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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藤蘿為枝 -【黑月光拿穩BE劇本】《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37 PM     標題: 藤蘿為枝 -【黑月光拿穩BE劇本】《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2-7-3 01:01 PM 編輯

【書名】:黑月光拿穩BE劇本

【作者】:藤蘿為枝

【內容簡介】

  城樓之上,窮途末路後,叛軍把劍架在我脖子上。
   
  他大笑問澹台燼:“你夫人和葉小姐,只能活一個,你選誰?”

  系統看一眼哭唧唧的葉冰裳,緊張說:宿主,他肯定選你。

  澹台燼毫不猶豫:“放了冰裳。”

  系統:哦豁。

  我:哦豁。

  系統安慰道:澹台燼肯定是知道你家大業大,暗衛們會救你。

  澹台燼確實這樣想,不過那日後來,我衝他一笑,在他碎裂的目光下,當著三十萬大軍,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留給他。

  這是我為澹台燼選的 be 結局。

  景和元年,新帝澹台燼一夜白髮,瘋魔屠城,斬殺葉冰裳。

  而我看透這幾年的無妄情愛,涅槃之後,終於回到修仙界,今天當小仙子也十分快活。

  #據說,後來很多年裡,我是整個修仙界,談之色變,墮神的白月光#

  【天生邪物˙病嬌男主X正道曙光女主】

      澹台燼誕生之初,從未哭過。

      被剜眼睛,被斷筋脈,沒人見他脆弱情態。

      直到後來那一日,所有人永生難忘,他一面哀求,一面血淚如珠,大顆大顆,往下掉落。

  排雷:

  1.第三人稱寫文,女主跳城樓是為了徹底離開男主,不是尋死,她很惜命。

  2.仙俠背景,前期人間篇,後期修真篇。男主美強慘真病嬌,犯病的時候就是一個捉摸不定的病嬌。

  3.男主複姓澹台,念[ㄉㄢˋㄊㄞˊ]。

  4.男主前期喜歡過女配,後期卑微摯愛女主。

  5.女主前期對男主的感情,是同情愧疚,所以熟悉我文風的都知道,基調虐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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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41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4-21 10:53 AM 編輯

第1章 少年魔王

  “三小姐,往前跑,不要回頭!”
  
  黎蘇蘇有意識的時候,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她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十二月的天,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積雪,徹骨地冷,身上也疼。
  
  快要撞到山坡下的樹時,黎蘇蘇手腕上,憑空出現一個白玉手鐲。

  手鐲流轉著五彩的光芒,這股力量,堪堪穩住了她的身子。
  
  黎蘇蘇頭暈目眩,好半晌才緩過神。
  
  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她從地上坐起來,發現自己實在是狼狽。

  身上的粉白襖子一片髒污,髮髻散落下來,腳上繡鞋也掉了一只。
  
  蘇蘇撐住樹幹,從地上爬起來。

  她手上的玉鐲裡,傳來一個小正太的聲音,它一本正經地說:“主人,這就是五百年前的人間。”
  
  天上還下著鵝毛大雪。
  
  蘇蘇伸出手,雪花落在她掌心,轉瞬被她的體溫融化,空氣中充斥著濃厚的靈氣。

  她蒼白的小臉上,露出星星點點的驚訝。
  
  五百年後的世界,將會到處一片黑霧,魑魅魍魎橫行,靈氣稀疏,少得可憐。
  
  “葉夕霧願意讓出身體。”玉鐲頓了頓,說道,“她說,她希望你未來,能從那個邪物手中,保住她的父親和祖母。”
  
  蘇蘇道:“你告訴葉夕霧,我答應她。”
  
  “穿越五百年,我沒有靈力了,主人,我要開始休眠,有生命危險時,你再叫我。”
  
  “好。”她抬起纖細的手指,撫過玉鐲。
  
  手鐲上的光芒黯淡下來,陷入沉寂。
  
  蘇蘇閉上眼,原主葉夕霧過往的記憶,開始出現在蘇蘇腦海裡。到底不是自己的身體,記憶斷斷續續,十分模糊。

  葉夕霧是葉將軍家的三小姐,也是葉家唯一的嫡女。
  
  前段時間落了水,病得很重,久久不癒。她的祖母擔憂她,帶她去天華寺上香。

  沒想到,在廟裡,葉夕霧和貼身丫鬟銀翹,一同被山賊擄走。
  
  葉夕霧和銀翹,趁著山賊不注意,逃命下山。
  
  主僕倆沒跑多遠,就被山賊發現。

  蘇蘇穿到葉夕霧身上,剛好就是這一幕,丫鬟推開了原主,讓原主逃跑。
  
  蘇蘇腳上一陣疼痛,她低頭看,腳踝腫得老高。
  
  蘇蘇盡量忽視疼痛,開始找出路。
  
  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中,邊走邊掩蓋雪地上的痕跡,她喘著氣,沒有停下腳步。
  
  不知道山賊什麼時候會回來,如果現在發現了她,她的處境絕對不會好。

  一個弱女子,落到山賊手中,想也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她走了沒多久,雪地裡窸窸窣窣響起一陣腳步聲。
  
  蘇蘇連忙躲在一塊石頭後面。
  
  果然,沒一會兒,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出現在附近。
  
  “廢物東西,不過一個女人,你們還真讓她跑了!”為首的人,喘著氣,一掌打在手下的頭上。
  
  “大哥。”手下挨了打,卻不敢反抗,不安地說,“我們的情報有誤,那小妞不是什麼富商的女兒,而是葉大將軍的閨女。”
  
  山賊頭子臉上的橫肉抖了抖,臉色也非常難看。

  哪個山賊不怕朝廷的兵馬?
  
  他眸光變得狠戾:“既然這樣,更要找到人,以絕後患。”
  
  “看老子做什麼,還不去分開去找!”
  
  蘇蘇窩在石頭後面,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她皺起眉頭,做好被發現的準備。
  
  好在腳步聲在她身邊頓了頓,又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蘇蘇謹慎地等了會兒,沒有動彈。直到他們沒了動靜,她這才看過去,雪地裡腳印雜亂,山賊們已經不見了。
  
  蘇蘇站起來打算離開,突然,一個掉頭回來的山賊大喊道:“大哥,來人,那女人在這裡!”
  
  蘇蘇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然而身後的山賊很快追了上來。
  
  這具身體已經相當虛弱,蘇蘇眼前朦朧,雪地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見前路,她突然撞到一個人身上。
  
  幾支箭矢嗖嗖射向她身後,山賊應聲而倒。
  
  蘇蘇抬眸,看見一張清雋的臉。
  
  少年一身白袍,幾乎與雪地相融,他臉頰瘦削,漆黑的眸,顯得有幾分冷漠。他皮膚很白,紅唇烏髮,漂亮得驚人,但因為一雙平靜淡漠的眼睛,並沒有顯得女氣。
  
  蘇蘇撞到他時,他一動不動。但在觸及到她的目光時,他略微驚慌地轉開眸。
  
  少年扶住她,低聲說:“對不起,三小姐,我來晚了。”
  
  蘇蘇不明所以,只好搖搖頭。
  
  幾句話的功夫,山賊們死的死,傷的傷,活下來的,已經逃命去了。
  
  少年身後的士兵衝蘇蘇抱拳:“三小姐!屬下來遲。”
  
  蘇蘇想起那個推開自己,讓自己先跑的小丫頭,抬眸道:“銀翹還在他們手中,請你幫忙找找銀翹。”
  
  少年黑眸看著她:“好,我讓人去找。”
  
  士兵們分散找銀翹去了。
  
  少年低眸,詢問道:“你受傷了?”
  
  還不待蘇蘇答話,他默默打橫抱起她。
  
  猛然被陌生少年抱起,蘇蘇有幾分抗拒,她弄不清狀況,一時半會兒不敢掙扎,抬眸打量他。
  
  有個很大的問題。

  她雖然有部分葉夕霧的記憶,但是她無法把人對號入座。
  
  所以,眼前這位,到底是誰?
  
  他懷裡一點兒也不暖和,反而和冰冷的空氣有得一拼。
  
  蘇蘇在他懷裡並不好受,冷得發抖,她想了想,說道:“我剛剛掉下山坡,撞到了頭,記憶有些紊亂。對不起,我不認得你了……”
  
  話音一落,少年眼裡生出幾分古怪之色。
  
  這情緒並沒有維持多久,他很快恢復正常,說道:“我叫澹台燼,三月前,我們成了親。”
  
  此話一出,蘇蘇身體一僵,不可思議地抬眸。
  
  雪花落在少年髮間,襯得他眉眼也如冰雪。
  
  少年把她抱得更緊一些,輕聲問:“三小姐,你冷嗎?”

  他黑眸烏髮,看上去孱弱而無害。

  見蘇蘇打量他,他安靜垂下目光,顯得恭敬卑怯。
  
  蘇蘇身體更僵硬。

  她抿緊了唇,掩蓋住眸中情緒。
  
  蘇蘇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孱弱漂亮的少年,竟然就是她的任務對象。

  未來那個,動輒殺人,捏碎人魂魄的魔王。
  
  她靠在他胸前,感覺到他頎長的身軀下,瘦骨嶙峋,骨頭硌人。

  瞬間,她腦海裡,掠過上百種殺掉一個人的仙訣。
  
  這想法非常強烈,手幾乎下意識,已經悄悄掐好一個暗殺的仙訣。

  然而什麼反應都沒有。
  
  蘇蘇後知後覺想起,她現在是個凡人。
  
  身體又冷又疼,換作原主,早就維持不了清醒,蘇蘇勉強撐到現在,已然到達極限。
  
  她試圖掙扎著離開這個邪物的懷抱,但她早已沒了力氣,下一刻蘇蘇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少年行走的步子頓住。
  
  她暈過去後,他這才低眸,看著懷裡的少女。
  
  少女臉色蒼白,這張平時張揚跋扈、惹人厭惡的臉,竟然在冰天雪地的襯托中,顯出幾分柔和聖潔之氣。
  
  他皺了皺眉,隨即漠不關心地轉開眸光,往山賊窩外面走。
  
  沒多久,葉將軍手下的士兵,帶回來了葉夕霧的貼身丫鬟銀翹。
  
  那丫頭倒在雪地中。

  澹台燼靜靜看著地上那具屍體。
  
  銀翹身上數十道刀傷,衣衫凌亂,腹部一個血洞,臉已經血肉模糊。

  空氣中彌散著濃烈的血腥氣。
  
  士兵問:“質子殿下,怎麼處理?”
  
  他只看了一眼,輕描淡寫道:“死了啊,那就燒了吧。”
  
  語氣就如同輕飄飄地說,今年冬天這場雪,下得真大。
  
  ***

  馬車晃晃悠悠間,黎蘇蘇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了自己小時候。

  她出生在五百年後,是第一仙門掌門之女。

  本來是個金貴的身份,然而黎蘇蘇比較倒霉。
  
  這事說來話長,她那個時代,邪魔當道。

  簡單來說,妖魔成了主宰,修真者和凡人,反而成了見不得光的存在。
  
  誰也不知道那個邪物,到底是什麼時候誕生的。但自從他入世以來,手段殘忍,將仙門被打得節節退敗。
  
  起初還有不信邪的宗門,試圖圍剿他,後來這群修真者,被殘忍地埋在了“萬仙塚”,魂飛魄散。

  無數仙尊隕落,剩下的宗門害怕了,只能躲起來苟延殘喘。
  
  自此,提起他,只覺得膽寒。
  
  天空灰暗,魔氣蓋住靈氣,無法修行。人間瘟疫肆虐,屍橫遍野。
  
  黎蘇蘇就在這樣的世界長大。
  
  現在這具凡人的身體累極了,黎蘇蘇竟然夢到了她小時候。

  其實她許久不曾想起這個噩夢了。
  
  彼時她剛剛化形,還是個小女孩,額心一點火紅的硃砂。
  
  掌門爹爹說:“蘇蘇不能出宗門,否則被妖魔抓住,就會把你丟給魔王。”
  
  青衫仙尊指著第一個靈位。
  
  “看見沒,這是你大師叔,魔王殺的。”
  
  又指向第二個靈位。
  
  “這是你五師叔,魔王殺的,魂都散了。”
  
  手移到第三個靈位,小蘿莉蘇蘇嚴肅著小臉,認真點頭,接話道:“我知道,這是二師伯,也是魔王殺的,死的時候連同他的本命法器,都一併被捏碎了。蘇蘇將來長大,一定為師叔師伯們報仇。”
  
  掌門看著粉雕玉琢、浩然正氣的女娃娃,欣慰地點點頭。
  
  然而蘇蘇到底還小,沒過多久,她竟被一個叛逃的同門師兄,騙出宗門。
  
  下一秒,她被妖魔抓住了。

  妖魔們圍著她,誇讚叛徒師兄道:“你幹得不錯,這個小女娃娃靈魂非常純粹,靈魂石都亮了,魔尊必定重重有賞!”
  
  叛徒點頭哈腰,高興極了。
  
  他們把蘇蘇獻給魔王。
  
  魔宮鮮血汩汩,陰森昏暗,蘇蘇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周圍妖怪們戲耍她,她怎樣也打不過,逃不出去。

  最後女孩急得化作原型,用翅膀蓋住臉頰,嚶嚶直哭。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魔王,那個殺了她一堆師叔師伯的男人。
  
  他很高,坐在王座上,周身縈繞著黑霧。

  黑色的斗篷包裹著身體,僅露出的一雙眼睛毫無感情。
  
  魔王膚色慘白,他撐著下巴,睥睨著她。
  
  魔宮燈火燒得“辟啪”作響。

  小女娃被騙來魔窟,又後悔又傷心,抽噎得直打嗝兒。
  
  “我特地來投靠魔尊,這是我送給魔尊的禮物。”師兄指著蘇蘇,討好地笑。
  
  然而下一刻,他瞪大眼睛,喉嚨裡發出“赫赫”的聲音,血從他嘴角蜿蜒留下。
  
  師兄就這樣輕易地死了,蘇蘇悄悄移開翅膀,瞪大眼睛。
  
  魔王伸出蒼白的手指,拎起小女孩。

  蘇蘇大眼睛裡包著一泡倔強的淚,就是不肯落:“我可不怕你!”
  
  她以為下一秒,就輪到自己了。

  鼓足了勇氣,引頸受戮。
  
  魔王打量她許久,抬手把她扔回了衡陽宗。
  
  誰也不知道,魔王為什麼沒殺蘇蘇,連蘇蘇也不明白。
  
  若干年後,長老們占卜,決定挑選一個人,送到五百年前,弄清魔尊由來,阻止他覺醒,拯救蒼生。
  
  卦象轉來轉去,最後指著黎蘇蘇。
  
  蘇蘇:“……”驟然有種即將奔赴大道的使命感。
  
  夢裡,一排靈位包圍著蘇蘇,給她加油打氣。

  蘇蘇衝它們抱了抱拳,醒了過來。
  
  她已然不在那片雪地,身下的床鋪溫暖,房間裡縈繞著淡淡的暖香。

  炭火燒得正旺,讓她臉頰染上淺淺的緋紅。
  
  眼前一個十五六歲大的丫頭,小心翼翼行禮:“小姐,你醒了。”
  
  她扶起蘇蘇,餵蘇蘇喝了口水。

  蘇蘇喉嚨很痛,嗆得咳嗽幾聲。小丫頭臉色瞬間慘白,跪在地上:“小姐饒命,春桃不是故意的。”
  
  說罷,便磕起頭來,一聲一聲,撞得地面砰砰作響,不帶含糊的。

  顯然怕蘇蘇怕得要命。
  
  原主葉夕霧,性格乖戾,幾近凶殘。看看蘇蘇一個咳嗽,把人家嚇成什麼樣就知道了。
  
  蘇蘇搖搖頭,盡量不嚇到她,說道:“你起來吧,不怪你。”
  
  春桃忐忑打量蘇蘇的臉色,換作以往,小姐身體不適,定不會輕饒了她。

  她仔細觀察小姐臉色,見三小姐確實沒打算懲罰自己,春桃鬆了口氣,連忙把茶杯放好。
  
  “這是在哪裡?”蘇蘇問道。
  
  小丫頭說:“已經不在寺裡,回到了府上。小姐,你燒了兩天。”
  
  蘇蘇問道:“春桃,澹台燼呢?”
  
  她隨著修真界眾人叫慣了「魔王」、「邪物」,現在叫魔王少時的名字好生疏。
  
  春桃觀察著她的臉色,小聲地說:“質子殿下回府後,就在冰面跪著,春桃幫您監督著的,他絕對沒有起來。”
  
  蘇蘇詫異地看著春桃,什麼?跪著?
  
  腦海裡零星閃過些許片段,蘇蘇總算想起來,是怎麼回事。
  
  這是原主在被山賊抓走前的吩咐。

  蘇蘇昏迷了兩天,也就是說,澹台燼在冰天雪地裡,已經跪了兩天。
  
  蘇蘇想了想,問春桃:“你能給我一面鏡子嗎?”
  
  春桃連忙遞上一面銅鏡,她悄悄看著三小姐,三小姐第一次用溫和的語氣和自己講話哎!
  
  蘇蘇打量著自己現在的身體,鏡子裡,映出一張青澀的臉,約莫十六七歲大。杏眼上翹,櫻唇小巧,稱不上絕色,偏向於鄰家小姑娘型的好看。

  蘇蘇試著一笑,瞬間帶上幾絲開朗快樂的味道來。
  
  其實,蘇蘇的重點,並不是看原主長什麼樣。

  她對著鏡子打量許久。
  
  久到春桃戰戰兢兢,忍不住問:“小姐,你在看什麼。”

  不會又在怨自己生得不如大姑娘有風情吧?
  
  蘇蘇心想:師伯曾教她看面相,口為壬癸北方中,唇若丹朱勢要長。齒白細多齊更密,自然平地作公王。
  
  現在她一樣不占,看這面相,註定活不過二十,是早夭之命。
  
  蘇蘇很疑惑,雖說凡人的壽命不過須臾百載,但這具身體年齡還小,竟然註定會早死?

