身說道:「太子殿下,皇後娘娘知您出宮,極爲憂慮,讓微臣即刻接殿下回宮。」
  
  他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店裏的人都聽到了,個個大爲震驚,引起一片騷動。
  
  顧芳華歎道:「邱大人要接殿下回宮,就不能含蓄點嗎?」
  
  尚仁傑也不滿地說:「本宮還沒吃這碗米線呢,本宮要吃完了再走!」
  
  邱越波卻一本正經地說:「皇後娘娘說了,外面的東西不適合殿下嬌弱的身體,萬萬不能入口,還請殿下即刻移步回宮。」
  
  尚仁傑愁眉苦臉地看著那一大碗米線,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但自知拗不過母後的旨意,隻得含淚和顧芳華道別,跟著邱越波回到隊伍之中,在衆人簇擁下他上了一輛馬車後就迅速走了。
  
  店主還如墜夢中,喃喃自語,「太子殿下到我店裏吃飯?天啊!這是我祖上積了多大的德啊!」
  
  旁邊有回過神來的客人笑道:「你明日可以把狀元米線改名爲太子米線了。」
  
  倒是顧芳華看著眼前這兩大碗米線,掂量一下自己的食量,不禁歎道:「唉,大概要很費了。」
  
  忽然,她面前一道黑影罩下,她未擡頭,那人己經坐下。
  
  抄起剛才太子丟下的筷子,來人大刺刺地一邊吃著那碗米線,一邊贊道:「好!揚頭濃郁,米線彈牙,真難爲你能找到這麼好吃的一家店,京城吃貨之首的封號你是跑不了了。」
  
  顧芳華瞅著他,「我說越波怎麼那麼容易就找到太子了,原來是太傅大人通風報信又引路,可是你怎麼知道太子跟著我呢?」
  
  那吃得毫不客氣的不遠吃客正是程芷嵐,他沒有理睬她,而是側身對店主說:「剛才那位仁兄說得對,店主家的米線以後不要叫狀元、榜眼、探花了,不如叫太子、太傅、太醫,不是更新鮮有趣?」
  
  她不悅地拿筷子敲打他的碗口,「我是問你,你怎麼知道太子跟著我呢?」
  
  「吃飯時敲人碗口很不禮貌,你爹沒教你做人的規矩?」他用筷子撥開她的筷子。
  
  顧芳華哼笑道:「我爹隻說吃飯時不可以把筷子插在米飯上,其他的規矩沒教,但我想太傅大人教太子規矩就行了,教不到我頭上。你再羅唆,這頓飯錢你出!」
  
  又喝了一口湯,程芷嵐才慢悠悠地說道:「太子出宮時,早有人跟著他了。你想太子這千金之軀,怎麼可能隻有兩個宮女跟著?那大內侍衛都是吃閑飯的嗎?隻不過越波怕太子不肯和他回去,硬拉著我來當說客罷了,所幸太子這麼懂事,也沒有給他添麻煩,就毋須我出面了。」
  
  原來如此。既得知答案,顧芳華也沒有留下未的興緻,便從銀袋掏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
  
  店主急忙過未阻攔,「顧姑娘,哪裏敢再要您的銀子,您領著太子來我這小店吃飯,已經是我八輩子積下的德行了,還有太傅大人,也是我想請都請不來的,您快把銀子收回去,以後隻要您想吃,隨時來吃,我絕不收錢。」
  
  「那怎麼行?那我不成了白吃白喝的盜匪了?」顧芳華故意瞥程芷嵐一眼。「銀子你收下,否則我日後怎麼還敢再來吃?」
  
  兩人推拒一番,最後店主勉爲其難的收下銀子了。
  
  見她要走遠了,程芷嵐跟了上來,「吃得太飽,正好出去轉轉,你要去哪兒?」
  
  「和你無關,你能不能別像跟屁蟲似的跟著我?」她忽然站住,回頭叉著腰問:「程芷嵐,你能不找我麻煩嗎?能不跟著我嗎?能不沒完沒了地煩我嗎?要不然……」
  
  「要不然什麼?」他一挑眉,很好奇的問了。
  
  顧芳華卻唉哮笑了,「要不然我還當你看上我了。」
  
  看他臉色一變,顧芳華樂得轉身就跑,生怕他會說出什麼難聽話來損自己,但是能把程芷嵐氣得變了臉色,也是讓她成就感甚高的一件事。
  
  她老覺得這個人像暗中盯著自己的一雙眼睛似的,每次和他在一起不是被氣得火冒三丈,就是揮身不自在。
  
  想想,她和程芷嵐應該沒結過梁子才對。
  
  第一次見面是在哪兒?嗯……在他當選太傅的那一天吧?
  
  那天皇帝在禦花園宴請幾名愛臣,正好馮貴妃鬧胃疼,召她入宮診擡,她路過禦花園時被皇帝看到,喚她進禦花園說了幾句話,她也就第一次看到那位傳說中很得皇帝寵信的程大人。
  
  傳聞說程大人長得漂亮,又才氣無雙,頗得聖寵,然她第一次看到程芷嵐時卻覺得這個年輕臣子長得漂亮不假,口才甚好也是真的,但隱隱覺得他那雙笑味味的眼睛裏似藏有深意,讓她有種想繞得遠遠的感覺。
  
  還記得當時皇帝說:「這位程大人要做太子太傅了,他年紀輕,還請各位大人多幫襯著些,別縱容了他。」
  
  她在旁邊聽著想笑,哪有這麼年輕的太傅?她印象中能做人老師的,起碼也該四十開外了,且陛下囑咐其他臣子的話,不像是對臣子的訓誠和提醒,反倒像是維護自己不聽話的兒子似的。
  
  於是她忍不住笑了,結果惹得程芷嵐當場多看了她一眼。
  
  但說到第一次和程芷嵐說話……應該是在皇後壽宴上戶部尚書方大人的夫人昏倒的那次。當時方夫人突然昏厥,女眷們一片手忙腳亂,她挺身而出爲方夫人把脈時,聽到身邊有人說道:「準備一問乾淨的屋子讓顧太醫診病,這裏人太多,吵吵鬧鬧,不適合問診。」
  
  她還以爲是哪位公侯王爺開了金口,一擡頭才發現原來是程芷嵐在說話。
  
  他聲音不高,但威嚴十足,兩句話吩咐下去,太監們己經擡來一張軟椅,七手八腳的把方夫人放了上去,送到最近的偏殿。
  
  程芷嵐跟在她身後問道:「需要叫人拿藥箱來給你嗎?」
  
  「不用,我開了藥讓人去拿就好。」她說話向來不經腦,年紀輕時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太傅大人太有宮中之主的架式了,小心被小人指請,可要引火焚身哦。」她隻當自己說了玩笑。
  
  程芷嵐卻眉骨下沉,冷冷一笑,「顧太醫不做這小人就好。」
  
  這是什麼話?她好心提醒他注意臣子身分,卻被他當惡人?
  
  思及此,顧芳華忽然一驚,哎呀,若是程芷嵐一直和自己過不去,是因爲當年那一句無心之語,那自己豈不冤枉?他也不至於這麼小心眼兒吧?
  
  皺皺眉,她回頭己看不見程芷嵐的身影,想未是自己把他氣走了。也好,那個人若是尖酸刻薄起來,她還未必是他的對手。
  
  顧芳華路過杜竿竿所住的客棧時,還是忍不住走了進去,想看望一下那個可憐的姑娘,不料掌櫃卻說:「杜小姐己經退房走了。」
  
  「走了?」她征住,「幾時的事?」
  
  「就是昨天。」
  
  「說了去哪兒了嗎?」
  
  「沒有。」
  
  聞言,顧芳華的心一沉,難道杜芋竿己經……想著那張俏麗可人的臉,和那無助的表情,她內心深處的自責就越發濃重起來。
  
  當初她爲何要多嘴,瞳了這揮水?若是從一開始就不知道杜家的事,那杜竿竿的生死和她也就沒有任何關系,偏偏她問了、她管了、她幫了,杜竿竿儼然算是她的朋友,而她眼見朋友遇險,就算幫不上忙,起碼該有所勸慰,結果她一句勸都沒有說,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杜竿竿去死——見死不救,她真是枉爲大夫。
  
  回到太醫院的顧芳華心情依舊低落,晚上收到一封從宮中送出來的信,是尚仁傑寫的,一是爲了白天打擾她而道歉,二是再次懇請她幫忙制作玉露丸。
  
  見太子這樣誠懇,她頓覺他有些可憐,雖然被人層層保護,照顧得摘水不漏,但何曾有過什麼快樂?也難怪程芷嵐陪著他爬到樹上玩彈弓,就是他最高興的事兒了。
  
  雖然她想盡量避免用藥入口這種大事,但畢竟心腸軟,禁不住太子的一再懇求,隻好回覆那個送信來的太監,「煩請告訴殿下,臣盡量在這幾日給他制出藥來,但藥性可能不會有之前好。」畢竟之前她騙太子說找不齊合適的材料,現在突然說能配出藥來,還是要給自己找好藉口。
  
  送信太監替太子道謝之後便走了。
  
  當晚,太醫院對面的街道忽然有人聲喧嘩,顧芳華晚上是住在太醫院的,被這吵鬧聲鬧得睡不著了,她迷迷糊糊地爬起床走出房間,問在院內守夜的人,「怎麼回事?」
  
  另一名守夜跑到外面的街道轉了一圈,回來時告訴她,「一間客棧被官府封了,說是要捉拿罪臣之女。」
  
  像是一盆涼水從頭澆下來,她忽然就醒了,急問道:「哪家客棧?要抓誰?」
  
  「情園居,好像要抓一個姓杜的姑娘……」
  
  顧芳華一震,心口撲通直跳,有些站不穩地扶著旁邊的門框,她一個勁兒地安撫自己,沒事沒事,杜竿竿己經走了,不會被抓。
  
  但是官府在通緝杜竿竿,就說明杜竿竿有危險了,遲早會被找到。
  
  她不懂,爲什麼宮府要爲難一個小姑娘呢?難道皇帝最後還是決定要抄杜府全家、滅杜家滿門嗎?
  
  心寒,連手腳都開始覺得冰涼。
  
  情園居的事讓顧芳華一晚上都惴惴不安,沒有睡好,就是偶爾睡著了,又作夢夢到杜竿竿手戴鎳銬、滿身鮮血的找她幫忙,嚇得她一下子就醒過來了。
  
  早起對著菱花鏡梳頭,她也是怔怔出神好一會兒,最後磨蹭到外堂藥拒前時,仍是無意識地拉開一個又一個抽屜,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幹什麼。
  
  顧彥材在旁邊看著女兒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芳華,是不是人不舒服?過來,讓爹看看。」
  
  回過神,顧芳華乾笑兩聲,「沒事,昨晚作了惡夢,驚著魂兒了,還沒定下心來。」
  
  說完,她強打起精神,催促自己要趕快把太子要的玉露丸做出來,這才認認真真地取藥配藥。
  
  顧彥材又問道:「你在給誰配藥?」
  
  「太子殿下,嗯……其實是要給皇後娘娘的。」顧芳華拿過藥柞和藥碗,「太子要我做幾丸玉露丸送給皇後娘娘。」
  
  「芳華,入皇後娘娘口中的東西可得格外當心……」顧彥材憂心叮囑。
  
  她趕忙擺手,「行了,爹,女兒知道了,會加倍小心的。」
  
  其實顧彥材對女兒的醫術很有信心,隻是在太醫院當差這麼多年,看多了世熊炎涼,深知在皇宮裏當差的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也明白有些禍事不是靠醫術便能避開的,所以他真不希望女兒也卷到這些是非之中。
  
  但是既然己經誤打誤撞地一腳踏進來了,他也隻能順其自然,好在女大不中留,早晚有一天要把女兒嫁出去,等有了夫家,也可以讓他少費些心,至少成了親便有理由辭掉太醫這職位。
  
  太醫院中的太醫都是正常男性,皇帝不願意他們常年住在宮裏,便把太醫院蓋在皇宮隔壁,每次出診隻要過一道牆便算是入宮了,十分方便,因此不是所有太醫都住在太醫院,有些家住得近一些的,晚上會回家去住,白天再來太醫院當差。
  
  今日當三三兩兩的太醫從外面走進時,個個面色凝重,小聲嘀咕,「天威難側啊,誰能想到?」
  
  「是啊是啊,咱們這些當差伺候的,最近得加倍小心了。」
  
  顧彥材咳嗽一聲,「諸位,朝中閑事咱們還是不要聊了吧,那擺在書樓裏的醫典,半個月前就該收拾出來,到現在卻還是散亂一片,成何體統?前日陛下問起一本古籍醫書,我翻了兩天才翻出來,真是丟盡了顔面。」
  
  那兩位聊起天的太醫忙應著,「是,是,我們一會兒就去整理,但是首座大人,朝中出了大事,難道您都沒聽說嗎?」
  
  「大事?朝中天天有大事。」對於官場上的事情顧彥材向來沒興緻,從不打探,也不逢迎。
  
  可那兩名太醫卻一左一右地湊過未,神秘兮兮地說:「昨天晚上,程太傅突然被召入宮,據說他犯了包庇罪臣之女的大案,被陛下狠狠斥責一番不說,還被罷免掉太傅官職,責令其回家反省,特後面降罪。」
  
  顧彥材一驚,還未開口,忽然匡嘟一聲響,不知道是誰把秤藥用的小秤盤摔翻在地上,衆人循著聲音看去——
  
  顧芳華一臉驚愕地問:「程、程芷嵐他包庇的罪臣之女是誰?」
  
  「聽說是個姓杜的地方小官的女兒,他女兒進京看他,沒準兒是想給她爹喊冤告禦狀的,但陛下早己定了她爹的罪,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連她都要抓,但是她跑得快,官兵沒抓著,卻偏巧從店家掌櫃的口中得知,最後她是被程太傅接走的,你想啊,陛下能不震怒嗎……」
  
  這兩個太醫一唱一和的,說得顧芳華的手腳更加冰涼了。
  
  怎麼回事?程芷嵐不是不願意牽扯進這件事嗎?他跑去找杜竿竿,還把人接走是爲什麼?
  
  如今他被罷免了太傅頭銜等特降罪……還不知道陛下會怎麼懲治他?
  
  思及此,顧芳華丟下藥秤,撒腿往程府跑——
  
  一路跑向程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擔心起那家夥。明明他平日對她也不怎麼好,看他倒楣自己該幸災樂禍才是,怎麼會擔心陛下一怒之下斬了他的腦袋?興許是因爲杜竿竿的事情是因她所累才牽扯上他,她心中覺得愧疚吧?是的是的,一定是因爲這樣。
  
  一口氣趕到程芷嵐家門前,她停下腳步,氣喘籲籲地看著周圍動靜——還好,街道和以往一樣,沒有看到守衛森嚴的士兵,也就是說陛下雖然震怒,卻沒有打他入大牢問罪的意思。
  
  但這家夥平日驕傲慣了,下面的官員多有登門拍馬屁、送禮物的,如今門可羅雀,人人當他是瘟疫,要繞著他走,這時候他說不定正躲在家裏哭呢。
  
  她舉目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一家鋪子開著門,就跑過去問道:「掌櫃的,蟹黃小籠包還有嗎?」
  
  見是她,那掌櫃的笑道:「還有兩籠,顧姑娘,你可好久沒來我這吃包子了,我還當是我家做的不好吃呢。」
  
  顧芳華一陣汗顔,心想程芷嵐封自己是京城吃貨之首,看樣子這封號還沒出門就要傳千裏了,她來這家店不過吃了兩回,居然就被老闆記住了。
  
  她嘿嘿一笑,「掌櫃的,把那兩籠都給我吧。」
  
  提著熱呼呼的包子,顧芳華敲了敲程家大門。
  
  門房看到她先是怔了怔,但己經認得她了,「顧太醫,您有事?」
  
  「你們家太傅大人在嗎?」顧芳華問道。
  
  門房面色尷尬,顯然程芷嵐被罷官的捎息連下人都知道了,他小聲說道:「我們家主子己經不是太傅了。」
  
  「人在就行。」她推開那人,提著包子就往裏面走。
  
  門房連忙追上來,好心提醒,「顧太醫,我們主子現在是戴罪之身,您是不是先回避一下?況且主子說了,最近幾日他不見客。」
  
  顧芳華故意大聲笑,「他還以爲會有人來?別作夢了,誰不知道這裏是是非之地,躲還躲不及呢!」
  
  程芷嵐在書房中看書,對於她突然出現在自己家裏也有一瞬間的不解訝異。他將書本卷握在手中,仔細聽外面動靜。

不一會,書房門被推開,他家下人略感抱歉的說:「主子,顧太醫一定要來看望您……」
  
  「看望?是來看笑話的吧?」程芷嵐自嘲地說了一句,揮揮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後挑著眼問道:「顧太醫怎麼有空來我這裏?若是再求我辦事,隻怕我現在是力不從心了。」
  
  「沒有,聽說程太傅心情不好,特來問候一聲。對了,我還沒吃早飯呢,在你這裏吃幾個包子,你應該不會說不行吧?」顧芳華將他桌上的書本掃開,把包子往他桌上一放,「你們家門口的這家蟹黃小籠包可是我的最愛,要不是爲了買它,我也難得來你這。」
  
  「吃貨就是吃貨。」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赤手抓起包子就往嘴裏放的她,「你來我這裏的目的該不會就是爲了吃包子給我看吧?」
  
  她一邊咀嚼,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聽說你倒了黴,我怕你想不開,所以未勸你一句官場本就險惡,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如今是引火焚身了,早點給自己想清楚退路,不要以爲以皮相侍君就能一輩子安穩。」
  
  程芷嵐哼道:「引火焚身?那要看這火是誰給我點的?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來?」
  
  差點噎到,顧芳華猛地拍了胸口兩下,呵呵乾笑,「程太傅不是這麼狠心絕情的人吧?哦,不對,這事兒和我沒有一點關系啊,你要救杜家小姐,是你自己的主意,我又沒有指使你。」
  
  「可杜小姐的事情總是你給我攬的吧?」
  
  「我隻是一時好心……不對不對,這事兒和我也沒關系,我才不承認。」她拚命搖頭,打定就算陛下追查下來,她也死不承認。
  
  他冷笑道:「你以爲不承認就行了?有我作證,有杜家小姐指認,這串通罪臣之女的罪名你是肯定跑不了的,乖乖等著陛下問責你們顧家吧!」
  
  再顧不得吃,她抽膩膩的手一拍桌案,瞪著他,「你這個人還有沒有點良心?我要不是聽說你出了事,也不會一大早給你送包子來!別拿陛下威脅我!有本事你把杜竿竿交出來啊!你要裝英雄救美女,還要拉我陪葬,算什麼英雄?」
  
  他用手指尖拉開包包子的油紙,「怎麼?這包子是給我買的?那你一個勁兒的吃,完全沒有誠意啊。」
  
  「哼,知道你不會領我的情,我要誠意幹什麼?」一番好心又滿腹牽掛地跑過未,沒想到他竟這麼冷言冷語的威脅自己,顧芳華也不由得生了氣,一開始是她拜托他幫忙不錯,但也隻是讓他遞個話,沒讓他介入這麼深,他自己不也表示不會管閑事的嗎?
  
  看她氣呼呼的坐在一邊,程芷嵐捏起包子咬了一口,「嗯,昧道還好,隻是有些涼了,下次讓店家連籠屜一起端進來。」
  
  「下次?你自己吩咐人去買吧,還要我伺候你?」哼,又不是太傅大人了,還不知後面會不會問罪入獄,這個人怎麼還端著臭架子?看著他好一會,她忍不住問:「你幹麼要幫杜小姐?」
  
  像是對這包子很滿意,他吃了一個又拿起第二個,慢條斯理地說:「不是某人愁眉苦臉地說自己見死不救、枉爲醫者嗎?怎麼我成全了你救死扶傷之心,你倒來追問我理由?」
  
  她怔住,「你救她和我有關?」
  
  他朝她笑得無辜,「不就是你把我拉進來的,怎麼可能和你沒關?」
  
  顧芳華的思緒飛快地轉著,總覺得他話裏另有深意。程芷嵐是因爲她而摻和進杜竿竿的家事沒錯,但是幫人幫到頂下包庇罪犯之名就太不顧身家性命了,如今還丟了太傅官職,更是得不償失,然而這一切竟然說和她有關,更是難解。在她心中,程芷嵐是那種她摔了一跤都會拍手叫好的人。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忽地笑道:「你是不是終於發現到杜小姐長得好看,才決定要英雄救美人的?沒關系,我不介意你打著我的旗號去救人,但是罪名別想栽贓在我身上。」
  
  「你過來。」他對她勾勾手指。
  
  她不解其意地又靠近桌邊一些,低下頭問:「幹什麼?你想告訴我杜家小姐藏在哪兒了?這件事就不用說了,我也不想知道,免得……」
  
  忽然他一手按住她的脖頸,幽黑眸子探探地盯著她,「你看情楚我,能想起什麼來?」
  
  那黑棒棒的眸子似是深邃夜空,甯靜而幽冷,看得顧芳華心裏一震,而脖頸上微微施壓的力度更讓她有股緊張壓迫之感,她掙紮了一下,嘀咕道:「能想起什麼來?難道你欠我錢?」
  
  程芷嵐的聲音更低,「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她覺得他的語氣和表情都有些不對勁,然而努力凝眉想很久,還是想不出自己該想起什麼。
  
  「程芷嵐,我也沒欠你錢啊。」她用力撥開他的手,「你竟然用拿了包子、油膩膩的手就亂摸一氣,我這衣服也是新做的呢。」
  
  「亂摸一氣?」他哼哼兩聲,「這話真引人遐想,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程芷嵐!」顧芳華漲紅了瞼,一手指著他的眉心,「我真是把你當還有一絲仁善之心的好人才來看望你!你怎麼從頭到尾都沒句好話?」
  
  冷冷看著她,程芷嵐一字一頓的說:「因爲我——特別討厭你。」
  
  胸口似被人狠狠砸了一下,有說不出的難過。雖然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但是被人這樣明明白白的當面說討厭,還是很受傷。
  
  她垂下眼瞼,靜默了片刻,又對他微微一笑,「好吧,雖然你討厭我,但還是感謝你救了杜小姐,害你被牽累,我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可是你知道我們太醫院沒什麼本事,幫不到你,隻能請你吃幾個包子。如果陛下真的要追查下來,你供出我好了,我來承擔責任就是。」
  
  少見的,她淡淡微笑,沒有再和他鬥嘴,也沒有和他發脾氣,隻是真誠道謝。
  
  看著她的笑容,程芷嵐的神情卻越發緊繃。他不是真要傷她,隻是總教她氣得失控……忽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握在掌心,揮然不覺己接得她指骨生疼。
  
  顧芳華皺緊眉,覺得今天的他特別奇怪,剛想詢問卻聽他沉聲開口。
  
  「如果陛下這一次真的不肯原諒我……一定要治我的罪……」
  
  他的話一出口,就說得顧芳華心情沉重。從沒見他這麼正經八百、嚴肅冷峻的模樣,仿佛那天大的旨意己經領下,於是她怔怔聽著,不敢打斷。
  
  「如果陛下擡了我死罪,那我在這裏也沒有什麼親人,我就把我的後事托付給你……」他的聲音像是潺潺流過的河,動聽卻沉郁。
  
  不知怎地,顧芳華鼻子一酸,幾乎要流下淚來,連忙勸道:「不會的不會的!陛下一直很寵信你,不會擡你死罪的!」
  
  聞言,他依舊凝重地說道:「我希望死後不要埋在這,這不是我家的祖墳,我一個人孤零零葬在這裏實在太過凄涼,每年清明也不會有人爲我灑酒祭莫。」
  
  這番話聽得她的心都開始疼了,她抽了一下鼻子,柔聲說:「你不要多想,怎麼可能會到那麼決絕的地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願不願意幫我?將我燒了,化成灰裝在骨灰壇中,選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也別離京城太遠……」他依舊自顧自的說著,神情悵然,「最好面前能有一條河,那河是向東的,因爲我娘的家鄉就在東邊,她是商均人,千裏迢迢嫁到華嵐來,我畢生沒有回去過商均,死後能夠望一望家鄉的土地也好。」
  
  「不要說了。」顧芳華被他說得真的掉下眼淚來,一隻手被他拉著也不敢抽回,另一隻手則拚命擦掉眼角的淚,「程芷嵐,人家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也不是什麼好人,會長命百歲的。」
  
  「原來在你心中……我真的是這麼壞的一個人。」他的嘴角凝出一絲苦笑,「我就知道,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對你有多好。」
  
  「不是啦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其實你也是個好人,隻是外表老裝得像壞人。」
  
  「真的?」他的雙眸一亮,「你真的覺得我是好人?」
  
  「……是,你看你雖然教了太子那些不學無術的事情,但是太子很高興,畢竟,他在宮中百般受制,那麼寂寞,隻有你這個太傅才能讓他真正開心起來,你不學那些老學究,而是真正爲太子著想,當然是好人,還有杜竿竿這件事,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觀,卻偏要一力相救,如果不是至情至性的大好人,怎麼可能如此舍己爲人?」看他心情這麼低落,於是她絞盡腦汁地誇獎他,指望他能高興一些。
  
  程芷嵐握著她的那隻手似乎顫抖了一下,白哲臉煩竟然泛起一抹紅暈,「那……若是我死了,你會爲我傷心嗎?」
  
  「都說了你不會死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你會傷心嗎?」他悶悶的問。
  
  他執著於這個話題,逼得她不得不認真想,「那個……我肯定會很傷心,以後也沒有誰和我鬥嘴……」真糟糕,自己太不會說好聽話了,這個時候應該說她會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之類的才對吧?
  
  可是,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輪得到她爲他傷心嗎?
  
  程芷嵐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將她的手掌貼到自己的胸口上,緩緩逼近她的臉,「芳華,也許你現在還不懂我對你的這顆真心,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啊?第一次被他這樣稱呼,還叫得愁腸百結的,甚至那張平日看起來討厭至極的臉此時竟滿是柔情,連那五官眉眼都順眼得讓人暈眩,嚇得顧芳華不知所措。
  
  「程、程芷嵐,你、你幹什麼?」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結巴,因爲他的氣息己經越來越迫近自己的臉,她不敢吸氣,仿佛吸一口氣,都能把他的氣息全部吸進身體似的。
  
  他的瞼孔慢慢在眼前放大,漆黑瞳孔盯著她時,柔情似水,教她雙腿發軟,幾乎要坐倒地上,所幸他一隻手臂溫柔的托住她的後腰。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用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呼出的熱氣會撲到他臉
  
  上。平日給病人看病,再怎麼近距離肌膚接觸也無所謂,連人的身體她都見過了,可是爲什麼程芷嵐不過靠近一點,她都會如此緊張惶恐,心髒好像要蹦出來似的?
  
  就在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擺的那一剎那,突然問程芷嵐的一切動作都停止了,緊接著,他那張滿是憂傷的臉被愉悅的笑容取代。他微笑,一點點笑意在膽上漫開,又恢複成那狐狸般的促狹笑容。
  
  「果然是個蠢丫頭,這麼容易就被我感動了吧?是不是我的話你都相信了?真以爲我喜歡你,還是真以爲我要把後事托付給你?」他松開手,坐回桌邊,又夾起一顆包子,「在我眼中,你還不如這個包子可愛呢。」
  
  瞪大眼睛,顧芳華怔怔地看著他,腦子好一陣子回不過砷來。怎麼回事?這個人剛才是在和她演戲嗎?之前說的那些感動得她淚眼迷蒙的話全都是假話?
  