  即便身體的人換成了蘇蘇,也絲毫沒有改變的跡象。
  
  那她未來到底是怎麼死的呀?
  
  不知道為什麼,蘇蘇一下子,聯想起外頭跪著的少年魔王。
  
  正道少女黎蘇蘇,猛然抬起眸。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44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4-21 10:59 AM 編輯

第2章 罰跪

  關於少年魔王為什麼會被罰跪,蘇蘇接收到的記憶是這樣的——
  
  半月前,原主葉夕霧和庶姐葉冰裳,一同掉入湖中。
  
  結果,六皇子跳下去救庶姐,狀元郎也跳下去救庶姐。不但如此,連原主才成婚不久的夫君,澹台燼,跳下湖也是游向庶姐。
  
  最後還是原主的一個暗衛,見勢不對,把原主撈了上來。
  
  原主險些淹死,回來以後大發雷霆,她沒法衝著六王爺和狀元郎撒氣,只好逮著澹台燼發火。
  
  她讓澹台燼去跪結冰的湖面,她什麼時候原諒他,他什麼時候才能起來。
  
  懲罰還沒實施,原主就受涼病倒,祖母帶她和澹台燼去寺廟上香祈福。
  
  誰知路上出了意外,原主被山賊捉走了。

  現在回來,自然續上了懲罰。
  
  蘇蘇揉揉心口,想出去看少年魔王罰跪。
  
  這一定是她穿梭五百年時空的福利!

  要是有聚影珠,她一定留一個影像帶回去給師叔師伯們看看,他們修仙界揚眉吐氣了啊!
  
  ***

  澹台燼跪在冰面上。
  
  前兩日他回來,將軍府管家笑吟吟道:“希望質子殿下,沒有忘記三小姐的話。”
  
  他一言不發,低眸斂目,過去跪在了結冰的湖面。

  沒一會兒,寒氣讓他的臉變得蒼白無比。
  
  今年冬天比以往都要冷,幾個丫鬟從湖邊走過去,竊竊私語道:“三小姐又在懲罰質子了呀?”

  “怎麼才從天華寺回來,三小姐又讓質子罰跪,質子太可憐了。”

  “噓,小聲些,你不怕三小姐啊。”
  
  自從三小姐和質子殿下成親以後,三小姐總是罰他。
  
  誰都知道,三小姐心儀六皇子,厭惡極了質子殿下。
  
  三小姐是葉大將軍最疼愛的女兒,而質子澹台燼,是周國皇帝最討厭的兒子。

  質子在大夏國這麼多年,連奴僕都可以欺辱他,更遑論最受寵的三小姐葉夕霧。
  
  不待見一個人,不就隨著心情,任意磋磨?
  
  婢女們看澹台燼的目光,同情居多。
  
  漂亮的少年平日裡十分寬和懂禮,也沒有半點架子。他身世本就可憐,如今還常常被這樣折磨。
  
  葉大將軍哪怕知道了這些事,頂多教訓愛女兩句,就不了了之。
  
  大雪覆蓋了遠處的青松,澹台燼咳嗽一聲,寒氣入肺,刺得呼吸帶痛。
  
  膝蓋下的冰,凍得骨頭生疼。

  少年烏黑的發髮上,已然結出一層寒霜。
  
  澹台燼跪了太久,膝蓋幾乎要失去知覺,他悶哼一聲,撐住冰面,堪堪穩住身體。
  
  冰上倒映出他的面容。

  一張羸弱無害的少年臉孔。
  
  他想起兩日前,他把三小姐從山賊窩裡抱回來的時候,葉家老夫人的臉都青了。
  
  “這件事誰也不許傳出去,如果讓我知道誰的口中走漏了風聲,葉家定不饒他!”

  老夫人神色凌厲,眸中透露出濃濃的威脅。
  
  隨後老夫人又安撫地看向他:“府中嬤嬤檢查過,夕霧身上衣物完好,定沒有發生對不起你之事。”
  
  “祖母多慮了,我自然相信夕霧。”
  
  老夫人看他一眼,滿意地點頭。
  
  葉三小姐被山賊擄走的事情,就這樣隱秘地瞞了下來,老夫人卻依舊在查。

  畢竟葉家衛隊隨行保護,多少年來從未出過這樣的意外。
  
  山賊為何會盯上他們家三小姐?這件事怎樣想,都不太對勁。
  
  憑那群烏合之眾,完全不可能輕易將葉夕霧帶走。
  
  然而不管老夫人怎樣查,都沒有個結果,這件事只能歸咎於意外。
  
  蘇蘇來到湖邊,一眼就看見了五百年後的罪魁禍首。
  
  少年跪在結冰的湖面上,已經快撐不住了。

  他臉色蒼白,唇色不再鮮紅,開始發烏。
  
  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抬起眸,正好對上蘇蘇的目光。
  
  少女披著雪白柔軟的大氅,歪頭打量他。
  
  兩人隔著湖面遙遙相望,澹台燼看見,她突然彎起眼睛笑了。

  他從未見過葉夕霧露出這樣純粹乾淨的笑容。

  不知道是滿意府中冬日雪景,還是滿意冰湖上他的狼狽。
  
  蘇蘇身邊的春桃,看得不忍心,用盡畢生勇氣求情道:“小姐,質子殿下已經跪了兩日,再跪下去,恐怕身子骨要壞了。需要叫質子起來嗎?”
  
  蘇蘇搖搖頭,看戲看得正上頭,只可惜沒有聚影珠,她認真地說:“顯然他堅強著,看起來還可以再跪幾天幾夜。”
  
  春桃:“……”

  三小姐認真的嗎?
  
  蘇蘇當然是認真的,她摸摸春桃的頭。

  你不懂,像你這樣的小姑娘,要是出生在未來,聽到他名字,都得嚇暈過去,才不會同情他呢。
  
  跪得半身不遂才好,看這邪物以後怎麼變魔王!

  她看澹台燼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拂袖走了。
  
  見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屋檐長廊下,澹台燼抿緊嘴唇,收回目光。
  
  ***  

  蘇蘇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才午睡起來,因著信佛,屋子裡檀香裊裊。
  
  蘇蘇進去的時候,屋裡還站了一個豆蔻年華的青衫姑娘。

  青衫姑娘原本在給老夫人捏肩膀,見蘇蘇進來,便停了手。
  
  蘇蘇認不得人,沒有做聲,那姑娘倒是主動衝她點了點頭,輕聲喊:“三妹妹。”
  
  原來是葉家庶出的二小姐,葉嵐音。
  
  蘇蘇頷首,打招呼道:“二姐姐。”
  
  葉嵐音沒想到蘇蘇會回應自己,她心中驚訝,侷促地看蘇蘇一眼,衝老夫人福了福身:“祖母,嵐音明日再來陪你禮佛。”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點點頭。
  
  蘇蘇算是看明白了,原身在葉家是個小霸王一樣的存在。

  她來了,葉嵐音就得給她讓位。

  自己喊葉嵐音一聲二姐姐,都讓人家誠惶誠恐,忐忑不安。
  
  所以原主平時是有多恐怖?
  
  葉嵐音一走,老夫人刻板的臉上,顯得寬和了不少:“三丫頭,過來讓祖母看看,身體好了沒?”
  
  蘇蘇走過去,說道:“多謝祖母關心,夕霧的身體沒事了。這些天,讓祖母擔心了。”
  
  老夫人親昵地點點她額頭:“祖母年紀大了,沒幾年好活,你這丫頭,就讓祖母省點心吧。”

  蘇蘇替老夫人捏著肩膀,道:“祖母身體康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娘呢,要一輩子護著夕霧。”
  
  “嘴上沒個把門,胡說八道什麼。”老夫人佯裝訓斥道,但眼裡的笑意蓋都蓋不住。
  
  葉將軍的嫡妻,生下原主就去世了,葉將軍沒有娶續弦,老夫人便親自把原主抱到身邊養大。

  自己養大的孩子,真是含在嘴裡怕壞了,偏心偏得厲害。
  
  原主這樣跋扈,祖母的寵愛占了很大的因素。原主也精明,平日裡歹毒歸歹毒,討好長輩很有一套。
  
  大夏國推行孝道,葉將軍是出了名的孝子,葉老夫人把葉夕霧看得和眼珠子似的,連帶著葉將軍也十分疼愛這個唯一的嫡女。
  
  “寺廟的事,祖母已經封了下人的口,你自己也不要到處說。姑娘家名節為重。”

  蘇蘇點頭:“我知道了,祖母。”
  
  在葉家,老夫人是真的疼愛原主。

  想起原主的願望,蘇蘇以後也會努力對老夫人好。
  
  老夫人又道,“你也要懂點事,去寬一寬質子的心。妻子發生這種事,他心裡難免有芥蒂。”
  
  蘇蘇想起冰湖上罰跪的少年。

  她又不會真的和少年魔王做夫妻,吃飽了沒事幹才去安慰他。
  
  但是面對老夫人,她不能這樣講,只能點頭:“夕霧知道。”
  
  老夫人點頭。
  
  “祖母,銀翹找到了嗎?”
  
  老夫人眼神閃了閃,笑著說:“那丫頭啊,找回來了,沒有受傷,祖母把她送去莊子了。銀翹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齡,這次她勇敢護主,總不能再讓她在府裡耽擱。”

  老夫人心裡嘆了口氣,這些骯髒事,夕霧最好一輩子不要知道。
  
  蘇蘇在老夫人背後,看不見老太太神情。聞言鬆了口氣:“那就好。”
  
  “前段時間,宮宴上的事,祖母一直沒說你。你大姐姐都出嫁了,你去為難她作甚?還和她一同落下了水,把自己也弄生病了。”
  
  “祖母知道,你以前心悅六皇子,可你大姐姐現在是六皇子側妃,你也嫁給了澹台燼,聽祖母的話,以後離六皇子遠些!”
  
  蘇蘇差點被口水嗆到。
  
  對,原主除了性格有問題,最嚴重的問題是,她喜歡自己姐姐的男人六皇子。

  哪怕彼此成了婚都不死心,刁難陷害庶姐,一樣不落下。
  
  而澹台燼,則喜歡她庶姐。

  多麼厲害的關係,他們兩夫妻,分別對人家兩夫妻求而不得。
  
  老夫人見她沒吭聲,以為她還想不通,恨鐵不成鋼地拍她的手背:“回答祖母的話。”
  
  “是,夕霧知道了。以後一定離六皇子遠遠的。”老夫人即便不說,蘇蘇也不可能和庶姐搶什麼六皇子啊。
  
  蘇蘇答應得太乾脆,老夫人反倒起了疑。夕霧喜歡六皇子,就差到肝腸寸斷的地步,怎麼捨得放棄?
  
  “你這丫頭,不會是哄祖母的吧?”
  
  蘇蘇頰邊抿出兩個淺淺的笑渦:“當然不會。”
  
  老夫人說:“證明給祖母看,不要再懲罰質子了,祖母聽說,你讓他去冰湖上跪著。外面這麼冷的天,這是個小姑娘能做出來的事嗎?傳出去對你名聲有損。”

  “他身份是不好,可到底成了你夫君,怎能往死裡磋磨?以後收了心,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事。”
  
  蘇蘇看老夫人堅持地看著自己,非要她點頭不可。
  
  她嘆了口氣。

  “是。”
  
  ***

  葉嵐音走出老夫人屋子。
  
  她的丫鬟巧兒連忙迎上來:“二小姐,今日怎麼出來得怎麼早?”

  “三妹妹來了。”
  
  巧兒心中了然,酸道:“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見葉嵐音沒有阻止,巧兒繼續說:“三小姐當著六皇子的面,推大小姐下水,老夫人都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以前都以為,三小姐會是六皇子正妃,沒想到轉眼六皇子納了大小姐作側妃。”
  
  葉嵐音眸色動了動。
  
  是啊,誰都沒想到,六皇子提親,求娶的竟然是葉家庶長女葉冰裳。
  
  葉冰裳到底是個庶女,不能做皇子正妃,只能做個側妃。
  
  可當時葉嵐音遠遠看見,六皇子的眼裡,全是對大姐姐的愛意。
  
  想到此,葉嵐音狠狠攥緊了帕子。
  
  都是庶女,葉冰裳能被皇子這樣愛重,自己卻只能討好老夫人,寄希望她將來給自己許一個好些的人家。
  
  葉嵐音心口堵得慌,直到看見冰面上的澹台燼,她神色終於緩和些。
  
  連巧兒臉上,都露出了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
  
  三小姐是將軍府唯一的嫡女又如何,嫁給一個低賤如斯的質子,後半輩子,還有什麼榮寵可言?

  都知道,澹台燼六歲到大夏國為質,一直被囚困於宮裡。

  聽說他給太監洗過腳,連狗食都吃過。
  
  這樣卑賤的人,或許連大字都不認得一個,哪裡比得上文韜武略的六皇子半分。
  
  嫁給他的第一個月,三小姐哭了許久,又發脾氣又謾罵。

  這兩個月才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把澹台燼當人看。
  
  葉嵐音用帕子捂唇,掩蓋住嘴邊的笑意。
  
  大夏國推行武道,聽說那個澹台燼,小時候根骨被毀,現在手無縛雞之力。
  孱弱不堪的少年郎,放在以前,她不可一世的三妹妹,怕是看都不會看一眼。
  
  祖母總有作古的時候,一個連宮殿都沒有的質子,到時候能給葉夕霧什麼?葉夕霧這輩子還不是任人磋磨的命。
  
  巧兒道:“聽說質子都在冰上跪兩天了,奴婢看他臉色,恐怕快要堅持不住。二小姐,需要給他一件披風嗎?”
  
  平日裡,葉嵐音十分喜歡施捨下人,在府中口碑很好。
  
  溫柔善良的名聲,可比三姑娘葉夕霧得人心多了。
  
  葉嵐音有幾分意動,她看向澹台燼。
  
  質子的身份上不得檯面,那張臉卻著實長得不錯,比她一個女子都精緻好看。
  
  葉嵐音頷首,默認巧兒去做這件事。
  
  她自己則站在涼亭之上,衝質子溫柔頷首。
  
  澹台燼也看見了府上的二姑娘。
  
  巧兒拿了一件雪白的披風,小心踩上冰面,朝他走過去。
  
  蘇蘇陪完祖母回來,就看見這一幕。
  
  她二姐姐,正在對少年魔王獻殷勤。

  她踱步走過去。
  
  “二姐姐,你做什麼?”
  
  葉嵐音嚇一跳,沒想到蘇蘇出來這麼快,自己被當場抓包。
  
  她連忙說:“三妹妹,你別誤會,我是想著天氣這麼冷,又開始下雪了,質子跪在冰天雪地裡,萬一出人命不太好,於是讓巧兒給他一件披風。”
  
  蘇蘇問冰面上的澹台燼:“你還能撐住嗎?二姐姐給你披風,你要不要?”

  蘇蘇作為正道曙光,實在討厭這個未來造成三界動盪的壞蛋。
  
  澹台燼看蘇蘇一眼,回葉嵐音道:“多謝二小姐好意,在下不冷。”
  
  這就是回絕了。

  葉嵐音心中有幾分尷尬。
  
  “既如此,不打擾三妹妹和質子了。”她也待不下去,帶巧兒離開。
  
  蘇蘇攏緊柔軟的披風。
  
  她低眸看著跪著腳邊的魔王,殺了他可能是全修真界,上至數千歲、下至稚童,共有的願望。

  這也是蘇蘇從小立下的鴻願。

  他現在看起來不堪一擊,少年時的魔王,脆弱得和嬰兒一樣。
  
  全身上下都寫著,我很好殺。
  
  正道少女蠢蠢欲動。
  
  蘇蘇艱難地壓下了這份心思。

  修真之人有靈根,正如天生魔物有邪骨。

  長老們說過,如果不剔除掉魔王邪骨,即便殺了他,他依舊會吸食天下怨氣而重生。
  
  也就是說,殺他反而會讓他更強大。

  她要先找到剔除邪骨的辦法。
  
  澹台燼隱約覺察到殺氣,他抬眸,少女已經轉開了目光。
  
  從他的目光,只能看見她半邊臉頰,還有露在外面雪白的耳朵。

  她的唇微嘟,似乎有種不滿的情緒。粉粉的,小巧可愛。

  這幅模樣,與她的歹毒,倒是半點兒也不沾邊。
  
  澹台燼冷得沒了知覺,身子轟然倒在冰面上。
  
  高貴的少女頓了頓,沒有看他,從他身邊走過去。
  
  他蜷縮在地上,視線裡。少女粉白色繡鞋上,開了一朵朵粉嫩的桃花。

  生機勃勃。
  
  ***

  葉大將軍晚上沒回府,老夫人上了年齡,沒什麼精神,讓眾人在自個兒院子用晚膳。
  
  蘇蘇沐浴後,春桃服侍她睡覺。

  春桃給她散下頭髮,見她在燈光下眉眼十分乖巧,忍不住誇讚道:“三小姐的頭髮又順又軟。”

  誇完一驚,生怕三小姐發火說她沒規矩。沒想到三小姐笑得眉眼彎彎:“春桃的頭髮也好看。”
  
  另一個叫做喜喜的小丫頭跑進來,衝蘇蘇福了福,聲如蚊蚋道:“老夫人讓人,把質子殿下送回來了。”
  
  蘇蘇抬眼,果然看見澹台燼走進屋子裡。
  
  少年發上寒霜,一觸到室內的溫暖,化成顆顆水珠。
  
  他帶著外面風雪的冰冷氣息,抿唇侷促地看著蘇蘇。
  
  現在還不到酉時,但因為天冷,黑得快,外面已經漆黑一片。

  他一進來,空氣似乎都靜默了。
  
  春桃和喜喜連忙道:“三小姐,奴婢們告退。”
  
  春桃和喜喜闔上了門。
  
  澹台燼嗓音低啞,問道:“三小姐氣消了嗎?”
  
  蘇蘇毫不猶豫地搖頭:“沒有。”
  
  他垂眸,漆黑如鴉羽的睫毛,蓋住眼睛。室內的熱度並沒有讓他好受多少,反而讓他被凍傷的手腳,發疼發癢,變得通紅一片。
  
  蘇蘇看了一眼。
  
  心裡輕輕哼了一聲,魔王才不可憐。
  
  她治療過折翼的雛鷹,生病的孩童,白髮蒼蒼的老人。
  
  但仙界第一準則,修真的姑娘,絕不可以同情一個邪物。

  即便他看起來再脆弱。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46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19 09:21 PM 編輯

第3章 照顧

  蘇蘇一想起這個人未來在魔宮,拎著她打量的目光,她輕輕磨了磨後槽牙。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膽怯卑微,可蘇蘇才不信,魔王少時會是這樣的心性。
  大概率是裝出來的。
  
  無數尊牌位在她腦海裡晃,還有殘忍「萬仙塚」,讓人怒意翻湧。
  
  蘇蘇從床下拿出一個盒子,裡面有條血紅的鞭子。
  
  澹台燼看著鞭子,袖中的手指,緩緩收緊。
  
  蘇蘇抬眼看他。
  
  說起來挺變態的,原主這輩子最生氣的事,莫過於嫁給了澹台燼,以至於每天晚上都要抽他一頓鞭子解氣。
  
  這已經成了慣例,一晚不打他,原主渾身不舒坦。
  
  蘇蘇從來沒用鞭子抽過人,但她不待見這個天生邪物。她並不認為所有的妖魔都是壞的,但眼前這個,未來絕不是個好的。

  世間千萬年,才會出一個天生邪骨的人。
  
  他註定天煞孤星,其後會漸漸變得性情暴虐,連他自己也不能控制。
  
  蘇蘇揮了揮鞭子,鞭子撕裂風聲,衝少年揮了過去。
  
  澹台燼沒有閃避,鞭子抽在他胸口,他踉蹌著退後一步。
  
  少年一雙漆如點墨的眸子,直勾勾看著蘇蘇。從他眼裡,蘇蘇總算看見,隱藏得特別深的厭惡和痛苦。

  就該這樣。

  正邪本就不兩立。
  
  蘇蘇學著原主每晚抽他的話:“都是因為你的存在,六殿下才不願意娶本小姐,你怎麼不去死!”
  
  她又一鞭子抽在少年手臂上。
  
  他悶哼一聲,身體也跟著顫了顫。

  澹台燼在冰面跪了那麼久,身體已經微腫發疼。此刻兩鞭子,抽在原本已經麻木的手臂上,把疼痛放大了無數倍,骨頭都跟著一陣抽搐的痛。
  
  蘇蘇拿著鞭子的手頓了頓,他似乎快撐不下去了?
  
  到底凡人軀體,十分脆弱。
  
  蘇蘇吸了口氣,在心裡念了好幾遍清心咒。她看著自己的水嫩的手指,她的任務並不是殺了少年魔尊,而且,即便她要殺他,也該給他個痛快,不應該加以折辱。
  
  從小爹爹教她,不能恃強凌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修仙之人,決不能主動造業障。
  
  蘇蘇壓下為同門報仇的想法,她收起鞭子,說道:“今日我累了,看見你這張臉就煩。下次再讓我知道,你和葉冰裳有什麼牽扯,我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把鞭子扔到澹台燼身上,自己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蘇蘇閉上眼,念了十來遍清心咒。穩住道心才發現,心裡竟隱隱有些不舒服。

  這是道心動盪的表現。

  她不會逃避自己的錯誤,今晚沿襲原主的習慣折辱他,是她不對。
  
  以後不會了。
  
  澹台燼接住鞭子,他臉色本就虛弱,挨了這兩鞭子,變得更加蒼白。
  
  他抬眸看著少女背影。

  其實早已經做好被葉夕霧抽得半死的準備,但今天竟少挨了數十鞭。
  
  澹台燼額上滲出一層細汗,勉強拿出被褥,在床下鋪好。
  
  脖子上有個東西硌得傷口一痛,他拿出來。

  是一個早已褪色的平安符,平安符用黑線串著,常年掩藏在他衣襟之下。
  
  燭光映照在他眼裡,冷意散去些許。
  
  澹台燼妥帖收好平安符,翻了個身,冬日的夜晚,外面狂風呼嘯。

  樹影倒映在窗戶上,像張牙舞爪的魑魅魍魎。
  
  澹台燼驟然想起,兩日前,那個身上中了無數刀的丫鬟銀翹。

  當時她屍體僵硬,神情痛苦,也不知道有沒有後悔,選擇讓葉夕霧逃跑。
  
  澹台燼眸中沉靜,漆黑一片。
  
  那時候丫鬟的屍體,還沒冷透,她的血液染紅了雪地,一路蜿蜒到他的腳下。

  死不瞑目。
  
  他漠然抬腳,跨了過去。
  
  ***

  蘇蘇半夜睡不著。
  
  邪物就在床榻下入眠,她再大的心,也不能就這樣閉眼睡過去。
  
  人間已經進入寒冬時節,冷風突然把窗戶吹開,一股腦往屋裡灌。

  屋內炭火熄滅了。
  
  原主成親後,丫鬟們都不在裡屋伺候了。蘇蘇自然也不會半夜把丫鬟叫起來關窗。

  她忍了會,發現肉體凡胎確實扛不住冷,於是掀開被子,去關窗戶。
  
  關好回來,路過地上的少年時,她覺察到他不對勁。
  
  他呼吸濁重,整個人在無意識地發抖。
  
  蘇蘇取來一盞琉璃燈,蹲在他身側。
  
  少年原本蒼白的臉色,此刻變得通紅。他沒清醒過來,牙關卻下意識緊咬。
  
  好像出事了。
  
  蘇蘇一驚,他可不能死。

  她現在還沒抽出邪骨,他一死,她的任務也就隨之失敗。一旦被彈出這個時空,修真界抱團等著完蛋。
  
  蘇蘇猶豫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額頭。
  
  手下滾燙。

  她收回手,凡人這樣,恐怕得燒死吧?
  
  蘇蘇完全沒想到,五百年前的邪物,竟會這樣弱。
  
  可以傷可以殘,但別死啊,否則邪骨會覺醒的。
  
  蘇蘇連忙拿起桌上的茶盞,走出門外去。

  她收集了幾盞外面堆積的白雪,這才回來。
  
  蘇蘇呵了口氣,好冷啊。
  
  她不敢耽擱,找了件衣裙,撕成布條,用布條包住白雪,敷在少年額上。

  他身上還蓋著秋日的薄被,冷得瑟瑟發抖。
  
  蘇蘇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下來,蓋在他身上。
  
  她盤腿坐在他身邊,小臉懨懨。
  
  想殺不能殺,竟然還得救。

  咯咯……半夜往外面跑一趟,牙齒都在打顫,好冷……
  
  蘇蘇把大氅披身上,總算好受了些。
  
  她還得守著澹台燼,為他換額上的冰雪退熱。
  
  蘇蘇靠在床前,頗為生無可戀。

  這都叫什麼事啊。

  早知道不抽他了。
  
  ***

  澹台燼覺得自己快死了。
  
  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到處都疼。

  他閉著眼,周身仿佛是無盡的黑暗與冰寒。
  
  人都不想死,否則這些年的一切,算什麼。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過去,得自救。他努力想睜開眼,可是眼皮沉重,如墜了千斤。
  
  他與這種痛苦抗衡許久,幾乎快要放棄的時候,柔軟的手指,輕輕覆在他的額上。
  
  冰涼的觸感,讓他睫毛顫了顫。
  
  然而稍縱即逝。
  
  好在很快那人又回來了,額上再次一涼,沒過多久,身上也溫暖起來。
  
  冬夜的屋子,他隱約聞到一股溫暖的少女香。
  
  他冷冷地想,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錯覺?
  
  ***

  快天亮時,澹台燼總算退了燒。

  少年閉著眼,也沒發抖了。
  
  蘇蘇把布條和化掉的雪都扔掉,抱著自己的被子,一頭扎上床。
  
  好睏。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春桃撩開紗賬,伺候蘇蘇起床。
  
  下人們最怕這個活,三小姐性格暴躁,有一次叫她起床的下人,甚至挨了三十板子。
  
  春桃年紀小,性格又老實,總是被推來做這事。
  
  她戰戰兢兢,喚了聲三小姐,心都提了起來……
  
  少女迷迷瞪瞪從床上坐起來,春桃連忙給她穿衣裳。

  三小姐揉揉眼睛,打著呵欠。
  
  頭上甚至翹起一根小小的呆毛。
  
  春桃飛速抬眼一瞥,她第一次發現,三小姐的長相,原來這樣軟糯可愛。

  春桃心裡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連帶著恐懼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整個過程,三小姐竟然一句話也沒罵她。
  
  蘇蘇半夜沒睡,此刻被迫早起。

  她朝塌下看去,澹台燼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
  
  丫鬟喜喜等在外面,福了福身:“將軍和老夫人,在等著三小姐用膳。”
  
  蘇蘇點頭。
  
  葉家早膳飯桌上,蘇蘇左右看看,澹台燼不在這裡。

  她念及要監視著邪物,小聲問起春桃。
  
  春桃說:“小姐忘了嗎?你不許質子殿下與你同桌,讓他在下人房,和下人們一起吃飯。”
  
  蘇蘇眨眨眼。

  好吧,可以,這很強大。
  
  蘇蘇暗中打量葉家一大家子人。
  
  老夫人坐在主位,旁邊英武嚴肅的男人,是葉大將軍葉嘯。

  葉嘯今年三十有八,蓄了鬍子,看上去更顯得端正嚴肅。
  
  他死了嫡妻以後,這麼多年並未再娶續弦。
  
  用葉嘯的話說,征戰沙場的人,腦袋都拴在褲腰上,指不定哪天就馬革裹屍,沒必要再娶個嫡妻,讓她擔驚受怕。
  
  話說得挺好聽,但葉嘯有三個小妾。
  
  蘇蘇目光從三個姨娘臉上劃過,三種完全不同的類型,各有千秋。
  
  府中共有四位公子三位千金。

  除了蘇蘇是唯一的嫡出,其他兄弟姊妹,均為庶出,二公子母不祥,最為尷尬。
  
  大公子和三公子是蓮姨娘生的,蓮姨娘是葉嘯年少時的通房,比葉嘯還大兩歲,姿色普通,但是因著產下長子,她在府中地位很高。

  平時老太太會讓她幫著掌管府中中饋。
  
  杜姨娘吊梢眼,眉眼帶著一股小家子風塵氣,她是二小姐葉嵐音的母親,也屬她穿得最艷麗。

  老夫人最不喜歡她。
  
  至於最後一位,蘇蘇看過去,是府中的雲姨娘。比起前兩位姨娘,她看上去秀雅溫柔,頭上別著一支簡單的髮簪,整個人像一朵出水的荷花,帶著難以言說的氣質。
  
  單這氣質,就遠勝另外兩個姨娘好幾籌。
  
  她是葉冰裳和四公子的母親,也最得葉將軍寵愛。
  
  雖然蘇蘇還沒有見過葉冰裳,但看雲姨娘就能猜到,葉冰裳是個美人。
  
  一大家子,坐了滿滿當當一桌。
  
  蘇蘇難免有幾分鄙夷葉大將軍,他們修真界,可沒有小妾這種說法,只有唯一的道侶。

  蘇蘇的娘親死了一百年,爹爹依舊每日擦娘親的骨笛。
  
  有時候還邊擦邊抹淚。
  
  當然,也有些不太好的風氣,比如豢養爐鼎。這種事也只敢背地裡做,說出來是為人不齒的。
  
  人類不如修真者強大,反倒有三妻四妾的毛病。
  
  “三小姐這是怎麼了,病還沒好嗎,臉色這樣蒼白?”雲姨娘這溫和的一問,所有人都看向蘇蘇。
  
  蘇蘇放下筷子。

  她昨晚半宿沒睡,氣色能好到哪裡去?但這事總不能拿出來說。
  
  雲姨娘不指名點到蘇蘇還好,一提到蘇蘇,葉嘯放下筷子,不悅的睨蘇蘇一眼:“上次宮宴你和你大姐姐的事,傳到了太后耳朵裡,太后讓你今日去宮裡坐坐。”
  
  蘇蘇咽下嘴裡的小湯圓,嘆了口氣。

  事情不是她幹的,現在一堆鍋卻要她背著。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老夫人見不得心肝兒受委屈,立即道:“嘯兒,夕霧還小,上次自家姐妹發生衝突,多有誤會。再說了,大丫頭也不至於和夕霧計較,你說對嗎,雲姨娘?”
  
  雲姨娘笑了笑:“是。”
  
  蘇蘇從那笑容裡,看出幾分勉強。也是,自己閨女受了委屈,還得笑吟吟原諒凶手。

  雲姨娘心裡肯定不好受。
  
  “三丫頭到時候進了宮,你多護著些。”老夫人對大將軍囑咐道。
  
  葉嘯嘆了口氣,也不敢忤逆老娘,點頭:“太后寬宥,不會和小輩計較的,夕霧態度好些,這件事就過去了。”
  
  老夫人拍拍蘇蘇的手,示意她別怕。
  
  蘇蘇衝老夫人笑了笑,點頭。有葉將軍在,至少太后不會過分責備。
  
  原主有這樣的祖母,可真好。
  
  飯後,蘇蘇上了進宮的馬車,她心態還不錯,用了葉夕霧的身體,也應當為葉夕霧解決麻煩。
  
  既來之則安之,見招拆招嘛。

  蘇蘇做好當背鍋俠的準備,認命去接受狂風暴雨的洗禮。
  
  一個丫頭過來,福身道:“將軍說,煩請三小姐等等。”
  
  等什麼?
  
  很快蘇蘇就知道了。

  沒過一會兒,澹台燼從府裡另一邊出來。少年唇色蒼白,看上去有種病弱的感覺。
  
  他來的方向,與葉家大堂相反。
  
  蘇蘇想起春桃的話——澹台燼在下人房吃飯。
  
  蘇蘇試圖從他眼裡找出怨恨的情緒,畢竟昨晚自己那樣抽了他。
  
  可他直到走近蘇蘇,神色始終很沉靜。
  
  他抬眸,眼睛在她同樣蒼白的面容上,多停留了兩秒,隨即冷淡轉開目光。
  
  蘇蘇:咦,不是吧不是吧,這個人現在怎麼不裝卑微膽怯了呀!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48 PM

第4章 討厭嗎

  澹台燼道:“三小姐。”
  
  蘇蘇心中戒備地看著他。

  說來也好笑,澹台燼作為葉夕霧的正牌夫君,卻只能喊她三小姐。
  
  兩個人成親,完全是個意外。
  
  原主知道,六皇子心悅自己的庶姐葉冰裳,她妒火中燒,想了個餿主意。

  在宮宴上給庶姐下藥,想讓她清白被毀。
  
  沒想到,藥沒作用在腦滿腸肥的尚書公子和庶姐身上,反倒作用在了自己和澹台燼身上。
  
  讓原主更覺得恥辱的是,澹台燼明明和自己一起中了藥,但漂亮孱弱的少年,除了臉色潮紅,別無反應。
  
  最後還是葉夕霧忍不住,命令他幫幫她。
  
  少年冷冰冰看著她,始終沒有動。

  他坐在角落,用一種冷靜的目光,看這位千金身體扭動,低吟著拉扯她自己的衣裳。
  
  礙於清白,原主不情不願和澹台燼成了親。
  
  每當回想少年的目光,原主就覺得一陣恥辱。

  他怎麼可以那樣!

  用那種平靜的、毫不動容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這樁婚事,說白了,其實是葉三小姐自己弄出來的撲稜蛾子。
  
  但這並不影響原主厭惡澹台燼。
  
  蘇蘇也算和原主殊途同歸。

  原主嫌棄澹台燼不堪的身世,蘇蘇忌憚他身上足以滅世的邪骨。
  
  蘇蘇問:“你來做什麼?”
  
  澹台燼看著她對自己的不喜姿態,啞聲道:“將軍說,太后宣我進宮,讓我與三小姐一起。”
  
  “我爹說太后讓你進宮?”
  
  “三小姐如果不信,可以問將軍。”
  
  蘇蘇見他神情不似作假,突然想通葉大將軍的用意——
  
  為了讓太后不動蘇蘇,又能給足太后面子,就推一個人出來受氣。

  澹台燼是最合適的人選,他身份尷尬而微妙,一個沒有靠山的質子,還是蘇蘇名義上的夫君,如果去了,太后想著給六皇子長臉,澹台燼不死恐怕也得脫層皮。
  
  葉大將軍這是讓蘇蘇隨身帶個出氣包呢。
  
  蘇蘇看著澹台燼,他臉色淡然,仿佛早就習慣了。看來他自己也知道,他的作用是什麼。
  
  蘇蘇想到自己的早夭之命,她乾脆撐著下巴,問澹台燼。

  “你是不是特別恨我們葉家啊?”
  
  不說葉家,整個大夏國,都沒有把澹台燼當人看待。
  
  但現狀已經如此,蘇蘇如果再來這個世界早點,倒是可以阻止一切發生。現在,卻只能防著少年身上的邪骨覺醒。
  
  他這樣的遭遇,一旦覺醒,不僅葉家,三界都要遭殃。

  她先試探一下,澹台燼內心有多陰暗。
  
  澹台燼看她一眼:“沒有。”
  
  蘇蘇信了才有鬼。

  天生邪物的覺醒,必定是用無數人的鮮血獻祭。
  
  “三小姐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蘇蘇沒想到,澹台燼竟然有膽子反問自己。
  
  她不用說假話:“是又怎麼樣?”
  
  “為什麼?”澹台燼問。
  
  他隱隱感覺到不同,以前的葉夕霧,嫌惡自己的身份。而現在的葉夕霧,他看見她衝春桃和喜喜她們笑。
  
  “討厭就是討厭,哪有那麼多為什麼?”總不能告訴他,他未來是怎樣一個存在吧?
  