  「程芷嵐!」她陡然咬牙切齒地咒駡,「你這個大騙子!這輩子才不會有人喜歡你!你死了我都不會去你的墳頭哭!」
  
  程芷嵐卻呵呵笑著,「你要是去我的墳頭哭,別人還以爲你是寡婦哭夫呢。我是不是騙子無所謂,騙到你了才有意思。」
  
  氣急敗壞的她伸手去抓包包子的油紙,「我才不給你包子吃,活活餓死你最好!回頭給你做棺材都可以買小一號,省下木料當柴燒!」
  
  他挑著眉,不怒反笑,「喲,連我的棺材都惦記上了?看來你是真心喜歡我啊,否則何至於算計得這麼情楚,果然是勤儉持家的好媳婦兒,既然你這麼癡情,我就勉爲其難收你做二房好了。」
  
  顧芳華被他調侃得退無可退,隻得反唇相稽,「你連一房都沒有,收什麼二房?你要想死得快些,我也不介意做個謀殺親夫的惡老婆!」她擡頭瞥了一圈,「反正你這院子不小,夠我和我爹住的了,你死了之後我替你收屍,就給你埋在河邊,讓你的頭朝向商均,我還會在每年清明和你的忌日上墳哭你一遍!怎麼樣?心滿意足了吧?」
  
  他煞有介事的點點頭,「那麼,我幾時下聘啊?看你家世平平,這聘禮也不必太多,有個二、三百兩銀子就夠了。」
  
  顧芳華鄙夷地笑道:「二、三百兩銀子你就想娶媳婦?是你沒見過大戶人家辦婚事,還是你以爲這是給青樓妓女贖身呢?就是個商家納妾,也得二、三百兩,更何況是情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像我家這樣名聲家世都顯赫的宮家千金,沒個三、五萬兩的聘禮,你以爲你娶得來?」
  
  「哈!左司馬尉遲大人要把侄兒說給我,提督宋大人的公子也對我有意,他們都是官場上炙手可熱的紅人,比你這個被罷黔的前太傅有財有權又有勢,想來人家的聘禮一定豐厚到能埋了你!」
  
  程芷嵐摸了摸下巴,「看不出你這個沒嫁過人的清清白白大姑娘這麼了解嫁娶的行情,是不是都己經給提督大人和左司馬開過價了?開了幾萬兩銀子啊?」
  
  「你管不著!」顧芳華氣得一甩頭,步步沉重地往外走。
  
  忽地,他在她身後揚聲道,「顧芳華,你大難臨頭了,都不求我救你嗎?」
  
  「危言聳聽!」她恥笑一聲。「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明明是你嘛。」
  
  「劉妃的事情你以爲瞞得住?」
  
  這不高不低的聲音卻驚得她魂魄幾乎出了竅,她迅速回頭瞥他一眼,顫抖著牙齒問:「瞎說什麼?劉妃有什麼事需要我瞞?」
  
  「有沒有事你心裏清楚,瞞不瞞得住,我心裏情楚。」他嘖嘖歎道:「像我這種小官,都難免會有流言蜚語傳進耳朵裏,劉妃以爲她的小秘密旁人會不知道嗎?後宮中的女人,哪個不是眼裏帶刀的盯著別人?」
  
  顧芳華抿了抿嘴角,不安的問:「你聽到什麼風聲了?」
  
  「我聽到什麼風聲你不用猜,但我警告你的話,你必須聽。」他鄭重其事地說:「先想好自己的退路吧,要不然……就得換我去你的墳頭哭了。」
  
  程芷嵐的威脅是顧芳華不得不慎重對特的,她在家等了兩日,一方面等劉妃那邊的消息,另一方面也在等程芷嵐的消息。
  
  她不知道皇帝到底會怎麼發落程芷嵐,那天光顧著和那家夥鬥嘴,大事倒沒問情楚——杜竿竿被他藏哪兒了?他把她交出未沒有?皇帝是怎麼知道他牽扯其中的?是不是有人告發出賣?
  
  唉,都怪自己管不住一時嘴快,正事都沒做。但是現在也不好再登門探問了,隻能靜觀其變。
  
  她等得焦躁,終於今日宮裏來了太監,說是劉妃找她。
  
  現在她最怕的就是劉妃來找,便推說身體不適、去不了,所幸那太監也不堅持,走了。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1 AM

第五章

      快到傍晚的時候,又來了一個太監,說是皇後宮裏的,要請她入宮診擡,皇後娘娘召見,她就不能再推說不去了,隻得換了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入宮。想著藉夜色掩飾,別人看不情楚她,她進宮的事也不會傳到劉妃耳裏。
  
  她跟著那太監入宮時天色己經暗下了,她一邊走一邊按慣例問:「皇後娘娘今天哪裏不舒服?」
  
  那太監卻支吾著說:「您到那裏就知道了,奴才不是很清楚。」
  
  她想這太監也許不是在內殿伺候的,所以不知道詳情,也就沒有再細問,直到穿過幾條花徑,忽然覺得路線不對——這不是去皇後宮裏的路啊。
  
  「這位公公,皇後娘娘不在錦華宮嗎?」她狐疑地問。
  
  「娘娘現在在翠華宮等您。」那太監說著,並加快了腳步。
  
  心覺有異,顧芳華反倒放慢了腳步,看了看四周——不對,若隻是看診,何以要帶她走避人耳目的小路,況且翠華宮……那裏是己故太後所住的地方,皇後沒事跑到那兒去幹什麼?
  
  不祥之感頓生,她開始覺得不安,正想著該不該找藉口脫身,還是一會兒遇到事情再應變,忽然遠處點亮了一串宮燈,有人高聲問道:「安公公,你帶著顧太醫要去哪兒啊?」
  
  那名領著顧芳華往前走的太監一震,臉色大變,「是……齊公公?呵呵,咱家這是帶顧太醫去問診。」
  
  「問診?問誰的診?劉妃嗎?」從花影扶疏中晃悠走出來的那名太監,看服色是比這位安公公的品級要高。
  
  安公公尷尬地支支吾吾,話說不清。
  
  顧芳華跟上一步說道:「是皇後娘娘宣臣的。」
  
  「皇後娘娘?」那齊公公詭異地笑了,「是啊,皇後娘娘剛剛吩咐咱家去請顧太醫,隻是不知道安公公怎麼會搶先一步?安公公,莫非你這個劉妃身邊的人,連皇後娘娘的心思都能未蔔先知了?」
  
  她一怔,「怎麼?安公公,原來是劉妃讓你找我入宮的……」
  
  「不要緊,劉妃現在也在皇後娘娘那裏呢,皇後娘娘正好想請顧太醫過去說幾句話。顧太醫,相請不如偶遇,既然您來了,就這邊請吧。」
  
  齊公公低著頭不回應,但是周圍隨即圍上一群太監,簇擁著將他們往錦華宮走。
  
  這時,顧芳華隻覺得眼前一黑,心裏發涼,腦梅立時浮現幾個字——天要亡我!
  
  錦華宮,天色己經昏暗了,宮內四周都滋起了宮燈,燈火通明得讓顧芳華一進來就有種被燈光晃暈了眼的感覺。
  
  宮內的院子中,黑壓壓站了一大片人,除了伺侯的宮女太監之外,還有幾位宮中身分顯赫的殯妃陪在皇後身邊,而劉妃,也位列其中。
  
  隻是和其他妃子的巧笑嫣然相比,劉妃的表情卻是僵硬的,甚至在顧芳華走進來的剎那,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嘴唇翕動,似有話要和她說。
  
  皇後卻先出聲招呼,「顧太醫,你來得滿快的嘛。來,給顧太醫搬張椅子過來,就坐本宮身邊好了。」
  
  聞言,幾位皇後身邊的妃子同時起身要讓位,驚得顧芳華手足無措地說:「皇後娘娘這不是折煞臣了,娘娘找臣不知道有什麼事要相詢,臣站著回話就好了,再說各位嬪妃們身分尊貴,哪裏有臣坐的地方?」
  
  「顧太醫不用和本宮客氣,皇宮內外,本宮器重的人不多,其中一個就是你了,讓你坐就坐,隻是本宮真心希望你不要做出傷本宮心意的事來。」
  
  皇後語帶譏諷,話裏有話,秋彼一轉,顧芳華就不敢吭聲了。
  
  此時皇後鳳目一掃,對著衆人說:「本宮這麼晚了叫幾位妹妹過來,你們心中必然覺得奇怪,其實是本宮聽到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所以特意將幾位妹妹找來求證此事。」
  
  聞言,李妃先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說道:「娘娘若是指前不久陛下賞賜北燕絲綢的事,那並不是臣妾要和幾位妹妹爭,實在是那絲綢上的花紋臣妾很喜歡……」
  
  皇後微笑著示意她坐下,「妹妹誤會了,這種事哪裏值得一說?當時爭就爭了,事情也都過了,還有誰會真爲這件事和你生氣不成?本宮說的不是這件事。」
  
  另一位胡妃也哼聲說:「臣妾宮裏那丫頭不聽話,臣妾不過打了幾下,並沒有重罰……」
  
  皇後再笑道:「咱們做主子的,奴才不聽話難道還不能教訓?胡妹妹別怕,你若是不喜歡她,直接攆到洗衣房去,隻要不鬧出人命就好。」
  
  幾位妃子分別說了幾件小事,不痛不癢的,顯然皇後都不在意,隻有劉妃坐在旁邊一直默默無語。
  
  等到最後,皇後方才把目光投向她,微笑著說:「劉妃今日好安靜,沒有什麼話要和本宮說嗎?本宮知道你素來和馮貴妃關系最好,今日她身體抱恙沒有來,你心裏惦記著她的病情是吧?」
  
  劉妃忙說道:「是的,娘娘,臣妾是惦記馮姊姊的病情,她最近總是小病小痛的,讓人牽掛……」
  
  「真是姊妹情深啊。」皇後溫和地笑著,「反正馮貴妃向來不把本宮放在眼裏,劉妃若是這麼惦記她,不妨現在就去看她好了,本宮不敢強留。」
  
  皇後這句話明顯帶刺兒,劉妃立刻起身笑道:「娘娘這是多慮了,臣妾與馮貴妃雖交好,但臣妾心中的六宮之主可隻有皇後娘娘您一個人啊。」
  
  「是嗎?」皇後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你說本宮是六宮之主,那就該知道本宮的職責所在,陛下在朝執掌江山,本宮絕不能讓這後宮犯事,對不對?」
  
  聞言,劉妃手腳冰涼,指尖緊緊抓著袖口,小聲說:「是,娘娘執掌後宮這麼多年,誰不贊譽娘娘的賢名?後宮之中有了娘娘,才可……四海升平。」
  
  皇後笑了,隻是笑不達眼底,「妹妹真是誇大了,讓四梅升平的是陛下,絕不可能是本宮。本宮唯一能做的,是鏟除後宮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免得髒陛下的眼,穢亂了宮廷。」
  
  劉妃嘴唇顫抖,「娘娘……說的是……」
  
  「你這是認可了本宮的想法,是嗎?」皇後將目光移向身旁戰戰兢兢的顧芳華,「顧太醫,前幾日劉妃請你去問診了,是嗎?」
  
  「是。」
  
  「劉妃是哪裏不舒服了?」
  
  「劉妃娘娘的腳……」
  
  「腳傷了是嗎?」皇後微微揮手,「把那幾個奴才給本宮帶上來。」
  
  不一會,幾名宮女太監被人推出來,跪倒在地。
  
  皇後還是用那樣溫柔如水的聲音說話,「你們主子前幾日扭了腳,是嗎?」
  
  「……是……」
  
  「扭了哪隻腳?」
  
  幾名奴才互相看了一眼,都怕先說會說錯了,導緻口徑不一緻而不敢開口。
  
  皇後冷笑一聲,「怎麼?主子傷了哪隻腳你們都不知道?是怎麼當差的?」她又轉問顧芳華,「顧太醫總記得是哪隻腳吧?」
  
  顧芳華支吾著說:「……是右腳。」
  
  「劉妃自己說也說是右腳吧?」皇後又問。
  
  劉妃當然點頭說:「是,是臣妾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扭到的。」她雖然陪著笑,但是也知道大禍臨頭,今日這個場面顯然就是爲她準備的,否則她宮裏的人不可能被帶到這裏來。
  
  皇後目光犀利的看向劉妃,「既然是腳扭到了,那你宮中的小太監爲何要費勁地跑到宮外給你買藥?難道是禦藥房的藥都不能用了嗎?顧太醫,怎麼你也沒開藥方,默許這事了呢?」
  
  「劉妃娘娘隻是稍微扭了腳,推揉後便見好,臣也就沒開藥方了,隻是臣見劉妃娘娘近日休虛,該多吃些健休的藥。」
  
  「是嗎?」皇後又冷笑一聲,「那好,煩你現在再給劉妃把把脈,倘若她的身子真是太虛,本宮這裏有一根千年老人參,正好可以送給劉妃妹妹。」
  
  顧芳華咬咬唇,身子剛一動,忽聞劉妃大聲說道——
  
  「不用逼顧太醫了,也不用她把脈,不錯,臣妾現在的身子是虛得很,但不是因爲扭傷了腳。臣妾的事,皇後娘娘既然知道了,也想公開說出來,那就說吧,反正這宮裏時時都會死人,臣妾怕什麼?」
  
  皇後倚著扶手,眼瞼微垂,「妹妹幹麼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本宮可沒說要你的命,但是……你若是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那本宮又怎能維護得了你呢?」她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迎風搖了搖,「這紙是你手下一個奴才交到本宮這的,說是一個要命的方子。劉妃,你不過扭了腳,爲什麼要吃這種藥呢?」
  
  劉妃伸手想奪那藥方,卻有兩個太監一左一右地攔在她身前,讓她靠近不得。
  
  劉妃恨恨地說:「好啊,臣妾宮裏出了叛徒,真枉臣妾平日特他們那樣寬厚,皇後想說什麼,一次說情楚了,不必這樣折騰人。」
  
  皇後娘娘用手指指向跪伏在下面一個太監,「那天你怎麼和本宮說的?今日當著你主子的面,再說一次!」
  
  那名身材瘦小的太監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頭也不敢擡,聲音顫抖著,「劉妃娘娘……前一陣子身體不舒服,所以請顧太醫診脈,顧太醫看了病之後,說了一個藥方給娘娘,娘娘抄下後讓奴才去宮外的藥房抓藥……聽掌櫃的說,這、這是打胎藥!」
  
  院子裏一片譁然,所有妃子都驚得問道:「妹妹有喜,爲什麼要打胎?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可是天大的罪啊!」
  
  皇後嘖嘖歎氣,「陛下膝下單薄,本就盼著多子多福,妹妹竟然想扼殺自己腹中的胎兒,難道你不知道憑著這個孩子,就可能一步登天嗎?還是……你不敢生下這個孩子,因爲……他見不得人?」
  
  她又招招手,「劉瑾告訴本宮,劉妃最後一次被陛下臨幸,是什麼時候?」
  
  敬事房太監劉瑾面無表情地翻著手中的冊子,念道:「三月初十,陛下留宿落雪殿,劉妃侍寢。」
  
  「三月初十嗎?那可是半年多前了。」皇後故意吃驚地打量劉妃的肚子,「妹妹現在這樣子,真不像懷孕五、六個月啊。」
  
  剛才還鬧烘拱的內殿驟然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所有人都望著劉妃那張慘白的臉,卻不敢多問一句話。
  
  「孩子的爹……是誰?」皇後一字一頓的開口,「你若是把那個奸夫招出來,本宮自然會向陛下求情,原諒你年輕無知,說不定能放你一條生路。」
  
  劉妃冷笑道:「娘娘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這事情嚷嚷出來,是爲了饒臣妾一條生路嗎?那個男人是誰,有本事自己查,休想從臣妾嘴裏套出一個字來!」
  
  「你——」皇後氣結。
  
  劉妃轉過身對顧芳華說道:「顧太醫,抱歉這件事牽連你了,你對本宮的好,本宮隻能記在心裏,本宮真的無意害你。」接著,她昂首對皇後說道:「顧太醫那天是來給臣妾問診了,但是臣妾沒有讓她把脈,隻推說腳扭到了,所以她稍微推揉一下就走了,即便她心覺有異,也不敢多問,並非本宮與她串通。」
  
  她的話,並沒有讓皇後臉上顯現更多表情,倒是衆人或驚詫、或幸災樂禍,一個個都忍著笑在旁邊冷眼旁觀。
  
  顧芳華被牽扯進這樣的事,正頭疼自己該怎麼解釋,忽然問就見劉妃向後猛退一步,從袖子中抽出一把早己預藏好的匕首。
  
  衆殯妃驚呼一聲,各個花容失色的摔翻了椅子四處選竄,連那些看上去有幾分架式的太監都因這變異而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是急忙護住了皇後。
  
  皇後也沒想到這平日寡言的劉妃竟然會身藏利刃而未,顯然是在來之前就有準備。她見衆人己經保護好自己,便大聲說道:「劉妃,你不要做傻事,本宮知道這件事是有人故意坑害你。本宮和你多年姊妹一場,怎麼也不會置你於死地……」
  
  劉妃隻是冷笑,「不是想置臣妾于死地,娘娘今日會這樣大張旗鼓嗎?罷了,不用麻煩您動手,臣妾自己解決了,也省得陛下追問,再牽連無辜!」
  
  顧芳華赫然明白她要做什麼,大喊一聲,「不要!」
  
  劉妃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可她下定決心、義無反顧,這一刀便狠狠紮進胸口。
  
  周圍人都嚇得倒退幾步,隻有顧芳華撲到她面前,一手按住止血的穴位,大聲說道:「睜大眼睛看著臣,不要讓自己昏過去,平順地呼吸,不要緊張,臣能救娘娘!」
  
  劉妃的身上膛上都濺滿了鮮血,嘴角卻掛著笑,她望著顧芳華,小聲說道:「你救不了本宮的,別白費心思了。抱歉……拖累你……」她的聲音越未越微弱,終於再也沒有聲息。
  
  顧芳華怔怔地看著閉上眼的她,忽然感覺一口氣憋在胸口,想吐卻吐不出來。即便她半身都染上劉妃的血,也沒有覺得髒了自己的身子,隻是這些血讓她很痛,心裏痛。
  
  醫者,卻見死而不能救,這是她最怕面對的事情,但是老天似乎總愛和她開玩笑,一次次讓她不得不面對,躲也躲不開……
  
  恍惚著,她聽到皇後顫抖的聲音揚起——
  
  「劉妃……畏罪自殺……這件事要轉交給陛下處置,本宮管不了了……來呀,將這一幹奴才拉下去看管起來,等著陛下審問……還有,顧太醫也牽涉其中,一並抓起未特審。」
  
  顧芳華的嘴角微微上挑。終究不能獨善其身,她既然己經掉進這個泥掉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往下墜。也許不可能洗刷清白了,但隻希望不要牽連她爹。
  
  她舉目看向躲在衆人身後還在顫抖的皇後,輕聲說道:「皇後娘娘,劉妃己經是一屍兩命了,娘娘您向未仁義厚德,太子又是如此可愛孝順,就算是爲太子積德……娘娘就不要爲難無辜奴才們了。」
  
  皇後眉心一凝,「你是在威脅本宮嗎?」
  
  顧芳華微微一笑,搖搖頭,「娘娘是如此有膽色的人,哪裏會被臣這種草芥之人鹹脅?臣隻是在提醒娘娘,人活在世上不容易,何苦處處相逼?難道劉妃之死還不能讓娘娘心生一絲側隱之心嗎?」
  
  皇後沉下臉道:「本宮不想聽你胡言亂語,來人,把顧太醫帶下去,聽候陛下發落!」
  
  顧芳華緩緩站起身之前,將劉妃的雙手放在身前交握住。這個可憐的女人,必定曾經將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賭在這片宮牆之內,但是她萬萬想不到自己的結局會是這樣,而那個害她走向這條路的男人是誰?會知道這世上有個女人爲了保護他而不惜犧牲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嗎?
  
  被一左一右抓住胳膊的時候,她聽到自己心裏發出一聲歎息,但回過神才意識到那一聲歎息其實是她歎出聲來了。
  
  她再歎,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將走入終點呢?
  
  程芷嵐在家「閉門自省」兩日後,今日程府門口忽然有輛馬車駛來,停妥後,一名中年男子面色沉靜地走下車,並拍了拍程府大門的門環。

 門房打開門,因不認識這男子,問道:「先生,請問您……」
  
  「你們家太傅在嗎?」中年男子問道。
  
  門房回答,「主子在,不過主子說他正閉門自省中,不宜見客,還請您……」
  
  「閉門自省?哼,省省他的裝腔作勢吧。我要見他。」中年男子氣場威儀十足,推開門房便自己往裏走。程府的下人見狀,也沒人敢攔他。
  
  程芷嵐正在前弄書房前院的花花草草,他穿了身像花農的短青衫,正在鋤草,沒看到中年男子走進,自言自語地說:「回頭得去尋幾樣新鮮花草來,這院子裏連點上得了台面的東西都沒有,難怪會被人笑話。」
  
  「誰敢笑話你?」中年男子沉聲發問。
  
  程芷嵐舉目一看,笑了,「陛下,您怎麼會大駕光臨寒舍?」他雖然詫異,但也沒有行禮。
  
  這不遠之客竟是華嵐皇帝尚楚雄!
  
  尚楚雄看著他,沉吟道:「這兩日把你關在這兒,知道錯了嗎?」
  
  「臣一直都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啊。陛下不許臣插手杜松的事,偏偏臣還救了他閨女,這事是臣不對。」程芷嵐認罪的態度極好,但說不上有誠意。
  
  「知道不對還要插手?知不知道你這己經算是欺君?」尚楚雄眼睛一瞪,似要發怒。
  
  程芷嵐不以爲意的笑道:「可是陛下一向自謝爲英明君主,爲什麼這一次非要和杜松這芝麻小官過不去?完全不像陛下的風格啊。」
  
  尚楚雄哼了一聲,「鬼靈精,就你想得多。」
  
  「別人也有想得多的,但是哪敢和陛下說?您雷霆一怒,底下就嗓若寒蟬。」
  
  坐上旁邊的石凳,尚楚雄看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想說就說出來,這裏沒有外人。」
  
  他歎口氣,收起玩笑模樣,「陛下這些年勵精圖治,爲的就是能擺脫周邊幾國對華嵐的牽制和威脅,祝且近來天府開始獨大,鄰國都有危機,偏偏杜松這邊睡小知府太過清廉,竟在這敏感時機得罪了鎮守宿城的太守徐萬年,徐萬年才會彈勃他貪污腐敗。」
  
  「徐萬年這幾年戰功的確不小,前年和詔河一戰得勝,爲我方爭回顔面,當年陛下輪番重賞,徐家榮耀百年未有。如今徐家和杜家鬧翻,陛下爲私爲公,都要向著徐家,也可以理解。隻是,對人家小姑娘還要趕盡殺絕,未免……太過毒辣了。」
  
  尚楚雄冷冷道:「聽你這口氣,是要爲杜松鳴不平了?」
  
  「那個笨蛋,敢和功臣對上,臣幹麼要爲他鳴不平?如今更害得臣丟了太傅頭銜,臣更不可能幫他說話。陛下要殺就殺吧,臣無所謂,隻是他女兒……那個杜竿竿,是臣一個朋友的朋友,她若是死了,臣的朋友會傷心懊悔很久,所以還是請陛下網開一面,能放過她。」
  
  「你朋友的朋友?」尚楚雄挑高眉,「你幾時對朋友的事這麼上心?是什麼朋友?」
  
  「一個……舌頭太長的朋友。」程芷嵐一笑,「或者,陛下還有別的原因可以放她一馬最好,當然,這樣就更可以讓她知道天恩拮蕩了。」
  
  尚楚雄曲指在石桌上敲了敲,皺皺眉,又看他一眼,「你向來能猜出朕的心思,朕知道你還藏著心裏話沒說,說吧!你救杜松女兒的真正目的。」
  
  忽然程芷嵐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禮,「陛下英明睿智,臣想,既然陛下想讓華嵐開創百年未有之基業,如徐萬年那樣的蛀蟲若是留下太久,必然會蛀壞了朝中棟梁,若是陛下能斷案公正,還杜家一個清白,將那真正的壞人繩之以法,您想舉國百姓會怎樣稱贊您?」
  
  「一個曾經獲得聖寵榮耀的貪官,陛下也不會包庇縱容,四梅之內誰不敬服?就算徐萬年身邊有一群親信部下會爲他嗚冤叫屈,那些人不過是怕自己跟著倒楣,所以死抱著這棵枯樹不肯放手罷了,不會出亂子的。」
  
  「看來你的確己經想明白了。」尚楚雄輕輕歎口氣,「怪朕前兩年識人不情,太寵信徐萬年了,現在宿城那裏到處都是他的人馬親信,朕己得到密報,據說詔河有可能和長泰朕手侵略我們華嵐,宿城是地處三國邊界的要塞之地,朕不能不保徐萬年,以保華嵐啊。」
  
  「犧牲掉杜松,陛下真以爲可以保得宿城、保得華嵐嗎?徐萬年是什麼樣的人,他手下清楚,跟隨他的人,以及宿城的百姓,誰不清楚?與詔河那一戰,他說殲敵一萬,陛下真信有一萬?」
  
  聞言,尚楚雄一震,「什麼意思?」
  
  程芷嵐繼續道:「日前臣認識一個到京城準備科舉的宿城舉子,他說宿城早有流言傳出,與詔河一戰,其實我們自傷七千,不過殲敵三千而己,但徐萬年爲了表功,自己改了數字。」
  
  「徐萬年竟敢如此欺君誤國嗎!」尚楚雄震怒地一拍石桌,「有何證據?」
  
  「證據臣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來,但陛下若是有心調查,隻要派人去詔河打聽打聽,他們是怎麼說那一戰的?兩相必有出入。若要真憑實據……爲國捐軀的士兵會發放撫恤金給其家人,若真是死了七幹人,那這七千人的撫恤金是否己經發放?若沒有發,必有孤兒寡母怨聲載道,若是發了……又是誰掏出這筆款項?」
  
  程芷嵐一番陳遊,入情入理,讓尚楚雄無法反駁,僅是默然坐著許久。
  
  「陛下不想做惡人,那就悄悄放了杜松吧,不必非要他死啊,罷免官職即可,您非要殺他和他女兒,莫非是徐萬年還有什麼可威脅陛下的?陛下才會這麼怕他?」
  
  尚楚雄一挑眉峰,「朕會怕誰?你別小看了你父皇,好,杜松朕饒過他,徐萬年的事情我自然會振人調查,若是與你所說不符……哼,你可就小心點兒你的屁股!」
  
  程芷嵐哈哈笑道:「陛下自小到大都沒有打過臣一下,如今爲了外人嚇唬臣,這就是您的爲父之道嗎?小心臣到親娘墳前告您的狀!」
  
  「你才別拿你娘嚇唬朕。」忽然尚楚雄好奇地問:「對了,你那個朋友是誰?讓你這樣仗義出手。朕怎麼不知道你在朝中有這樣交命的朋友?」
  
  「算不上交命,就是……怕她羅唆嘮叨。」程芷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好歹她不久前還給太子殿下看過病……」
  
  「你說的是……顧芳華?」尚楚雄的眉頭緊皺。「原來那丫頭和你還有交情?」
  
  聽出他口氣不對,程芷嵐問道:「她怎麼了嗎?」
  
  尚楚雄冷冷說道:「劉妃在宮中自殺了,這事……你大概是沒聽說。」
  
  程芷嵐一怔,「幾時?」
  
  「昨日。」尚楚雄盯著他,語氣有了責備,「莫非她自殺在你意料之中?否則你應該說‘爲何’,而不是‘幾時’。」
  
  程芷嵐尷尬地說:「她的事臣的確是耳聞一些流言。陛下別生氣,臣不是長舌婦,臣縱然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總不能到您耳邊說吧?劉妃被冷落太久,雖然這事肯定是她不對,但看在她也算知道羞恥,肯自殺謝罪,陛下就別……遷怒旁人了吧?顧芳華不過是個小小太醫,各宮娘娘的話哪能不聽,就是她知道了能怎麼樣?」
  
  「那就可以合夥起來騙朕,幫著劉妃嗎?哼!朕絕饒不了她!」提起這件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一般男人都容忍不了老婆給自己戴綠帽,更何祝他是堂堂一國之君。
  
  程芷嵐咬咬唇,仍道:「陛下……能不能容兒子向您討個人情?」
  
  尚楚雄瞪著他,「怎麼?你保了杜松父女又想保顧芳華?別仗著朕寵你,就揮霍朕的寵愛!」
  
  他正色道:「至少臣想去看看那丫頭,總覺得那丫頭雖然傻乎乎、嘴上不饒人,但並不是做事沒有分寸的人。陛下應該知道後宮的事情就和朝堂上一樣,少不了爾虞我詐、彼此算計……」
  
  「那又如何?」尚楚雄打斷他的話,己經沒有耐心再聽下去。
  
  上前一步,程芷嵐勸道:「陛下!若是您想爲太子多積點德,便不該再多生一條冤魂。」
  
  尚楚雄膽色大變,瞪著他,「好,你要看去看,朕不信你能給她翻出什麼案來!」
  
  顧芳華沒有被關到刑部去,而是關進了內宮天牢。兩日不曾見到外人,甚至是她爹,所以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祝。
  
  她每天都在翻來覆去地想,自己會被暗中處死,以給這段皇家醜聞封口呢?還是像某些貪官污吏,被拉到街口斬首示衆?
  