  澹台看她一眼,不說話了。

  如果是以前的葉夕霧,絕不會回答他的問題,與他說話都嫌他低賤。
  
  蘇蘇竟然從他神情中,看出很淺的茫然之色。眼前的少年,還不是多年後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王,他漂亮羸弱,沒有一點兒攻擊力。

  連仙門的小師弟扶崖,都比他強悍些。
  
  澹台燼透著幾絲病氣,前兩日的折磨,讓他去了半條命。
  
  蘇蘇心想,澹台燼再跟她進宮,估計剩下的半條命都沒了。

  想想昨晚緊急給他退燒,她就心累,至今還沒緩過來。
  
  “你回去,別跟著我。”
  
  澹台燼本身也沒有為葉夕霧頂罪的心思。

  但這件事,不該葉夕霧提出來。

  這個女人囂張跋扈,卻最是愛面子惜命,按理說,她不是應該慶幸自己去替她面對太后嗎?
  
  蘇蘇見他不走,以為他不願意違逆葉嘯,只好激他道:“你一個曾經連太監宮女都能任意折辱的質子,進了宮只會給我丟人。滾回府裡去,別妨礙了我見六殿下。”
  
  這句話一出,蘇蘇從他眸中,罕見看到一絲冰冷的怒氣。
  
  澹台燼一字一頓道:“是我身份不堪,辱沒了三小姐。”
  
  這回他沒再猶豫,再不看她,掉頭回了府裡。

  全然沒了之前的茫然之色。
  
  ***

  蘇蘇還沒到太后寢宮,就被人攔了下來。
  
  一個勁裝少女,手持鞭子,張開手臂擋在蘇蘇面前。
  
  “葉夕霧,你前幾日推我皇嫂下水,今日還敢來皇宮?”

  少女柳眉倒豎,煞氣凜然地看著蘇蘇。
  
  蘇蘇心中疑惑。

  這位又是誰?看著不像她傳聞中溫柔的庶姐啊。
  
  春桃知道小姐撞了頭,不太能把人對得上號,連忙小聲提醒道:“這是九公主,六殿下的妹妹。”
  
  春桃這樣一說,蘇蘇瞬間了悟。
  
  討厭原主的人,不知凡幾,這個九公主,卻絕對算排得上號的。九公主受寵,脾氣也不怎麼好,天生和原主看不對眼。
  
  以前原主想嫁給她哥哥,還曾放低姿態討好她。
  
  然而九公主對此不屑一顧,每每都是嗤笑,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原主的心思。

  原主吃癟好幾回,臉上掛不住,再也不往九公主身邊湊了。
  
  但九公主特別喜歡葉冰裳。
  
  之前葉冰裳嫁給六皇子,九公主還特地跑來羞辱原主一番,直把原主給氣哭了。
  
  這次,九公主也是來為葉冰裳鳴不平的。
  
  “我六皇嫂身子弱,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竟然還推她下水。如果不是皇兄及時救她,她早就香消玉殞,六皇嫂善良溫柔,不和你計較,我可不會放過你。”
  
  九公主揮舞一下鞭子,鞭子抽在地面,發出凌厲一聲響。
  
  “葉夕霧,敢不敢與我比試一場。”
  
  蘇蘇雖然鍋多不壓身,但她還是忍不住道:“既然是你六皇嫂落水,她都不說什麼,你氣什麼?”
  
  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嗎?
  
  蘇蘇是真情實感疑惑,但是九公主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臉色更難看。

  “少說廢話,你是不是怕了本公主?”
  
  她脾氣火爆,說完這話,鞭子已經抽了過來。
  
  蘇蘇前面的小太監,連忙為蘇蘇擋住:“唉喲!九公主,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滾開!”
  
  鞭子抽在小太監身上,蘇蘇抿緊了唇。
  
  她平復一下呼吸,看著九公主搖頭:“我不和你比,這是在皇宮,皇上和太后怪罪怎麼辦?”
  
  這話一出口,九公主不屑地彎了彎唇。
  
  誰都知道,大夏國崇尚武道。
  
  開國皇帝,就是以武入道,此後不管達官貴人,還是平民子弟,都以武技強大為榮。

  強者為尊,在大夏國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葉大將軍從未吃敗仗,所以在大夏國地位那麼高。
  
  葉大將軍的長子,據說也身手不凡。可這三小姐,資質平平,完全沒有遺傳到父親風範,九公主自小習武,每每都可以把高傲的葉三小姐,抽得尊嚴掃地。
  
  偏偏九公主不好得罪,葉夕霧想報仇都無能為力。
  
  也是因為這樣,葉三小姐對九公主又氣又怕。
  
  九公主聽蘇蘇這樣說,認定對方是怕了自己。
  
  九公主道:“既然是本公主找你比試,父皇和皇祖母自然不會說什麼,出了事本公主擔著。倒是你,輸了可別和葉大將軍告狀。”
  
  她說著,又一鞭子抽了過來。
  
  蘇蘇把一旁的小太監推開。

  她算明白了,九公主知道她要進宮,特地等在這裡,非得打她一頓,為葉冰裳報仇不可。
  
  九公主打原主打習慣了,偏偏原主雖然惡毒,但特別倔強,從來不告狀。
  
  九公主見蘇蘇閃躲,翹起紅脣:“來人,給葉夕霧一條鞭子。”
  
  蘇蘇本來不想惹事,滿目瘡痍的修真界,講究息事寧人。

  但人間可不吃這一套,他們喜歡捏軟柿子。
  
  既然躲不過,蘇蘇乾脆從地上撿了根樹枝。

  “不必,我用這個。”她將樹枝橫在身側,少女穿著淺粉小襖,作防禦姿態。
  
  九公主給氣笑了:“你這是在羞辱本公主?”
  
  蘇蘇:……

  你說是就是。
  
  “你一會兒可別哭。”九公主抖開鞭子,衝蘇蘇甩過來。
  
  蘇蘇用樹枝擋住,鞭子抽到樹枝上,樹枝直接被抽飛一截。
  
  九公主鄙夷地笑了笑。
  
  蘇蘇沒說話,欺身迎了上去。

  修真之路,本就該無所畏懼。原主怕九公主,蘇蘇可不怕。

  她以樹枝為劍,輕盈對上九公主的鞭子。
  
  她的劍法是無極宗宗主所授,無極宗的劍,寒影淖淖,一劍可斷山劈海。
  
  葉夕霧身體裡沒有靈氣,無法運行輕鴻劍訣,連劍意百分之一的威力也不能使出。
  
  但對於蘇蘇來說,這就夠了。
  
  樹枝靈巧繞過凌厲的鞭子,猛然逼近九公主身前。
  
  鞭子本就是遠戰武器,突然被人近身,九公主一慌,手臂上被抽了一下。

  疼得九公主鞭子脫手而出,下一刻,樹枝抵在九公主脖子上。
  
  恍然間,九公主甚至覺得,抵住自己脖子的,是一把銳利的劍。

  她下意識後退,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宮婢連忙去扶她:“公主!”
  
  九公主不敢置信,她被三招秒了!
  
  蘇蘇收回樹枝:“你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見太后去了。”
  
  九公主臉色漲紅,不可能!她怎麼會被葉夕霧的樹枝擊倒。

  以前哪次不是葉夕霧毫無還手之力?這一定是意外。
  
  九公主不信邪,撿起地上的鞭子:“站住!”
  
  鞭子刁鑽地抽過來,顯然就是衝人臉上去的。春桃一驚,連忙擋在蘇蘇面前。
  
  倘若這一鞭子抽在春桃臉上,春桃當即就得毀容。
  
  蘇蘇見九公主這樣毒辣,也生了氣。她拉開春桃,索性將手中樹枝扔了出去。
  
  樹枝被鞭子打成兩截,下面那截掉落在地,上面那截朝著九公主的臉飛過去。
  
  九公主睜大眼睛。

  眼看樹枝要打中九公主的臉,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將樹枝截住。
  
  “皇兄!”
  
  蘇蘇定睛看去,一個眸如寒星的玉冠男子,握住了樹枝。
  
  他身著天青色長袍,寬肩窄腰,袖子上繡了雲紋,此刻正皺眉看著蘇蘇。
  
  蘇蘇愣住,不可思議喃喃道:“大師兄……”
  
  眼前的人,和她大師兄公冶寂無,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大師兄身上多了幾分修真者的仁厚,眼前的男子更加俊朗。 
  
  “不知道小九是哪裡冒犯了葉三小姐,三小姐要下此毒手?”蕭凜冷冷問道。
  
  蘇蘇聽見他的聲音,心裡又甜蜜又苦澀,甚至泛出幾絲綿綿密密的委屈感覺,眼淚都快繃不住了。
  
  但這並非蘇蘇自己的情緒,大師兄對於自己來說,寬和溫柔,她敬重他,如敬重兄長。

  她怎麼也不可能,出現這種想往他懷裡鑽的羞恥情緒。
  
  顯然是原主殘存的情緒在作祟。
  
  她一下反應過來,眼前的人,竟然是葉夕霧愛得要死要活的六皇子蕭凜。
  
  而蘇蘇的大師兄,在許久以前,就為了天下蒼生,死在了仙魔大戰中,據說是魔尊親自動的手。

  隨後,他的愛人搖光仙子,也跟著殉了情。 
  
  見蘇蘇愣愣盯著蕭凜,九公主當即跳腳:“皇兄,還好你來得及時,否則昭玉的臉,都要被這個女人毀了!”
  
  九公主捂著被抽腫的手腕,委屈極了。
  
  蕭凜問:“葉三小姐有什麼說的?”
  
  他的目光微冷,蘇蘇被他看得難受。

  跨越多年光陰,再次看到故人,然而以前疼她的大師兄,如今是別人的兄長。
  
  他護著另一個女孩,冷冷與她對峙。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50 PM

第5章 過往

  九公主在蕭凜身後,譏誚地看著蘇蘇,她最喜歡看葉夕霧在六皇兄面前出糗。
  
  蘇蘇好鬱悶,說好比試的後果九公主擔著呢?

  九公主這樣出爾反爾的人,放在修真界,會被實力強悍的人殺人奪寶一萬回。
  
  春桃非常擔心。
  
  三小姐平日裡最在乎六皇子的看法,每次六皇子冷言冷語,三小姐會被氣得發瘋。
  
  這段時間,好不容易三小姐變得和顏悅色,回去指不定又要大發脾氣。
  
  春桃悄悄抬起眼看向三小姐,卻沒在三小姐臉上見到難過痛苦之色。
  
  蘇蘇很快調整好了心態,五百年前,大師兄還不認識自己,他護著親妹妹也情有可原。

  跨越五百年時空,能再次見到已經隕落的人,蘇蘇覺得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大師兄為保護宗門而死,他是英雄。
  
  蘇蘇想了想,對蕭凜說:“不管殿下相不相信,我沒有主動挑釁九公主,這裡是皇宮,太后傳召,我總不可能特地來堵住九公主欺負她。”
  
  蕭凜怔了怔,忍不住看蘇蘇一眼。
  
  以往葉家三小姐,總是用一種痴迷到欲說還休的眼神看著自己,做了錯事死不悔改,行事狠辣惡毒。

  他的記憶裡,葉夕霧長著一張醜陋扭曲的嘴臉。
  
  蕭凜自然知道,她戀慕自己到了瘋狂的地步,但他每次見她,心裡不斷生厭。
  
  今天卻完全不同,她眼裡很明亮。
  
  眉宇坦然,身上小襖是粉白色,靴子在地上踩出幾個小小的腳印。

  過往的煞氣和哀怨不見,他方看清,葉三小姐容顏並不可憎。
  
  她眼裡映著白雪,臉頰軟軟的,竟顯出幾分純然。
  
  聽了她辯駁的話,蕭凜看向九公主:“昭玉,你主動找葉三小姐切磋的?”
  
  九公主眼裡的心虛之色一閃而過,扯住蕭凜袖子:“皇兄……”
  
  蕭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性格磊落,是個真正的君子,這件事既然是妹妹挑事,他自然不會再責備蘇蘇。

  “本殿下先前不知,三小姐見諒。”他對蘇蘇說。
  
  蘇蘇沒想到蕭凜會道歉,連忙搖搖頭。
  
  大師兄天下第二好,僅次於爹爹,怪誰也不怪大師兄。
  
  在蘇蘇看來,原主性格不好,眼光卻沒得說。她大師兄光風霽月,正直坦蕩,只可惜他隕落得太早。
  
  先前蕭凜那麼討厭原主,其實不是沒道理,一來原主的確不幹人事,二來原主死鴨子嘴硬,即便做了壞事,也理直氣壯。
  
  蕭凜雖說向道了歉,對蘇蘇的觀感卻並沒有轉好。
  
  畢竟那日他的妻子葉冰裳落水,實打實就是葉三小姐搞出來的麼蛾子,所以他只是衝蘇蘇淡淡一點頭,看也不看蘇蘇,轉身走了。
  
  九公主沒想到,以往只會發瘋的葉夕霧,今日竟然不吵不鬧,好好給皇兄解釋。

  眼看皇兄不會幫著自己斥責蘇蘇,她跺了跺腳,轉身跑了。
  
  “皇兄,等等我。”
  
  蕭式兄妹一走,蘇蘇回頭,看見春桃在傻笑。
  
  蘇蘇忍不住問:“你笑什麼?”
  
  春桃下意識回答:“這還是六殿下第一次對小姐服軟呢。”
  
  葉將軍手握重兵,連皇帝也不會輕易動三小姐。

  但芝蘭玉樹的六殿下,從不掩飾自己對三小姐的討厭,以往每次都是沉著臉,冷冷將小姐訓斥一頓。
  
  最嚴重的一次,那時候大小姐還沒出閣,三小姐想打大小姐巴掌,六殿下直接把三小姐甩開。
  
  那一回,三小姐氣得把房裡的東西能砸全都砸了。
  
  聽春桃這樣講,蘇蘇也有些想笑。
  
  春桃這傻丫頭,也真是心寬,要知道剛剛九公主那一鞭子抽實了,春桃可就毀容了。
  
  結果小丫頭心裡,還是在想自家小姐和六殿下那點兒愛恨情仇。

  兩人都已分別成婚,早就不可能。
  
  蕭凜平平靜靜說句見諒,春桃竟然可以高興成這樣。

  原主以前是被討厭成什麼樣子了啊?
  
  想到小時候大師兄溫柔為自己束髮的模樣,再想到大師兄很少厭惡一個人,而他如今對自己這具身體,非常不待見。
  
  蘇蘇對自己如今在他人心中的印象,感到絕望。
  
  ***

  太后留蘇蘇坐了一會兒,就放蘇蘇走了。
  
  如葉大將軍所說,太后看上去很是慈祥寬宥。
  
  但蘇蘇並不這樣想,九公主找蘇蘇比試的事,按理太后早就知道,可太后一個字也沒提。
  
  蘇蘇猜,或許九公主過來,是太后默認的。
  
  畢竟假使九公主進展順利,蘇蘇現在已經被抽得狼狽不堪。到時候太后安慰幾句,反成了那個好人。
  
  蘇蘇暗暗道,看來葉家樹大招風,皇室已經對葉家不滿了。
  
  有時候別人對你寬宥,並非喜愛,而是忌憚。
  
  以前常常有仗要打,蕭家皇族需要葉大將軍這個「戰神」,但近幾年國泰民安,皇帝穩坐高位,未免就對能威脅到自己的臣子不滿。
  
  蘇蘇雖沒入世,對人間的規則懵懂,但這樣的道理,她也能領會。

  就是不知道葉大將軍怎麼想。
  
  蘇蘇回宮的路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問領路的小太監:“你知道澹台燼以前住在哪裡嗎?”
  
  小太監之前也知道葉家這位三小姐的脾氣,為她帶路都低著頭,此刻猛然聽到蘇蘇問話,連忙答道:“質子殿下以前住在冷宮。”
  
  “冷宮啊,可否帶我去看看?”
  
  小太監神色有些為難。
  
  蘇蘇想到爹爹教的,來人間要懂得人情世故,於是拔下頭上一根簪子遞給他:“勞煩公公。”
  
  小太監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這位將軍家的小姐不抽他就好了。
  
  蘇蘇道:“沒事,收下吧。”
  
  小太監掙扎片刻,收好簪子,為蘇蘇帶路。
  
  沒一會兒,蘇蘇看見了一處殘敗的宮殿。
  
  “這就是質子殿下先前住的地方,葉小姐,奴才還要回去當差,冷宮荒涼,葉小姐切莫多逗留。”他收了蘇蘇的東西,便忍不住好心提醒一句。
  
  蘇蘇點頭:“謝謝你。”
  
  小太監走了。
  
  春桃也是第一次來冷宮,她看著雜草都三指高的院子,想到冷宮常常鬧鬼的傳言,忍不住抖了抖:“小姐,我們來冷宮做什麼?”
  
  蘇蘇走進來,也感覺到一股陰氣。

  但她現在是凡人之軀,什麼也看不見。
  
  “你要是害怕,在外面等我,我一會兒就出來。”蘇蘇對春桃說。
  
  春桃連忙搖搖頭:“我跟著小姐。”

  三小姐地位何其尊貴,要是她出了事或者受傷,春桃也沒命。
  
  見春桃堅持,蘇蘇也沒多說什麼,拎著裙擺踏入冷宮。
  
  她想了解澹台燼的過去。
  
  千萬年來,世間總共出過兩個身懷邪骨的天生魔神。
  
  第一位魔神出世時,無數上古神尊隕落,獻祭自身萬年修為,連神器也一一破碎,才將它消滅掉。
  
  許多年後,第二個魔神澹台燼,橫空出世。
  
  但這時候的修真者,早已沒有前人強悍,數萬年來飛升成神的仙尊,少得可憐。
  加上神器也沒有了,他們根本對澹台燼毫無辦法。
  
  身懷邪骨,天生就是半神之魂,自洪荒以來,眾神便無比忌憚。在澹台燼之前的那位魔尊,基本上滅了上古神物。
  
  沒有足夠的參考,修真界完全不知道,魔王怎樣誕生,為什麼那麼強大,死穴在哪?
  
  修真界被魔軍打得撐不住的時候,終於有人提出,用神器“過去鏡”尋找辦法。
  
  眾仙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撿回來「過去鏡」碎片,好不容易修補好。

  殘敗的鏡子,卻只能模糊看到最後的契機——五百年前的魔王原身,叫澹台燼,是個脆弱的凡人。
  
  他的死穴、他墮落的原因,全都照不出來。

  而且邪骨這個東西,毀滅肉身和靈魂都沒有用,澹台燼肉身一死,十八年後,他肉身重聚,只會更加強悍。
  
  簡單說,殺他使他更強大。
  
  眾仙尊:……
  
  長老們愁壞了,眼看修真界快要撐不住,他們咬牙,決定獻祭近萬年修為,扭轉乾坤。

  占卜選人後,他們送蘇蘇回到五百年前,希望她抽出澹台燼的邪骨,從而徹底摧毀他。
  
  沒了邪骨的魔王,脆弱得不堪一擊,再也不可能吸收天地怨氣和邪氣復活。
  
  這是最後的辦法。
  
  想得倒是挺美的。
  
  蘇蘇出發前,認真請教爹爹:“蘇蘇應該怎麼抽出邪骨毀掉?”

  青衫掌門咳了咳:“女兒你要自己想辦法,了解他的過去,找到他最怕的東西,屆時你娘親留下的玉鐲,應該能幫到你。”
  
  說了當沒說,所以到底應該怎麼做?
  
  仙門不靠譜,蘇蘇得自己想辦法摸索。
  
  蘇蘇不確定地想,了解一個人的過去,去他住過的地方,應該能找到不少信息。
  
  冷宮中央,只有一口井。
  
  蘇蘇走過去,蹲下看看,她一眼就看到井底,有幾具森森白骨。

  是口枯井,不知道多少年頭了。
  
  澹台燼以前原來住在屍骸扎堆的地方啊。
  
  蘇蘇連忙對身後的春桃說:“你別過來。

  春桃不明所以,聽話地點點頭。
  
  蘇蘇找了幾塊石頭,在井邊布了一個往生陣法,希望能幫助它們散去怨氣,早些轉生。
  
  她沒有靈力,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春桃覺得到處都陰森森的,她難以想象,質子殿下是怎樣在這種地方長大的。

  春桃越害怕,越忍不住四處看。

  “小姐,那間房好像有聲音?”春桃抖著嗓音說。
  
  蘇蘇回頭,朝著那間房走過去。
  
  “小姐……”

  “沒事的。”
  
  蘇蘇推開門,灰塵撲簌簌地掉。屋內結滿了蜘蛛網,蘇蘇嗆得咳嗽幾聲。
  
  一個老婦人蹲在墻角,眼神空洞,抱著身子在搖晃。
  
  蘇蘇愣了愣,沒想到這裡還會有人。
  
  她走過去,老婦人毫無知覺。

  蘇蘇聞到一股餿味,是老婦人身上傳來的。
  
  “婆婆,你怎麼會在這裡?”
  
  老婦人毫無反應,充耳未聞。
  
  春桃見是個活人,鬆了口氣,不確定地說:“小姐,我聽說,質子殿下被周國送來為質的時候,才六歲大,身邊跟了一個照顧他的奶娘。”
  
  但是一個小皇子的奶娘,來時頂多二十多歲,如今不過短短十四載,怎麼會變成這幅枯槁的模樣,像個六十歲的老太太,還瘋掉了。
  
  蘇蘇也愣了愣,這竟然是澹台燼的奶娘?
  
  她在五百年後,也在動盪的世界,見過這樣可憐的老人。但這個世界明明還沒有魔王,怎麼會有人變成這樣?
  
  這讓她依稀覺得,自己還在之前的糟糕動-亂世界。
  
  蘇蘇沒說話,把老婦人頭髮上的蛛絲細細弄掉。
  
  春桃不安地說:“小姐……”
  
  “我們出去吧。”
  
  按理,最了解的澹台燼的人,應該就是老婦人,可她已經沒了神智。
  
  蘇蘇坐在轎子裡,沒有急著回去,她喚來一個宮女:“可否幫我找一個掌管冷宮的嬤嬤過來?”
  
  日頭正高的時候,一個紫衣嬤嬤,踏著厚厚的積雪走過來,給蘇蘇行禮。

  蘇蘇問:“澹台燼的奶娘,為什麼會瘋?”
  
  她依葫蘆畫瓢,給了嬤嬤一根金簪。
  
  那種邪物,一定是連自己奶娘都不放過。
  
  嬤嬤喜滋滋地收下金簪,她在冷宮撈不到什麼油水,蘇蘇出手大方,嬤嬤一時間恨不得什麼都抖出來,反正澹台燼的事情,不是什麼秘密:“多謝葉小姐賞賜,這事老奴還真知曉一二。質子和那劉氏,十四年前來的冷宮。”
  
  “那時候的質子啊,長得可水嫩了。冷宮是個骯髒地方,宮裡不少侍衛和太監,都有那種癖好……”
  
  春桃臉色紅了又白。
  
  “劉氏護住了質子,自己卻遭了殃。他們在皇宮本就沒什麼地位,老奴聽說,他們沒吃的,冬日沒穿的時候,劉氏也會……”
  
  “行了。”春桃忍不住道,這些話她聽得都心驚肉跳,怎麼能讓小姐聽見。  
  
  “讓她說,說說澹台燼吧。”
  
  “唉喲,葉小姐,對於質子殿下,老奴知道得也不多。皇子們小時候愛玩鬧,喜歡把質子叫去當玩伴,老奴偶爾看見質子,身上沒一塊好肉。”
  
  她講得隱晦,其實好幾次,嬤嬤都看見過,他們把質子當畜生欺辱。
  
  說到這裡,嬤嬤戛然而止。

  她猛然想起眼前這位,和以前冷宮那位是個什麼關係。

  嬤嬤心頭訕訕,也不知道葉小姐對質子是什麼態度,她就挑輕的講了幾句實話,應該沒什麼影響吧。
  
  蘇蘇抿緊了唇,心裡沉甸甸的。她沒想到,劉氏變成這樣,不是澹台燼害的。
  
  她眼前驟然浮現少年精緻漂亮的容顏,還有他目光中的沉冷陰鬱。

  怪不得挨打罰跪都不吭聲,像個木頭人,對他來說,可能這些都是家常便飯了。
  
  “澹台燼出宮後,劉氏誰在照顧?”
  
  嬤嬤慣會察言觀色,斟酌了一下,見葉三小姐看上去沒有惡意,說了實話。
  
  “據說質子出宮前,給了浣衣局的趙嬤嬤些銀子,讓她給劉氏送些飯。”
  
  然而那點兒錢,趙嬤嬤頂多想起來就給劉氏扔個饅頭,餵狗一般。
  
  蘇蘇說:“春桃。”
  
  她從春桃手裡接過荷包,拿出幾錠金子,遞給嬤嬤:“嬤嬤得空,也照看下劉氏,為她換身衣裳,擦洗一番。讓她吃食也好些,倘若我下次入宮,看見劉氏養得不錯,定會好好答謝嬤嬤。這件事別告訴其他人。”
  
  紫衣嬤嬤笑得見牙不見眼,接過沉甸甸的金子:“葉小姐說的哪裡話,您的吩咐,奴婢省得。”
  
  等嬤嬤走遠,春桃眼睛亮亮的,小聲道:“小姐,你在同情質子殿下啊?”
  
  蘇蘇板著小臉:“胡說,我那是同情澹台燼嗎?我不過是念及劉氏勇敢護主,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她哪怕同情一隻小螞蟻,都不能同情澹台燼。
  
  春桃捂著唇笑。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51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19 05:56 PM 編輯

第6章 栽贓

  剛回府,春桃就看見將軍府前,站著一個雙十模樣的丫鬟。
  
  那丫鬟瓜子臉,眉毛修得細細的。

  見了她,春桃嚇得連忙低下頭去。
  
  細眉丫鬟嗤笑了一下,擠開春桃,迎上前來:“小姐,碧柳回來了,碧柳扶你下車。”
  
  蘇蘇掀開轎簾,看見一張陌生的臉。
  
  聽她自稱碧柳,蘇蘇瞬間就明白了她是誰。
  
  原主有四個貼身丫頭,銀翹被祖母送去莊子嫁人,這段時間跟在蘇蘇身邊的丫鬟是春桃和喜喜。

  但這兩個丫頭膽子都不大,在原主看來,太過木訥,愚鈍至極。原主一向不太喜歡她們。
  
  葉夕霧最喜歡的丫鬟,便是眼前這個叫做「碧柳」的丫頭。

  在原主的記憶裡,碧柳聰明伶俐,辦事利落,嘴巴也甜,深得她心。
  
  蘇蘇摸不準,碧柳是什麼樣的人。
  
  她思考間,已經被碧柳小心扶下車子。
  
  春桃站在一旁,像見了老虎的小鵪鶉。
  
  春桃怕碧柳?

  再一看同樣垂著腦袋的喜喜,蘇蘇明白了什麼。
  
  這個碧柳,看來真的在原主身邊的地位不一般。蘇蘇才穿過來的時候,春桃動不動嚇得磕頭,這個碧柳在蘇蘇面前,卻毫不拘謹。
  
  主僕幾人往府裡走,碧柳道:“三小姐,碧柳有話要和你說。”她神色隱隱亢奮。

  碧柳回頭對春桃和喜喜道:“我和小姐說說話,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蘇蘇不動聲色,她倒要看看,這個碧柳到底要做什麼。
  
  碧柳帶著蘇蘇拐進一座假山處,從衣袖裡摸出一張紙。
  
  “三小姐,你看,碧柳找到了什麼東西?”
  
  蘇蘇展開紙張,上面有一張栩栩如生的美人圖。

  美人坐在荷花池旁,低頭淺笑,不勝嬌羞。
  
  碧柳神色興奮,滿臉寫著求表揚。
  
  蘇蘇有點兒懵地看著這張畫,所以這到底是什麼?
  
  “小姐,你看落款。”
  
  落款:龐宜之。
  
  竟然是狀元爺,如今的禮部侍郎龐宜之,上次火急火燎跳下去救葉冰裳那個。
  
  如此看來,圖上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說實在的,不愧是新科狀元,畫畫功力真不錯,寥寥幾筆,葉冰裳風情無限。
  
  碧柳:“小姐,你讓我去大姑娘前年養病的莊子調查,他們果然有姦情,那賤貨在和六殿下成親前,就已經和龐大人暗通款曲了。”
  
  “龐大人還畫了這幅畫,以慰相思。”
  
  “龐大人上京前,讓小廝燒了這幅畫,但是小廝覺得可惜私藏了起來。碧柳幸不辱命,把這幅畫買回來了。”
  
  碧柳雀躍道:“小姐,六殿下看見這張畫,肯定會怒不可遏,休了那賤人。到時候,沒了那賤-人,六殿下眼裡的人,就會變成小姐!”
  
  蘇蘇:“……”

  你認真的嗎?
  
  蘇蘇算是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前原主和葉冰裳落水,六皇子作為葉冰裳的夫君,跳下去是情理之中。但龐大人跳下去,就耐人尋味了。
  
  原主疑心這一點,便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丫鬟碧柳去調查。

  希望調查出龐大人和庶姐的姦情,好讓六殿下休棄庶姐。
  
  “小姐,需不需要碧柳找人,把這幅畫送到六殿下手中?”
  
  蘇蘇把畫收起來:“暫時不用。”
  
  原主已經成了親,蘇蘇完全沒有攪和蕭凜感情的想法。

  而且,就一張畫而已,頂多說明龐宜之傾慕葉冰裳,葉冰裳被人畫下來,又不是葉冰裳的錯。
  
  碧柳滿臉寫著可惜,但是也不敢違逆蘇蘇,只當小姐還有什麼高招。
  
  蘇蘇收好畫,準備找個時間把這禍害玩意燒了。
  
  她才出去,春桃一臉不安地來通知:“三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碧柳訓斥道:“好好說話,慌裡慌張,成何體統!”
  
  蘇蘇皺眉,看碧柳一眼,對春桃緩和語氣說:“你慢慢講。”
  
  春桃咽了口唾沫,道:“蓮姨娘早上發現,庫房裡丟了很多東西,老夫人的玉觀音不見了。一經查探,杜姨娘房裡也失竊,她給二小姐準備的嫁妝少了大半。”
  
  “大公子的玉佩、四公子的例銀,通通不見。現在,蓮姨娘、杜姨娘,還有二小姐她們,正在廳堂審問……”
  
  蘇蘇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們懷疑誰?”
  
  “質子殿下。”
  
  蘇蘇皺眉問:“為什麼懷疑他?”
  
  春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蘇蘇,“有人在質子殿下的平安符裡,搜出了一只私藏的耳墜……”
  
  碧柳一聽,憤憤道:“小姐,質子做了這麼丟人現眼的事,簡直給你蒙羞。”
  
  春桃想說什麼,念及碧柳在,最後還是低下了頭。
  
  蘇蘇看碧柳一眼:“事情結果還沒出來,不要亂講話。”

  快閉上嘴吧,不然她忍不住想揍這丫鬟一頓了。
  
  從小爹爹就教蘇蘇講禮貌,明黑白是非。這個碧柳張口閉口「賤人」、「姦情」,好好說話有那麼難嗎?
  
  蘇蘇聽得渾身不舒坦,最讓人生氣的事,碧柳還明裡暗裡欺壓喜喜和春桃。
  
  蘇蘇懷疑,這個丫鬟唆使了原主做了不少事。
  去破壞別人的感情,這是個好姑娘能幹出來的事嗎?
  
  但蘇蘇現在也沒時間料理碧柳,她對春桃說:“我們去廳堂看看。”
  
  春桃連忙行了個禮,帶路。
  
  碧柳被蘇蘇警告不要亂講話,呆在原地。她完全沒想到三小姐會斥責自己。
  按理說,小姐聽到質子給她丟了臉,殺了質子的心都有了。
  
  但三小姐竟然只讓自己閉上嘴。
  
  碧柳臉色扭曲了一下,看著前面春桃的背影。定是自己不在的時候,春桃和喜喜這兩個小蹄子,給小姐說了自己的不是。
  
  明日就是十五,想到什麼,碧柳恍然,怪不得小姐沒有狠狠唾罵質子呢,這時候質子確實不能出事。
  
  碧柳連忙跟了上去。
  
  ***

  蘇蘇還沒走進廳堂,立刻有人給蓮姨娘匯報:“三小姐回來了。”
  
  此言一出,椅子上坐著的所有人,都齊齊看向澹台燼。
  
  少年的手臂被扣押住,他抿唇,漆黑的眸看著地面,眼裡又冷又沉。
  
  蘇蘇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三位姨娘,蓮姨娘坐在主位,兩位姨娘分坐在兩側,二小姐葉嵐音臉色難看地挨著杜姨娘坐。
  
  除了他們,府裡最小的四公子也在。
  
  四公子今年才六歲,因著年齡小,將軍寵愛,他整個人胖成了一顆球,窩在雲姨娘懷裡吃糕點。
  
  除了下人,所有人都坐著,只有澹台燼站著。
  
  倒是蓮姨娘先道:“三姑娘回來了,來得正好,府裡發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也聽說了。質子是你的人,妾也為難,三姑娘看,要不這件事,你來審?”
  
  說著,她讓出主位給蘇蘇。

  蓮姨娘雖然偶爾幫著老夫人主中饋,但她不過一個妾,蘇蘇是唯一的嫡女,她一進來,蓮姨娘自然不敢再坐主位。
  
  其餘兩位姨娘,也忙跟著朝蘇蘇行了個李。
  
  葉嵐音被杜姨娘撞了一下,臉色難看地喊:“三妹妹。”
  
  蘇蘇坦然坐下,小廝連忙給蘇蘇倒了杯茶。
  
  蘇蘇喝了口茶水,看向被扣住的澹台燼。
  
  他衣衫被人扯亂,地上一個陳舊的平安符,平安符上有腳印,顯然被人踩過。

  澹台燼的目光,落在那個平安符上。蘇蘇進來,他毫無反應,連抬眸看蘇蘇都不曾。
  
  “蓮姨娘,既然先前是你們在審問,那現在便繼續吧,我聽著就好。”蘇蘇不想插手,她知道自己對澹台燼沒有好印象,她摻和進來,難免有失公允。
  
  此言一出,澹台燼倒是有反應了,他抬起頭,冷冷看蘇蘇一眼。
  
  “既然三小姐吩咐,妾便繼續了。”
  
  “質子殿下,一來,這麼多年,府中財務從未失竊。”蓮姨娘看著白衣少年,言語中的意思很明確,而澹台燼來府上,不過三月,就有這麼多財物失竊。
  
  “二來,庫房只有主子們能靠近。府中眾人,都有月銀,但是質子你……”蓮姨娘頓了頓,沒把話說明白。
  
  眾人卻明白,澹台燼雖然也算府裡的半個主子,但是將軍府可不會給他月銀。

  一個敵國戰敗的俘虜,給口飯吃就算好了,還是看在他和三小姐關係的份上。
  
  澹台燼抬眼,說:“不是我,我沒做過。”
  
  蘇蘇交疊的手指緊了緊,其實依她看,蓮姨娘這些說辭太勉強了。
  
  澹台燼在府裡地位低下,因為原主對他的態度不好,他地位形同下人,去庫房本就很難。怎麼能憑猜測,就妄定一個人的罪?
  
  再者,蘇蘇看少年一眼——
  
  額髮遮住他陰鬱的眼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活在陰暗中的生物,暗沉不討喜。
  
  蘇蘇信澹台燼未來會暴虐殺人,但這種盜竊財物的事情,她覺得不是他。
  
  杜姨娘語調尖銳道:“不是你,難不成還能是府裡其他公子?質子,我們將軍府好心接納你,你就是這樣回報的?莫不是從小沒人教規矩,現在才手腳不幹淨吧?”
  
  這話說得難聽極了。
  
  雲姨娘懷裡的四公子,跳出雲姨娘懷抱,跑到澹台燼面前,踹了他一腳:“敢偷將軍府的東西,我要讓爹爹打死你!”
  
  雲姨娘連忙把四公子抱回來:“卓兒,不許胡言!”
  