  就這樣想著想著,不想程芷嵐竟然來了。
  
  程芷嵐出現在她牢房門口的時候,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就像是她那天去他府裏看他的樣子,教她一怔。
  
  突然間看到熟人出現在這裏,顧芳華心中激動萬分,表面卻還是維持平日那副不痛不癢的樣子,問道:「怎麼?莫非劉妃的事情把你也牽連進來了?」
  
  「我若是也被關,怎麼可能像這樣逍遙自在地站在牢籠外面看你?」他一笑,將食盒放在地上。「來而不往非禮也,給你帶了點吃的來。」
  
  「該不會是讓你送我上路吧?」坐在欄杆旁邊,她伸手出去打開食盒的蓋子,看到第一層放了滿滿的蛋皮肉絲菜卷,不由得喊了一聲,「關在這裏兩天,終於看到能吃的東西了,真好真好!」
  
  「關在這裏還是不改吃貨本性。」他不禁打趣看著她還在食盒裏翻找什麼似的,問道:「找什麼?」
  
  「筷子揚匙之類的。」她舉起自己一雙手,「我都兩天沒洗手了,平日不洗就會覺得髒,現在要吃這種美食,沒乾淨的手也得有雙筷子才配得上它們啊。」
  
  「都是快死的人了,還在乎乾淨不乾淨?我沒有帶筷子來,你要想吃,就隻能自己用手抓著吃了。」程芷嵐壞心地蹲下身,隔著欄杆看她,烏黑眸子還是那麼深邃。
  
  「好事也不做到底,到底有份壞心腸。」她一邊嘀咕抱怨,但也隻能無可奈何地徒手抓起一卷肉卷,放入口中。那蛋皮肉絲菜卷大概是剛出鍋不久,居然還是熱的,她一邊嚼著一邊表情誇張地說:「真是好吃!這真是人間美昧,天上可能不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吧!」
  
  程芷嵐好笑地看著她,「餓死鬼沒胎,看來你餓得連淑女形象都不要了。這麼喜歡吃,回頭你上路的臨行菜,我還給你送。」
  
  她擺擺手,「我吃美食的時候請不要說殺風景的話,哪怕你是奉了聖命要來取我的腦袋,現在也不要告訴我,讓我踏踏實實、高高興興地把這頓飯吃完。」
  
  兩個人,守在欄杆的兩面,她在牢房裏吃飯,他在外面蹲著看著她吃。
  
  顧芳華那律律有味的吃相讓程芷嵐覺得很有趣,她好像隻要能吃到好吃的,不論是在皇宮內殿,還是在地牢之內,都可以如此自在,也不管明天自己的腦袋會不會落地。
  
  將第一層的肉絲菜卷吃完,她又伸著脖子問:「還有什麼好吃的?你不會就帶了這一種吧?」
  
  他沒說話,打開食盒的第二層,原來這層還放了幾樣小炒,有糖醋排骨、荷香牛柳跟辣子雞。
  
  「天啊!你藏著這些好東西,爲什麼剛才不拿出來?這些菜都被你放涼了,真是暴砂天物!」她急得伸手就去抓,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肮。
  
  「說實話,你關在這裏就不怕死?」他眯起眼睛問。
  
  她默然一瞬,隨後笑嘻嘻道:「人命有長短,早晚都是死。我見的死人多了,知道他們死後是什麼樣的,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
  
  「說謊。」程芷嵐盯著她,「再說謊,我就救不了你,你爹也活不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黑亮亮的大眼睛裏忽然盈滿了水氣,緊接著哇的一聲哭出來,坐在地上很沒氣質地抽噎著。
  
  「我知道我倒楣嘛!這件事明明是有人陷害我的,雖然劉妃讓我給她開打胎的藥方,但我哪有那麼傻啊?就開了個安神養氣血的方子給她,心想這樣日後也查不到我頭上來,而且我還是口述給她的,自己又沒有動筆寫,何至於就非拉著我入這個陷阱不可?我更搞不懂那太監何以說是打胎藥?」
  
  程芷嵐握緊她的手,「你心中有目標嗎?會是誰陷害你?」
  
  她擦了一把眼淚,搖搖頭,「我哪知道?反正劉妃死了,總不會是她,且她若知道我開了個假方子給她,也不會咬聲,頂多悄俏找別人再開一個方子就是。她官裏的太監宮女,我一個都不熟,平日也沒有任何私交,更不會有私仇。我也不知道皇後娘娘爲何能拿出一張劉妃寫的打胎藥方,還非說是我開的。」
  
  「那就是皇後娘娘要栽贓陷害你了?」程芷嵐微微璧眉,「你就沒有一點證據替自己翻案?」
  
  「沒有。應該說我很情楚有跟沒有都一樣,你想,對方也沒有實證證明是我開的藥方,但就是想賴給我,我能怎麼辦?」她瞪著那食盒,似乎比起位元關生死的話題,她更重視辣子雞,「那個辣子雞用的是哪裏産的辣子做的?是你在外面哪家店打包的?」
  
  程芷嵐本來一臉凝重,也被她逗得不由得笑了,將食盒全推給她,「你吃吧,我走了。」
  
  「程芷嵐!」她忽然握著欄杆站起來,急急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回頭看她,「還有事要交代?」
  
  她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你……你是來救我的吧?」
  
  程芷嵐咳嗽一聲,不正面回應,「你不覺得我是來幸災樂禍的嗎?」
  
  「你……總不至於那麼壞吧?」顧芳華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用揭盼的目光看著他,「如果你不能幫我翻案,就想辦法幫我去看看我爹,保住他,不要讓他受毫連,這件事和他沒有半點關系,是我這個女兒不孝,做事不謹慎……」
  
  「行了,」程芷嵐擡手止住她像交代遺言的話,「我知道了,你爹的命我會幫你保住,至於你的命……就看老天肯不肯保你了。」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2 AM

第六章

     程芷嵐出現在皇宮中的時候,衆人都很驚訝。人人都知道他被罷免了太傅頭銜,勒令閉門思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莫非己經解禁了?
  
  見狀,他反倒笑咪咪的享受衆人詫異的目光,偶爾還和熟人打個招呼。
  
  邱越波今日在驕陽宮附近值守,聽聞他來了,同樣詫異,連忙迎上前問:「陛下己經赦免你了?」
  
  「沒說。」
  
  「那你怎麼就敢入宮?」
  
  「陛下沒說我入宮就要砍我的頭吧?」程芷嵐晃了晃自己的腰牌,「腰牌還在,我就可以在宮中自由進出。」
  
  他那塊腰牌是皇帝欽賜給他的,上面寫的字十分嚇人——出入無阻,擋者死。
  
  邱越波撇撇嘴,「看樣子你是死不了了,有這塊腰牌和免死金牌似的,陛下怎麼不怕你謀反啊?」
  
  「我謀反幹什麼?搶他的江山?這江山有什麼意思?你以爲我會稀罕……」
  
  話還沒說完,因聽到他的聲音在驕陽宮外響起,太子連忙從宮裏跑出來,張開雙臂撲向他,「太傅!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程芷嵐笑著彎腰抱住他,「臣這幾日不在,殿下按時讀書寫字了嗎?」
  
  尚仁傑拚命點頭,「嗯!太傅讓本宮讀的書本宮都讀了,還多寫了十頁字,等著太傅看呢。」
  
  程芷嵐也隨著他點頭笑,「殿下勤奮好學,這讓太傅很欣慰,不過臣今日有些事要辦,不能在宮裏待太久。」
  
  「不能嗎?」太子失望地說:「本宮還想讓太傅給本宮講講<華嵐史記》呢。」
  
  「唉,今日是無心講了。」程芷嵐歎氣搖頭,「顧太醫要被判死罪了,臣要去問問皇後娘娘,是要砍她一個人的腦袋呢,還是砍她一家的腦袋?好歹認識一場……」
  
  「顧姊姊要被砍腦袋?」尚仁傑驚呼一聲,「爲什麼?」
  
  站在程芷嵐身邊的邱越波皺起眉,低聲說:「這件事太子殿下還不知道,你何必告訴他?」
  
  「哦?這麼說來你倒是己經知道了?」程芷嵐瞥他一眼,「你是顧太醫的朋友,你說說看,你想怎麼做?」
  
  「她爹這幾日屢次想入宮見陛下,請求赦免芳華的罪,但陛下一直都不肯。其實大家都聽到風聲了,知道這件事和芳華沒多大的關系,可是……」邱越波皺緊眉頭一臉爲難,「你知道皇恩如雲,每日變幻莫側,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
  
  「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程芷嵐冷笑一聲,「她被關在大牢裏難道要聽的是這番感悟和感慨?得了吧,她要的是救命的稻草。既然你們都給不起,那麼我給!」他側身對太子說道:「臣現在要去找皇後娘娘爲顧太醫求情,倘若臣不幸因此受牽連,也要被皇後娘娘砍腦袋了,殿下,您就真的沒有太傅了。」
  
  「不行不行!太傅你不能去!」尚仁傑急了,「本宮去給顧姊姊說情!母後是不會砍本宮的腦袋的。」
  
  程芷嵐笑著拉住他,「皇後娘娘怎麼可能會聽您的話?雖然顧太醫是被人陷害的,但娘娘手中己經有了證據,顧太醫有嘴都說不清。殿下,您要記住,這是皇宮中最險惡的一課。有時候您身邊的人,即使是好人,也不、能、活。」
  
  尚仁傑怔怔地看著他,大眼睛眨巴眨巴了幾下,頓時充滿了淚水,抱住他哭道:「本宮不要顧姊姊死,也不要太傅死!本宮要好人都活著!」
  
  程芷嵐摸摸他的頭,「那……殿下跟臣去見皇後娘娘吧,您什麼都不用說,隻要站在殿外等著就好了。若是皇後娘娘要砍臣的腦袋了,您再進去爲臣求情。」
  
  「好!好!」尚仁傑忙不疊的答應。
  
  邱越波蠕動了幾下嘴唇,想拉住他,但見他這樣堅決,便知阻攔也沒有用。他低聲說:「皇後娘娘這幾日也不見外人,據說各宮殯妃去請安,都不肯見,也許是病了。」
  
  「病了?」程芷嵐劍眉高挑,「那也非見我不可。」
  
  錦華宮這幾日很安靜。
  
  因爲劉妃之事,據說皇後受了驚嚇,鳳體違和,所以這幾日都不見客,在錦華宮安心養病。
  
  今天她打起精神走到前院,看著院落一角種了幾簇月季花,忽然想到皇帝曾經贊許過劉妃長得像月季花一樣好看,心頭立刻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似的不舒服,便喝令道:「來人,把那月季花給本宮連根撥了!」
  
  太監們七手八腳地去撥月季花,這時候正好程芷嵐拉著尚仁傑來到錦華宮,程芷嵐因爲有那塊嚇死人的腰牌,在宮中素來橫行無忌慣了,再加上太子親臨,宮門口的太監宮女根本攔不住這一大一小師徒倆。
  
  當程芷嵐走進正殿前面這片小院時,一眼就看到這裏亂糟糟的景象,不由得笑道:「哎喲,據說皇後娘娘鳳體違和,臣特意前來探望,不想皇後娘娘神采奕奕,還有閑情逸緻指揮下人蔭弄花草啊。」
  
  皇後看到他時似是一震,緊緊依靠著門框,柳眉蹙起,「聽說程大人觸犯了陛下被令閉門思過,怎麼還敢這麼逍遙膽大,竟闖到本宮宮裏來指手畫腳?」
  
  「指手畫腳不敢當,隻是來給娘娘醫一醫心病的。」程芷嵐松開握著尚仁傑的那隻手,彎腰微笑道:「殿下先在這裏等一會兒,臣得陪皇後娘娘說幾句話。」
  
  尚仁傑聽話地點頭,就站在一邊看著那些太監拔花,好奇地問:「好好的月季花,撥了它幹什麼?」
  
  「因爲這花長得礙了娘娘的鳳目了。」程芷嵐頗含深意的一句話落下,幾步己經來到皇後跟前,他含笑問道:「皇後娘娘,咱們是站在院子裏說,讓衆人都聽見,還是回您的殿裏,一對一的密談?」
  
  皇後輕咬下唇,「你想說什麼?本宮最討厭巧言令色的人,若是國家大事,你和陛下說去。還有,本宮面前你見了不跪,有點規矩嗎?」
  
  程芷嵐呵呵笑著,但不真誠,「如果臣跪一跪娘娘就肯聽臣說話,那臣也無妨跪這一跪,隻是陛下都準臣可以當面不跪的,不知道皇後娘娘您……受不受得起臣這膝蓋一彎?」
  
  聞言,皇後怒而轉身回殿,程芷嵐很自然地跟了進去。
  
  「你想說什麼就快說!本宮身子不適,沒工夫聽你胡言亂語。」皇後斜坐在軟榻上,看都不看程芷嵐一眼,揮手對伺候的宮女說:「都下去。」
  
  宮女散盡,殿內空曠,隻剩下他們兩人。
  
  程芷嵐悠閑地說:「今日來,隻是想向皇後娘娘討個人情,和您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那張據說是顧芳華口述劉妃抄寫的打胎藥方。」
  
  皇後眼皮一跳,瞪著他,「你要那東西做什麼?難不成……你是來向本宮替顧芳華求情的?」
  
  「臣隻是想查明真相而己。」
  
  皇後冷笑道:「程大人,縱然你曾經是太傅,但畢竟不是刑部尚書,就是查案也輪不到你管吧?」
  
  「顧芳華這案子,顯然也不是刑部能管得了的。臣己經和陛下稟明要親自調查此案,陛下同意了。」
  
  皇後再次一驚,纖纖玉手一拍長榻,怒指著他說道:「程芷嵐,本宮不管你在陛下面前有多得寵,但這案子是後宮之事,就是本宮拿主意,所以你也管不著,不要拿陛下壓我!本宮是陛下的妻子,陛下最終還是要顧及本宮的顔面。」
  
  程芷嵐笑了,笑得飽含促狹意味,「臣豈能不知娘娘是國母?但是……這宮中不將娘娘放在眼裏的,可不隻劉妃一人吧?」
  
  「你……」
  
  她話未出口,他便立刻接續道:「娘娘惱恨陛下專寵馮貴妃,又一時拿她沒轍,隻好從馮貴妃的宮中密友下手。像劉妃這件事,雖然罪不可赦,但您原本毋須出頭,大張旗鼓地要她的性命。縱然要了,也不必再拉顧芳華陪葬,好歹顧芳華給娘娘和太子都看過病,於您母子二人也算是有些小恩吧?」
  
  皇後冷笑道:「太醫給皇室看病本是天經地義,是本宮賞她飯吃,有恩之說從何談起?」
  
  「話雖不假,但經她妙手診擡,娘娘和殿下可以痊癒,這便是思,祝且殿下每每提起她,一口一個‘顧姊姊’,叫得極爲親熱,如今他顧姊姊要被他母後陷害緻死,太子小小年紀,您讓他從您身上學到些什麼?殘忍毒辣的手段,還是忘思負義的人品?」
  
  皇後氣得雙手顫抖,「程芷嵐,你如此用污言穢語污嫉本宮,真該千刀萬剮!」
  
  「該不該千刀萬剮由陛下說了算,但顧芳華的命能不能留,臣希望還是皇後您說了算。」他收斂起嘴角的笑容,那幽黑如墨的眸子探沉地看向皇後,「就當是爲太子積德,您也不該害顧芳華枉死。且不說她於你們有恩好了。請問娘娘手中那張關鍵字條,可真是劉妃的親手筆跡嗎?如果不是,那娘娘憑什麼倉卒定案?就憑這一案,六宮就會敬服您了?馮貴妃就會怕您了?劉妃的冤魂就不會找您了?」
  
  那最後一句說得皇後雙手手心棒棒出汗,她咬緊牙關,溫怒喝道:「劉妃冤什麼?她自己對不起陛下在先,也是她自己要畏罪自殺的,與本宮何幹?」
  
  「卻是娘娘逼得她無路可走的,歸根結抵您是殺她的罪魁禍首,把話說白了,劉妃肯定沒料到顧芳華壓根沒給她打胎藥的藥方,娘娘手中的藥方更絕對不是她抄的那張。在人間娘娘大過她,她無可奈何,在陰間,現在是她先走一步,請問娘娘這幾日……睡好了嗎?」
  
  皇後的臉色霎時變得青白難看。她這兩日的確是惡夢纏身,尤其是劉妃死得那麼慘烈的一幕,和顧芳華半身鮮血的樣子,總是不停地在夢中現身。
  
  她本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曾經天真單純,是進了皇家,當了皇後,被各種爭寵跟勾心鬥角逼得忘了天真。
  
  劉妃的死觸動了她,她心中有些後悔,隱隱覺得手中的字條跟太監的說詞似有異,但這失寵的當下,她不想承認自己這後宮之主也許做錯事了,還害得劉妃自殺,便想拖顧芳華下水,了結此事,不讓陛下察覺異狀而怪罪她,不料程芷嵐連番逼問就像是往她心口又捅了幾刀似的,讓她更生出許多恐懼來。
  
  她強撐著面子說:「顧芳華到底有沒有罪,等本宮回頭再親自審過,會有交代的。」
  
  程芷嵐微微笑著,沒多說什麼,卻忽然改了話題,「娘娘可知道太子殿下最近一直在忙著給您準備壽禮嗎?」
  
  「什麼?」皇後的腦子沒反應過來。
  
  程芷嵐在殿門口喊了一聲,「太子殿下,麻煩您進未好嗎?」
  
  尚仁傑蹦蹦跳跳地跑進大殿,先向皇後請安行禮,而後擡頭問道:「太傅,你找本宮什麼事?」
  
  程芷嵐彎下身問他,「殿下前幾日不是俏俏在準備娘娘的壽禮嗎?您準備了什麼?現在可否告訴娘娘?」
  
  尚仁傑垂下頭,「那東西……大概不會送到母後手上了。」
  
  「所以現在說出來也無妨啊。」
  
  「是……玉露丸。母後以前說過,隻有吃了顧姊姊配的玉露丸,天寒時咳嗽便不會那麼厲害,睡覺也睡得安穩,所以兒臣才請顧姊姊幫忙配藥,但是之前因爲藥材一直沒有備齊,顧姊姊遲遲不能著手……」忽然他紅了眼眶地看著皇後,「母後,顧姊姊是特別好的人,她還請兒臣吃特別好吃的過橋米線,雖然那天沒有吃到……但她真的真的真的是個特別特別好的人!」
  
  他用力將每一個「真的」都咬得很重,每說一句就點下頭,然後緊緊抱住皇後的身子,「母後爲什麼要殺一個好人啊?您不是一直教導兒臣要做一個有仁愛又正直的君主嗎?」
  
  聽兒子這麼說,皇後情淚長流,抱住他,「好,太子是個好孩子,母後聽你的,饒了顧芳華的性命,不殺她了!」
  
  程芷嵐聽到這一句話,便默默退出錦華宮,長籲一口氣。
  
  今日這「逼審皇後」的戲碼雖然囂張跋息了些,但也是救顧芳華唯一的方法,隻要皇後點頭,說顧芳華於此案無關,皇帝自然會給皇後幾分面子,放顧芳華出來。
  
  那丫頭的腦袋是保住了,嘴巴也保住了,想必……她出獄那天,要大吃大喝的慶祝三天吧?真想看她把自己喂得像豬的傻樣子。
  
  想到那一刻她將展現的餐餐之態,程芷嵐唇角一勾,笑意融融。
  
  顧芳華是在兩日後被皇帝特赦出天牢的。
  
  她一走出那幽暗的地牢,立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大大伸了個徽腰a感受著和煦的陽光暖祥祥地照在自己身上,讓她真想對著蒼天白雲「哈哈哈」大笑三聲。
  
  天牢的大門對面就是一扇出宮的角門,她剛剛走出去,就見一輛馬車停在那裏,隻見馬車的門簾開著,程芷嵐坐在其中。
  
  聽到聲音,他的眼瞼揚起,看她一眼,「上車。」
  
  顧芳華一點都沒猶豫就跳進車廂,張口說道:「程芷嵐,謝謝你,我知道這一次是你救我,你是個大好人,日後我再也不和你鬥嘴了。」
  
  程芷嵐卻淡淡說道:「給你求情的是太子殿下,和我有什麼關系?」
  
  聽他這麼說,她倒也不爭辯,見馬車己動,才問道:「去哪兒?」
  
  「滿溢香。」程芷嵐說出一問出名酒樓的名字,「給你去去晦氣。」
  
  「不不!」顧芳華急忙用手技住他的手,又忽然意識到自己幾日沒洗手淨身了,不但手髒得要命,隻怕身子也臭,立刻把手縮了回來,身子也往車廂的另一頭靠了靠。
  
  程芷嵐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那就先帶你找一問客伐換身乾淨的衣服,洗一洗你身上的昧道。」
  
  她卻垂下眼,輕聲說:「我要先回太醫院去。」
  
  他目光一閃,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去看她爹,這幾日她心中最焦灼的應該就是擔心她爹受她牽連。看她可憐巴巴地縮在角落,那張小臉又像是瘦了一小圈似的,衣服頭發雖然都不大體面,卻看得人格外心疼。
  
  這丫頭這輩子沒被人這麼折磨過,這進天牢算是人生的大彼折。若是常人,關幾日就要瘋了,如今她沒有嚎陶大哭己經很難得了。
  
  於是他也收起將要出口的那些嘲諷,隻對馬車外的車夫說道:「轉道,去太醫院。」
  
  顧彥材並不知道女兒今天就可以平安出獄,他這幾日備受身心煎熬。妻子早逝,女兒由他一手撫養長大,向未視若掌上明珠,再加上女兒自小就聰明好學,雖然不願意她做太醫,但畢竟深得各方好評,也算是顔面有光。平日裏出入太醫院,多少人都稱贊他有福氣,還有那麼多達官貴人爭著要上門提親。
  
  誰能想到一夕之問風雲變色,女兒竟然被關入天牢之中,他連見一面都不被獲準,而太醫院中的閑言碎語就更不用說了。縱然沒有人在他耳邊碎嘴,但光看衆人膽色他就知道了,所以他己經寫好辭呈,決定辭去太醫院首座的頭銜。若是再不被獲準見到女兒,女兒又真的要被判死罪,他就打算和女兒共赴刑場。
  
  就在顧彥材將辭呈放在裝奏摺的匣子裏,準備上呈禦覽的這一天,忽然聽到外面一陣亂糟糟。
  
  接著聽到有人喊著,「芳華回來了!」
  
  他大震,疾步奔出屋子,路過門檻時還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人還未沖到大門外,己經有個人猛地撞進他懷裏,一把抱住他,說道:「爹,女兒不孝,讓您牽掛了!」
  
  顧彥材眼眶涅潤,摩擎著面前那張熟悉的笑臉,想笑又想哭,「芳華,你受苦了,是爹無能……」
  
  顧芳華看著父親時沒敢大哭,反倒燦爛笑著,幫父親抹去淚水,「爹啊,沒事的,女兒隻是一時受人誤會才被關起來的,陛下英明,查明真相後就把我放出來了,我也沒受罪,沒有過堂、沒有上刑,隻是天牢的味道實在不好,我幾日沒梳洗了,爹,您不嫌我又臭又醜吧?」
  
  顧彥材啼笑皆非地說:「哪有爹嫌棄女兒的?你在爹心中永遠都是最漂亮的。」
  
  「那我先去梳洗換裝,爹,回頭我再和您細說。」顧芳華急急沖回自己的房問。
  
  顧彥材還有如在夢中一般,想不到女兒就這樣意外獲罪、意外脫險,他怔怔地擡起頭,忽然看到程芷嵐正在不遠處對著自己微笑。
  
  程芷嵐不是太醫院的熟客,他想他這會出現在這,應是跟自家女兒有關,便道:「程大人,芳華能脫險,可是托您之福?」
  
  程芷嵐微笑擺手道:「是陛下有仁善之心,而且陛下還讓我轉告您,不要爲了芳華這次的誤會而一時想不開,他對你們顧家還是很看重的。」
  
  聞言,顧彥材感恩戴德,忍不住扶著牆壁雙膝跪地,向著皇宮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口中默念,「吾皇萬歲萬萬歲啊——」
  
  一個時辰之後,顧芳華和程芷嵐己經坐在滿檻香酒樓的包房中,面前一大桌子好菜,四道冷盤八樣熱菜共十二道菜,就是再來五、六個人都夠吃了。
  
  但這間包房內隻有他們兩個。
  
  顧芳華正努力和香酥雞柳奮鬥,一邊吃一邊說:「這一桌菜不便宜,但你放心,一定是我結帳!」
  
  程芷嵐慢悠悠地夾起青菜,不甚在意的說:「你倒學會慷慨客氣了?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是因爲我現在沒有月棒窮得很,才會施舍我這一餐啊?」
  
  「哪裏哪裏,前太傅大人身上抖落抖落,掉下來的銀子都比我沉,隻是我這一次能平安脫險,程兄魔功至偉,小的無以爲報,難道這點飯錢都不出嗎?」
  
  「程兄?」程芷嵐念著這個奇怪的稱呼,聽來實在是陌生到不順耳。「早知道你要出飯錢,我應該再多叫點上好的招牌菜。」他哼了哼。
  
  這一桌菜不算是最豪華的,隻是知道她愛吃辣,所以十二道菜中有八道是辣菜。他自己倒是不愛吃辣,尤其是那道麻辣田蛙,看得他心頭別扭,更不要說動筷子吃了。
  
  顧芳華雖然看到美食就揮然忘我,但程芷嵐面對一桌美食卻淡定的模樣還是引起她的關注,好奇地問:「你這個主客怎麼不吃?」
  
  「我不吃辣。」他己經吃光面前那盤情妙竹筍了。
  
  「不吃辣?這種人間美昧怎麼可以不吃?」顧芳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接著說:「你怎麼不早點說,我就替你點其他菜了,你等等。」她跑到包房門口,對樓下喊道:「掌櫃的,再送一碗肉絲面上來,配一屜小籠包!」
  
  「吃面配小籠包?」他打量起她嬌小的身子,「你的胃受得了嗎?」幾日沒好好吃東西,一下子吃那麼多,她就不怕肚皮撐。
  
  「我怎麼可能吃得下那麼多?這是替你點的。」她笑著又坐下,「你上次不是說狀元米線好吃嗎?這家的肉絲面也是一絕。小籠包則比你家門前那家小店做得更精緻些,而且這兩樣都不辣,保證你能吃飽。」
  
  看她爲自己著想,程芷嵐放下筷子,心情不錯的等那兩樣美食送上。瞧她吃得這麼開心,他微微一笑,「出了獄,還要做太醫嗎?」
  
  「估計就是我想做也做不了了,經此事,還有哪個皇親國戚敢找我看病,不怕惹上晦氣?」她歎口氣,但臉上並沒有什麼哀愁,甚至嘴角上揚,「剛才我爹還說,隻怕日後再也沒有哪家公子敢上門提親了,我說不怕,大不了搬到鄉下去,專門替那些村婦農民看病,就不信沒個有眼光的帥氣小夥子看上我這個聰慧的女人。」
  
  程芷嵐竊笑,「看來咱們兩個人算是同病相憐啊,我被罷免了太傅的頭銜,你也做不了太醫了,不如……我們倆結個伴兒?」
  
  「嗯?你也要和我搬到鄉下住?」她吃東西的時候腦子是不怎麼轉動的。
  
  他無奈地歎口氣,又說道:「鄉下有什麼好的?城裏一樣可以看病。」
  
  「說的也是。」顧芳華忽然振奮起來,「不如這樣,你出銀子,我開醫館,賺的錢咱倆可以平分,我也不至於醫術很費,又能給你安家養老,如何?」
  
  「開醫館?」他似笑非笑地說:「並非不可,隻是憑什麼要我出銀子?你以爲我是那些貪官污吏,家藏萬貫金銀嗎?」
  
  「開問醫館用不了多少銀子的,小問一點的千把兩,大間的才要上萬兩。你雖然不見得是什麼貪官污吏,但是你那院落值錢啊,要不你把你家院落貢獻出來,咱們就地取材,就在你家開醫館,前院開館,後院住人,地租是省了一大筆,剩下的就是藥材錢。」
  
  她越說越認真起來,筷子敲著碗邊,認真想著,「不過進貨不能找供貨給太醫院的那些藥材商,都是奸商!藥材雖然好,但是價格也著實高。前年我認得一個民問藥材商,品質不錯、價格公道,我若是能朕系上他,拿藥的價格可比太醫院便宜一半呢。」
  
  「既然有便宜的藥材商,爲何還要太醫院高價進藥?」程芷嵐忽然冷笑一聲,「原來你爹才是貪宮,每年藥材進出得花幾萬兩白銀,你爹也貪不少吧?」
  
  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顧芳華急忙扔掉筷子,擺手解釋,「你不要亂說話!我爹雖然是太醫院首座,但是太醫院的藥材供應商慶字型大小可是皇家指定,慶字型大小是百年老字型大小,不是我們說改就能改的,若是因爲改了藥材供應商之後,那些皇親國戚們吃完藥身體不見好,會反過來怪藥不好。
  
  「雖說病情的成因難有定數,每個人的休質又不一,吃了藥之後的反應也不一樣,不見得能做到藥到病除,但那些皇親們可不管這些,我爹爲了不背上擅自改藥、影響療效的罪名,當然就隻有順應大局了。」說完,她又歎息一聲,「這就是迷信老字型大小的名氣所累,其實老字型大小做久了,若是忘了最初成名的根基,早晚還是要完蛋的。」
  
  「老字型大小有老字型大小的難處,你難道就沒想過?」程芷嵐卻反過來教育她,「因爲名氣太大,所以承擔的風險和責任也大。家大業大,手下要養活的人多,人人都要吃飯喝水,錢從哪裏來?慶字型大小雖然是皇商,可皇家用藥再多,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部分而己,重要的還是全國各店的盈利,但每家店盈虧不定,他們會設定偏高的價錢來平衡收支也不無道理,這跟小藥材商的情祝不同。」
  
  顧芳華恍然大悟地看著他,「哦,原未如此……不對啊!既然你早就知道這個道理,幹麼還要嚇唬我。」
  
  看她氣呼呼的樣子,他忍不住笑道:「誰讓你笨?」
  
  「和你比,我也許是笨點,可你若真聰明,怎麼還被罷免了太傅頭銜?去救人是好心,但就不能想個聰明些的方法嗎?好歹要找個手下做吧?哪有你自己大刺刺的親自去?全京城誰不認識你這個太傅大人?對了,那杜家小姐你藏在哪兒了?救人救到底,可千萬別把
  
  她交出來啊,人家嬌滴摘一個大姑娘己經夠苦命的了……「
  
  「不久前你被牽連得差點犯了死罪,現在居然還有閑情管別人?」程芷嵐夾了一顆肉丸丟在她碗裏,「吃你的吧,把你的嘴堵上,我現在不想提這杜家父女,提了晦氣。」
  
  想著畢竟是自己害他被牽連,她隻得乖乖住口,又塞了兩口菜,還是按捺不件好奇的問道:「那陛下有沒有說要怎麼處置你?你這次又幫我解了圍,陛下會惱恨你太多事吧?縱然他再寵你,隻怕還是會爲難你,你有沒有想過退路?」
  
  「退路?你是說退出官場嗎?」程芷嵐聳聳肩膀,一臉無所謂,「陛下聖明,自然會安排好我的去處,我有什麼可著急的?」
  
  「若是……你因我所累而……丟了官……」她咬著唇,忽然下定決心般大翟道:「那我顧芳華答應你,特你窮困潦倒、落魄無依的時候,若有我一口飯,就不會讓你餓著!」
  
  程芷嵐正喝著熱湯,被她說得差點嘖了出來,待湯下肚,他開口,「我也不至於棍到那麼慘的地步吧?好像要去街邊要飯似的。」
  
  說話問店夥計己經上了樓,端上顧芳華剛才點的面條和小籠包,躬身對程芷嵐說道:「程大人剛才放在帳房的錢己經很充裕了,掌櫃的特意盼咐議兩道不會再收錢,您還想要什麼盡管說,本店有上好的女兒紅,不知道大人想不想喝一點?」
  
  「你己經付過帳啦?」顧芳華訝異地連忙說:「那可不行!說好了這一頓是我結帳!夥計,這一頓要多少錢,回頭把銀子退給他,我來結!」
  
  店夥計笑道:「顧姑娘不妨下次再來惠顧小店。這一頓……雖然不多,但也要三十多兩……」
  
  顧芳華一驚,她雖然來過滿檻香,但是這種大酒樓她也隻敢點一、兩道菜解解饞,不會點這種盛宴,所以原本以爲十兩銀子足夠結帳,聽到「三十兩銀子」這個價碼她立刻就縮回去了。
  
  她笑道:「既然程大人這麼慷慨,我今天就不能搶他的風頭了,好吧,下回我回請就是。西街那邊新開了一家燒賣店,還不知道昧道如何,下次吃吃看。」
  
  「你就隻能請人吃街邊小吃嗎?」程芷嵐忍不住調侃,「我看你也別開什麼醫館,直接開飯館最適合你。」
  
  她微微一怔,沒生氣,倒想了想,「或許可以開個藥食館,在飯菜中加上合適的藥材,這樣既能飽了口腹之欲,又能強健身體,前院客人吃飯,後院還可以看方抓藥,一舉兩得。這樣的話,程芷嵐,你能不能再多貢獻更多空間出來?」
  
  他也不得不放下筷子,認真地盯著她,「你大難不死,總該說些此生感悟才對,結果你吃著美食、想著開店,還惦記著霸占我的宅子,我真不知道是不是伸錯手、救錯了人?」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那些倒楣的過去我可不想回想,既然我活著出來了,當然要先想好怎麼繼續過活。」她理所當然、底氣十足的說:「而且你也該認情,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陛下對你肯定有了嫌隙,日後若是你再招災惹禍,難保他不會兩罪並罰。小太子雖然和你關系好,但是畢竟還年幼,他說的話有效是有效,你若想熬到小太子變成小皇帝……我勸你還是另尋出路。」
  
  他一臉新奇的看著她,「原來你還這樣爲我著想?」
  
  「是啊,我本來以爲你是個極討厭的人,但是看你這次爲杜竿竿和我的事情這樣盡心盡力,也就說明你這個人雖然嘴巴惡毒,可畢竟心腸不壞,而我也正好是滿腔正氣、慈悲爲懷的人,當然要爲你指一條明路。」顧芳華笑說:「對了,那個追著你到處跑的青鸞郡主,近日有沒有去你府裏看你?」
  
  「沒有。」自從他把青鸞罵走之後,她就沒再來煩擾他,因爲他和皇帝抱怨過,說青鸞糾纏自己、非常討厭,陛下就做主把她指婚給別人了。有了婆家的女人,臉皮再厚也不敢跑到外面找別的男人了吧?
  
  但顧芳華哪裏知道這其中原由,隻是遷自點頭說:「果然是有難不敢同當的女人。你看看,選老婆不能光是漂亮,還要選勤儉持家、能和相公有難同當的才行。所以你經此一事也該知道人情冷暖了吧?不要太執迷於這些榮華富貴,自己過得平安喜樂是最好的。」
  
  「你看看我,能給別人看看病,多擡好一個病人,這才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否則當作威作福的官,欺壓坑害百姓,將來死了,都要被人指著墳頭罵上一聲死有餘辜……」
  
  這是說好的洗塵宴嗎?明明是他做東要給她去黴氣,反被她一番指說教訓?程芷嵐暗自偷笑。不過聽她這樣嘮嘮叨叨、長篇大論,他卻不覺得煩,甚至有種錯覺,隻覺得她的話像是一場惱人的春雨,點點滴滴淋提了眼前的風景,卻又別有風韻,讓人移不開視線。
  
  顧芳華猛一擡頭,見他專注地看著自己,一雙挑花眼幽然沉靜,忽然覺得心口多跳了幾拍,臉頰發熱。「幹麼這麼看我?你覺得我說的沒道理?」
  
  「也有幾分歪理吧。」他面前那碗面其實己經開始涼了,隻是聽她說話實在有意思,讓他顧不得吃,隻將目光放在她一人身上。
  
  她還以爲是自己的話太羅唆,影響了他的食欲,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說道:「這餐既然是你請了,改日我再請回來。你想吃什麼?隻要你說出口,我就請!」
  
  好一會沒說話,他托著腮看她,「我想吃的,隻怕你請不起。」
  
  她自嘲笑道:「看來你是想吃山珍梅昧吧,那我是請不起,等過幾日皇後壽宴,你去宮裏吃吧。」
  
  程芷嵐唇線上揚,沒有應聲,倒有句話埋在心底。
  
  這個傻丫頭若是知道他所謂的「吃」是什麼意思,大概要花容變色、翻身從樓上跳下去了吧?也好,再拖幾日,早晚有一天會讓她知道他心底的那些秘密——
  
  顧芳華平安脫罪之後,顧彥材因爲怕女兒再惹事,所以隻讓她在太醫院的藥房負責拿藥制藥,不要說宮裏的問診她不能去——就是能,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找她去問診了。
  
  於是顧芳華這幾日總覺得百無聊賴。藥房那點活兒其實也輪不到她插手,自有級別更低一點的小藥童做,她隻要在藥送來時負責監督數數,看著藥被放進倉庫,然後偶爾制藥即可。
  
  所以她時常心神不定的在太醫院四處閑晃,直到有一天顧彥材覺得她晃得大家都暈了,隻好把她哄回後院文獻館去抄醫典。
  
  文獻館中多是年紀一大把的老學究,抄書時全神貫注,四周都很安靜,顧芳華在這裏沒有任何可以說話的朋友,倍感寂寞。
  
  恰好今日有一個小藥童進來送飯,她連忙問:「今日後廚有沒有煮面條?」
  
  「面條?」那小童怔怔地答道:「好像早上做了一些手擀面,還有剩。」
  
  「那我去要碗雞蛋面。」顧芳華丟下手中的筆就往後廚跑。
  
  太醫院有自己的廚房,每日也要負責幾十口子的吃食,因爲顧芳華對吃的比較挑剔,所以每每她一到廚房,廚房的人就頭大。
  
  「顧姑娘,今天的飯菜不合口味嗎?」廚房主廚聽說顧芳華被打入天牢不久又神奇地被釋放出來,總覺得這丫頭有些「邪門兒」,如果不是運氣太糟,就是運氣大好。他這個人最信那,所以不同於一般人躲著她走,反而和她更親近些了。
  
  她笑道:「沒事兒,隻是想吃碗雞蛋面,放點鹽就好。」
  
  「那姑娘一邊坐坐,稍等一下,早上的手拼面還有一些,馬上就煮給你。」
  
  顧芳華側身坐在旁邊一張椅子上,晃著腿問:「我不在的那幾日,太醫院裏有什麼新鮮故事嗎?」
  
  主廚笑道:「哪有什麼新鮮故事?姑娘不在,這裏都冷清多了。您要是非問故事……那就隻有孫太醫的兒子非要娶一個青樓女子,把孫太醫氣得將兒子反鎖在家裏,不許外出,不料他兒子卻跳窗跑了,現在就住在青樓裏,乾脆不回家了。」
  
  哪裏都少不了八卦,連這種家務事都能鬧得人盡皆知。
  
  她笑道:「這孫公子真是個癡情種!隻是那青樓女子又有什麼魅力,能勾搭著這位少爺連家都不要了?」
  
  「聽說是紅牌名妓,彈琴唱曲特別好。」主廚一邊親自煮面,一邊吩咐打下手的,「顧姑娘喜歡吃油菜,多抓一把過來,也把今天新買的火腿肉切一盤端過來。」
  
  顧芳華笑著,「您真客氣了,一碗面條而己,我也不講究的。」雖然她嘴上這麼說著,眼睛卻緊盯著鍋子,忍不住又伸手道:「要是能再放兩片紅蘿蔔,紅紅綠綠的那就更好看了。」
  
  主廚笑了,「好!姑娘說要什麼就給你配什麼,咱們這裏不比宮廷有鮑魚梅參那一些,但青菜還能少嗎?」
  
  「您對我真好!」顧芳華感慨道:「打我回未,好多人見我都繞著走,也不敢和我多說話。」
  
  「姑娘這一劫算是遭了大難,然古人有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往後我還想仰仗姑娘多提攜呢。」
  
  這一言聽得她大感興趣,「您怎麼會對我有這樣的評價?哈哈,必有後福?但願借您吉言吧。」
  
  「姑娘遇見那樣的大事,可是首座大人卻沒有被宮裏責罰一句,可見皇思浩蕩,對顧家還是很倚重的,所以姑娘放心吧,後福肯定有著呢。」
  
  此時面條出鍋,白色的面條搭配紅菜綠葉,還有一個金黃色的荷包蛋趴在上面,雖然不是什麼珍絕美昧,但餓了半日的顧芳華,一看到這碗面不禁垂涎欲滴,連忙坐下,抓起筷子就吃。
  
  主廚笑道:「每次看姑娘吃得這麼高興,做飯的人也就欣慰了。」
  
  她想了想,說道:「能不能再給我照這個樣子做一碗?過水,做成涼面,我想給一個朋友送過去。」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3 AM

第七章

     不久之後,顧芳華就拎著食盒出了太醫院,直奔程府。
  
  這幾日她一直豎著耳朵打聽程芷嵐的事情,卻一直沒有捎息。
  
  後來隻能自我安慰,程芷嵐能讓皇帝答應無罪釋放她,自然就有辦法讓他自己脫困。都說皇帝寵他,這家夥又有得是本事,縱然沒了太傅頭銜,還是可以棍得風生水起的吧。
  
  雖然這樣想,但到底有些放心不下,畢竟自從那日在飯館吃完飯之後,也沒再見到他,不知道那家夥這幾日過得如何?
  
  她提著食盒到來,門房見她訝異地問:「顧姑娘,您這是……」
  
  「給你家主子送個飯,他在吧?」她向來不理睬通傳稟報那一套,來了門口就自己往裏走。
  
  「在……可是,主子正在會客。」那門房尷尬地說:「麻煩姑娘您還是在廳堂等等,等主子會客完了,自然就見您。」
  
  「會客完我這碗面可就乾硬得沒法吃了。他午飯吃了嗎?」
  
  「還沒……」
  
  「正好,天大的事兒也得先吃飯了再說。」
  
  顧芳華認定程芷嵐都是個被罷黔的人了,能會什麼重要客人?絕不會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她打擾一下無妨,但是當她一腳踏進書房時,赫然發現屋中那兩個同時擡頭看向她的男人,一個是程芷嵐,另一個——竟然是皇帝尚楚雄!
  
  她驚得倒退兩步,退出房門,故作鎮定地說:「我、我走錯門了!你們慢聊。」她恨不得立刻轉身跑掉,也希望皇帝別認出她來。
  
  不料尚楚雄先開口喚道:「顧芳華,你見了朕不進來行禮也就罷了,還要裝作沒看到嗎?」
  
  顧芳華隻好在門口跪下,陪笑說:「陛下,民女沒想到陛下會在這裏,一時慌亂、失了禮,還請陛下恕罪……」
  
  「民女?你幾時給自己罷了官?朕怎麼不知道?別在外面躲躲藏藏的,進來回話。」
  
  她隻得邁進門檻,笑著跪下,「民女是進過天牢的人,有自知之明,能保得這條小命己經得感謝皇恩了,哪裏還敢有那厚臉皮繼續頂著醫官的頭銜到處騙吃騙喝……」
  
  尚楚雄本來繃著一張臉,見她這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立刻哈哈笑道:「騙吃騙喝?莫非你對自己的醫術評價就停留在騙吃騙喝?那你今天來這兒幹什麼?也是騙吃騙喝來的?」
  
  「那個……給程大人送碗面條。」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爲,若隻是程芷嵐一個人在,她有得是如簧巧舌來解釋自已怎麼會送這碗面來,偏偏是皇帝在這兒,她隻好把舌頭吞進肚子裏,尷尬地笑。
  
  聽她這樣說,尚楚雄覺得奇怪,「給程芷嵐送面?」他看向程芷嵐,「你該不是窮到連家裏的廚子都養不起了吧?」
  
  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程芷嵐,聽到皇帝這樣問,隻笑笑道:「顧太醫是個老饕,偶爾會給臣帶點好吃的過來,讓臣一飽口腹之欲。這一回大概也是吧。」
  
  「是,這是太醫院大廚煮的面條……臣想程大人大概還沒吃午飯,便想讓他嘗嘗,這樣日後我倆合夥做生意,他也該知道什麼樣的食物物美價廉……」
  
  「你們倆合夥做生意?」尚楚雄狐疑地看著他們兩人,「你們要合夥做什麼生意?」
  
  程芷嵐忍著笑,一臉正經的道:「顧姑娘正在爲臣謀後路,怕臣離了朝廷無所事事,難以養家糊口。」
  
  尚楚雄顯然沒有聽明白這其中原由,皺著眉說:「朕幾時同意你離開朝廷了?」
  
  「陛下不是己經免了程大人的太傅頭銜?」顧芳華試探性的問:「莫非陛下對他另有重用?」
  
  尚楚雄皺起眉,「朝廷大事,豈容你小女子多嘴?」
  
  程芷嵐忙說道:「陛下,顧太醫向來口沒遮攔,不必和她一般見識。」
  
  聽到這,尚楚雄倒別有探意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挺維護她。朕竟不知你們倆這麼熟了,上次你就是爲了她才救杜竿竿的吧?芷嵐,莫非你看上這丫頭了?」
  
  顧芳華漲紅臉拚命擺手,「陛下不要誤會。程大人滿腹經綸、才高八鬥、一表人才,堪爲國之棟梁。臣出身微寒、其貌不揚,還好吃徽做,豈有被程大人垂青之福?」
  
  程芷嵐又被她逗笑了,「原來你不是分不出好壞話,這褒獎我的詞比起平日聽未可順耳多了。」
  
  看他這樣,尚楚雄倒心裏有底了,但沒再多說什麼,隻道:「既然佳人特意給你送了面過來,拿來朕看看,試試好吃不好吃。」
  
  顧芳華隻得把食盒奉上,打開蓋子說道:「這面條我讓他們過了水,是涼面,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吃得慣,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隻是一碗普通的涼面而己……」
  
  「還怕朕搶了程大人的面嗎?不用這麼緊張,又不是你親自做的。」尚楚雄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昧道的確很普通,朕還以爲是什麼美昧。」
  
  「臣也沒說它有多特別。」她心疼得看著那面條被皇帝嫌棄地放在一邊,心中歎息,自己晚來一會兒就好了,真是白白跑這一趟。
  
  尚楚維又將目光放回程芷嵐身上,「那件事……你當真想清楚了?」
  
  「是,爲人臣子,當與君王分憂。臣想明白了。」程芷嵐答得很堅定。
  
  「那……明日到兵部和他們商議吧,朕會提前和兵部的人打招呼。」尚楚雄像是不願意當著顧芳華的面多談,不一會起身離開。
  
  程芷嵐恭送到大門口,尚楚雄忽然又回頭問道:「屋裏那個丫頭……」
  
  他微笑,「陛下在擔心什麼?」
  
  尚楚雄皺皺眉,「朕一直在想著你的親事,年紀不小了,該找個王公親貴的好姑娘配你。你不喜歡青鸞,是因爲她飛揚跋息的性格,朕同意,但是……」
  
  「娘在世時,一直教導臣要娶一定要娶個臣會對她好的姑娘,一生一世不能坑害了人家,所以這件事……陛下就不用操心了。」
  
  尚楚雄反而站住了,定定地看著他,「聽你這話,是真的看上那丫頭了?她知道嗎?」
  
  嘴角輕揚,程芷嵐堅定道:「我決定的事,不需要事先知會任何人。」
  
  「那就是不知道了?」尚楚雄哼一聲,「她何德何能能得我兒子的青睞?」
  
  「因爲她……曾是臣的救命思人。」
  
  這會尚楚雄倒不解了,「救命思人?」
  
  程芷嵐出言提醒,「陛下難道忘了十年前那件事了嗎?」
  
  聞言,尚楚雄恍然大悟,「難道……她就是……」
  
  他垂下眼,「臣己在十年前許諾過要娶她,臣是言而有信的人,縱然她忘了,臣也不會變卦背信。」
  
  見程芷嵐再回到書房,等在房裏的顧芳華語帶歉意地說:「沒想到陛下在這裏,打擾到你了,我這就走。」
  
  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都來了,坐下。」
  
  「這碗面條也不能吃了,要不然,我請你出去吃飯吧。」
  
  他搖頭笑了,「又說請我?今夭帶了多少銀子敢這麼說大話?」
  
  她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笑道:「一碗面條還是請得起。」
  
  「你自己吃過了嗎?」
  
  「吃了一碗面。」
  
  「再吃還吃得下?」
  
  「看著你吃眼。」
  
  想了想,程芷嵐忽然說:「你在這裏坐一會兒。」然後遷自走出去了。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兒,隻好乖乖坐在屋裏等,打量起這房間。這問書房的陳設極其簡單,比較特別的是桌上有一張華嵐國的地圖,顯然是剛才皇帝和他一起看的,不知說了些什麼?
  
  不過這一趟也不算白跑,原本擔心那家夥受自己牽連而被重罰,但看皇帝竟親自登門造訪,不管是爲了什麼,總不會是爲了當面訓誠,可見那家夥沒事兒了。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心口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心情舒楊起來。
  
  話說不知從幾時起,忽然覺得那家夥也有幾分討人喜歡的地方,見了他也不會想惡語相向,頂多就是吵吵嘴,甚至還惦記起他會不會沒吃飯……奇怪她平日對朋友都沒有關懷備至到這個地步……難不成真的是自己的愧疚心太重了嗎?
  
  忽然間,她發現他的書桌上放著一個小匣子,這匣子顯得有些女氣,不過巴掌大小,上面還雕刻著一串牡丹花,真不像是男人用的東西。
  
  程芷嵐這家夥,幹麼用這種樣式的匣子?且那匣子沒有掛上鎖,倒是銅扣被磨得光亮,顯然是經常被人打開。
  
  她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門口,不見有動靜,就大著膽子把那機簧咱嗒一聲打開,伸著脖子看——隻見裏面躺了一塊手絹,看上去很舊了,還是粉紅色的,繡著一朵牡丹花。
  
  她皺皺眉,怎麼覺得這手絹有點眼熟呢?正要伸手去拿,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連忙將匣子重新蓋好。
  
  不一會,就見程芷嵐捧著托盤走進書房,盤子上是幾碟小點心。
  
  「這是我早上吃剩的,你嘗嘗昧道。」他將托盤放下。
  
  顧芳華有些不滿,「吃剩的給我吃?你當我是你養的寵物啊?讓我試試,若是不好吃,就都丟你臉上!」她夾起一塊豌豆黃放入口中,剛剛入口,就含糊著說:「嗯,這豌豆黃還是涼著吃更甜,這麼軟滑又入口即化……可是挑月齋的東西?嗯,口感似乎有些不對,挑月齋的也沒有這個好吃,裏頭好像還夾了紅豆餡兒?哎呀,我就喜歡吃紅豆餡兒的!快!快說!是哪裏買的?」
  
  程芷嵐看她吃得這麼開心,他的笑容也像是暖暖的陽光一般燦爛,「這些不是買的。」
  
  「不是?那是你家廚子做的?能不能讓他再做一份讓我帶回去?」
  
  「那要看你能把這廚子哄得多開心。」
  
  顧芳華連忙說:「哄人開心我最拿手,這有何難?你前面帶路,我這就去給他說一整車的檻美之詞。」
  
  他沒帶路,倒是斜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也不用去外面說,在這裏說給我聽就好。」
  
  她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該不會這些東西都是你做的吧?不!不!這絕對不可能!」
  
  「爲何不可能?」他學著她的樣子眨眼睛。「你不會的東西就不許別人會嗎?別忘了我可是做過太子太傅的人。」
  
  顧芳華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你?好歹你是一個富家公子,手下縱然沒有奴仆如雲,也該有不少伺候你的人,學這些有丁之術幹什麼?」
  
  「我娘喜歡吃,就教我做,往後隻要我得閑,便會做幾道小點取悅我娘。」他指著另一盤桂花糕,「嘗嘗這個的昧道。」
  
  「不用嘗我也知道昧道好,你娘真是有口福!」她興奮地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看咱們這個飯館是真的要開了,否則太浪費你這手藝。我和你說啊,在朝爲官,若是不奸、不貪,根本成不了事,賺不了多少錢。若是聽我一言,我開醫館,你開飯館,前院後院一起賺錢,不信發不了財!」
  
  「當大夫的如果都像你這樣滿腦子想的是錢,病人就要倒楣了。」他歎口氣,「賺錢的事兒以後再說吧,眼下……我得出門好些日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呢。」
  
  「出門?」頓了一下,像想到了什麼,顧芳華驚問:「難道陛下決定外放你了?」
  
  「嗯。」
  
  外放的官員,少則要走一年,多了……一輩子也回不來都說不定。
  
  忽然問,她覺得心裏空蕩蕩的,酸酸澀澀的感覺滿溢出未,竟像是舍不得似的。她皺眉問道:「難道陛下剛才來找你,就是爲了告訴你這件事兒嗎?」
  
  「是我自己要求的。」
  
  「啊?」
  
  「邊關……可能要有戰事了。」
  
  顧芳華猛地驚起,「什麼?有戰事?我怎麼不知道?」
  
  見她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他笑道:「不會是什麼大事兒,不過因爲陛下不放心主帥,所以派我過去做監軍。」
  
  「你一個文弱書生,不對,就算你有幾下三腳貓的功夫,能爬樹抓鳥、下水抓魚什麼的,離當監軍還遠著呢。」她拚命搖頭,「不行不行,戰場是好玩的嗎,有去無回怎麼辦?」
  
  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若在以往,該罵她又說了滿嘴的喪氣話,可是今日,她這喪氣的背後竟像是對他的牽掛,讓他又驚訝又開心。
  
  他忍不住開她玩笑,「你要真這麼擔心,可有膽子和我一起去前線?」
  
  「去就去!誰怕誰啊!」她擦著腰說:「你等著,回頭我就收拾行李,你哪天走?我跟著你去做個行軍大夫就是了!」
  
  程芷嵐一怔,神情難得鄭重起來,沉聲說:「這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反悔是小狗!」她甩袖跑到書房門口,又回頭指著他說道:「你要是自己先跑了,把我丟下,你就是小狗!」
  
  說完,顧芳華一口氣跑出程府,直到跑上了大街,被街上冷風一吹腦門,頓時清醒過來。她站在那裏怔怔地自問,剛才她都說了些什麼啊?說要跟程芷嵐一起上前線打仗?
  