  澹台燼眼尾微微泛出猩紅之色。

  他冷冷重複道:“我說過了,不是我。”
  
  因為杜姨娘和四公子的直白,和平審問表象,被擊破得粉碎。
  
  蘇蘇心裡莫名堵得慌,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腦海裡卻猛地想到爹爹沉痛的臉。
  
  青衫仙尊說:“這些年,我們修仙界無數尊者隕落,包括你大師兄,為了宗門,死在那邪物手中。蘇蘇,你是修真界最後的希望,此去五百年前,切勿心軟。”
  
  蘇蘇平復了下呼吸,反覆告訴自己,澹台燼並非什麼好人,這才忍下衝動。
  
  蓮姨娘攤開手,露出一隻精巧漂亮的白玉耳墜:“那質子如何解釋,身上的這一只耳墜?”
  
  澹台燼看著蓮姨娘手中的耳墜,緊緊抿唇。
  
  蘇蘇也看向那只墜子。
  
  蓮姨娘:“碧柳,你來看看,這只耳墜,是三小姐的嗎?若是三小姐的,倒是我等失禮了。”
  
  當然不可能是,蘇蘇心想,原主討厭澹台燼都來不及,怎麼會把女孩子的東西送給他。

  蘇蘇清楚,其他人也清楚。
  
  蘇蘇想到什麼,看向澹台燼。

  她想,她知道這是誰的東西了。
  
  澹台燼竟然貼身藏著,這點可憐又陰暗的心思,的確見不得光。
  
  碧柳上前來認了認,道:“蓮姨娘,這只耳墜不是我家小姐的。”
  
  “質子如何解釋?”
  
  澹台燼目光森然,沒說話。
  
  倘若先前,他眼裡還帶著些許憤怒,現在眸中就只有一汪死水。
  
  蓮姨娘對著蘇蘇盈盈一拜:“三小姐也看見了,質子不願解釋。”
  
  葉嵐音哀怨地道:“質子殿下,嵐音平日裡,沒得罪過你。你可否將姨娘為嵐音準備的東西,還回來?”那可是她的嫁妝!
  
  她們竟然就這樣輕飄飄的,將一個屈辱的罪名,安在了澹台燼身上。

  蘇蘇覺得,這也太荒謬了。
  
  澹台燼也明白了什麼,冷笑道:“無話可說,任憑你們處置。”
  
  蘇蘇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冷笑的神情,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笑完之後,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線。
  
  蓮姨娘為難地說:“倘若府中下人偷了貴重財物,要打斷雙手,攆出府去。”
  
  雲姨娘皺著眉,忍不住輕聲細語求情道:“蓮姨娘,質子的身份,到底不同尋常,怎能用下人與他比較?”
  
  蓮姨娘說:“雲姨娘誤會了,妾不是這個意思,質子自然不同於下人。但既然犯了錯,不論是誰,都應該懲處。三小姐,你看,讓質子還回財物,再小施懲戒如何?”
  
  如何?

  不如何!
  
  這些人都瘋了嗎?怎麼可以這麼草率!
  
  蘇蘇實在忍不住了,她站在修仙界的立場,不該替未來的魔王說話。

  只要他命還在,他不論狼狽成什麼樣,她笑吟吟看戲就好。
  
  但不管過去多少年,即便長大了,她依舊是黎蘇蘇,那隻從世間最乾淨的天塹仙池中睜開眼,俯瞰眾生、眉間紅羽的好奇小靈鳥。
  
  她可以光明正大握劍殺了他,甚至將來一定會無情碾碎他的神魂,但她不能和別人一樣,以污衊折辱他為樂。
  
  她不能明明睜著眼睛,卻蒙上雙眼,裝作什麼都不知。
  
  蘇蘇站起來,脆生生道:“我不同意,他既然是我的人,那這件事我來查,一定給諸位姨娘和二妹妹一個交代。”
  
  蓮姨娘十分錯愕,不是都審完了嗎?
  
  蘇蘇板著小臉,看向其他人:“怎麼,有異議?還是對我不放心?”
  
  蓮姨娘立刻笑道:“不敢,我們自然相信三小姐 。”
  
  蘇蘇撿起地上的平安符,走到澹台燼面前,塞進他手裡:“東西收好了,再讓人搶出來踐踏,我都嫌丟人。你說不是你,那就最好不是你!否則我查出來……”
  
  他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
  
  “我親自打殘你!”她喘了口氣,瞪著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凶得可怕。
  
  她眼中明亮,勝過屋外十二月的冰雪。
  
  澹台燼看著面前又凶又氣的少女,無意識握緊手中髒污的平安符。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53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19 05:54 PM 編輯

第7章 結春蠶

  這件事最後的結果,便是澹台燼暫時被關了起來。
  
  他被關在破落的東苑裡,眾姨娘和二小姐的意思是,防止銷贓。

  三小姐可以繼續查,若真冤枉了他,到時候放出來便是。
  
  蘇蘇對此表示隨意。
  
  丟失的東西,別的不說,有老夫人最愛的玉觀音。老人家信佛,把那尊玉觀音看得無比貴重,說嚴重些,都上升到信仰的地步了。

  所以蓮姨娘她們才這麼急,想要找出是誰拿了東西。
  
  蘇蘇到底只是嫡女,不是主母,她能重新查證,已經不容易。
  
  關著倒也應該沒什麼,澹台燼不死就成。
  
  第二日便是十五。
  
  碧柳出去一趟,回來喜滋滋地給蘇蘇說:“三小姐,奴婢打聽到,六皇子被封宣王,今日冊封聖旨就下來了,皇上賞賜的府邸,就在離咱們將軍府不遠之處。”

  “將軍收到了拜帖,想必幾日後,會帶小姐去宣王殿下府上,為他慶賀。”
  
  蘇蘇反應很平靜:“哦。”
  
  碧柳說:“小姐,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讓葉冰裳那個賤蹄子無地自容。”
  
  雖然蘇蘇目前還沒見過那位庶姐,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

  但對搶別人夫君這麼興奮,是不是有病呀?

  蘇蘇實在不想看見碧柳,於是道:“你去詢問一下,這次府裡總共丟了哪些東西,分別都是誰丟的。”
  
  碧柳只好不甘不願出門,路過外面的春桃,她推了一把:“滾開,別擋道。”
  
  春桃連忙讓開。
  
  碧柳很不高興,對比做這些雜事,她更在意三小姐能否嫁給宣王殿下。

  以前自己一提起六殿下,小姐目光含春,十分期待。她發現自己這次回來後,再說宣王的事,小姐不怎麼上心了。
  
  碧柳一走,蘇蘇拿出另一冊清單。
  
  這是昨晚吩咐喜喜整理的。

  蘇蘇並不信任碧柳。
  
  蘇蘇看下去,發現丟了東西的有老夫人、杜姨娘、二小姐,大公子、四公子,雲姨娘也丟了幾支金簪。
  
  這個人倒是會拿東西,沒敢拿將軍和蘇蘇的,老夫人的玉觀音和二小姐的嫁妝最值錢,值得鋌而走險。大公子和雲姨娘性格相對寬和,大概率不會計較。而四公子什麼都不懂。
  
  想了想,她喚來春桃。

  “春桃,你可知道,二少爺和三少爺,最近在做什麼?”
  
  春桃搖頭:“小姐,奴婢只知道,大公子最近和老爺去軍營訓練,二公子和三公子,奴婢不清楚。小姐想知道的話,奴婢和喜喜,這兩天去打探一下。”
  
  蘇蘇笑著點點頭:“辛苦春桃了。”
  
  ***
  澹台燼被關在東苑。
  
  東苑處在風口,是整個將軍府最冷的院子。

  廢棄了許多年,平時用來堆柴禾。
  
  窗戶是破的,冷風吹進來,讓人遍體生寒.
  
  澹台燼靠在角落,舔舔乾澀的唇。
  
  一直到晚間,依舊沒人給他送飯,澹台燼神色平靜。倒也在意料之中,這樣的日子他也習慣了。
  
  偶爾一兩日不吃飯,人不會餓死。
  
  冬日的夜空,沒有月亮,外面寂靜一片,又開始下雪了。
  
  他抓了兩把雪,吞咽下去。

  胃裡依舊難受得要命,澹台燼坐回去,拿出袖中的平安符。
  
  本就有些年份的平安符,經過昨日的撕扯,已然破了線頭。
  
  他目光像一汪深潭,拂過被弄壞的地方。
  
  心中有股惡意,從這個裂痕無限增長,少年輕輕吸了口氣,勉強壓下這股洶涌的情緒,重新將平安符放回懷裡。
  
  只可惜,她的耳墜弄丟了。
  
  他閉上眼,靠著墻角休息。

  得留著一口氣,總不能窩囊地死在這個柴房裡。他並不相信葉夕霧會幫自己,萬一有什麼意外,他也得自己從這裡走出去。
  
  半夜風雪交加的時候,澹台燼聽見了門外踉蹌的腳步聲。

  他睜開眼。
  
  聽腳步聲,是兩個女子。
  
  黑夜放大無數感官,澹台燼聽到細微喘氣的聲音。下一刻,一個披著白色披風的少女,跌入東苑之中。
  
  她摔倒在地的時候,神色還有幾分茫然。
  
  隔著微弱的燈光,澹台燼看見地上略顯得狼狽的少女。
  
  碧柳放下被子和琉璃燈,連忙扶起摔倒的蘇蘇。
  
  她不屑地看一眼澹台燼,瞥了瞥嘴:“質子殿下,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吧?”

  說罷,碧柳關上東苑的門,離開了。
  
  只留下蘇蘇和澹台燼,在這一方小天地中。
  
  蘇蘇哆嗦著,靠在另一邊的墻角。

  她的手指緊緊抓住披風,臉頰緋紅,呼吸急促。
  
  澹台燼從角落站起來,朝她走過來。

  “三小姐?”
  
  “你別過來。”蘇蘇喘著氣說完這句話,外面下著雪,她卻熱得要命。
  
  今夜才睡著,身體突然一股燥熱,她睜開眼睛,覺察到自己身體不對勁。

  這時候碧柳進來,小聲地道:“今日十五,小姐是不是藥效發作了,奴婢帶你去找質子。”
  
  蘇蘇抱緊被子,喘著氣:“什麼意思?”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碧柳道:“小姐你忘了嗎?結春蠶的毒,每三個月發作一次,你的解藥,被質子吃了。”
  
  蘇蘇這才意識到,下藥事件,沒完沒了。
  
  結春蠶這種藥,本質更像毒藥。取意「春蠶到死絲方盡」,吃下毒-藥的一方,每三個月發作一次,與吃下解藥的人,交合即可。

  而吃下解藥的人,只有第一天有春藥效果,其後正常。
  
  據說這種藥,是夷月族的失傳秘藥,以前的達官貴人,專門用來控制搶奪來的女子,讓她們永遠離不開自己。
  
  原主恨煞葉冰裳奪自己心頭之愛,於是不下普通的春藥,反而找來了令人窒息的結春蠶。

  饒是貞潔烈女吃下去,也受不了。
  
  原主想看葉冰裳離不開那個肥頭大耳的尚書公子。

  沒想到這藥,最後被自己吃了。
  
  蘇蘇就說,為什麼原主這樣的身份,葉家因為名聲,就讓她嫁給一個質子。
  
  原來是因為不得不嫁。

  不嫁就死。
  
  當然,結春蠶也可以忍,但是一次比一次難熬。
  
  上回原主忍了半個時辰,這次蘇蘇得忍兩個時辰。
  
  她打坐了一盞茶功夫,全身濕透,痛苦不堪。
  
  碧柳說:“三小姐,我還是扶你去找質子吧,你在他身邊,會好受些。”
  
  蘇蘇咬牙:“不,不!”
  
  她又堅持了一盞茶功夫,最後整個人都快原地升天了,碧柳不由分說,把她扶來了東苑。
  
  蘇蘇全身沒力氣,幾乎被碧柳架著走,連意識都變得混沌起來。
  
  她眼前光影幢幢,勉強還能分清面前人的輪廓。

  認出他是那個罪惡的魔物。

  唇上被蘇蘇咬出了血,她抱住手臂,勉強壓製住了脫衣服的衝動。
  
  澹台燼明白了什麼,他往日溫順無害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涼薄。
  原來這就是她昨天阻止人把他打殘的理由,是覺得他今晚還有用啊。
  
  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輕輕撥開她汗濕的額髮:“三小姐,你看上去很難受。”
  
  蘇蘇緊緊閉著嘴,她真怕她一張嘴,發出什麼不該發出的聲音。

  她覺得自己快被燒死了,而近在咫尺,就有一塊冰。
  
  蘇蘇說:“離我遠點!”她總算明白,為什麼葉夕霧心中那麼喜歡蕭凜,最後卻連自尊都不要,讓澹台燼幫幫自己。

  這藥太磨人了!
  
  眼前的少年,歪了歪頭。
  
  琉璃燈下,少年顯得弱氣十足,神色無辜。
  
  他的聲音卻並不是這麼回事,音色是冷的,像在慢條斯理,敲碎堅冰:“三小姐能告訴我,你怎麼了嗎?”
  
  少年身上的惡意,若有若無。
  
  曾經的葉夕霧是什麼心態,澹台燼現在便是什麼心態。
  
  他想看見昨日那束鏗鏘明亮的光,今日在他腳下,毫無尊嚴地輾轉呻吟,媚態橫生。

  她眼裡的驕傲會被粉碎,做像他這樣的、見不得光的蛆蟲,求一個她瞧不起的人觸碰她。
  
  但他不會碰她,髒。
  
  澹台燼靠在冰冷的墻面,連無害的神色都懶得做了,審視著她。
  
  瞧啊,多可憐,白皙的肌膚變成了粉色,脣角也流下了鮮血。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變得朦朧,瞳孔漸漸失去焦距。
  
  他涼涼地彎了彎脣。
  
  少女瞳仁輕顫,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澹台燼好心地伸出手指,把她嘴角的血跡擦去。

  “您看起來真可憐。”他冷冷地、輕聲地說。
  
  恬不知恥求他吧,該醜態畢露了,她這次,可比上次堅持得久。
  
  澹台燼在心裡為她默數,終於,在她眼瞳完全沒有焦距的時候,他面前的少女不再固執,動了。
  
  她抬起纖細的手臂,卻沒有如澹台燼想的那樣,來擁抱他,少女反而蓋住了自己臉頰。
  
  她長睫閉上,比外面的雪花還要安靜。
  
  少女靠在窗前,外面的雪撲簌簌落下,她悄無聲息,像長眠在了冬夜裡,變成一隻合翅顫抖的蝶。
  
  琉璃燈照亮她周圍。

  雪花飄進來,落在她髮間。
  
  他冷眼旁觀著,這詭誕又聖潔的一幕。
  
  那種感覺又來了。

  她在雪和光的交界處,而他依舊在自己這片黑暗裡,他突然更加厭惡眼前這個人。

  澹台燼用冰冷的手指捂住唇,不同於以往輕謔的厭惡,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讓他發顫的厭惡。
  
  這種窒悶的感覺,是從山賊窩那天開始的吧?
  
  少年坐回角落,用蛛絲一般黏膩陰鬱的目光,看了蘇蘇一夜。
  
  她蜷縮在角落,毫無所覺。
  
  ***

  清晨的光照進東苑,蘇蘇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她很疲憊,正如那個藥的名字,像從繭裡蛻變出來的。
  
  掌下肌肉單薄瘦削,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睡在澹台燼腿上。

  她蹭的一下坐起來,連忙遠離他。
  
  蘇蘇抓抓頭髮。
  
  不是吧不是吧!
  
  她昨晚忍得那麼辛苦,就是為了不與魔物交媾。

  難道她道心依舊不夠穩,受不了藥物,最後還是往魔物懷裡撲了?

  蘇蘇嫌惡至極,手上剛剛碰到他的地方,像有火在燒一般。她憤憤地看著腳下的邪物少年。
  
  少年睫毛顫了顫。
  
  澹台燼的睫毛,比蘇蘇這具身體的睫毛還要長。

  如兩片鴉羽。
  
  他紅唇烏髮,透著一種羸弱的漂亮,整個人看上去蒼白可憐。
  
  蘇蘇不太想他睜開眼睛。
  
  畢竟他醒過來的話,蘇蘇不知道講什麼好。難道解釋說我每三個月,有吃一次春藥的癖好?
  
  她緊繃片刻,發現他始終沒有醒來。
  
  蘇蘇鬆了口氣,這才看見他面色蒼白,嘴唇乾裂,怎麼看都不正常。
  
  “澹台燼,醒醒。”邪魔都心思深沉,難不成他在裝睡博同情?

  “再不醒我把你交給蓮姨娘。”
  
  她推了推他,少年依舊毫無反應。
  
  蘇蘇蹲下來,手覆在他額上。這次體溫不熱,反而像觸到一塊冰。
  
  蘇蘇木著臉:“……”

  就算在人間養個小孩,也不會像他這樣脆弱麻煩,動不動病弱得快要死亡。
  
  她沒在狹窄的屋子內找到水,只好先把棉被蓋在他身上。
  
  蘇蘇走出去,碧柳迎上來道:“小姐,你沒事吧?”
  
  蘇蘇睨碧柳一眼,自己昨晚雖然沒力氣,也不怎麼清醒。但蘇蘇知道,她倘若在自己屋裡,能堅持下去。

  碧柳不顧她意願,愣是把她弄到澹台燼身邊來了。
  
  她被碧柳的「忠心」,氣得想笑。
  
  “我記得,結春蠶是你給我的吧?碧柳,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她不信這個丫鬟沒問題。
  
  碧柳說:“小姐,奴婢先前說過,我有個遠房表哥,曾經和夷月族女子通婚。夷月族擅毒,結春蠶是他們的秘方。”
  
  “除了澹台燼吞下的解藥,還能配出解藥嗎?”
  
  碧柳搖頭,神色有些幾分不滿:“只有唯一的藥引,小姐,你不會怪罪碧柳了吧?碧柳也是按你的吩咐辦事。”
  
  蘇蘇說:“我不怪你,但從今天起,我也不留你。你去找蓮姨娘,讓她重新為你尋個去處。”
  
  碧柳神色震驚,半晌反應過來,蘇蘇竟然在驅逐自己,她這才慌了,連忙跪下磕頭。
  
  “三小姐,求小姐不要趕奴婢走。”

  這時候知道求饒了?
  