  一下子抱住自己的頭,她呻吟一聲——「我的娘啊!怎麼沒喝酒都說醉話?真是一時意氣用事害死人啊!」
  
  這一場戰事其實己在尚楚雄的意料之中。
  
  七國不可能一直處於穩定安逸、共存共榮的狀態,遲早會爲了各自的利益,時不時在邊境鬧點麻煩,無非是爲了戰事勝利後那要扶來的賠款。
  
  華嵐並不算七國中實力最強的,上比不得天府的強勢,但又沒有長泰那麼弱小。它的國土面積隻有天府的一半,然而幾年因在國界附近發現了幾處金礦而和鄰國鬧起了糾紛。
  
  其中,詔河就是屢次挑釁的一個,而長泰則是跟著詔河的屁股後面做應聲蟲,試圖從戰沒中分得一杯羹。
  
  這場戰沒的規模不會太大,但又必然要分出結果,所以戰事不會拖延太久,隻能速戰速決。
  
  以上,是程芷嵐在趕赴邊境宿城的路上和顧芳華講的戰情分析。
  
  顧芳華跟著他趕了三天的路,因爲坐不慣馬車,一路上暈得昏天黑地,時不時就要下車狂吐一番,丟盡了淑女的臉面不說,還導緻她精神憔悴、胃口大減,不禁叫苦不疊,直呼來錯了。
  
  到了宿城時,她自覺像是丟了半條命,隻想躺在馬車中不想動。
  
  程芷嵐也沒想到她這麼怕坐馬車,路上還換了一輛更豪華舒適的馬車給她坐,可情況也不見好轉,隻能要她自己開副藥,抓點藥吃。但總要趕路,沒有休息的時候,她的情祝也不見起色。
  
  顧芳華長籲一口氣,「等住進了太守府,我一定要睡它個一天一夜!」
  
  「我們不住太守府。」程芷嵐摸著她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不住?總不會還住在馬車裏吧?」她哀號一聲,「好吧,隻要馬車不走,住在馬車裏也行。」
  
  他失笑道:「會找間客棧給你睡的。」
  
  他雖然名爲監軍,但是出門時並沒有帶太多人隨行,他們倆再加上車夫、兩個丫鬢、四個隨行的厄從,總共也不到十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哪個富家公子出遊似的。
  
  因爲有差人先一步訂好客棧,程芷嵐連忙指示車夫往客棧去。
  
  她下車時頭還有些暈暈的,他很休貼的伸手扶她。
  
  客棧掌櫃很有眼力的跑出來,笑臉相迎,「哎呀,公子到了,恕我來遲一步,上房己經給您收拾乾淨了,這位姑娘可是病了?」
  
  「內子受不了一路顛簸之苦,麻煩掌櫃的幫我找大夫過來看看。」程芷嵐說起謊來面不改色,而且一下子就把顧芳華抱了起來。
  
  她驚呼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就聽到程芷嵐在她耳邊威脅——
  
  「事關機密,不許亂說話。」
  
  顧芳華瞪他一眼,但也隻能閉上嘴,乖乖讓他抱著她上了樓上的上房。
  
  跟著上樓帶路的掌櫃看著他們兩人,笑道:「姑娘是還沒過門吧?才會這樣害羞。我看兩位堪稱才子佳人一對璧人兒,看著真讓人羨慕,有什麼好羞的。」
  
  顧芳華的臉霎時紅得像顆大蘋呆,等那掌櫃的走了,她坐在床鉛兒上,一腳踢向程芷嵐,「胡編亂造什麼?讓人家一下子就看破了吧?我這副打扮,哪裏像是己婚的?」
  
  「就算是未婚夫妻又怎麼了?還是你覺得吃虧了?」程芷嵐竊笑道。「我們倆這樣子才不會引人注意。」
  
  「那也得先和我套好招,你突然出招,我哪兒接得住啊,再說了,請什麼大夫,我自己就是大夫。」她趴倒在床上,「唉,真想吃灌楊包。」
  
  「等大夫給你把了脈、開了藥,我帶你上街轉轉,這宿城最有名的小吃便是刀削面。」
  
  「刀削面?」聽到美食她就振奮起來了,「那好!我要吃!」
  
  「吃貨。」程芷嵐慢悠悠地解開頸下的上衣鈕扣。
  
  她膛目結舌地指著他說:「你!你!你幹什麼?」
  
  「換衣服,一路風塵仆仆,縱然不沐裕,也該換一件外衫吧?」他神態自若地就將外衫脫了。
  
  顧芳華恨聲道:「那你回自己的房問換,在我面前寬衣解帶地幹什麼?」
  
  「都和人家說了咱倆是夫妻,換件衣服還要裝腔作勢地去別問房?那才教人起疑呢。更何祝我也隻訂了一問房。你怕什麼?我又不會脫光了。」
  
  見他走向床邊,她連忙往旁邊閃,「你別過來。」
  
  程芷嵐笑道:「你一個做大夫的,裸身的病人都見過,我穿著衣服你還怕?」
  
  「你要是病人,脫了衣服我也不怕,不是病人,誰沒事兒脫衣服……」說著,她的臉更紅了。
  
  他打趣道:「那天熱的時候,街上那些販夫走卒少不了有光著膀子的,難道你都沒見過?你以爲天熱的時候,廚房那些大師傅都是怎麼做飯的?全都是光膀子做,扡珠都掉鍋裏……」
  
  「程芷嵐!你說的太惡心了!成心想讓我再吐出來是不是?」
  
  她一拳揮在他胸口上,他笑著故意往前一探身子讓她打,結果重心不穩,順勢壓倒在她身上了。
  
  暖昧的親密,暖昧的距離,讓顧芳華粉瞼更紅、熱氣不捎。
  
  她掙紮著想把他推開,奈何他身子太重,加上她連日都病著,也沒有多少力氣,隻好咬牙切齒憤恨地道:「程芷嵐,你是要占我便宜嗎?快給我起來。」
  
  「這樣就叫占你便宜?那你是真不知道占便宜的意思了。」他的臉頰偏了一下,嘴唇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唇角,那溫熱的觸感教她驟然一驚,他能感覺她揮身都繃緊了,卻依舊居高臨下地笑看她,「這樣才叫占便宜,懂嗎?」
  
  聞言,顧芳華正想一腳瑞上他的命根子,房門忽然被敲響,掌拒領著大夫來給她看病,程芷嵐笑著起身開門。
  
  掌拒也笑著進來,正要開口說話,隻見脫了外衣的程芷嵐,和一臉綁紅倒在床上的顧芳華,這場景——饒是那掌拒的見過些風很,也不禁尷尬地苦笑,「若是我們來得不巧,要不過會兒再來?」
  
  聽到這話,顧芳華簡直恨不得一頭撞上床欄杆算了,倒是程芷嵐一臉鎮定地跟掌櫃的道謝,並請大夫留下。
  
  店家找來的是個老大夫,一番把脈之後說了一大堆「舟車勞苦、脾胃失調、經脈不暢」,老半天也沒繞到正題上。
  
  顧芳華聽得煩了,說:「不就是一個暈車,掉書袋幹什麼?拿來紙筆,我自己開個藥方。霍香、紫蘇、生姜、陳皮各來兩錢,加水煮沸,喝了就行。」
  
  老大夫驚訝的說:「原未姑娘懂得一點醫理皮毛……」
  
  「皮毛?我沒學寫字就會背醫典了。」她皺眉將那老大夫請出門了。
  
  見狀,程芷嵐在旁邊捂著嘴笑。
  
  她一手打在他的肩上,「笑什麼?早說了我自己能看病,非要花錢請人來做什麼?」
  
  「我又沒想讓你賣弄這點本事,如果讓人知道有這麼一個太醫在這,說不定事情會更麻煩……算了,說這些也沒用。對了,抓藥煎藥還要等一陣子,你現在是坐在屋裏等,還是和我出去轉?」
  
  「出去走走,吃吃東西也好。」顧芳華捂著肚子道:「我甯可先吃了再吐,也不能餓死自己。」
  
  程芷嵐哈哈笑著,一把攬過她的肩膀,將她拉出了房間。
  
  宿城不小,因爲是邊睡重鎮、比鄰三國,導緻不少外國商人時常出入這裏,也將各地的美食帶來了。
  
  顧芳華一看到街邊在烤大肉串,便驚喜地直撲過去。
  
  「我在京城見到的烤肉串從來沒有這麼大的啊!吃一串都要撐壞了。」香噴噴、袖滋滋的羊肉串,撒上五香粉、花椒粉,光是聞味道就能讓人口水直流。她問道:「這肉串多少銀子一串?」
  
  烤肉的是個長泰小販,笑道:「多少銀子?哪有那麼貴,十文錢一串。」
  
  「真的不貴,來兩串!」她掏出二十文錢給小販,接著回頭對程芷嵐說道:「京裏賣的羊肉串雖然是五文錢一串,但分量還不到他家的三分之一呢。」
  
  「你不是說吃一串都要撐壞了?」他擡手就跟小販收回十文錢。「一串就好,別放辣子,她現在脾胃不好,吃不了那麼刺激的東西。」
  
  「哎喲,對我這麼溫柔體貼啊。」心情好的顧芳華笑著舉起一串肉串,「來,賞你吃一口。」
  
  她本是說笑,沒想到他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順著她手上的竹棍,還兩眼盯著她,一口咬下羊肉來。
  
  顧芳華覺得頭又有些暈了,晃了晃腦袋,她嗅怪道:「讓你吃還真吃!你都咬一口了,我怎麼吃?這一串都給你好了,我不要了。」說著硬塞到他手裏。
  
  偏偏那烤肉商人是個愛熱鬧、愛起哄的性子,哈哈笑道:「這位公子,你家小情人不高興了,你還是再買一串哄哄她吧!」
  
  顧芳華頓足道:「誰是他的小情人?」
  
  「不是小情人,是未婚妻。」程芷嵐假意歎氣道:「她的脾氣一向很大,都是我讓著她。沒辦法,如今娶個媳婦兒不容易,動輒都要萬把兩銀子的彩禮,隻有她便宜些,隻好勉爲其難娶她了。」
  
  見烤肉商人連同在旁邊偷聽的食客都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同情樣,她氣得用腳踩他的腳,「程芷嵐!你真是撒謊不臉紅!」
  
  程芷嵐哈哈笑著,似乎十分享受她惱羞成怒的樣子,接著將她拉進附近一間飯館,說道:「掌櫃的,刀削面來兩碗。」
  
  她怒氣難消的瞪著他,「你是不是不說那些占我便宜的話就覺得嘴巴特癢?要是這樣的話,我和隔壁裁縫鋪子借個針線包,先幫你縫上好了。」
  
  「人世間的美食這麼多,我縫上了還怎麼吃?」他斜著眼笑她,「你這麼心狠手辣,怎麼稱得上醫者仁心?還有哪個病人敢來找你看病?」
  
  「我看我的病,和縫你的嘴沒關系。程芷嵐,你要是再胡說八道,哼!我也可以改拿銀針刺你的啞穴。」
  
  「難怪人家說最毒婦人心,我是見你現在乏人問律,可憐你將來要做孤苦的老太婆,想說好歹給你個希望,你怎麼不知領情?」
  
  她冷笑道:「終身要依靠的夫家好歹也該是堂堂正正的君子,特我如珠如寶,絕不會說我半句壞話,就沖你這張臭嘴,我也不會嫁!」
  
  他笑得前仰後合,「喲,不就是剛才親了你一下,怎麼就變成臭嘴了?我以爲你屏著呼吸都沒敢聞我身上的昧道。」
  
  若不是在大街上,顧芳華打算一筷子戳死他那狐狸似的笑臉了。所幸掌櫃的己經端上兩碗刀削面,總算讓她暫時平息了一下怒氣。
  
  「再多說廢話,小心我削你!」她惡狠狠地威脅他,還用筷子比劃了一下削面的姿勢,接著拚命往碗裏放了一堆辣椒末。
  
  「腸胃不好的人,吃那麼多辣椒幹什麼?」程芷嵐二話不說把她的飯碗拉到自己面前,將他那碗推過去,「一會兒上吐下瀉,可沒人給你收拾。」
  
  「你!」顧芳華丟了個白眼給他,「你不是說不吃辣嗎?不怕嗆死?」
  
  程芷嵐招呼掌櫃的拿了個空碗,然後用勺子把碗裏的辣椒末一點一點的挑出來,慢悠悠地說:「你這脾氣就和辣椒似的,早晚把你相公嗆死。」
  
  說到這,她一臉得意揚揚地說:「我相公必須疼我、寵我,被我嗆死都是心甘情願的。你就別在一旁吃飛醋了。」
  
  沒跟她爭,他斜晚她,「敢不敢喝酒?」
  
  「有什麼不敢的?」她一拍桌子,「掌櫃的!店裏有什麼好酒?給我來一壺。」
  
  小店鋪隻有簡單的白酒,一小壺不足半斤。程芷嵐看她喊得豪爽,還以爲她有多大的能耐,沒想到幾杯酒下肚,她己經口齒不清,握著筷子的手都快挑不起面條了。
  
  「程……程芷嵐,我和你說,你爲人不壞,但真的得改改你的嘴巴,還、還有……等事情忙完,陛下肯定還會重用你,可……你得見好就收……」
  
  「你以爲我像你啊,對誰都這麼沒心眼?」看她醉得眼神也迷茫了,他突生一個主意,便偷偷的往她的面碗裏又倒了半杯酒,結果她揮然不覺,還多喝了兩口。
  
  「我是在宮中做事、看人眼色的人,怎麼會不知道一個人的好壞?還不是你一天到晚氣我,否則我才不會對你這麼刻薄……」她說著說著,就趴倒在桌子上了。
  
  掌櫃擔心地說:「這姑娘怎麼了?喝了幾口酒就醉成這樣?面都沒吃幾口。」
  
  沒解釋,程芷嵐笑著付了面錢,接著將顧芳華架起往客棧走。
  
  掌拒擔心的追出來,「這位公子,你和她……是認識的吧?」
  
  程芷嵐笑道:「掌櫃看我像采花大盜嗎?您放心,我就住在前面的春香客棧,我和她……都認識好多年了,她是我的未婚妻。」
  
  客棧裏,顧芳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突然覺得有人抓著她的腳給她脫鞋,她順勢蹬了兩下,翻了個身,將臉貼著床單,嘟嚷著,「面條……沒吃完呢。」
  
  程芷嵐叫隨行的丫發打了盆涼水,自己拿帕子侵水擰乾,給她擦了臉。
  
  忽然,她八爪魚似的抓住他的胳膊,恨恨地說:「程芷嵐,你說,你是不是對我沒安好心?」
  
  沒回應,他手一擡將帕子丟開,自己側坐上床楊邊,將她的身子扶著躺好。當指尖摩擎過她散亂的發絲,停在那紅潤的嘴唇上方,他忽然俯下頭,鼻尖貼著她的鼻尖,感受她的呼吸就這麼撲面而來。
  
  這麼近,近到他幾乎把持不住想要采擷,隻是她睡得不規矩,雙臂大刺刺的打開,兩條腿不安生的時曲時伸,睡姿真說不上好看。
  
  看她這樣子,程芷嵐忍不住笑了。他將她的手腳都收攏在她身側,再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好,沒有熱,雖說剛才丫鬟己經送了藥來,但是看她這樣能吃能睡的,可見那些藥也是他白操心,不必吃了。
  
  這一路幸虧有她陪在身邊才不嫌悶,雖然她暈車的事他始料未及,可是此刻她的虛弱卻也讓他倍感憐惜。見慣了她的頤指氣使、大大刺刺,難得看她能溫柔一會、沉靜片刻,這幾杯酒,便不算是白騙她喝了。
  
  壞心,他絕對有,對她,亦不曾掩飾過,隻是她笨,看不出他的心思。這丫頭啊,縱然忘了當年與他的那段緣,也不該不明白一個男人對她赤裸裸的企圖啊。
  
  「又笨又傻。」他往她的臉煩戳了兩下,「要你明白我的心意,隻怕得等到梅枯石爛了。怎麼辦呢?是不是非要我霸王硬上弓,你才能明白?」
  
  床上的人沒給回應,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懷裏塞,閉著眼笑味味地說:「抓住你這個肉包子了,看你往哪兒跑。」
  
  程芷嵐差點沒嘖笑,身子又向床靠了靠,任她抱著自己。
  
  「這麼大的肉包子,你敢吃嗎?」他在她耳畔低聲呢喃,忍不住鼻翼翕動,慢慢貼近她,然後終於忍不住吻上那兩片正在嘗「包子」滋味的粉紅花瓣。
  
  她嗚嗚地低吟兩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意識迷離,卻又似清醒了幾分地問:「程芷嵐,你在做什麼?」
  
  「吃你。」他翻身把她壓倒,悠意加深這個吻。紅唇的柔軟一如他所想,揭盼了好幾年的事情,今朝藉著這不君子的做法才算圓夢。
  
  若不是她這些日子表現出了對他的擔心和牽掛,時不時以送美食爲名跑到他府上,讓他終於對自己這份情有獨鍾有了些許欣慰與期特,這個丫頭,他肯定是不會碰的。
  
  但是,正在他放縱自己做這種輕薄於人的小人行徑時,卻忽然覺得唇下沒了反應,低頭一看……真是哭笑不得,這笨丫頭竟然睡著了!
  
  無奈,遇到她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讓他進不得、退不得,恨不得把她拆筋剝骨,生吞進肚子裏,又怕即使自己那麼做了,她還是傻乎乎地問「程芷嵐,你幹麼總和我過不去」?
  
  若非早己情根探種,他何必這樣苦苦糾纏?
  
  傻丫頭,你到底幾時能明白我的心啊?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4 AM

第八章

     顧芳華一覺睡醒時,頭還有點疼,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好像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餓得饑腸轅轅跑上街找東西吃,結果路邊突然出現一問包子鋪,她興奮地沖過去抓起一顆肉包子就塞進嘴裏使勁兒咬,沒想到……那包子卻越變越大,一下子就把她壓倒,甚至張開那個被咬開的口子,反將她吞噬——
  
  好可怕!她揮身激靈,猛地張開眼,然後又嚇了好大一跳。
  
  怎麼回事?程芷嵐怎麼和自己睡在一起?還貼得這麼近?她剛要一巴掌呼過去,但看到他那張恬靜的睡容時,忽地心裏癢癢的……似乎有些舍不得,原本要擡起的手也就縮了回去。
  
  這家夥長得還真有幾分姿色,難怪別人懷疑他會不會是皇帝的男寵,但她看皇帝對他的態度並無暖昧,更像長者對特晚輩一樣,很是愛惜呵護。這家夥何德何能,能讓皇帝都疼他?就憑他這張臭嘴騙人嗎?
  
  她瞪了一眼他的嘴巴——哼,唇形是很好看,唇色的確漂亮,眉目如畫、朕色白嫩,不說話時自然散發一股貴氣,像是官家公子。
  
  說未也怪,他平日對外人算得上氣度雍容,可爲什麼每次和她說話,總能把她氣個半死?明明她最近都反覆告誠自己,這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定得對人家客氣些,可每每她剛堆出笑容不過須臾,就能被他氣得七竅塵煙。
  
  看來是她的修爲還不夠,她爹總說她肝火旺盛、易動喜怒,讓她多念佛經。可她除了醫典之外,其他書都看不進去,佛經讀了三頁就扔了,這肝火也沒滅掉。
  
  這一次,才會就這麼糊裏糊徐地被他騙到這兒來!
  
  咦?等等,他的下巴什麼時候有道小疤了?
  
  她眯起眼,伸出食指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指腹碰觸的感覺是光滑,但那灰白色的一道肯定是疤痕。到底是怎麼來的疤痕?怎麼會在下巴?
  
  哎呀,怎麼突然覺得有點頭疼?那道疤痕白得刺眼,似有什麼東西在狠狠撞擊她的大腦。
  
  驀然間,程芷嵐張開眼,黑眸清亮,直勾勾地看著她,意識清醒地問:「你輕薄我啊?」
  
  顧芳華一下子跳起來,叫道:「誰要輕薄你?你和我同床共枕,我還沒罵你是登徒子呢!」
  
  「你宿醉一天,抱著我死不撒手,直叫我包子,你以爲我願意陪著一身酒氣的你睡在這張床上?」他還嫌惡似的聞了聞自己的袖口,「都給你咬出酒昧兒了。」
  
  她的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青,惱羞成怒地撲上去拚命捶打他的胸口,「你胡說!你就會編瞎話誣賴我!我才不會死拉著男人不放!」
  
  「原來你還是個悍婦?」被她打並不覺得怎麼疼,於是他笑得更放肆了,「死不承認也就罷了,還要打人?真當我治不了你?」他翻身將她壓倒,一雙手伸到她的腋下,輕輕搔幾下。
  
  顧芳華就像抽了筋似的在床上笑得滾來滾去,連聲討饒,「求求太傅大人饒了我吧!我受不了這個!」
  
  「說點好聽的,我便饒了你。」他的手指還撓著她腋下最柔軟的地方。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快要笑斷了氣,哪裏敢不說好話?偏偏好話都說不完整,隻斷斷續續地說:「太傅大人英明神武……蓋、蓋世無雙……風華絕……絕代……前無古人……後無、無來者……」
  
  看她笑得臉都紅透了,程芷嵐卻歎著氣收手,「沒有一句是我想聽的。」
  
  「那你想聽什麼?」剛剛脫離魔爪,她連忙滾到床角,對他生出幾分懼怕之心。怕癢是她的弱點,但平時很少有人和她這麼鬧,也不會有人知道她這個弱點,怎麼會被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辮子?
  
  他將身子往前一采,逼近角落裏的她,一你猜猜我想聽什麼?猜中了,我帶你吃好的,猜不中……就還要受這個苦。「接著他作勢又伸出手來。
  
  她驚慌失措地說:「你想聽什麼,說出來我複述就是了,你恃強淩弱,欺負弱女子,算什麼本事啊?」
  
  「原來你承認自己是弱啊?那以後還敢在我面前頤指氣使、耀武揚威嗎?」他趁勢拿她的話壓她。
  
  顧芳華正想反駁,房門卻被人敲響。
  
  「主子,有客來訪。」門外丫鬟的聲音揚起。
  
  「有客?」屋內的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異口同聲。
  
  顧芳華問向程芷嵐,「你在這裏還有朋友嗎?」
  
  他卻略沉吟,問道:「什麼人?」
  
  「說是本地的太守,徐萬年。」
  
  她笑道:「他可真是個客氣的人,知道我們太傅駕臨,親自來迎接啦。」
  
  程芷嵐的目光卻轉爲幽冷,靜靜說道:「你知道徐萬年是誰嗎?」
  
  「是誰?不就本地太守啊。」
  
  「是害杜竿竿的父親身陷圖固的幕後主使。」丟下一臉錯愕的她,他走到房門口,隔著門縫對那傳話的丫鬢說道:「讓徐大人在樓下小坐片刻,就說我換身衣服,馬上就來。」
  
  顧芳華急急提醒,「這個人不是好人,你小心提防著點。」
  
  聽她這樣關切提醒,他微笑問道:「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見他?」
  
  她蹙眉問:「你一路不願意透露身分,又住到這裏來,難道就是爲了避開他的注意?」
  
  「嗯。」
  
  「你名爲監軍,其實……另有任務,才會選擇這麼低調。」
  
  她篤定的語氣讓程芷嵐露出一絲激賞神色,難得誇獎她一句,「還算聰明。」
  
  但顧芳華沒有露出半絲得意之色,反而秀眉皺得更緊,「但現在他直接找上門來了,顯然是有人通風報信,而他必定是未者不善。」
  
  點點頭,他嘴角勾笑、濃眉一挑,「所以呢,你要獨自留在房間裏,還是和我下去會一會這位徐大人?」
  
  她不假思索的跳下地,「去就去!誰會怕惡人?」
  
  原本顧芳華心中的徐萬年是個滿臉橫肉的奸臣相,可是一見面,才知道對方竟是一員儒將。四十多歲因保養得當,體態勻稱且風度翩翩,笑起來甚至讓人心生好感,教她不禁在心中疑惑,這真是坑害杜竿竿一家的大壞蛋嗎?
  
  「程大人,咱們上次見面還是去年在京城的時候,沒想到您這次會大駕光臨到我的轄地來,怎麼也不事先知會一聲?」徐萬年笑著拱手行禮,極爲客氣。
  
  程芷嵐也微笑著回答,「哪裏哪裏,我不過是路過此地,怎好叨擾徐大人。」
  
  「哦?程老弟不是爲了公務而來嗎?」徐萬年稱呼一變,己將程芷嵐從「程大人」變成了「程老弟」,聽著更加親切。
  
  程芷嵐神色黯然地一歎,「實不相瞞,小弟……己經辭官了,現在就是一介庶民,想四處遊曆,看看風景罷了。」
  
  「辭官?」徐萬年詫異地問:「爲何啊?程老弟在陛下面前做得有聲有色,誰不知道您是朝堂紅人、當今太傅,日後是要做帝師的,何故要辭官?」
  
  程芷嵐苦笑道:「徐大人難道沒聽說小弟早被陛下罷免太傅之職了嗎?伴君如伴虎啊,想當年我入朝爲官是爲了家母可以衣食無憂,老來有所依靠,而今家母己經去世,我孑然一身,當然是保命要緊,反正我對榮華富貴向來無所求。京中那間小宅子也己委托朋友代賣,日後就不住在京城了。」
  
  徐萬年連連感慨,「那真是太可惜了!老弟還年輕,正是國家朝廷急需的人才,你這樣撒手離開,陛下心中必然也會不舍的。罷了罷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勸導你什麼,隻是你既然是要遊曆四方,又剛好跑到我這宿城來,少不得要多住幾天,讓我做一回東道主。走,和我住太守府去,這小小客伐怎麼能住人?」
  
  說著,也不讓程芷嵐拒絕,他擡手就喚人來,「來呀!給程公子收拾行李!」他一聲號令,從門外跑進十幾名士兵來。
  
  看此陣勢,程芷嵐笑道:「徐大人如此盛情,我若是推拒可就太說不過去了,本不想叨擾,沒想到還是得打擾你一陣子了。哦,對了,這是我的未婚妻,忘了給徐大人介紹了。」他伸手拉過站在旁邊不發一語的顧芳華。
  
  顧芳華黑幽幽的眼珠一直盯著徐萬年,這時才款款上前行禮,「見過徐大人。」
  
  徐萬年打量著顧芳華,笑道:「這是你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姑娘?長得這麼標緻,哈哈,程老弟真是有福氣了。你辭官歸隱,有佳人相伴,兩位算得上是神仙眷屬了,這樣的人間美事,我都不得不羨幕你了。」
  
  擺擺手,程芷嵐再歎道:「她爹的名諱你一定聽說過的,就是太醫院首座顧彥材,隻是她前些日子開錯了一個藥方,得罪了陛下,在京城也特不下去了,隻好跟著我四梅漂拍,可沒有徐兄你想得那麼美妙。」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顧太醫啊!」徐萬年哈哈笑著,「我說你們倆是神仙眷屬,果然沒有說錯,你們二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還真是門當戶對,我府上能請到你們兩個也算是有福。恰巧我夫人這幾日身子不適,外面的大夫都看不好,鏡真想勞煩顧小姐爲她把把脈呢。」
  
  「小女子定會盡力,隻是若看不好,還望太守大人千萬別打我闆子。」顧芳華打趣道,還笑得嬌俏可人,教人對她一點誠心都沒有。
  
  上馬車時,程芷嵐好奇地看著顧芳華,「我以爲你會按捺不住沖上前問他爲何要對杜家不利,沒想到你也挺會演戲的。」
  
  她紅唇嘟起,「我早說過我是在宮中討飯吃的,不是不懂看人腔色說話,除了你老把我氣得火冒三丈,害我失言之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我能不懂嗎?」
  
  他倒得意地說:「看來能讓你失言失禮的就隻有我一個了。」
  
  「這有什麼可得意的?」顧芳華皺著眉看他這樣古怪的笑,替他擔心,「你還笑得出來?這徐萬年做事這麼霸道,顯然是要強行把你帶走。看來你來這裏的目的他必定有所耳聞,你編的辭官瞎話他未必會信。」
  
  「他未說破,我何妨繼續和他一起演戲?怎麼?你怕了?」程芷嵐挑眉看她,「剛剛沒在外人面前戳穿我,是不是很後悔?」
  
  「你要和惡人鬥,我自然要幫著你圓謊了。」
  
  「可你默認是我的未婚妻,他日他可能會把害我的心轉移到你身上。」
  
  她眨眨眼,假意道:「做你未婚妻還挺危險的,那我是不是該現在就跳車逃跑?」
  
  程芷嵐將她往懷裏一拉,「你以爲現在還跑得掉?」
  
  這一拉,她的額頭差點撞到他的下巴,但他不以爲意的低頭,嘴唇就壓著她的耳垂,濡涅的熱風吹進耳廓裏,吹得她耳朵癢癢的,一縮身子,卻又更往他懷裏縮。
  
  「程芷嵐,你這幾日老吃我豆腐。」她小聲嘀咕,「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對我不安好心了?」
  
  「若是,又如何?」他柔聲輕問。
  
  這一句問得她胸口抨抨直跳,有膽子問,卻沒膽子聽他的答案。
  
  「你……你又不會喜歡我,你老這麼逗我,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青鸞郡主,沒那麼厚的臉皮和男人勾勾搭搭。」
  
  「誰要你有厚臉皮了?」他輕柔說道:「你要是臉皮太厚,一天到晚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我才要生氣。」
  
  覺得他話中有話,她不禁擡頭看進他雙眼——這眼神她見過,上次在他家,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她,勾搭得她心裏抨抨直跳,臉熱頰紅,結果最後又被他取笑。
  
  思及此,她一把推開他,哼聲道:「別又來這套!我知道你是騙我、想逗我,看我會不會上你的當。你是花花大少、多情聖手,但我也不是一騙就會上當的小姑娘。」
  
  程芷嵐暗暗咬牙,「顧芳華,你真是沒心沒肺!」
  
  「哈!我若是沒心沒肺,你就是狼心狗肺。」她在嘴巴上絕不肯落於下風。
  
  「看來我剛才實在是太厚道了,那麼輕易就放過你。」
  
  見程芷嵐目露「兇光」,顧芳華嚇得花容變色,驚叫一聲縮到車廂一角,但直廂空問狹小,最後還是被他抓住,兩個人滾成一團,車身不斷晃動,從外面看……唉,真像是沒幹好事。
  
  等馬車到了太守府,顧芳華下車時還恨恨地瞪著程芷嵐。被這家夥在馬車上一直壓著,她連頭都來不及重梳,現在肯定亂得像雞窩一樣,人家說不定會誤會自己和他在車廂裏做了苟且之事呢。
  
  這可惡的家夥,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有閑情逸緻和她胡鬧。
  
  她在下車時故意踩了他一腳,疼得程芷嵐鼓牙咧嘴卻沒吭聲。
  
  徐萬年看在眼中,笑道:「兩位真是甜蜜得羨煞旁人了。一會兒我叫人給兩佑準備好廂房,晚上在前廳設個飯局請你們一定賞光。程老弟可以放心,絕不會打擾你們太久的。」
  
  徐萬年意有所指的這番話,讓顧芳華簡直無言以對,偏偏她配紅的臉頰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一個陷入愛河的新婦。
  
  接著,兩人住進了徐萬年的太守府,而他們所住的院子是全府最深的一處,門口還有兩名士兵站崗。
  
  剛到院落的時候,顧芳華還故意問道:「府裏鬧賊嗎?怎麼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徐萬年打了個哈哈,「是啊,前幾日有飛賊出沒,還沒有抓住賊人之前,隻得讓顧姑娘見笑了。」
  
  聞言,顧芳華和程芷嵐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這擺明了是要軟禁他們。如今被人軟禁起來,要想出去可就難如登天了吧?
  
  徐萬年一走,顧芳華一邊打開包裹找更換的衣服,一邊小聲問道:「你有打算了嗎?我們總不能一輩子被關在這裏吧?」
  
  「他是在試探我能給他帶來多大的鹹脅,一時片刻不會殺我們的。」程芷嵐用手指著她的包裹,「那件紅色的好看,還沒有見你穿過這麼豔麗的顔色呢。」
  
  她順他的意思抽出那條紅色裙子,摸了摸光滑的布料,歎道:「這裙子我做了一年多還沒有穿過,總覺得穿著這麼豔的服色都不像我了。」
  
  他眸色加深,繼續慫恿,「你換這件,我給你梳個新發式,今日就讓你改頭換面一番,如何?」
  
  顧芳華笑道:「你會梳頭?你別給我梳個男人頭。」
  
  「你不信我?我娘教過我不少她們商均國女子的發式,我小時候就給她梳過了。」說著,他將她拉到銅鏡前技下,順勢扯落她的發釵。
  
  見阻攔不及,一頭長發己經披瀉而下,她隻能出言警告,「你要是梳不好,小心我一會兒打歪你的鼻子。」
  
  結果她真是錯看了程芷嵐,他不但手法嫺熟,而且動作輕柔,不過片刻工夫,就梳出一個樣式新穎的雙環盤雲髻。
  
  饒是顧芳華平日並不愛打扮,此時攬鏡自照也不禁頗爲欣喜,稱贊道:「程芷嵐,你就是不做朝上官員,在後宮棍一個梳頭的差事,也保你賞銀無數,衣食無優了。」
  
  程芷嵐淡淡笑道:「你以爲誰都能叫我梳頭的嗎?不是至親至愛的人,我才不會碰她的頭發一下。」
  
  她怔了怔,那一句「至親至愛」讓她似品出什麼滋昧,尤其回過頭時正看到他笑意盈盈如春彼蕩漾,她的心頭像被他的笑容蕩出陣陣漣漪了。她羞得低頭說道:「你把臉轉過去,我還得換衣服呢。」
  
  他不禁打趣,「你醉時我若是想看,也都看光了,你怕什麼?」話雖如此,但他還是轉過身去。
  
  這番話害顧芳華的心髒劇烈跳動,幾乎要沖出胸口來了。她快手快腳地把衣服穿好,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徐上困脂水粉時,她才想起自己因爲平時不喜歡這些,所以沒有隨身備著,見那梳粧台上擺著幾盒困脂,她正要伸手去抓……
  
  程芷嵐一手把她的手握住,上下打量著她,笑道:「夠美的了,不算是給我程芷嵐丟臉。走吧!」
  
  就這樣,她被他拉出門去了。
  
  徐萬年爲了表示對他們兩人的歡迎,這一桌飯局也算是家宴,妻妾都在場陪席,顯得甚是隆重。
  
  顧芳華經徐萬年介紹才知道他有一妻四妾、兒女七個,嘴上雖然說著「徐大人好豔福」,但表情卻是不怎麼贊同的樣子。
  
  徐萬年也擅長察言觀色,見她小臉一闆地看向程芷嵐,便笑道:「看來顧姑娘是個烈性脾氣,日後不知道許不許程老弟納妾啊?」
  
  顧芳華乾笑,「我和他還不知幾時能拜堂成親呢,這納妾的事真不是我們婦道人家能管的,再說,他若是天生風流,我也管不住啊。」
  
  程芷嵐笑道:「世上有哪個男子不願意三妻四妾坐享齊人福的?再說我程家隻有我一個男丁,倘若你不能多生多養,我多納幾房多子多福,也省得你辛苦了。」
  
  「說得好!」徐萬年拍案舉杯,「這才是男兒該有的本色,那種一見河東獅吼就嚇得嗓若寒蟬的男人,真是給我們這種大丈夫丟臉。程老弟,我敬你一杯!」
  
  顧芳華暗暗伸出一腳踩在程芷嵐的腳上,左右來回一壓,便讓他疼得酒杯都沒端穩,酒掖就灑了出去。
  
  程芷嵐心裏叫苦嘴上卻不能說,隻得苦笑解釋,「未飲先醉,灑了徐大人的美酒,我當自罰三杯。」又連飲了三杯。
  
  徐夫人在旁邊溫柔開口,「顧姑娘,聽說你是京城名醫,我這幾日身子倦願、食欲不振,大夫們開的藥服了都不見好,不知道你可否替我診斷?」
  
  顧芳華剛剛就己經留意到徐夫人的手一直藏在袖口裏,似是不願意示人,便說道:「可否借夫人的手一觀?」
  
  徐夫人遲疑著慢慢將手伸出,隻見本該是光滑細嫩的纖纖玉手,竟像是久做苦力的田問農婦的手掌一樣,滿是疙疙瘩瘩的新舊疤痕,且皮膚又老又皺。
  
  顧芳華心中己有想法,問道:「夫人似有提熱之症?」
  
  徐夫人點點頭,含淚說道:「己經四、五年了,始終不見好。」
  
  「濕熱症頗難根治,夫人您除了要按時服藥之外,必忌口,不知前面幾個大夫開的藥夫人若都是按時吃了,那是否也忌口呢?」
  
  聞言。徐夫人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是長泰人。在家鄉就嗜吃辣椒。即使嫁到華嵐來還是很難改。」
  
  一聽她說到長泰辣椒,顧芳華立刻雙眼一亮,「長泰的辣椒我知道!七國中哪裏産的辣椒都比不了長泰的香辣,我在京城的時候也最愛吃用長泰辣椒做的菜,尤其是悅來鄉酒樓的辣子雞……」
  
  見她說起美食來滔滔不絕,倒忘了正事是給人看病,程芷嵐輕輕咳了兩聲,說道:「你這是勸人忌口呢,還是忙著說你那點美食經?趕緊開了藥給人家是正經。」
  
  頓覺不好意思,顧芳華汕汕然道:「回頭夫人把前幾位大夫開的藥方給我看看,我會重開藥方,不過我估計這症結點還是在不忌口上。夫人,美食有時也如雙刃刀,雖然好吃,但是吃多了傷身體,尤其是辛辣之物最傷脾胃。咱們華嵐的氣候與長泰大不相同,更容易因爲辣子吃多而上火,且一旦染上涅熱之毒就很難根除,爲了自己的身體打算,先己心口吧。」
  
  程芷嵐在旁附議,「是啊,芳華說得對,身子若是傷了,要養好可不是一日、兩日的,畢竟這不是皮外之傷或筋骨之痛,會損及血氣內裏。」
  
  徐萬年看他一眼,驚訝道:「程老弟像是也懂些醫理啊。」
  
  程芷嵐攤手聳肩,「沒辦法,天天和女大夫在一起,她連說夢話都是這些,我想裝聽不見也沒辦法。」
  
  聽衆人一片那愉的笑聲響起,顧芳華在旁嬌嗅道:「真敢說,你自己睡覺打呼怎麼不說?」
  
  賓主相談甚歡,這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
  
  到宴席終於散場的時候,程芷嵐拉著顧芳華對徐萬年說道:「她這些日子坐馬車給累壞了,今日得早點睡,我先送她回房,徐大人若是還想找我夜談,小弟一會兒再來奉陪。」
  
  徐萬年暖昧笑道:「我豈能不懂成人美意?絕不敢再拉著你夜談,以免佳人動怒,來日方長,還是明日再說吧。」
  
  程芷嵐自稱和顧芳華隻是未婚夫妻,但是兩人這樣出雙入對、同屋而居,言談之中透著諸多暖昧卻沒有引起旁人太多指指點點,隻因華嵐的民風較之他國算是開放一些,否則也不會容下顧芳華這個女子入朝爲官,不過,程芷嵐這般不在意又張揚的作風也算是少見。
  
  顧芳華一邊配合他演戲,一邊對徐萬年的一舉一動察言觀色,趁四下無人時便和程芷嵐說道:「他這麼放心安排我們住在一起,倒不怕我們說好了一起跑掉嗎?」
  
  程芷嵐和她款款踱步往小院子走,低聲說道:「他是習武之人,隻要在飯桌上看你的吐納呼吸、言談動作,便知道你一點武功都不會,不用怕我會帶著你逃出這探宅禁院,就是真跑了也跑不遠。」
  
  「那……你的任務到底是什麼?」顧芳華擔心地挽住他的手臂,「隻要你不亂動,他肯定不會對你怎樣,好歹你是朝廷命官。你說辭官了,他沒收到確切消息前是不會信的,若皇帝知道你到這兒了,卻莫名其妙的捎失,改日皇帝找他要人,他就麻煩了。」
  
  見他低頭看著她笑,她不解地問:「看我幹麼?我說的不對?」
  
  「都對,所以……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不過一句贊美便讓她有幾分小得意,隻是擔憂之心更勝,「可是你到底想怎麼應對啊?」
  
  程芷嵐滿是笑意,敵唇逗她,「你猜?」
  
  「故弄玄虛!」她不禁伸手捏他鼻子。
  
  他忽然將她抱起,哈哈笑著跑進院中的廂房。
  
  一關房門,他將她放在地上,做了個嗓聲手勢,然後側耳傾聽了一陣外面的動靜,小聲說道:「一會兒你去和衛兵說,還想給徐夫人把把脈,問他們能不能給你帶路?你引開他們之後,我從後院翻牆出去。」
  
  「這就要丟下我跑啦?」雖然嘴上說著玩笑話,但她心裏異常緊張,知道他這夜探之舉危險至極。
  
  程芷嵐神情一斂,極其鄭重的說:「你和徐夫人若是見了面,也不要東拉西扯,暗著打采一下消息。剛才她說她是長泰人,而之前己經有消息說徐萬年和長泰、詔河暗通款曲,說不定這個徐夫人就是關鍵人物,你若是有膽有謀,就替我去套套話。」
  
  「好!」她一口答應。
  
  轉眼問,程芷嵐己經換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顧芳華看他連蒙面黑紗都準備好了,這才確信他這一次真的是有備而來,雖然此事兇險,但不知道爲什麼,仿佛隻因爲是跟著他,身邊有他,她竟沒有一絲害怕。
  
  要出門時,他拉了她一把,小聲說:「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什麼都探聽不出來也不要著急,全身而退就是了。」
  
  「你才要注意安全。」顧芳華別扭的咬咬唇,「若是我回來時不見你平安回未,就到處嚷嚷,讓你變成逃犯!」
  
  他一笑,「好,一言爲定!」
  
  見他伸出小指舉高,她先是一怔,接著也伸出小指勾住,兩指相勾,如定盟約,生死不移。
  
  顧芳華想見到徐夫人並不費事,徐夫人似也很喜歡她,再見面時還特高興地拉著她的手,說她看起來真像自己的小妹。
  
  顧芳華便趁勢問道:「夫人嫁到華嵐來,那您的小妹還留在長泰嗎?」
  
  提起家人徐夫人便面露黯然神傷之色,輕歎道:「是啊,她留在長泰,現在也嫁了,夫家是長泰人,我們要見面可不容易了。」
  
  顧芳華點點頭,「我小時候有些玩伴現在都嫁到外地去了,要再見她們也不容易呢。」
  
  徐夫人看著她又笑道:「傻孩子,玩伴畢竟是玩伴,比不得親姊妹的。唉,不過我們女人就是這樣,嫁了就是夫家人了。你家中還有什麼人?」
  
  「隻剩我爹,我娘去世得早,家中又沒有其他兄弟姊妹。」
  
  「你爹一直都沒有再娶嗎?」
  
  「沒有。他心中記掛著我娘,所以……」顧芳華回憶道:「哦,不過在我小的時候,的確有不少人給他說親,還有一次他差點娶一位千金小姐過門,可惜後來被我弄擰了。」
  
  徐夫人聽著好奇,問道:「怎麼會被你弄擰了?」
  
  顧芳華笑道:「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當年我才八歲,因爲在街上玩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跑了,關到荒郊野外一處小院子好些日子,等被人救出來時餓瘦了一大圈,我爹看到我時就抱著我嚎陶大哭,責怪自己是因爲忙婚事才沒照顧好我,並發誓絕不讓我再離開他半步,還發誓會專心的照顧我,結果,他的婚事自然就吹了。」
  
  徐夫人聽得吃驚,「怎麼在京城裏還有人販子嗎?你能被救回到父母身邊,真是不容易。」
  
  「是啊,我那時候幾乎以爲自已會死呢……那小院子密不透風,裏面還關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哥哥……」她說到這裏,忽然皺緊眉頭,記憶深處似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頭疼的感覺又回來了。
  
  是啊,有個半死不活的小哥哥………熱的鮮血、冰涼的身體……還有緊緊握住的雙手……以及,在耳畔回響的那些話——
  
  「你受傷了?」
  
  「會弄髒你的手帕。」
  
  「不怕,我將來要做大夫給人看病的,還能怕髒。」
  
  「一個女孩子也能做大夫?」
  
  「女孩子怎麼不能?女孩子肯定比男孩子做的還要好。」
  
  「那將來……我若娶了你這樣的女孩子,豈不是有福氣了?家中連請大夫的錢都要省了?」
  
  「娶我?好貴的!要八擡大轎才行啊!」
  
  「這有何難?」
  
  「那一言爲定。」
  
  思及此,顧芳華驚然一驚!怎麼?她和一個人在很久之前就定了白首之約嗎?
  
  徐夫人看她發愣,問道:「怎麼?想起什麼事來了?」
  
  她默然好一陣,輕聲歎道:「若是當年沒有被那個人販子抓,也許我爹現在也不會沒個老伴陪,好孤單啊。」
  
  徐夫人感慨道:「但你爹這樣的癡情男子世上還能有幾個?女人一生一世最想求的,不就是一個穩妥的日子?你沒有生活在這樣的大宅院裏過,不知道這熱鬧的外表下……也有好多心酸的。」
  
  顧芳華看她說著說著傷感拭淚起來,忙笑著安撫,「夫人是氣那幾房小妾嗎?不怕!不管怎樣,您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誰敢小瞧您?她們再爬也爬不到您的頭上。我看夫人氣度雍容,娘家也一定不是普通人,太守大人沖著您娘家面子,也不敢待慢您。」
  
  她這樣一說,徐夫人破涕爲笑,「那倒是,我娘家可是長泰數一數二的金刀馮家,誰不知道……」她話剛說到一半,似意識到什麼,便又笑笑將話題岔開,「對了,你和程公子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隻是都這般出雙入對了,怎麼還沒拜堂成親?」
  
  這回,換顧芳華歎道:「他前一陣子挑花纏身,氣得我不想理他,結果後來換我們倆都遇上黴運纏身,官都做不了了,便想若陪他出京散散心,就這麼遲遲沒有拜堂。等散完心之後,要在我爹面前拜了堂才算是禮成。」
  
  此後,除了她爲徐夫人把脈開藥方之外,兩個女人也隻是東拉西扯的說一些閑話,顧芳華算著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被人護送著回了院子。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5 AM

第九章

     她出來這麼長時間,心一直是懸著的,生怕程芷嵐偷著出去的事情被人發現,更怕程芷嵐遭遇什麼意外。這會回到小院裏,也不確定他是否回來了,隻能忐忑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確定那兩名士兵沒有跟著進來。
  
  他們從京城帶出來的隨從,都被徐萬年故意安排住到了別的院子裏,顯然也是不想他們主仆串連在一起,以免生事。
  
  屋內沒有亮著燈,難道他還沒有回來?
  
  她擔心著,猶豫著,一手推開房門走進去,卻忽然被人從裏面拉了一把,她剛要張口喊,就被人捂住口。
  
  「別怕,是我。」程芷嵐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響起。
  
  她長籲一口氣,笑道:「你平安回來了?還是嚇得沒敢出去?」
  
  「回來了。」他松開手。
  
  「怎麼不點燈?」她伸手去摸桌上的火摺子,又被他按住手,「先等一下。」
  
  顧芳華覺得他的手有點猩熱,放在鼻翼下一聞,竟是血腥氣!她驚得急問:「你受傷了?」
  
  「嗯,隻中了一劍。徐萬年負責看守軍情戰報的人比我想的多些,所以多費了些工夫。」
  
  他雖然語調平和,但顧芳華急了,連忙將他拉到窗邊,捅破了窗紙,藉著打進來的一束月光,她看到他將上衣敞開,胸口處有道傷口被他用衣服按住。卻已然有血絲滲出。
  
  「笨蛋!你是習武之人都不知道怎麼止血嗎?」她氣急敗壞的扯開他手中的衣服丟在地上,並從自己的隨身行囊中翻出一小瓶止血藥粉灑在他的傷口上。「咬牙忍著疼!不許叫!」她一邊灑一邊咬牙切齒地命令,接著用牙將那件帶血的衣服咬破一個小口子,用手撕開後,拿乾淨的那部分幫他包紮傷口。
  
  此時,徐萬年的聲音在屋外揚起,「程老弟睡了嗎?」
  
  顧芳華一驚,「這老狐狸是來查探虛實的!」
  
  「我去應付他。」程芷嵐身子剛一動,便被顧芳華一把技住。
  
  「你去床上,脫了衣服給我躺好!」喝令完,她轉身走到門口,拔掉了頭上的發釵,將腰帶一扯,讓衣襟有些開,然後猛地拉開門,癟著嘴說道:「徐大人來了,正好!你們兄弟倆說話,我走!」
  
  程芷嵐在屋內懶洋洋地說,「芳華,發那麼大脾氣幹什麼?你把我丟下,一個人跑出去玩了這麼久,我都還沒生氣呢。」
  
  看她這副樣子,徐萬年猜側兩人鬧了脾氣,便笑道:「顧姑娘和程老弟吵架了?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麼談不開的?算了,我還是不打擾了。」
  
  顧芳華氣呼呼地說:「你們男人就是互相幫著說話!哼!其實都一樣!全是花心大少爺!」
  
  「顧芳華,你還要吃醋吃多久?要我光著身子現在出去抓你嗎?」程芷嵐又揚聲說了一句。
  
  徐萬年笑著轉身走了,確認他的確是走了,顧芳華這才慎重地回了房間。
  
  程芷嵐聽話地側躺在床上,一手撐著頭,痞痞地對著她笑,「戲演得不錯。」
  
  「少廢話!給我好好躺著!」她走過去,手指搭上他的脈搏,確認他雖然流了血,但是氣血無阻,陽氣尚盛。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放心,替他蓋了被子後,瞪著他問:「現在怎麼辦?萬一他又重回來,或者明天一早來探你的話,你說該怎麼辦?」
  
  「車到山前必有路,明日事來明日憂。」他從被子下伸出一手,「未床上躺著,別老是瞪著我,你都寬衣解帶了,難道還要睡在床底下嗎?」
  
  知道他又在說些一逞人的話,但這次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動作,隻是沉默一會,微微低下頭,她手指摸上他的臉煩,又摸到他的下巴,顫聲說:「你這個人……做事總是這麼沖動嗎?」
  
  「嗯?」他握住她的手,忽然覺得此刻的她有些古怪。「你指什麼?」
  
  「這裏的疤痕,你是怎麼弄的?」她的手指按著那道傷口不松開。
  
  他望著她,嘴角笑紋深如刀刻,「爲了救一個笨丫頭,捱了一刀。」
  
  「果然是你!」她眼一眯,驀然跳上床,狠狠地掐著他的脖子,「你這個騙子!無恥之徒!幾時認出我的?爲什麼一直不說?」
  
  程芷嵐抓住她的手,接著將她壓在自己身下,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撕裂般疼痛,一手扣住她憤怒的小臉,詭笑道:「怎麼,你想起什麼來了?」
  
  「該想起來的都想起來!那個笨哥哥,十四、五歲了還會被人販子拐,一條小命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哪有他後來伶牙俐齒和我鬥嘴磨牙的機會?我要是知道你後來會變得這麼壞,當初才不會救你!」
  
  程芷嵐打喉嚨發出愉悅的呵呵笑聲,「好丫頭,雖然你一直都這麼笨,但是總算是想起來這件事,否則我隻怕要找根木頭狠狠敲你一下,才能幫你想起來。」
  
  顧芳華不甘示弱反駁,「敲我?先敲你吧!你這個不知道感思圖報、沒心沒肺的家夥,到底是幾時認出我的?不肯和我敘舊也就罷了!還一直和我過不去,成心和我作對是爲什麼?」
  
  「爲什麼?」他的臉緩緩迫近,「就爲了這一刻——」倏然覆住那喋喋不休的紅唇,這一刻不是偷香,而是赤裸裸的熱吻。
  
  在她意識情醒的時候,在她所有的記憶都回籠的時候,在她終於認出彼此、想起過往那段幾乎被她遺忘的日子的時候,在他……確定這丫頭的確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的時候,他再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口,不讓她有片刻的喘息,將這些年的思念、牽掛,重逢後不能相認的相思、眷戀,統統注入到這一吻中。
  
  因爲過於激烈,唇齒廝磨甚至有了一些血腥的味道,但是他的心裏卻愉悅得好像飛上了九重天。
  
  這丫頭……讓他足足等了十年啊——
  
  十年前,八歲的顧芳華看上去較一般同齡的玩伴嬌小,外人若不知道,還當她隻有五、六歲。當年她貪玩,便和家裏的丫鬢上街看花燈,不小心走散了,竟被一個人販子用手帕捂住口鼻,硬是拽進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院子。
  
  第一日,她剛烈得不吃不喝,絕食抗議,結果遭到一頓暴打。第二日,她就見風使舵地裝可憐,但人販子依然對她不理不睬,還給她拴上一條粗粗的鐵鏈,鐵鏈上又掛了一顆鐵球,教她行動艱難,根本別想逃跑的事情。
  
  就在她絕望得想著自己這輩子己沒有可能回家的時候,人販子的手下忽然和他報告,說那個被抓來的富家公子病得很重,大概就快死了,說不定是得了什麼要不得的傳染病,一天到晚咳得厲害,是不是要替他找個大夫抓藥?
  
  人販子氣憤地說:「還沒來得及找他爹娘要錢呢,找什麼大夫?萬一暴露了我們的藏身處怎麼辦?不行!你去找個人伺候他,必須讓他活著,就憑他脖子上掛的那條玉墜,他家的錢就絕對少不了!非要逼問出他的爹娘是誰不可。」
  
  顧芳華自小看醫書,也有一顆醫者之心,聽說有人病了,便挺身說道:「我會看病。」
  
  人販子看著她冷笑,「小小年紀就會說謊。」
  
  「我真的會!」一提到醫術顧芳華就萬分自信,當場朗朗背誦了一段醫書,還煞有介事地給那人販子把了脈,說他肝火旺盛,脾虧腎虛,要先去火,再補脾腎,說得人販子一愣一愣的,也信了她了。
  
  顯然人販子雖希望那個富家公子活著,但是又怕他得的是傳染病,自己不敢進屋照顧,於是左思右想後,還是決定把顧芳華踢進那間小屋裏碰碰運氣。
  
  當顧芳華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恐懼地摸黑走進小屋時,鐵鏈子在地上拖行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在小屋中回蕩。
  
  「有人嗎?」她輕聲問。
  
  黑暗中有道虛弱的聲音響起,「你是誰?」
  
  「我叫顧芳華,那些人要我來照顧你,聽說你生病了。」她摸索著,順著聲音找到床架子。
  
  「你走吧,我可能生了重病,不要傳染給你。」說著,那人又咳了好幾聲。
  
  但顧芳華骨子裏偏有幾分執拗勁兒,硬生生地拉過那人的手,號了脈,說:「你得的像是肺病,可能是這幾天沒有吃好睡好又冷著了,不見得會傳染。你放心,我陪你幾日,你就會見好的。」
  
  那隻冰涼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問道:「你今年幾歲?」
  
  「八歲。」
  
  「好年輕啊……」他感慨著,「這麼年輕就要陪我等死,我若是牽連了你,會於心不安的。」
  
  「那你就快快好起來嘛,等你好了,咱們兩人就可以一起從這裏逃出去了。」她摸著他的額頭,又道:「你發燒了,我去叫他們給你熬藥。」轉身,她艱難地往房門口走,地上還拖著鐵鏈,嘩啦嘩啦響著。
  
  床上的人又問:「是什麼聲音在響?」
  
  顧芳華笑嘻嘻地說:「很討厭的鐵鏈子,很吵對不對?可惜套在我腳上了,我沒辦法把它摘下來,不過沒關系,你把它想成編鍾的聲音就不那麼心煩了,你聽——當!這是宮,當!這是角,當!這是微,當!這是羽。是不是挺好聽的?」
  
  這,是顧芳華與那個神秘病人交流的開始。
  
  因爲屋內很黑,但人販子又不許她點燈,所以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樣貌。每天都是由顧芳華送菜送飯照顧那個病人,她就拖著沉重的鐵鏈和鐵球往返於屋內屋外。
  
  漸漸的,她知道那個病人是一個比自己年紀大幾歲的小哥哥,而且聽人販子的口氣,這個小哥哥比自己值錢得多,隻是不知道爲什麼會被人販子弄到這兒來。
  
  她開的藥,多少起了作用,照顧那小哥哥的第三日,他的燒也退了,咳嗽聲也少了。
  
  人販子很高興,私下商量著該怎麼逼問那富家公子的家世,好去要扶贖金。
  
  顧芳華也替他高興,說:「他們要是知道你爹娘在哪兒,你爹娘就可以帶著銀子來救你了。」
  
  「別傻了。」少年公子苦笑一聲,撫摸著她的臉煩,「他們是綁匪,得了贖金就會把我殺了,不會放我回家,給他們帶來風險。」
  
  「啊?殺你?那怎麼行!」顧芳華義憤填膺地說:「殺人是犯法的,我不會讓他們殺你的!你放心,我陪著你,我保護你。」
  
  黑暗中,那隻撫摸她臉頰的手仿佛顫抖了一下,接著摟過她的肩膀,將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口,「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膽量……」然後,仿佛下定了決心,他沉聲說:「好!我不會死,我們倆要活著出去!」
  
  此後他更努力地喝藥,她則絞盡腦什地想那些醫書中大概有什麼藥方會對他有用,結果在她誤打誤撞的調養下,他的身子竟慢慢地好起來了,咳嗽完全沒了,聲音也情朗了許多。
  
  這房問除了門之外,窗戶己經被人販子用木頭牢牢地釘死,幾乎沒有光線可以沒射進屋裏來,顧芳華和那少年公子一起相處了七、八日,依舊對彼此的容貌都看不清。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幾天後她才想起這個關鍵的問題。
  
  他沉默片刻,「還是先不要告訴你。」
  
  「爲什麼?」她嘟起紅唇,「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你少知道一些關於我的事,那些人販子就不會因爲消息走漏而對你下毒手,倘若日後我死了……你還是安全的。」
  
  「你怎麼會死?都說了我不會讓你死的!不許你說死!」顧芳華連聲抗議。
  
  此時大門被人用力推開,那人販子的頭兒走進來,「臭小子,讓小丫頭伺候你,也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現在快說!你爹娘是誰?住在哪兒?隻要他把贖金送來,我就放你出去。」
  
  「能不能讓我給家人寫一封信?他們看到我的親筆信,才會放心送贖金過來。」年輕公子提出要求。
  
  人販子冷笑一聲,「你以爲我會讓你在信中拐著彎透露什麼嗎?我就不信拿走你身上這玉墜子,他們還不送銀子過來!你隻要把地址給我,我自會找到他們。」
  
  「好吧。」少年歎了口氣,說出一個位址。「我娘身體不好,受不了驚嚇,這些日子一定爲我擔驚受怕了,女人心神一亂就會出事兒,請千萬囑咐送信的人,還是把信物交給我爹爲好。」
  