  蘇蘇沒理她,踏著積雪,離開東苑。
  
  原本想留著碧柳觀察一段時間,她總覺得這個碧柳不簡單。
  
  可碧柳陽奉陰違,隨意進出主子房間就罷了,還經常欺負春桃和喜喜。

  乾脆趕走算了,派人跟著她,說不定也能發現些什麼。
  
  碧柳這種被原主寵壞的丫鬟,離開原主不管去了哪裡,都夠吃一壺。
  
  蘇蘇沒過一會兒又趕回來,還帶了一個大夫。發熱她大致知道怎麼處理,可發冷怎麼辦?

  角落裡的少年,依舊是她離開時的姿勢。
  
  “先生,請您看看他。”
  
  老大夫上前,替澹台燼診治。
  
  他早知道將軍府三小姐殘暴名聲,本來不想多管閒事,可到底醫者父母心,作揖道:“這位郎君年紀尚輕,身體卻如此衰敗,多有痼疾,內傷良多。三小姐若不想要他的命,便多施與他一分憐憫吧。”
  
  蘇蘇抿唇,堅定地搖搖頭:“先生有所不知,他不是什麼好人,您開藥保他不死就行了。”

  調理身體什麼的,大可不必,這種邪物,他越多病痛越好。
  
  老大夫嘆了口氣,說:“三小姐若只是要保他不死,老朽不必開藥,他很久沒吃飯,也沒喝水才會這樣,給他弄些吃食就好。”
  
  蘇蘇萬萬沒想到,澹台燼被關在這裡,會沒有飯吃,沒有水喝。
  
  她愣住,為什麼會這樣。

  蓮姨娘不是說,只把人關起來嗎?
  
  他們是故意的,還是……府裡這樣忽視澹台燼,早就習以為常。

  他們忘記他是個人,也需要吃飯,需要喝水,需要呼吸。
  
  一面無情無義地擺弄他,一面還譏嘲他不夠堅強。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5:58 PM

第8章 秘密

  等蘇蘇和大夫走遠了,澹台燼睜開眼睛。
  
  沒過一會兒,灰衣小廝拿了食物和水過來,見澹台燼醒著,小廝嚇了一跳。
  
  “質子,用膳吧。”小廝放下手中食盒。
  
  澹台燼手臂撐住自己,吃東西。
  
  小廝守在一旁,淡淡說道:“接下來幾日,奴才會按時給質子殿下送飯,還請質子不要離開東苑。”
  
  澹台燼說:“多謝你。”

  小廝見眼前的少年態度謙和,聲線清朗,一時間有些愧疚。
  
  下人們有時候是故意這樣對澹台燼的,畢竟他身份特殊,欺凌他有種別樣的滿足感。

  但一想,眼前這個人,或許活得還不如他們這些好。
  
  小廝忍不住說:“質子殿下,東苑的窗戶破了,下午奴才帶人來補。”
  
  澹台燼不好意思微笑道:“不必麻煩了。”
  
  小廝心道,質子心腸確實不錯。被故意苛待,卻沒有怨恨他們。他沒有提到三小姐,三小姐不讓自己提到她,好在質子也沒問,不然小廝也不知道怎樣回答。
  
  等小廝收起食盒離開後,東苑徹底安靜下來。
  
  雪地裡飛來一隻通身漆黑的烏鴉,盤旋在東苑上方。
  
  將軍府守衛森嚴,對於傳信鳥禽十分敏感。倘若是鴿子,只要見到,一併射殺。

  然而一隻晦氣的烏鴉,看見了頂多唾罵一句。
  
  澹台燼推開窗。

  他伸出手,烏鴉穩穩落在他手臂上。
  
  少年眉眼依舊柔和,溫柔地撫了撫漆黑的翎羽,烏鴉在他手上叫了一聲。澹台燼抬起蒼白的手指,捏碎了烏鴉的脖子。
  
  牠的頭軟軟垂下去。
  
  澹台燼慢條斯理撕開烏鴉的肚子,拿出一顆蠟丸。蠟丸捏碎後,他取出摺疊好的紙條。
  
  一目十行看完,他把烏鴉屍體從窗外扔出去。

  少年眼瞼垂下一片陰影,若有所思。
  
  漆黑的鳥落在雪地裡,很快,大雪掩蓋了烏鴉的屍體。
  
  *
  蘇蘇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個褐衣男子。

  她反應了一會兒這是誰:“二哥,你等等。”
  
  葉儲風驚訝地回頭,連忙道:“三妹妹。”
  
  “二哥這是要出府嗎?”
  
  葉儲風不自在地看著自己靴子,道:“筆墨紙硯沒了,我出府買些。”
  
  蘇蘇打量著他。
  
  眼前的男子眉眼清逸,看上去很是文弱。

  將軍府四位公子,這位二公子最沒存在感。他是三歲那年,葉將軍從鄉下接回來的。
  
  葉嘯當時直接把小孩扔給管家。

  “以後他叫葉儲風。”
  
  府裡所有孩子都有娘,除了三小姐葉夕霧和二公子葉儲風。
  
  葉夕霧娘親早死,而葉儲風,則是葉嘯打仗期間,行軍路上在一個莊子養傷,幾日雲雨,那村裡的寡婦給生的。

  將軍府中的人對二公子身世心知肚明,分外瞧不上他。
  
  葉儲風知道自己身份尷尬,在府中從來都只像個隱形人一般生活,六歲的四公子,都知道這個二哥怯懦可欺。
  
  葉儲風性格孤僻,以前只有葉冰裳與他關係好些。
  
  蘇蘇在心裡嘀咕,葉冰裳的人緣也太好了吧。
  
  宣王和龐宜之就不提了,葉儲風這樣沉默寡言的人,竟然也和葉冰裳處得不錯。
  
  蘇蘇對這個庶姐,越發好奇。
  
  葉儲風被蘇蘇攔住,臉上很是不安。
  
  他垂下頭:“三妹妹有什麼事嗎?”
  
  蘇蘇點頭:“上次夕霧不小心害得大姐姐落水,心中不安。聽說宣王過幾日便要搬出宮,來宮外的府邸住,我想備一份禮物,給大姐姐賠罪。二哥,我聽說你以前和大姐姐關係不錯,你知道她喜歡什麼嗎?”
  
  葉儲風連忙擺手道:“三妹妹誤會了,我和冰裳妹妹也只是偶爾說說話,並不知道她喜歡什麼。”
  
  蘇蘇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覺得自己是來找茬的。
  
  整個將軍府都知道,大小姐嫁給了三小姐的心上人,而三小姐是個歹毒記仇的。
  
  蘇蘇很無力,她說:“既然這樣,我也不耽誤二哥了。”
  
  葉儲風衝她拱手,正要離開,蘇蘇動了動鼻子。
  
  “你身上什麼味道?”
  
  葉儲風臉色微變,不自在地推開像隻小動物嗅來嗅去的蘇蘇。

  “三妹妹……”
  
  見他尷尬得面紅耳赤,蘇蘇也不好為難他,只好道:“對不住,可能是我聞錯了。”
  
  蘇蘇心中疑惑,這個味道確實很熟悉,到底在哪裡聞到過呢?
  
  葉儲風已經不見人影。
  
  蘇蘇有心想問問玉鐲中的器靈,但是它依舊在沉睡,蘇蘇只好作罷。
  
  春桃小臉紅撲撲地跑過來:“小姐!”
  
  她小心翼翼問:“我聽喜喜說,小姐沒讓碧柳在身邊伺候了?”
  
  蘇蘇點頭。
  
  春桃忍不住笑起來。
  
  蘇蘇偏頭,春桃連忙擺手道:“春桃不是、不是想說碧柳姐姐壞話,也不是嫉妒碧柳姐姐,而是……而是……”
  
  春桃的臉漲得通紅,半晌才說:“碧柳姐姐這段時間沒在小姐身邊,春桃和喜喜,都覺得小姐變了不少,我們害怕小姐又變回去。”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又慌張解釋:“奴婢不是說小姐以前不好……奴婢……奴婢……”
  
  蘇蘇看她結結巴巴,都要急哭了,忍不住道:“沒事,我沒有生氣。”
  
  雖說自己的改變和碧柳沒什麼關係,但是以前碧柳沒少唆使原主,是真的。
  春桃和喜喜的擔憂也沒錯。
  
  “二公子和三公子那邊,有消息了嗎?”
  
  說到這個,春桃連忙道:“回小姐,奴婢問過管家了,他說二公子和三公子這段時間經常出門,尤其是二公子,有時候早上出門,晚上才回來。”
  
  蘇蘇很驚訝:“出去一整天?”
  
  春桃點頭:“但是奴婢不知道兩位公子在做什麼。”
  
  蘇蘇覺得自己直覺沒錯,這個葉儲風就是有問題。今天是買筆墨,往日呢?總不可能天天缺筆墨紙硯。
  
  想了想,她讓管家找來幾個乞丐,分給每個人一錠銀子。
  
  “你們分別幫我看著二公子和三公子,他們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奇怪的地方都給我說。”她小手一揮,十分豪邁,“做得好的,再賞一錠金子。”
  
  乞丐們眼睛放光,連連道謝。

  “三小姐放心,任何風吹草動,小人都會留意。”
  
  蘇蘇心想,師叔們說得真不錯,三界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看著架勢,別說鬼推磨了,磨推鬼都辦得到啊。
  
  果然,沒過兩天,就有個小乞丐跑來匯報。
  
  “三小姐,小人看見二公子這兩天,每日都會去一個別院,別院外面種了幾樹梅花,有個很漂亮的黃衣女子住在裡面,二公子早上去,晚上才會離開。”
  
  蘇蘇若有所思,所以她那個隱形人一樣的二哥,竟然在玩金屋藏嬌?
  
  她如約給小乞丐一錠銀子。
  
  不一會兒,另一個乞丐也來領賞。
  
  “三公子昨日出門,和陳尚書家的公子,先去酒樓吃了飯,隨後一同進了賭坊。”
  
  蘇蘇眨眨眼。
  
  賭坊啊,是她想的那樣吧?

  看來二哥三弟,皆有秘密。
  
  ***

  蘇蘇還沒來得及追查這兩件事,葉大將軍告知她,明日宣王生辰,屆時他會帶蘇蘇一同過去。
  
  宣王早已成年,這次有了封號,搬出皇宮,趁著生辰宴請大臣們。
  
  當然,他做得比較低調,並沒有大肆操辦。

  皇帝正當壯年,幾個皇子便只能低調做人,越平庸越好。
  
  葉嘯斜蘇蘇一眼:“這次給老子老實些,再敢鬧出什麼事,你祖母都護不住你。見了你大姐姐,記得賠個不是。”
  
  還真是全天下都覺得蘇蘇會往六殿下身上撲。
  
  蘇蘇無奈地說:“爹爹放心,女兒知道。”
  
  蘇蘇倒不覺得葉將軍在維護葉冰裳。
  
  昔日葉冰裳未出閣,和三姑娘發生什麼,都是葉家關起門來的事。如今葉冰裳嫁給了宣王,葉家總得給予一定尊重。
  
  上次原身把人推下水,無數雙眼睛都看見了。
  
  蕭凜性情雖溫和,但是人家一個皇子,葉家總不能視皇家的臉面不見,蕭將軍只讓蘇蘇賠個不是,已經是不鹹不淡的處理方式了。

  表面看在維護葉冰裳,其實何嘗不是在維護蘇蘇。
  
  難得見家裡的小魔女聽話,葉嘯納罕看了好幾眼,哼了聲,這才沒有繼續數落她。
  
  沉吟片刻,葉嘯說:“把質子帶上。”
  
  如今兩人成了婚,於情於理,蘇蘇去宣王府邸,質子同行較好。
  
  蘇蘇看將軍爹一眼,葉將軍也是不曉得他們四個間精彩的關係,才這麼淡定。知道以後,估計得跳腳。
  
  蘇蘇對於即將見到葉冰裳,非常期待。
  
  她只從別人口中聽說過這位溫婉漂亮的庶姐,還有無意中看見的那副嬌羞畫像。
  
  想想澹台燼藏起來的那只女子耳墜,蘇蘇托著腮,興許她這次抽取邪骨的任務,關鍵點在葉冰裳身上。
  
  ***

  春桃和喜喜一大早就把蘇蘇叫醒。
  
  蘇蘇坐在鏡子前,兩個丫鬟如臨大敵。

  喜喜拿出一件輕盈漂亮的紫色衣衫,忐忑地問:“小姐看這件如何,這是錦繡坊精心為小姐做的。”
  
  “漂亮是漂亮,可是喜喜,這是秋天的裙子,現在是冬天。”她肉體凡胎,扛不住冷的。
  
  喜喜心想,小姐以前出門見六殿下,別說冬日穿秋衫了,就算穿夏衫,小姐也會哆嗦著穿出去。
  
  有大小姐的場合,三小姐就像一隻鬥志昂揚的小孔雀,生怕落了下乘。

  以前都是碧柳在幫小姐打扮,這次換成春桃和喜喜,兩個丫頭生怕自己笨手笨腳,審美不行,落了三小姐面子。
  
  見她們猶豫不決,蘇蘇手一指:“那件吧。”
  
  她指著一件妃色的襖裙。

  看著就暖和。
  
  春桃笑眯眯道:“這樣也好,免得凍著小姐。”
  
  喜喜手巧,疏好髮髻後,道:“小姐,院子裡紅梅開得很漂亮,奴婢給你繪個花鈿吧。”
  
  蘇蘇還沒畫過人間的花鈿,她非常好奇:“好呀。”
  
  於是喜喜便細心地在蘇蘇眉間,畫了半枚精緻的梅花。
  
  蘇蘇看著額間的花朵,稀奇地摸摸。

  她自己的本體,生來額間便有一點鮮紅的硃砂。

  美艷不可方物。
  
  這半枚梅花,讓蘇蘇覺得親切。
  
  春桃誇讚道:“三小姐真漂亮!”
  
  蘇蘇看看鏡子裡的自己,葉三小姐的長相,帶著幾分純然氣息。

  不夠嫵媚,但是非常有靈氣。鄰家小姑娘的臉,顯得十分活潑,配上一身妃色冬襖,像個軟乎乎的雪團子。
  
  蘇蘇看習慣了,倒是覺得這張臉非常可愛耐看。
  
  她走出去,發現外面依舊在下雪。
  
  喜喜嘟囔道:“今年冬天,怎麼日日下雪啊。”

  春桃連忙給蘇蘇披上披風,贊同地點點頭。
  
  蘇蘇走出門,看見將軍府前,站著一個頎長纖瘦的影子。
  
  少年穿著紺青色的衣裳,站在大雪前。

  他身上的衣裳,倒像是秋衫,單薄地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身體。
  
  雪花落在他鴉黑的睫毛上,獨屬於少年的精緻感,讓春桃和喜喜,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春桃有幾分呆滯,質子殿下長得可真好,要她說,比起宣王殿下也不差呢。
  
  葉大將軍不喜坐馬車,在前面騎馬。
  
  澹台燼第一次看葉三小姐冬日出門穿正經的冬襖,興許是因為暖和,少女臉頰帶著淺淺的粉暈。

  她和春桃她們走在一起,眉眼柔和,帶著笑,難得顯出幾分與年齡相符的稚氣。
  
  澹台燼衝蘇蘇伸出手。
  
  蘇蘇看了眼那隻修長蒼白的手,脣角笑意淡了幾分,無視他,自己上了馬車。
  
  春桃飛快看了眼質子。

  少年收回手,垂下眼睛,和往日一樣逆來順受,跟著三小姐上了馬車。
  
  一路上無聊,蘇蘇瞪著澹台燼。
  
  邪物真是神奇,說他堅韌吧,他動不動就一副快死的模樣,可說他病弱吧,他又像荒地裡的雜草,很快就恢復過來。
  
  她抱著一個毛茸茸的暖爐,澹台燼的手就放在膝蓋上。
  
  蘇蘇看一眼他通紅的指節。

  她心裡惦記著要了解邪物過去,於是不情不願地問:“你手怎麼了?”
  
  澹台燼很意外,少女竟然會主動和自己說話,他抿了抿微皸裂的唇角,回答道:“凍瘡。”
  
  然後他便看見,少女眼裡帶上星星點點幸災樂禍的笑意。
  
  她很快意識到這樣不好,懊惱地把情緒收了回去。
  
  蘇蘇板著小臉:“你不怕冷穿成這個樣子,是為了見心上人嗎?”

  見葉冰裳倒是用心。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12 PM

第9章 庶姐

  澹台燼默默藏住凍傷的手指。
  
  “我不知道三小姐什麼意思。”他低聲道,“我只有這些衣服。”
  
  蘇蘇想到他目前的情況,略微尷尬地哼了一聲。

  的確,葉府只要他不丟臉就好,並不會管他冷不冷。
  
  少年安靜待在馬車角落,看著馬車上的香爐,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蘇蘇心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自己怎麼也不會相信,五百年後魔宮王座上的殘暴男子,與眼前的陰鬱少年是同一個人。
  
  她畢竟親眼見過魔王殺人,乾脆利索得像捏死一隻螻蟻!可是眼前的澹台燼看起來,別說殺人,連殺條魚都困難的模樣。

  身為邪物,竟然會沒用到讓手生凍瘡!

  他怎麼回事的啊。
  
  蘇蘇本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朗朗大道,修真者應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他倘若一直這幅模樣,蘇蘇真怕自己以後抽他邪骨,散他魂魄時會心軟。

  看起來是小事,但是對於修真者來說,一旦對他心軟了,再殺他便會影響道心,在大道上止步。

  蘇蘇的夢想是要成神,成為上古真神那樣的存在。
  
  所以她必須要堅守道心,時時刻刻記住他的真面目。
  
  蘇蘇下定決心,說道:“澹台燼,你抬起頭,用冷漠陰森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捏住我下巴。”
  
  “三小姐?”
  
  “我讓你做你就做,不許問為什麼!”
  
  少年似乎很猶豫,抬起了頭,卻始終沒法進行下一步。

  蘇蘇急得腮幫子鼓了鼓,催促道:“你是不是個男人呀,霸氣點啊!”
  