  「哼。你等著,我派人打探一下消息,倘若那裏不是你家,你就乖乖等著一頓皮肉之苦吧!好了,臭丫頭,滾出來!」
  
  顧芳華往外走,臨走之前,少年悄悄拉了她一把,將一根細木條塞進她手中,在她耳邊飛快地說:「把你的答子給我。」
  
  她一怔,但她生性聰慧,知道他要自己的答子必然有用,便立刻拔下來給他,將那根木條替代了答子在頭上插好。人販子滿心想的都是去找那公子的家人,也沒留意她頭上的發答不見了。
  
  人販子不過三個,晚上一個去送信,一個在做飯,另一個人販頭子則哼著小曲兒在院子裏磨刀。
  
  顧芳華坐在旁邊的台階上看著他磨刀。
  
  「怕嗎?」那人販子瞥她一眼,「放心,我不會殺你,你還能留著賣錢。」
  
  「你是要殺裏面的小哥哥嗎?」她咬著唇問。
  
  人販子笑道:「不錯!你真聰明,等他爹的贖金一送到,我就用這把刀送他歸西。」
  
  「他爹若真送來贖金,你不該放他走嗎?」她正氣漂然的說:「做人難道不該講信用嗎?」
  
  人販子哈哈大笑,「講信用?那是自命爲大俠的人才會幹的事兒,我們這種人怎麼可能會講信用?」
  
  忽然問,屋裏有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然後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人販子往地上吐了口痰,「馮的!真是個痊病鬼,一會兒別髒了我的刀!」
  
  「我去看看吧,您歇歇。」站起身,顧芳華拖著鐵鏈往屋裏走,大聲說:「小哥哥,你今天沒有吃藥,是不是病又重了?」
  
  她心裏著急,使勁跑了幾步,結果因爲腳拖不動那麼重的鐵鏈,一下子跌在地上,摔得她膝蓋都疼了。
  
  「摔疼了吧?」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扶起她,少年溫柔地在她耳畔說:「這些日子恐怕你的腳跺都磨破了,你再忍耐一、兩日,最晚明天我們就可以逃走了。」
  
  「可他正磨刀說要殺你,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今晚……」顧芳華又是焦急又是恐懼,忽然間她想起一事——以往他都是躺在床上的,她曾經摸到他的手腕上也套了鐵鏈,知道他被拴在床頭,這些日子吃喝拉撒都被困在屋內,十分不便,可是他現在竟能在門口扶起自己,難道……
  
  「你把鐵鏈上的鎖打開了?」顧芳華驚喜地問。
  
  「嗯。」少年像是偷笑,「多虧你的答子。」
  
  此時外面有人跑進院子,哈哈大笑著,「老大,拿到銀子了!一萬兩銀稟啊!那小子真是值錢,他家的管家一看到玉墜子,二話不說就拿出一萬兩銀稟,讓我們千萬別傷害他們家少爺,還說他們老爺不在家,等老爺回來一定願意花更多錢贖回少爺的……」
  
  在屋裏的顧芳華更加著急了,「他們己經拿到銀子了,不知道還願不願意再等著撈第二筆?」
  
  「一萬兩銀子……」少年默默念著這個數字,語調卻輕松得像在說笑話。「爹就這麼把我賤賣了嗎?」
  
  就在此時,那個人販子頭兒拿著刀往小屋子走,說道:「一萬兩銀子不少了,你以爲等他們家老爺回來還會給你更多銀子嗎?哼!一定會立刻去報宮的!好吧,一萬兩就一萬兩,足夠咱們吃香喝辣的過上一陣子,我現在就砍了這小子的頭。」
  
  顧芳華急著伸臂將少年護在身後,一隻手摸著摸到一張凳子,等那人販子走到門口,正一腳邁進門檻時,她用盡全身力氣把凳子扔了出去,碩在人販子的身上。
  
  那人販子碎不及防,被砸得倒退了幾步,離開了門口。
  
  她連忙喊道:「小哥哥快跑!」便將少年使勁往外推。
  
  那人販子大罵一聲,「這個該死的丫頭!你是不想活了吧!」他持刀再度走進屋內,藉著門口微弱光線,刀鋒砍向顧芳華。
  
  顧芳華一低頭,曲起身子,等著握這一刀,但「當」的一聲響,那刀並沒有砍下來,原來是少年用束縛她的鐵鏈迎上了刀鋒。
  
  少年以胳膊夾起顧芳華,奮力沖出房問。
  
  另一個人販子聽到動靜,也提起刀沖了過來,少年這些日子都沒有正常進食,身體還很虛弱,顧芳華腳上的鏈子和鐵球又還沒有卸掉,讓他相當於帶了兩個人在身上,十分沉重。
  
  此時被前後夾擊,少年隻得將顧芳華放到牆角,脫下自己的外衫用力一卷,卷住了前面人的刀鋒,然後反腳一踢,踢向了後面那名人販子的胸口。
  
  這時,忙著做飯的第三個人販子也沖出房問,三人合力夾擊,將少年團團圍住,三把刀織成血腥的刀網,幾乎想將少年絞死在其中。
  
  顧芳華嚇得大聲尖叫,希望能引來什麼人的注意。
  
  就在此時,一支飛箭射入院牆之內,正中一名人販子的後背,同時,有七、八條黑影從牆的另一邊如閃電般躍入院內,還不等顧芳華看情那些人,另外兩名人販子也倒在血拍之中了。
  
  「少爺,屬下來遲,讓少爺受驚了。」其中一名黑衣人在少年面前跪倒,誠惶誠恐地說:「夫人都快急瘋了,要我們找到您後必須完好地將您救回,老爺也己在趕往這邊的路上了。」
  
  少年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笑道:「我就說爹不會那麼狠心,一萬兩銀子就把我賣了。」
  
  「那是蘇管家的緩兵之計,爲了能跟蹤這幾個賊人找到少爺。」
  
  另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地把少年扶起,但少年擡手說道:「等一下,這裏還有一位小姑娘,也是被人販子拐賣來的,麻煩你們一會兒送她回家。」
  
  少年轉身走向顧芳華,躲在黑暗角落裏的顧芳華這輩子第一次看到殺人的場景,雖然她天生膽大,但也嚇得瑟縮成一團。
  
  少年彎下腰,柔聲安撫,「別怕別怕,壞人都死了,我們都安全了。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了。」
  
  顧芳華怯怯地伸出手,正好摸到他的下巴,聽到他倒抽一口涼氣,而她則摸到一手血腥。
  
  「你受傷了?」她從自己身上摸出一塊手帕要給他擦傷口上的血。
  
  他握著那塊手帕,猶豫道:「會弄髒你的手帕。」
  
  「不怕,我將來要做大夫給人看病的,還能怕髒?」
  
  他笑,「一個女孩子也能做大夫?」
  
  她驕傲地說:「女孩子怎麼不能?女孩子肯定比男孩子做的還要好。」
  
  他溫柔地望著她,「那將來……我若娶了你這樣的女孩子,豈不是有福氣了?家中連請大夫的錢都要省了?」
  
  「娶我?好貴的!要八擡大轎才行啊!」
  
  「這有何難?」
  
  「那一言爲定。」
  
  兩人正說著話,大門外忽然又闖進一群人,領頭那個威風漂漂、氣勢驚人,一眼看到少年,便長籲一口氣,並揮手對手下說道:「還愣著幹什麼?把少爺帶走,那幾個賊人給我碎屍萬段拿去喂狗!」
  
  少年被人拉著出門,倉卒間他回頭對顧芳華說:「你等著,我回頭把手帕洗乾淨還你。」
  
  「不用了。」顧芳華站起身努力想看情楚他的樣貌,之前由於光線暗,看不清,在他回頭的那一瞬,依稀覺得他的五宮很好看,可是她忘了再問一下他叫什麼名字?
  
  之後,她也被救回家了,父親抱著她大哭懺悔,但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小哥哥,直到——
  
  「我知道你爲什麼不想和我相認。」被程芷嵐牢牢壓在身下的顧芳華忽然賊賊地笑了,「程芷嵐,你是不是怕我告訴別人,你曾經有多狼狽、多見不得人過?」
  
  程芷嵐眉心蹙起,「你真是這麼想的?」
  
  「是啊。你當年都幾歲了還被人販子抓也就罷了,甚至被人綁在床上,吃喝拉撒都不由自己,你知不知道當年我進你那間屋子時,差點沒被熏出來?」她又鄙夷又嘲笑的表情簡直可惡極了。「誰能想到現在這副翩翩公子樣的程太傅,當年會是那個樣子啊。哈哈哈……嗚……」笑到一半,她再度被封口。
  
  程芷嵐一直吻到她快喘不上氣才勉強松了口,恨恨地說:「臭丫頭,你忘了我這麼多年,不知道悔改便罷,竟然還取笑我!是我脾氣好,有耐性慢慢等你想起來,換做別人,早把你丟到身後去了。」
  
  「你丟啊,你忘啊,是你對我一往情深,這麼多年還留著當年那塊手帕,可見你喜歡我喜歡了這麼多年,哈哈,那我這些年被你戲弄、被你嘲笑,我就知道起因是什麼了。你是氣我把你忘得一乾二淨,對不對啊?」
  
  看她這副小人得逞似的張狂模樣,程芷嵐又好氣又好笑。原本以爲她會在想起過往一切時抱著他一邊流淚一邊埋怨自己爲何不早點告訴她,擔優差點錯失了再續前緣的機會,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當面笑話他的癡情……可惡,太可惡了!偏偏被她說破心事的他並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如釋重負。
  
  當年在宮中與她重逢時,他先認出的是她的笑聲——奇怪,一個女孩子從八歲長到十八歲,笑聲竟然沒有變過。他一直在默默等待著兩人重逢的那一天,可沒想到重逢是在那麼倉卒的情形下,不過匆匆見到面便分開了,來不及多說一句話。
  
  他是個相信緣分的人,但也並非全無計畫的默默等特。他知道她的名字,稍加打聽便知道她是顧彥材的女兒,在鎖定了她的身分之後,暗中留意了她許多年,但她那時候年紀還小,他不想去打擾她的生活,他希望當他再度出現在她面前時,是一個與當年完全不同、足夠令人驚豔的自己。
  
  入仕爲官,不僅是爲了父親的心願,更是爲了離她更近。
  
  然而重逢卻不曾相認,因爲她望著他時沒有半點的驚喜愉悅,完全把他當作最普通的路人。
  
  他越生氣,越尖酸刻薄,這丫頭卻也隻會越反彈,越愛回嘴反擊。兩個人即使吵成一團,她還是不曾看清他心中一毫半分的真實想法。對於他的若即若離,她也隻是傻傻的沒有回應,即便他爲了她不惜得罪陛下、得罪皇後,她還以爲他是愛當英雄救美人。
  
  笨蛋!就算天下人都倒楣,關他何事?還不是因爲怕見她傷心流淚才會出手救杜竿竿,出聲提醒她遠離劉妃。
  
  監牢裏被冤死的人多了,若不是因爲被關的人是她,他何至於單刀赴會,挺而走險地威脅皇後放人?
  
  明明是個笨丫頭、傻丫頭,爲何會讓他這個聰明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撥?
  
  程芷嵐越想越無奈,越想越生氣,吻她也吻得越來越放肆,忽然她奮力扒開了他的雙手。
  
  她含糊不情地抗議,「程芷嵐,你這個采花大盜!」
  
  他猛然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把她的衣服脫去大半,手掌還暖昧地貼在她揮圓的胸上。看她面色赤紅、氣喘籲籲,眼角還掛著兩滴淚的可憐樣子,他竟驀然笑出聲來,接著將她的衣服整理好,蓋上被子,深深擁住她,並不忘將嘴唇貼著她的耳廓,「以後你要是再惹我生氣,我就真的做采花大盜,而且你別忘了,當初我答應幫杜小姐時,是你答應過要給我好處的。」
  
  她生氣地在床上奮力掙紮了幾下,但沒有掙脫開,隻能恨恨地說:「你就會欺負我!別以爲我非你不可,喜歡我顧芳華的人可多了。」
  
  「我知道你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但能和你同床共枕的人就隻有我一個吧?現在又遇上同生共死的機會。這一輩子,你能和一個人兩次遭遇同生共死的狀況可不多,這豈不是說明我們的緣分是天注定的?」
  
  「哼,兩次因爲你害我差點送掉小命,有緣分也是孽緣!祝且我可得想清楚,嫁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現在連太傅都不是,榮華富貴沒有就罷了,若是連保命都難,我爲什麼要嫁你?」
  
  「你這條小命好好地留在你自己手裏,沒有人可以動得了,至於我這太傅的頭銜……等咱們回了京,陛下自然會讓我官複原職。」
  
  「你就那麼肯定?陛下答應你了?」
  
  「差不多吧。」
  
  「陛下喜怒無常,你還真敢做這個官?」
  
  「嗯。無妨,反正他不會真對我怎樣。」
  
  「爲什麼?」顧芳華翻身過來看他,接著又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莫非你們兩個人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虎毒不食子,就這麼簡單。」他徽得理她,閉上眼假寐。
  
  顧芳華呆了片刻,猛然驚呼一聲,「你說什麼?」
  
  他呵呵笑著,按住她不安分想坐起來的身子,「你再扭來扭去隻有兩個後果:第一是害我的傷口進裂,二是讓我獸性大發。你想要哪個結果,自己選。」
  
  顧芳華瞪著他好一會,然後在他手臂上重重地掐了一下,但不掙紮了。「等逃出這裏,我一定得讓你把你藏在心裏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一件件都倒出來,你要是不說……我就掐死你。」
  
  「不怕背上謀殺親夫的罪名?」他閉著眼,嘴角上揚成笑意一抹。「對了,你早說過願意做謀殺親夫的惡妻。」
  
  「程、芷、嵐!」
  
  「嗯?」
  
  「你是不是不欺負我就活不了?」
  
  「是。」
  
  「好!我給你一輩子的時問,看咱們倆誰最終能騎到對方的頭上!」
  
  聽著她咬牙切齒的宣告,他的笑意加深。
  
  一輩子啊……這麼咬牙切齒的承諾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卻美好得讓他想笑出聲。他忍不住說:「誰騎在誰頭上不重要,誰騎在誰身上才是最重要的。」
  
  「程芷嵐!你活得不耐煩了!別忘了你身上還有傷!」
  
  「有傷我也能壓得你沒有還手之力,你想試試嗎?」
  
  「程……」
  
  未竟之語,頓時轉爲一聲聲嬌喘——
  
  顧芳華事後才回想起來,那天從人販子手中將程芷嵐帶走的那名中年男子,不就是皇帝嗎?隻是那時候她還年幼,沒有入宮見過皇帝本人,哪知道皇帝長什麼樣,再說,別說是皇帝了,連程芷嵐的臉她都從頭至尾沒看清楚,所以長大了沒有認出他也不奇怪。
  
  隻是這緣分實在是太詭異了,讓她不半夜笑到肚子疼都不行啊。
  
  當然,同樣詭異的還有程芷嵐和皇帝之問的秘密。她作夢都想不到程芷嵐會是皇帝的兒子,但細細回想又覺得沒錯,皇帝看他的眼神,不就像是父親看著一個讓自己無可奈何的兒子嗎?
  
  「你是私生子吧?所以才不能回宮住。」
  
  「呸!你才是私生的!我娘是明媒正娶的,在宮內有名有封號。」
  
  「那爲什麼你姓程,還有個這麼奇怪的身分?」
  
  想了想,他回道:「就因爲你們女人都像你這麼多心思,一點小事就沒完沒了,才害得我做不成皇子。」
  
  沒想明白他說的,她又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如果你回宮了,那你就是大皇子了,太子就不是太子了。
  
  他沒說話,隻是裝睡。他覺得討論這種不會發生的事沒意義。
  
  她又拽了他一把,「喂,你有沒有想過做太子?做太子比做太傅鹹風多了。」
  
  「那你想做太子妃嗎?」他反問道。
  
  她癟嘴,一臉不屑,「誰稀罕做太子妃,將來也和你娘一樣,要和一堆女人搶男人。」
  
  「那我也不稀罕做太子,要和一堆人搶江山。」
  
  她笑了,輕輕搔了搔他的發根,「看不出來你倒是挺不在乎榮華富貴的?那你還非要做這個太傅?難道是爲了……輔佐你那同父異母的弟弟當好皇帝?」
  
  「睡覺了,明天一早還有好多事呢。」他翻過身來猛地將她抱住,抱得死死的,不許她再亂摸亂蹬。
  
  安靜了一陣,她又小聲說:「程芷嵐,你要是真喜歡我,得答應我一件事。」
  
  「嗯?」
  
  我們倆得活著回京城,我一定得見我爹一面。
  
  「嗯。」
  
  「你就會嗯。」她又推了他兩下,「都不問我見我爹幹什麼?」
  
  他不睜開眼也在笑,「要告訴你爹,你終於能嫁出去了。放心,你爹若知道我肯娶你,一定千恩萬謝,巴不得我立刻把你娶回家,好讓他少操一份心。」
  
  「就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我爹心中的理想女婿未必是你這樣油嘴滑舌的家夥。」她不放心地又追加一句,「要記得!我們倆都要好好活著回京城。」
  
  「放心,那個徐萬年要不了你的小命,更要不了我的。」
  
  「那你還受了傷……」她不放心地叮葉,「你別抱我這麼緊,回頭傷口又流血,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抱呢。」
  
  他笑著順了她的意,微微松了一下雙臂。「從徐夫人那裏打聽到什麼了?」
  
  「她隻提到娘家是金刀馮家……」
  
  程芷嵐倏然睜開眼,「金刀馮家?」
  
  「嗯,這名號你知道?」
  
  「當然。」他的笑容裏暗藏一絲陰冷,「那可是長泰赫赫有名的武將之家,和華嵐這些年可沒少打過戰,真沒想到徐萬年竟然會娶馮家的女兒做老婆。」
  
  「那這是不是說明他和長泰的確有勾結?」
  
  「嗯,至少不乾淨。」
  
  「那……」
  
  「你該睡覺了,我好累,讓我睡夠了才有腦子想後面的事。從現在開始,閉嘴,睡覺。」
  
  好一陣子沒了聲音,顧芳華又忍不住俏俏睜開眼,將頭努力往上擡了擡,視線掃過他的下巴、鼻梁,望到他的眼眉——這個人真的喜歡她好多年了嗎?雖然不敢信,但又真的想偷偷的竊笑,帶著七分得意、三分甜蜜……嗯,不對,應該是七分甜蜜,三分得意?哎呀,算不情楚啦,總之就是有種幸福的感覺。
  
  程芷嵐這個人,其實真的很不錯呢,她好像也喜歡他很久了似的,隻是想不起來那個喜歡的起始點是在哪裏……在哪裏……哎呀,真的想不起來啦……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5 AM

第十章

     清晨一早,徐萬年就派人來問候,說是要邀他們兩人吃早飯。
  
  程芷嵐暗自冷笑,「盯得這麼緊,還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呢。」
  
  顧芳華擔心的說:「我陪你去見他!見招拆招,難不成他還敢在太守府裏動手殺人嗎?」
  
  「不必,你在這裏特著,我自己去見他就好。」見她滿臉的不情願,他又彎下身拍拍她的臉頰哄道:「乖!我若是和他翻臉了,還可以全身而退,若是身邊帶著你,想退也退不了。」
  
  她不滿的冷哼一聲,「全身而退?打算把我丟下就跑了嗎?」
  
  「怎麼會?」他微笑著遞給她一枚哨子,「若是有急難就吹這哨子,我帶來的那幾個都是高手,同時陛下也允諾會派十幾名武功絕頂的隨雇在我左右,此時他們應該也在這太守府裏,以此哨爲號令。若是徐萬年真的不要命敢動我,陛下的那些隨息就能要了他的狗命。」
  
  「原來你才是老奸巨猾的那一個。」顧芳華指著他笑,但心中大石總算是放下了。「但你畢竟受了傷,萬一那老家夥突然……」
  
  「哪來那麼多羅唆的話,乖乖在這裏待著。」
  
  程芷嵐丟下她便去見了徐萬年,徐萬年獨自在會客大堂中坐著,桌上簡單擺了幾碟小菜,還有兩個丫鬢在旁邊伺候。
  
  見程芷嵐來了,徐萬年起身笑道:「怎麼就程老弟一個?顧姑娘難道還沒起身?」
  
  「男人談重要的事,她一個婦道人家還是別跟來。」程芷嵐微笑回應。
  
  徐萬年似明白他的意思,沉聲對丫鬢吩咐,「你們先下去,沒我的命令不得入堂內。」
  
  程芷嵐坐在徐萬年對面,笑道:「徐大人一早叫我來吃早飯,結果卻把丫鬢都趕跑了,怎麼,我連口熱粥都喝不上了?」
  
  徐萬年慢條斯理地說:「熱粥豈能不給程老弟,隻是你都說有重要的事要說了,我豈能不善解人意呢?」
  
  「昨日有那丫頭在身邊,的確有些話不便透露,既然現下隻有我跟大人,我就不妨實言相告。」他直視著徐萬年,「實不相瞞,我是陛下派來宿城的秘密監軍,聽聞我們華嵐和長泰、詔河這幾日會有一戰,陛下因聽到不少關於太守大人的流言,所以特意派我來探查一下。」
  
  徐萬年的手在桌下慢慢握成拳頭,他早己從特殊管道知道了程芷嵐的來意,否則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把人強行接入府中,但他對程芷嵐的了解不多,隻聽聞他是陛下的寵臣,並不知道其爲人如何。猜想他不過一介書生,未必能有多大能耐,扣押府中之後,自己軟硬兼施,不怕不能將他操縱於股掌之中,但是程芷嵐這麼早就和他攤牌,卻是他未曾料到的,反教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徐萬年冷冷問道:「哦?不知道陛下聽到什麼中傷我的不實流言了?」
  
  程芷嵐沉默片刻,手指輕敲桌面,小聲說:「關於令夫人的身世……」
  
  似被人用針刺了一下,徐萬年猛地瞪大雙眼,「我夫人怎麼了?」
  
  「令夫人不是長泰金刀馮家的人嗎?」
  
  這一問讓徐萬年更加陰沉下臉,「是又如何?她不過是馮家的遠親,多少年不與家裏人來往了。咱們七國之中互有通婚的事情多了,難道就因爲這點關系,陛下便要疑心我嗎?」
  
  程芷嵐連忙安撫,「徐大人不要動怒,隻是這點小事當然不值陛下過問,隻是您應該知道宮中最得寵的馮貴妃吧?她其實也是長泰人,當年是長泰送與陛下的三位美人之一,因她最得寵,所以留在陛下身邊。我猜這馮貴妃說不定還與太守夫人是親戚呢。」
  
  徐萬年模然道:「馮家家大業大,親戚衆多,未曾聽內子提起過,興許都是遠親。」
  
  不介意他的冷淡,程芷嵐再笑,「這也無妨,偏偏近日馮貴妃做了幾件事惹惱了陛下,所以當別人在陛下耳邊吹風說起徐大人的家眷也是長泰馮家人時,您想想陛下會怎麼想的?」
  
  「馮貴妃?她安居深宮能做什麼?」
  
  「軍機她自然碰不得,但是後宮之中女人們的內鬥,她可就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了。前些日子,她先是吵著說肚子疼,哄得我家丫頭去給她看病,結果得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逐了禦膳房幾個廚子,可仔細一想,禦膳房何等重地,哪裏會有連毒菇都不認得的人?
  
  「不過是她爲了安排心腹入禦膳房而故意設的局罷了。而後她密告劉妃與他人有染、懷有身孕,並刻意交由皇後處理,使得皇後逼死了劉妃,令陛下一方面對劉妃探惡痛絕,另一方面又對皇後手段之狠頗有芥蒂。而馮貴妃在暗中操持,爲的也無非是將皇後取而代之。」
  
  他娓娓道來這些宮中秘聞,似說平常家事。徐萬年聽時故作平靜,但是身子一直緊繃僵硬。
  
  程芷嵐繼續說道:「可馮貴妃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陛下雖然寵她,就一定會答應嗎?別忘了她可是外族外姓。華嵐和長泰前幾年還算交好,這幾年被詔河挑唆,教長泰也不安分,陛下對長泰早有戒心,又焉能不留意馮貴妃的異動?也就難免會把徐夫人跟馮貴妃朕想上,猜測太守大人是否也有牽涉其中,而且……關於太守大人前一陣和詔河之戰的不實傳聞,不知道大人是否曾經聽過?」
  
  徐萬年皺緊眉頭,「本官身邊沒有喜歡嚼舌根的人。」
  
  程芷嵐笑道:「是,大人的家風甚嚴,我這一日一夜也算是有體會,但這些謠言您就算是不理會,傳到了陛下耳朵裏,您可知陛下有多震怒?」
  
  「到底是什麼謠言?」
  
  「有人說徐大人爲了向陛下多領賞銀,和詔河一戰有謊報軍情、誇大戰果之嫌,說實情爲您殲敵三千,自損七千……」
  
  「真是無稽之談!荒謬至極!」徐萬年氣得一拍桌面,挺身而起,氣得臉都漲得通紅,「是什麼樣的奸佞小人竟然這樣譭謗我的清譽?我徐萬年爲國盡忠,不求功名,但也絕容不得人這樣任意糟蹋我的名聲!」
  
  程芷嵐起身安撫性的拍拍他的肩膀,「徐大人不必動怒。陛下對於這樣的流言本不相信,徐大人的爲人陛下還不了解嗎?但所謂三人成虎、衆口礫金,謠言說多了,也就漸漸會讓人生疑,再加上馮貴妃的事情,以及馮貴妃和您夫人出自同宗同族事,不得不讓陛下兩相朕想,有所懷疑。此次又逢三國混戰,所以陛下特派我來看看,是想知道之前的傳聞是否屬實?」
  
  徐萬年冷眼看他,「那程大人的調查結果呢?」
  
  程芷嵐苦笑道:「在京城做官做久了的人,說實話,還真怕見血腥場面,陛下給我的是個苦差事,若不是我之前觸怒了陛下,被撤了太傅頭銜,現在急於立功贖罪,何至於攬下這苦差事?我本想到這裏轉上一圈就走的,但是既然被太守大人請入府裏,也不得不向你全盤托出。我此次來,的確是背上這麼一個不能說的任務,但我本心可無意和太守大人爲難,還請您見諒。」
  
  徐萬年淡淡道:「好說,程大人這樣和我推心置腹,我又豈能不善解人意?隻是陛下對我誤會己經如此之深,該怎樣化解?還請程大人指教。」
  
  「指教不敢當,我年輕得很,入朝資曆淺,滿朝中能把我的話放在耳邊聽上一聽的,太守大人是第一位,所以……我就隻好再跟您說句實話,我是奉旨出京到宿城的,但實際上奉旨出京的卻不隻我一個。」
  
  徐萬年的眼底精光乍現,「什麼意思?」
  
  「你以爲陛下就對我全盤信任嗎?京官出京之後和地方官員朕手勾結、棍淆視聽的事情多了,陛下生怕我到這邊來裝模作樣的調查一番,就回去編些說詞騙他,故而暗中派了密探跟在我左右。」
  
  徐萬年壓低聲音問道:「你從何處得知的?總不會是陛下告訴你的吧?」
  
  「我在朝中這些年多少也有幾個親信,陛下所派的人來自兵部,而我臨走前也和兵部的人打過招呼,是兵部一位老友告訴我的……這件事徐太守可千萬不要聲張了,我不想讓那位老友爲此丟了官職,甚至丟了性命。」
  
  沉默思忖良久,徐萬年說道:「既然如此,程大人準備如何回報陛下呢?」
  
  程芷嵐再歎道:「原本我是想在這附近假意調查,兜上一圈,再回去和陛下說點無關痛癢的,並不想打擾徐大人,以免陛下以爲你我勾結。但是徐大人如此熱情,將我拉到府中住,隻怕那些暗中監視我的人早己看到我入府了,所以還請徐大人要和我編好一套完整的說詞才好。當然,徐大人和我心思情明,身正不怕影子斜,本也沒什麼可要編造的謊話去蒙蔽聖上,對吧?」
  
  見徐萬年又是默然良久不語,他笑道:「再過幾日,若是真的開戰了,還請徐大人萬萬護我周全,保我這條小命,我還年輕,尚未娶妻生子,可不想我程家斷根絕後啊。」說完,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卷銀稟放到桌上,「我知道徐大人是情正廉潔之人,這些錢不是給太守的,而是給在前方裕血奮戰的將士們。」
  
  徐萬年看著這一疊銀稟,嘴角挑了一下,「程大人熱心報國,不惜捐家産勞軍,實在是令人感佩,在下就代全軍將士謝過了。既然陛下如此疑心你我,我也不好強留程大人在這了,你身爲監軍之名,總要公開去軍營看看,回頭就說是暫時住在我這裏一晚,今日要去視察軍資吧。」
  
  「好,就以此爲說詞!」程芷嵐笑著拍拍桌面,「說了這麼半天,我都餓了,不知道我那碗熱粥幾時能端上來啊?」
  
  顧芳華忐忑不安地等了程芷嵐半天,丫鬟送來的早點她也無心吃,直到看到他面帶笑容、優哉遊哉地回來,她才長籲一口氣,撲過去問:「怎麼樣?那老狐狸沒有爲難你吧?」
  
  「當然沒有。」他捏捏她的瞼,「我們收拾收拾,今天就可以出府了。」
  
  「你編了什麼鬼話讓他信你了?」她又是狐疑又是佩服。
  
  程芷嵐神秘地笑了,「還在人家地盤上呢,你說話注意點,別讓人聽見了,進了府我再告訴你。」
  
  果然,午時,徐萬年便派人送他們出府,直到離開徐府,確認沒有被一路跟蹤,顧芳華才真的算是放下心來,並高興地拍著程芷嵐的肩膀,「不錯不錯!你這個人真的比我想的要聰明得多。」
  
  「夠資格做你男人嗎?」瞥她一眼,他笑容壞壞的問。
  
  顧芳華故意翻了個白眼往天上看,「這個嘛,要等回去問過我爹……」
  
  「那若是在半路上生米煮成熟飯,你爹還能怎麼辦?」程芷嵐假意要扯開她的衣襟,嚇得她花容變色,結果兩人在馬車裏又鬧成一團。
  
  「現在去哪兒?」
  
  「去視察軍營軍資。也隻是走走形式,轉上一圈。」
  
  「那你身上這傷……」
  
  「我告訴他除了我之外還有陛下的密探在監視我、監視他,所以他隻會懷疑是那些密探所爲。」
  
  「你說有密探他就相信?」
  
  「他必須信,因爲昨晚我還安排了人手留下蛛絲馬跡,而且今天我們走後,他府裏依舊不會太平。」
  
  看了他半晌,顧芳華不禁歎口氣,「說你聰明吧,其實也可以說是你鬼主意多,你這個人能把徐萬年那種老狐狸都騙得團團轉,是不是說明你這個人其實也不可靠呢?」
  
  「兩邊的話你都說了,讓我說什麼?」程芷嵐笑道:「但你就是再胡思亂想,和我同車坐過、同床睡過,再說你清白也沒人信了,乖乖做我老婆就是了。」
  
  兩人正說笑問,忽然馬車猛地一震,車子停住了,車外傳出奇怪的異響。
  
  顧芳華還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程芷嵐己經收斂了所有笑容,神情冷梭的一手按住顧芳華似要囑咐什麼,不料,車身一顫,外面馬嘶長鳴,緊接著車身向前撲倒,幾乎就要翻車。
  
  顧芳華大叫一聲,嚇得用手緊抓著車廂壁上的扶手,程芷嵐則自胺間抽出一柄細如銀魚的長劍,一劍刺穿車廂頂部,挑開一個大洞,然後攬住她的腰,從車廂頂部縱身躍出。
  
  她眼前一花,隻覺得身子騰空猶如飛烏一般:心髒仿佛要跳出喉嚨似的,然後雙腳落地時,這才看情眼前站了七、八名黑衣蒙面人,一個個手持彎刀,寒光閃爍,顯然來者不善。
  
  「你們……」顧芳華怒而張口想質問對方來曆,話沒說完,卻讓程芷嵐說的話嚇到。
  
  他模然說道:「你們主子等不及要我的命了嗎?」
  
  她一震,怎麼?他知道對方來曆?
  
  對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像是猜出他們主子的身分。黑衣人互看彼此一眼,忽而齊刷刷地抽刀出鞘,從四面八方砍向程芷嵐。
  
  程芷嵐獨自一人持劍在手,但仍氣定神閑,並不慌張。他用左手護住了顧芳華,右手持劍橫在胸前,眼角餘光瞥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左側殺手己經逼近,手腕一震,用肘部擊開那人,同時劍光如虹,銳氣逼人地刺破前面那位殺手胸前的衣襟,鮮血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顧芳華看得驚心動魄,深恨自己不會武功不能幫忙,她左右環顧,這才發現他們的馬車其實是駛進了一個死胡同,四面中隻有一面通向外面,而這唯——面還被這些殺手擋住了,根本沒有退路。
  
  她正想著是不是該大聲呼救?忽然想起他交給她的那枚哨子,立刻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摸出來,放在口中用力吹響。
  
  那尖銳的哨音比她想的更加高亢,破空響起的哨音仿佛能綿延數裏之外。就在此時,從她頭上的屋檐,以及那些黑衣人的身後,忽然閃身出現十餘道人影,這些人的穿著看似平常,但是行動敏捷,動如狡兔。
  
  程芷嵐揚聲喝道:「毋須留下活口!」
  
  隻見這十幾道人影立刻與這群黑衣殺手纏鬥在一起,兩相較量,高下立分!黑衣人這邊雖然招數兇殘,卻不及這十餘人的訓練有素,配合有默契,同進同退。轉眼之問,己有三、五名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
  
  顧芳華凝眉喊道:「不要再傷人性命了!留下活口又如何?」
  
  程芷嵐因爲己方已經占了上風,故收了劍勢站在她身前,隻護住她。聽她這樣說,便淡淡說道:「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
  
  「但是多個死人也換不來一條鮮活的命!」她怒喝道。
  
  程芷嵐回頭看她一眼,見她怒氣沖沖、小臉通紅,忽然想到她的身分是大夫,於是便明白她在憤怒什麼。他揚手一擺,吐出兩字,「活捉!」
  
  刀光劍影之中,幾聲悶哼響起,還活著的三名黑衣殺手全被踢翻在地,很快一個個就被捆成棕子,扔在了程芷嵐面前。
  
  程芷嵐微微一笑,「你們主子想試探我話裏的真假?你們就是被他拿來犧牲的棋子。我是個講仁義的人,隻要你們肯和我說出幕後主使的名字,我便放你們一馬。」
  
  那幾人面面相顱了片刻,其中一人咬牙說道:「你不是己經猜到我們主子是誰了嗎?何必這樣詐我?」
  
  程芷嵐笑道:「我是猜到了,但是光我知道‘他’是誰又有何用?我要陛下也知道他是誰。」
  
  「這……萬萬不能。」其中一人顫聲說道:「我們若說了,全家必死。」
  
  「你若不說,你以爲你們的家人就沒事了嗎?」程芷嵐冷笑道:「你們出來殺我,你們主子難道沒想到任務一旦失敗之後,你們幾個的下場?你們的家人若是在他的手裏,你們也無能爲力救他們了。」
  
  那三人低垂著頭,臉上青筋暴跳,似乎心中正激烈鬥爭著。
  
  其中一人擡頭說道:「不如這樣,你放他們兩人回去,等他們確認我們的家人都平安了,我自會跟你去見陛下。」
  
  程芷嵐抱臂胸前,「你以爲自己有資格和我談判嗎?你現在己經是我的人質,任我宰割,你家人平安與否跟我沒有半點關系。其實有你沒你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這麼多人可以做我的人證,證明我曾經被攻擊,至於是誰攻擊我的,還不是由我說了算?你們大概是不認得我吧?」
  
  那人皺起眉,怔怔看著他。
  
  他彎下腰,笑味味地看著那人,「你們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那人有些畏懼地看著他的笑臉,躲開了他的眼神,「你是……朝廷來的官。」
  
  「對。而且我不僅僅是普通的官,我是陛下派來的欽差,陛下特我向來很好,若是知道我被人這樣置於死地,必定震怒,別說你們救不了自己,就是你們主子怕不可能有命再活。」他說的每句話都面帶微笑,但是每一個字都像嗜著冰刀,讓人不寒而栗。
  
  此時顧芳華開口說道:「你們最好信他,也許你們在這宿城還不太清楚他的來曆,但是京城中聽到太傅程芷嵐這幾個字,人人還是要害怕的。」
  
  「太傅?」
  
  「程……程大人?」
  
  那三名黑衣人同時顫抖了一下,看著程芷嵐的眼神也變得驚懼起來,「您是……程太傅?」
  
  「怎麼?我這薄名連你們都知道嗎?」程芷嵐笑道:「知道了最好,倒省得我費口舌了。我沒有工夫在這裏等你們回覆,我數五下,五下數完,若你們不肯同意和我一起進京面君,我就把你們丟在這裏由你們主子處罰,也許,你們可以活下來呢,呵,誰知道。五——」
  
  程芷嵐每數一次,那三個黑衣人的表情就凝重一分——
  
  「四……三……二……」
  
  「一」字還未出口,就有一個人嘶啞著聲音喊道:「我!我跟你去京城!」說完,那人就像是洩了全身力氣一樣,癱軟在地。
  
  顧芳華默默走到那人身邊,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個小藥瓶,倒出兩丸藥來塞進那人嘴裏,說道:「你失血過多,太傷元氣,先吃了這藥。你若是會點穴,自己點穴止血,若是不會,等會我們找個地方休息,我再幫你包紮傷口。」
  
  那人怔怔地看著她,剛剛還被他用刀追殺的小姑娘,轉眼卻這樣溫柔地幫自己擡傷,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程芷嵐在旁邊笑邊搖頭歎氣,「你這大夫的本性就是改不了,讓他們多流點血,也算是對他們的一點懲罰,難道舉刀殺人不該受罰嗎?」
  
  「處罰他們自然會有刑部的人裁決,我是個醫者,擡傷不問來曆,病人無分貴賤。」沉靜說完,她起身看向程芷嵐,「這也是帝王的擡國之道,虧你還是太子太傅呢,連這點仁善之心都沒有。」
  
  程芷嵐哈哈一笑,玩笑似的抱拳拱手道:「那在下日後便要多多請教顧姑娘了。」
  
  「現在……」
  
  「現在我們自然是要盡快撤離此地了。」話落,那些秘密潛伏在他們左右、負責保護程芷嵐的雇從不知道從哪裏牽來了幾匹馬,程芷嵐將她推上馬背,「馬車壞了,隻能先和我共乘一騎,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盡快返京!」
  
  錦華宮裏,皇後看著太子尚仁傑練字,在旁輕聲指點,「這一筆應該寫得再長一些,記得這個字的最後一筆是懸針,不是垂露。」
  
  尚仁傑放下筆,甩了甩手,咳聲歎道:「練字真的太累了,以前兒臣每寫完一百個字,太傅就會帶兒臣出門玩一會兒。母後,兒臣今天都寫了兩百個字了,能出去玩一會兒嗎?」
  
  「不行。」皇後闆著臉說:「太傳教你的方式是不對的,那是想讓你玩物喪志,所以你父皇才罷免了他太傅之職,日後自然會有更好的老師教你……」
  
  「不!我就要程太傅!」尚仁傑不高興地喊著,「程太傅對兒臣最好!最懂兒臣的心思,從不強迫兒臣學這個學那個,還說等兒臣再大一些,很多事情和道理自然就會明白的。」
  
  皇後咬著牙道:「程芷嵐根本是個壞人,你哪裏知道他的壞心?等你長大了……等你長大就晚了。」
  
  這時候有一名太監跑進殿內,跪下稟報,「程大人入宮面聖了。」
  
  「程芷嵐?他不是去了宿城?」皇後驚訝地問。
  
  「是,但剛剛入宮了,還帶著顧太醫和幾個不認識的人,說有要事要面稟陛下。」
  
  聞言,皇後挺身而起,嘴唇輕顫。「擺駕!本宮要去見陛下!」
  
  太子跟著高興地一躍而起,「太傅回來了!兒臣也要去見他!」
  
  皇後膛色陰沉地喝道:「你在這裏坐著,哪兒也不許去!」說罷,她大步走出錦華宮,身後一隊宮女太監緊跟其後。
  
  此時,在皇帝尚楚雄面前,程芷嵐正微笑呈上一封密函,而從宿城帶回未的三名黑衣殺手都跪在皇帝的腳下。
  
  尚楚雄沒有看那幾個人,隻皺眉盯著程芷嵐,「顧芳華說你受傷了?傷口給朕看看。」
  
  程芷嵐聳聳肩,還打趣道,「都這麼多天了,不過一點皮肉之傷,難道要臣在這裏寬衣解帶嗎?外面己經有流言說臣和陛下有暖昧關系了……」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呢!」尚楚雄瞪他一眼,忽見一旁的顧芳華似使勁兒憋著笑,五官都扭曲變形了,更加生氣,說道:「顧芳華!你跟著他出京辦事,連他的身體都照顧不好,要你這個太醫何用?」
  
  顧芳華覺得委屈,剛要張口辯白,程芷嵐便一手拉過她來,張揚地笑道:「陛下不要委屈了她,臣的身子她‘照顧’得十分盡心,臣很滿意。」
  
  她斜眼瞪他一眼,還擡腳狠狠踩了他的腳一下。
  
  程芷嵐忍著疼,繼續說:「但臣受傷這事兒是她管不了的,她一不會武,二又無法限制臣的行動……不過日後讓她當家做主了,臣必會聽她的話,這身子……她會管得牢牢的。」
  
  尚楚雄漠然地看著他們兩人,「你們是不是想暗示朕什麼?」
  
  「沒有!」顧芳華大聲阻止,還用目光威脅程芷嵐,不許他胡說。
  
  程芷嵐笑道:「此事還未稟明她爹,臣實在不敢在陛下駕前信口開河。」
  
  「怎麼?朕還不如她爹嗎?顧彥材能大過朕?」尚楚雄不悅地看向顧芳華,「你大概不知道芷嵐和朕的關系……」
  
  「她知道了。」程芷嵐用眼神暗示尚楚雄,「陛下,還有外人在這裏,咱們是不是以公事爲先?這封信中,有微臣探聽的前線三軍部署情祝,可以確定,徐萬年的確是……」話未說完,皇帝卻擡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他不解的轉過身,才發現——「皇後娘娘怎麼來了?」
  
  皇後就站在大殿門外,神情有異地看著殿中或站或跪的一群人。「陛下,臣妾知道來的不是時候,但臣妾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您說。」
  
  尚楚雄模然道:「今日朕有要事要和程大人說,你的事,稍後再議。」
  
  「不,臣妾一定要現在說!」皇後無預警的跪倒在大殿門口,讓殿內一群人全傻了眼。
  
  顧芳華拽了拽程芷嵐的衣角,小聲問道:「皇後娘娘這是怎麼了?」
  
  程芷嵐別有深意的笑了,似知道了什麼,卻沒回答。
  
  尚楚雄皺起眉,「這麼多人看著,皇後要說什麼?難道是國家大事?」
  
  「後宮不得幹政,臣妾是明白,但這次的確是國家大事,而臣妾也不得不過問。請陛下給臣妾一句話,到底臣妾跟太子在陛下心中算什麼?」
  
  見尚楚雄的眉頭皺得更緊,程芷嵐忽然悠悠道:「娘娘既然一心要和陛下說正事,臣建議陛下還是先摒退了無關人等吧。」
  
  尚楚雄凝眉看著他,「你知道她要說什麼?」
  
  他微微一笑,「知道。」
  
  尚楚雄盯著他看了片刻,衣袖一揮,喝道:「都下去!」
  
  那三名殺手被帶下去了,宮女太監們也都——退下,顧芳華剛要往外走,便被程芷嵐一把抓回來,「你就不要走了,今日這事你遲早也會知道。」
  
  話聽到這,顧芳華似乎明白他們要說什麼了。
  
  尚楚雄沉聲說道:「人都散了,皇後要說什麼就說,但你可要想情楚,有些話若說出口了,可就收不回了。」
  
  皇後挺直背脊走入殿內,朗聲道:「臣妾知道,但縱然臣妾走出這道殿門就會被免去皇後頭銜,臣妾還是要直抒胸臆。今日臣妾非得問陛下一句,程芷嵐到底是陛下的什麼人?」
  
  望著她,尚楚雄不答反問:「皇後聽到了什麼,不妨直說,朕不喜歡人拐彎抹角的。」
  
  皇後咬緊下唇,一字一頓的說:「臣妾聽說,程芷嵐是當年離宮的商均公主——明妃的兒子。請陛下告訴臣妾,這則流言……是否隻是不實的流言?」
  
  「朕很好奇,這流言是誰和你說的?」尚楚雄眯起眼,「你身爲後宮之主,對一則流言這麼斤斤計較,己經失了胸懷氣度,又因此流言來到朕面前索問答案,不覺得更是失了規矩禮數嗎?」
  
  「是,臣妾是顧不得這些了,倘若流言是真,那臣妾跟太子要如何自處。臣妾一直以爲太子是陛下的長子,萬萬沒想到還有個‘大皇子’會在太子之前。
  
  「臣妾想問,陛下讓他做太子之師,存了什麼心思?臣妾也不敢想,若幹年後,太子能不能順利繼承皇位,臣妾老了能否有個依靠,都……不敢想了。」
  
  尚楚雄一拍桌面,喝道:「放肆!這些是你能過問的嗎?朕既然己經立了仁傑爲太子,這就是朕的決定,你還怕朕廢了太子另立他人嗎?」
  
  皇後的身姿僵硬,直視著皇帝,「臣妾入宮晚,服侍陛下不過十年,當年明妃如何得寵,臣妾也隻是聽他人提及。宮中傳言,一直說明妃是早亡,然而臣妾雖然不曾聽陛下提起過明妃的名字,卻曾在陛下的寢宮中見過明妃的畫像。
  
  「臣妾不敢和明妃那樣的絕色美人爭寵,隻是欽佩陛下的有情有義,深慰自己終身托付的是這樣一位奇男子,如今十年一夢,才知道明妃不過是出宮另住,而且陛下長子另爲他人,臣妾心底之寒涼……陛下可能想像?」
  
  程芷嵐忽然曼聲開口,「陛下不要和娘娘爭執什麼了,娘娘的擔心臣能理解。娘娘是怕陛下太寵信臣,更怕臣若真是陛下血脈,如今臣正當盛年,若陛下有個意外,太子年幼,朝中根基不穩,娘娘隻怕太子亦不是臣的對手,對不對?」
  
  他的話讓皇後的神情更加凝重,重重地一點頭,「不錯,本宮是這麼想的。你可敢在這裏指天立誓,說你今生無意爭奪皇權,絕不會和太子爭這個皇位!倘若你有此心,則……」
  
  「則什麼?」尚楚雄厲聲喝斷皇後的話,「你想讓他發多毒的誓才能放心?說他若有此心,則親族具亡、不得好死嗎?」
  
  皇後立刻跪倒,「臣妾怎敢如此詛咒陛下?」言下之意便也是她確定了皇帝跟程芷嵐的關系。
  
  「但你這一逼再逼的心,己經將芷嵐逼得就要說出這樣的重話了。」尚楚雄怒指著她道:「皇後!朕當年看你溫柔賢淑,不像那些後宮嬪妃心機深沉、勾心鬥角,才會力排衆議立你爲後,而今你怎麼和尋常婦道人家一樣?小肚雞腸、處處算計?」
  
  聞言,皇後的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陛下,臣妾當年孤身入宮,不敢妄想博得聖寵,隻願能夠苟活一生,便也不想與人爭寵,但如今臣妾身爲皇後,又有了太子,縱然不爲自己,也要爲兒子著想啊。」
  
  聽皇後說得這般教人動情,顧芳華不由得輕輕歎口氣。
  
  尚楚雄看她一眼,「你歎什麼氣?」
  
  顧芳華說道:「臣自幼親娘去世,不禁想若親娘在世,也一定會爲臣的未來擔憂。陛下,您不要計較娘娘是皇後,隻要想,她是您兒子的娘,就會明白她今日爲什麼這樣激動地和您理論。不說是在皇室,就是在普通人家,遇到這樣的處境,您想哪家夫人能不急?」
  
  尚楚雄哼道:「一介小女子,懂得什麼大戶人家的難處?」
  
  他雖這麼說,但他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轉而盯著皇後,「好,既然有人替你求情,那朕不問你的罪,朕隻問這些流言是怎麼傳進你耳裏的?說!傳這些謠言的人是誰?」
  
  「是……劉妃。」皇後嘴唇顫抖,說出這個己經死了的人名,令在場人都很是吃驚。
  
  尚楚雄不信,「劉妃?朕知道她和你素來不和,怎麼會說這樣的秘密給你聽?」
  
  「不是她說的,是她留下的一本手書,其中多寫了她在宮中所聽所想,內有一篇便寫到對程芷嵐的身世懷疑。在她去世後,這本手書被送到臣妾的手上……」
  
  「那劉妃又是從何處聽說的?」尚楚雄怒道:「該死,去查出來!」
  
  「不用查了,臣知道劉妃是從哪裏聽說的。」程芷嵐笑咪咪地說:「從馮貴妃那裏。」
  
  「馮貴妃?」尚楚雄盯著他,「有何證據?」
  
  「馮貴妃和劉妃交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其實馮貴妃早安了別的心思。她得知劉妃對陛下不忠的事情,便找人仿了劉妃的字跡,將做爲證據的藥方呈給皇後娘娘,還不忘買通劉妃宮裏的太監,令劉妃最終死在皇後手裏。
  
  「陛下對皇後爲此事有了芥蒂,此後才方便她將皇後娘娘取而代之。同時馮貴妃和宿城徐萬年的夫人乃是近親,臣此次去宿城,便在徐萬年的書房中找到馮貴妃給徐萬年的信函,上面說的恰是臣會出京到宿城監軍一事,要徐萬年務必想辦法攔住臣,讓臣不得回京。如此機密之事,宮中妃子竟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尚楚雄的膛色鐵青,咬牙吐字,「你繼續說!」
  
  「皇後娘娘所得的那份劉妃手書,其實也未必是劉妃親筆。關於我的身世,縱使馮貴妃識破,又豈會將此天大的秘密告訴劉妃那種無關緊要的人?她逼死劉妃,並故意僞造了一份手書讓皇後娘娘看到,以娘娘耿直的性格,必然會和陛下當面對質,再加上之前的劉妃之死,陛下一定會對皇後娘娘勃然大怒,那馮貴妃便有機會將皇後娘娘取而代之。」
  
  「而臣被困在宿城不得返,則無機會戳破她的陰謀詭計。陛下被她蒙蔽雙眼,皇後被她陷害,這華嵐的江山,便有她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機會。」
  
  尚楚雄用力捶著桌面,十分震怒,「證據!朕要的是證據!」
  
  程芷嵐笑道:「剛才臣帶進宮的那三名黑衣殺手便是證據,他們都是操著京城口音,絕不是徐萬年的手下。他們的主子是誰,陛下一問便知。」
  
  尚楚雄不特他話音落下,大聲喊道:「來人!把那幾名殺手帶進來!朕要親自審問!」話落,他探探地看向殿內其他三人,「不管是誰,如果觸犯了國法,敢在朕面前使陰謀詭計,朕都不會輕饒!」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10 12:46 AM

尾聲

     三日後,宮中一條流言悄俏傳出——最得聖寵的馮貴妃因病而亡,但與一般病逝的貴妃不同,馮貴妃的喪事辦得十分簡單,甚至沒有被允許遷入華嵐的皇陵,所以關於她的死因,衆說紛紜,然而真正知道答案的人,少之又少。
  
  一個月後,華嵐和長泰、詔河的邊境戰事爆發,但是這次戰沒的規模並不大,大約兩個月後就結束了。此戰的華嵐主將——宿城太守徐萬年在奉旨入京之後,忽然被以通敵叛國的罪名逮捕,而原本被關入大牢的宿城知府杜松不但被釋放,還讓他官複原職,重新做了宿城的地方官。
  
  原先與徐萬年交好的一千朝臣,有起有落,朝堂上紛紛擾擾,爲此不安生了好一陣子。
  
  與衆多壞消息相反的是,皇帝親自下旨,指了太醫院首座顧彥材之女顧芳華嫁與程芷嵐,而程芷嵐不僅恢複了太傅之職,更被升遷爲吏部尚書。滿朝的文武百官都忙著去程府和顧家登門賀喜,各種禮物車載鬥量,一對新人喜事還沒辦,就被累得昏天黑地、頭暈眼花。
  
  顧芳華迫不得己,不得不閉門謝客,自己在太醫院的內院裏熬藥補身子。
  
  忽然間,從院牆上翻跳下一個人,吸了吸鼻子說:「真是無情無義,自己倒躲在這裏偷吃好吃的。」
  
  顧芳華瞥那人一眼,徽祥祥地說道:「什麼無情無義?若不是你害我,我能累到小命都少了半條嗎?再說我這是熬藥,哪有什麼美食?」
  
  那人笑道:「別以爲我沒聞出來,你這藥鍋裏是不是還偷偷放了一隻雞?以雞養藥,以藥喂雞,到時候熬出來的是一鍋藥湯還是雞湯還不知道呢,不管,我要先分一隻雞腿吃!」
  
  說罷,他一屁股坐到她對面,奪過她手裏的扇子,興高采烈地親自揚著藥鍋下的爐火。
  
  此人正是程芷嵐。
  
  顧芳華由著他去揚,身子向後一倒,躺在藤椅上,問道:「你從宮裏回來了?陛下那的事情都處置妥當了?皇後娘娘沒事吧?太子知道你和他是兄弟了嗎?」
  
  「問題真多。」程芷嵐笑道:「陛下雖然有些惱皇後,但你那天在皇後面前說了情,他總是要給你幾分面子的。」
  
  「什麼給我面子?我一個小小醫官有什麼面子?」顧芳華斜眼瞪他,「要說面子,還不是你這個親兒子的面子?竟然讓陛下下旨賜婚,嚇得我爹現在見到你都快把你供起來了,用不用這麼嚇唬你未來的老丈人的。」
  
  程芷嵐哈哈笑道:「我若不用點手段,你又瞻前顧後、磨磨蹭蹭的,還不知道要磨掉多少年,我可沒有那個耐心慢慢和你耗了。至於太子,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說破我的身世,或者,等他再大一些,明白人事了,會分是非了,自有人和他說。」
  
  她詭笑道:「你是怕他早知道你的真實身分,要是被人灌輸太多對你不利的話,導緻你們兄弟最終生分吧?」
  
  程芷嵐笑笑,沉默片刻才說道:「真正的手足之情是外人離問不了的,太子是個聰明的孩子,能分清善惡黑白,這一點我並不擔心。」
  
  「所以你就甘心當一個輔政大臣,而不和他搶江山了?」顧芳華伸了個徽腰,打了個哈欠,「其實你不做皇帝也挺好的,看著皇後和馮貴妃、劉妃的癡狂,我就覺得身爲女人,老老實實守著相公孩子過日子,踏踏實實過每一天才是最幸福的。」
  
  她昨晚被父親催著去繡大婚要用的被面,累死了,畢竟她自小醫書讀得多,女紅卻很差,結果一晚上隻能勉強畫出個圖樣。華嵐的規矩是女子要親手繡制出嫁的被面才算吉利,這可真是讓她傷透腦筋了。
  
  累了大半夜,今天正困,被藥爐熏烤著,更有些昏頭昏腦的,一股倦意上湧。她靠著椅背含糊地說:「我先睡一會兒,你看著藥鍋,記住……不許偷吃裏面的雞啊!」
  
  程芷嵐唇角上揚,起身走到她身邊,看她己經被周公勾走了魂兒,眼皮闔著,一隻手掛在藤椅外面,而紅豔的嘴唇就像是剛采擷下的櫻挑,令人不禁想品嘗。
  
  他蹲在她身邊,輕輕握住她那隻垂落的小手,將一隻晶瑩剔透的翡翠鐲子套在她的手腕上。
  
  這鐲子是他母親從商均帶過來的陪嫁,母親臨終前將此物交給他,說是留給日後的兒媳,如今,此物終於有了主人,娘在九泉之下可以爲他欣慰了吧?
  
  他忍不住捧起那隻手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沉浸在藥雞美夢的她在夢中不悅地咕哦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夢到自己反被藥雞啄了一口?
  
  緣分,好是奇妙,十年前,當她在黑暗中走進他的房間,大著膽子開口問出「有人嗎」的時候,月老就已經偷笑著把紅線系在他們的手指上了。
  
  如今,那個狡猾的月老是不是正偷偷躲在哪片雲彩的背後笑呢?
  
  他彎下身子,輕輕俯吻住她的紅唇,正欲悠意采擷,這丫頭卻從夢中驚醒——
  
  雙手用力推開他,她大聲說道:「程芷嵐!你是不是沒有看好藥鍋?我怎麼聞到雞肉糊了的味道?」
  
  揉著被打疼的胸口,程芷嵐暗中歎了口氣,這一生娶了她,大概要過上各種難以預料的狀況,不過……這何嘗不是樂趣所在呢?
  
  此生,就隻和她一人耗到白頭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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