  話音剛落,少年原本怯懦的目光,瞬間變得冷漠無比,他黑色的眼珠冷冷盯著她。
  
  指尖蒼白的手,順勢掐住了少女的下巴。
  
  他雖瘦弱,卻本就比她高出不少,此刻低眸冷漠地看著她。眸中蒼冷,隱隱透著殘忍之色。
  
  蘇蘇小巧的下巴在他冰涼的指腹上,一時恍惚,差點嚇得要拔劍砍他。

  我劍呢?我劍呢?
  
  澹台燼就這樣凝視了蘇蘇幾秒,在她瞪大眼睛的時候,倉皇收回手,不安地道:“三小姐,是這樣嗎?”

  暴戾可怖的感覺瞬間褪去。
  
  蘇蘇:“……”
  
  是的,你可真是做得太好了。現在別說什麼沒飯吃、沒衣服穿、生凍瘡,眼前的少年就算死馬車裡,或者從馬車上跳下去、再被馬蹄踩個粉碎,蘇蘇也不會再動惻隱之心。
  
  邪物終歸是邪物,他終有一天,會變成未來那個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剛剛那一幕,簡直是本色出演。
  
  她決定了,今後一旦有同情魔物的跡象,就讓澹台燼來表演一番殘暴魔王上身。

  這樣道心簡直會變得堅不可摧。

  砍都砍不動。
  
  澹台燼見眼前的少女神色從緊張到緩和,他袖子下的手,掐住她下巴的地方動了動,隨即狠狠碾住自己泛紅的手指。
  
  凍傷的地方,又痛又癢。
  
  他使的力氣很重。

  直到感受到手上裂開一條口子,鮮血快要涌出來,他才眸色暗了暗住手。
  
  兩個人折騰這麼一通,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宣王府。
  
  蘇蘇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剛剛自己上前找了個嚇,現在滿心不想和他待在一起,連忙跳下馬車。

  馬車旁邊要準備過來扶蘇蘇的春桃嚇了一跳:“小姐!”
  
  “我沒事。”
  
  “葉三小姐的身體,這麼快就好了?”
  
  帶著譏誚笑意的聲音響起,蘇蘇抬眸看去,一個玉冠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五官端正,身上帶著書卷氣,但卻一眼能看出他和酸腐的文人不同。

  男子眼裡滿滿的不羈之意,仿佛給他條鞭子,他不介意抽得蘇蘇滿地打滾。
  
  蘇蘇心裡猛然浮現一個名字:龐宜之。
  
  風骨不凡,滿身刺頭的禮部侍郎啊。
  
  雖然他對自己非常不友好,但蘇蘇想起那副寥寥幾筆就傳神的畫作。不得不感慨,這個人挺厲害的。
  
  她小時候咬著指頭,和同門小孩在一塊兒學寫字,沒少被批評。
  掌門爹爹點著她額頭無語地說:“生得這麼機靈,怎麼學個東西這麼慢。”
  
  所以對人間的狀元這種生物,蘇蘇很是尊重。
  
  她點點頭:“謝謝龐大人關懷,我已經好了。”
  
  龐宜之嗤笑:“三小姐身體壯碩如牛,自然好得快。倒是害了別人,至今風寒未癒。”

  蘇蘇:……

  她向才子拋出橄欖枝,但是才子握住橄欖枝開始抽她。
  
  竟然說她壯碩如牛?

  她要收回橄欖枝,葉夕霧也是可愛漂亮的小姑娘好麼!龐宜之諷刺人,簡直都不摸著良心講話的。
  
  蘇蘇收起笑容,看他一眼:“龐大人說,大姐姐風寒未癒?”
  
  “葉三小姐明知故問。”龐宜之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蘇蘇歪頭道:“大姐姐是宣王側妃,我這個做妹妹的,都不了解她的身體情況,龐大人一個外男,怎麼對她的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不知道的,還誤以為龐大人是個浪蕩子呢。”
  
  龐宜之收起眼裡的輕謔,冷冷點評道:“牙尖嘴利。”
  
  少女衝他眨眨眼睛。
  
  就許你欺負人麼?原主做得不對的事,蘇蘇會一一彌補道歉,但是原主和自己,可都沒有傷害過龐宜之。

  她沒必要對一個百般厭惡自己的人,忍氣吞聲。
  
  兩個女孩子的恩怨,他一個毫無關係、心偏得不像話的大男人,摻和進來做什麼。
  
  這時候葉將軍也看見女兒和龐宜之說話。

  葉嘯走過來道:“龐大人,在和小女說什麼?”
  
  龐宜之移開視線,輕輕一笑:“葉大將軍,本官和三小姐不熟,只是打了個招呼。”
  
  龐宜之又看了眼剛下馬車的澹台燼,語焉不詳道:“倒是質子殿下,許久不見,看上去單薄了不少。”
  
  澹台燼目光定定落在龐宜之臉上,道:“龐大人看錯了。”
  
  龐宜之笑了笑,對葉將軍抬手:“葉大將軍請。”
  
  葉嘯本就手握重權,也沒推辭,率先進了府,龐宜之緊隨其後。
  
  蘇蘇看一眼澹台燼:“你認識龐宜之?”
  
  澹台燼搖頭,說:“不認識。”
  
  蘇蘇心想,騙誰呢。不說別的,情敵之間,總知道對方的存在吧。就算不知道,那天大家一起跳下水,也在水裡見了一面呀。
  
  他既然不想說,蘇蘇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追問。
  
  宣王府今日很是熱鬧。
  
  六殿下蕭凜,一直是大夏國的傳奇人物。

  先說家世,他的生母是皇后,而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的遠方侄女。
  
  帝後大婚以後,皇后一直未育有子嗣。

  皇帝等了幾年,見後宮單薄,不得不撤了後宮的避子湯。后妃們陸陸續續懷孕。
  
  皇后急壞了,但肚子就是沒動靜,直到二十八歲時,才誕下嫡皇子蕭凜。
  
  嫡皇子身份顯赫,來得珍貴不說,當時上一任國師,當場批命感嘆:“六殿下前途不可限量!大夏國運,與六殿下相連啊。”
  
  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別說皇后把這個兒子看得跟命似的,皇帝和太后,都忍不住重視起這個孩子。
  
  哪怕不說身份,單說性情和能力,蕭凜文武全才,君子端方,容顏更是如謫仙。

  他十七歲時,皇帝有心考校,讓他和那年的武狀元比試,結果武狀元沒有打過他。
  
  有人猜測,六殿下如今及冠,恐怕身手已經跟葉大將軍不相上下。
  
  當然,葉嘯肯定不會和蕭凜打,但這並不影響六殿下無所不能、神仙般的形象。
  
  如果問京城的未婚女子,最想嫁的是誰,百分之九十九都會含羞帶怯地點名六殿下。
  
  也因此,葉冰裳嫁給蕭凜的時候,幾乎全京城姑娘的夢都碎在了那一晚。

  其中碎得最徹底的,就數原身葉夕霧,差點沒氣瘋。
  
  皇帝遲遲沒立太子,這次反而冊封蕭凜宣王,眾人心裡都清楚,這並不代表皇帝不看重六殿下。相反,自古以來,過早冊封的太子,沒幾個登上帝位的。
  
  捧殺,不外如是。
  
  幾條最凶惡的狼爭奪,最厲害的,才能坐上帝位。皇帝這是不想讓蕭凜早早成為眾矢之的。
  
  臣子們都是聰明人,心裡有了計較,宣王殿下蕭凜的生辰宴,眾人很是給面子。
  
  蘇蘇走進去,宴席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作為葉大將軍的家眷,蘇蘇和澹台燼,坐在葉大將軍後方。

  這種場合,葉家庶女葉嵐音便來不了。
  
  蘇蘇忍不住朝主位上的男子看去,蕭凜在和一個臣子講話。
  
  蘇蘇撐著下巴。

  身為凡人的宣王,和大師兄還是有幾分區別的,大師兄公冶寂無,眉眼更加脫俗,說是驚為天人也不為過。
  
  澹台燼順著蘇蘇的眸光看過去,看見了宣王。
  
  他淡淡收回目光,看著自己面前的酒樽,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絲竹聲響起來之前,宣王府的婢女,扶著一個少女走了出來。
  
  蕭凜原本清冽的神色,驟然變得十分柔和:“冰裳,來。”
  
  女子把微涼的小手,放進蕭凜手心。

  兩人相視一笑。
  
  不用任何人說,蘇蘇便認出了不遠處那女子是誰。

  幾日前的畫中人似乎一瞬間活了過來。
  
  她披著雪白的狐裘,肌膚白皙,垂眸間溫婉嬌羞。

  女子髮上繫了一條簡單的青色綢帶,漂亮得柔弱而典雅。

  葉冰裳的容顏,多一分太艷,少一分太素,剛好擔得起閉月羞花之貌。
  
  從她一出來,毒舌的龐宜之眼裡別說刻薄,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只剩下幾分悵惘和嚮往。
  
  在場臣子的家中女眷,看著葉冰裳,無意識咬唇絞手絹。
  
  這位庶姐殺傷力可真大,蘇蘇心想。
  
  春桃緊張極了,生怕三小姐又生氣。對比起女子風情十足的大小姐,三小姐臉蛋還帶著幾分沒長開的嬰兒肥,可愛有餘,風情不足。
  
  然而春桃一看自家三小姐,三小姐正咬著一顆草莓,黑白分明眼睛盯著大姑娘看,純粹只有好奇。
  
  春桃:……咦?三小姐竟然這麼平和?
  
  春桃哪裡知道——
  
  五百年後,三界之中,有位女修會漂亮得令神魔見之失神,狐族都心馳神往。

  天生靈胎的小女修,那是人間千萬年,都不會見到的絕色。
  
  哪怕那個世界,已經動亂不堪,但八荒之中,連才出生的魔族都知道,比美色,連上古隕落的神女,都不會比得上衡陽門那個鮮少出宗門的小女修。
  
  她叫黎蘇蘇。
  
  他們還曾特別猥瑣地推斷過——

  魔王不殺蘇蘇的緣由,該不是看出幼年小蘿莉是個潛力股,準備等她長大了搶作爐鼎吧?
  
  蘇蘇對著自己本體,那張自帶聖潔氣息的禍水臉一百年,怎麼也不可能被葉冰裳的臉驚艷。
  
  修真界顏值水平普遍高得不像話,比葉冰裳好看的女修能找出不少。
  
  蘇蘇看看失神又落寞的龐宜之,想起什麼,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澹台燼。

  少年垂著眸,覺察到有人看自己,疑惑地對上蘇蘇的目光。
  
  蘇蘇無趣地轉開眼。
  
  好吧,本來以為身邊的邪物少年,也會盯著葉冰裳目不轉睛呢。

  結果他如此克制。
  
  是不是怕她揍他呀?
  
  葉冰裳如今是蕭凜後院唯一的女人,在蕭凜身後坐下,她衝著葉大將軍溫柔頷首:“爹爹。”
  
  葉嘯點點頭,虎目一瞪身後吃草莓的小女兒。
  
  “夕霧!”
  
  蘇蘇嘴巴裡咬著半顆草莓,連忙咽下去。
  
  知道知道!背鍋賠罪嘛,她已經很熟練啦!
  
  蘇蘇站起來,衝著葉冰裳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大姐姐,前段時間宮宴上,夕霧不該推你。夕霧在這裡給你賠罪,請你原諒。”
  
  葉冰裳愣了愣,隨即笑道:“不礙事,咱們姐妹之間打鬧,我知道三妹妹不是有意的。”
  
  她溫柔的水眸打量著蘇蘇,欣慰地道:“三妹妹長大了。”
  
  她這樣寬和,倒是出乎蘇蘇意料。

  貌似原主厭惡無比的大姐姐,人還不錯?
  
  念及此,蘇蘇心中的疑竇散去幾分,愧疚倒是更真切了。葉冰裳確實帶著病容,妝容之下,隱隱能看出來她身體不適。
  
  果然,其後席間,她偶爾用手絹掩唇,低低咳嗽。
  
  丫鬟小慧扶住葉冰裳道:“娘娘,你就這麼輕易原諒葉三小姐了,那日她明明是故意……”
  
  葉冰裳皺眉低聲道:“小慧,不可多言。”
  
  小慧訕訕閉上了嘴。
  
  還沒出閣的時候,三姑娘就經常欺負大姑娘,現在大姑娘有了靠山,卻還是對三姑娘步步退讓。
  
  葉冰裳低低嘆了口氣,看著葉大將軍身後的妃色襖裙少女,也願三妹妹是當真長大了吧。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16 PM

第10章 耀眼

  蕭凜性格並不高調,所以他的生辰宴,談不上多有趣。
  
  伶人上台奏樂跳舞之後,便只剩下大臣們相互寒暄。
  
  就在這時,一個哈哈大笑的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白衣玉冠,腰上配了一塊色澤通透的玉。
  
  “六弟生辰,本王來遲,還望六弟切莫生氣。”
  
  他雖笑著,眼裡卻並不是這麼回事。
  
  坐在主座的蕭凜,原本溫和的臉色,見到他,冷了幾分。

  蕭凜站起來:“四哥。”
  
  原來是趙王。
  
  蘇蘇悄悄觀察這個趙王,他腳步略微虛浮,眼底泛著淺淺的青黑,眸光銳利。

  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之人。

  趙王的身份也不一般,他母親是皇帝最寵愛的貴妃,貴妃母族勢力強大,未來的皇位之爭,他是蕭凜的最大對手。
  
  趙王蕭慎在另一個主位坐下,他微眯眼睛,視線落在葉冰裳身上:“裳側妃,多日不見,怎麼愈發楚楚可憐,這小臉蒼白的,讓人見了便憐惜。莫不是六弟待你不好?”
  
  他言語帶笑,目光卻不懷好意地在葉冰裳脖子和衣領處徘徊。
  
  葉冰裳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眉間染上淺淺的不悅之色,她禮數充足,起身行了一禮。

  “望趙王殿下切莫拿妾身開玩笑。”
  
  趙王勾起唇,鷹隼一般的目光,仍是盯著葉冰裳看。
  
  蕭凜已經沉下臉,他重重放下酒杯。
  
  “四哥,本王的家務事,就不勞四哥費心了。”
  
  趙王咂咂嘴,見神仙般的人物蕭凜生氣,倒是不敢繼續下去。

  這個六弟性情寬和,不惹還好,真要惹到,不會有好果子吃。他移開目光,想到什麼,饒有興致地看向葉家這邊。
  
  “葉三姑娘竟也在。”

  趙王見了蘇蘇,眼裡燃起幾分興趣。
  
  他對這位三小姐的印象停留在以前,一個潑辣任性,蛇蠍心腸的小姑娘,可今日的葉三,眉間一點灼人的花鈿,竟有種別樣的風情。
  
  如果說葉大小姐是開得俏麗的蓮,這位三小姐便是初初綻放的芍藥。
  
  剛成熟的少女,青澀又誘人。

  葉家兩個姑娘,倒是生得不錯。
  
  蘇蘇沒想到,自己吃個瓜,最後這個趙王,竟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黏膩,讓人很不舒服。
  
  蘇蘇倒也淡定,她對趙王道:“臣女給趙王殿下問安。”
  
  隨即她惡趣味地往澹台燼身後一藏。
  
  走你!壞胚魔頭,面對趙王去吧。
  
  澹台燼愕然地看著身後的少女。

  她一本正經回望他。
  
  澹台燼眸色不定,看她一眼,代替她對上了趙王視線。
  
  趙王詭譎一笑。

  “質子,好久不見,在將軍府生活,可有比冷宮好?”
  
  蘇蘇覺得,這個趙王就像橫著走的自大螃蟹,不僅好色,戾氣還重,逮住誰都要懟幾句。
  
  宴會自他出現,整個氛圍都變了。
  
  澹台燼說:“多謝趙王關心,將軍府很好。”
  
  “那就好,本王倒是相當惦記質子這個幼時玩伴。”趙王撩開衣袍,腿微微分開,神色暗含著譏笑輕蔑。
  
  澹台燼面不改色頷首,敬了趙王一杯酒。
  
  趙王挑眉,很是意外。

  這個卑賤的戰俘質子,當初從他胯下鑽過去的時候,手握緊了泥巴,手背上青筋鼓起來。

  如今他暗示這件事羞辱質子,澹台燼反應卻十分平靜。  

  有意思。
  
  蘇蘇聽見這話,心裡不覺緊了緊。她想起上次宮中嬤嬤的話,皇子們似乎常常以玩弄澹台燼取樂。
  
  趙王對澹台燼做了什麼?
  
  她忍不住看向澹台燼,試圖看出什麼來,可只能看見少年瘦削的側臉,他長長的睫毛斂住黑瞳,平和得過分。
  
  眼看和樂融融的宴會,因為趙王變得冷凝起來。一個胖胖的大臣笑著道:“下官前段時間從大夏邊境回來,得了一樣很有趣的東西,不知道兩位王爺和諸位大人,有沒有興趣一同賞玩。”
  
  趙王身體前傾道:“哦?李大人可不要用平庸的東西糊弄本王,拿出來看看。”
  
  李大人笑道:“下官不敢。”他拍了拍手掌,下人抬了一個巨大的方型物件進來,它被黑色的綢布蓋住,看不清裡面是什麼。
  
  李大人走過去,掀開黑布。
  
  籠子裡面,赫然趴著一隻威武的獅子。
  
  眾人面面相覷。
  
  龐宜之道:“李大人,獅子雖不常見,可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李大人這是何意?”
  
  李大人笑得眼睛縫都瞧不見了。
  
  “諸位別著急,好戲在後面。”
  
  他從身上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盒。

  打開玉盒蓋子,將玉盒扔進鐵籠之中。
  
  蘇蘇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緊緊盯著那盒子。
  
  盒子裡飛出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蜂。
  
  “此乃赤炎蜂,別看它小,單就這一隻,獅子都不是它的對手。”
  
  話音剛落,獅子警惕地站起來,那隻通身火紅的蜂,竟然直接衝進了獅子耳朵裡。
  
  獅子開始狂躁地撞擊籠子。
  
  李大人掛著微笑,下一刻,獅子抽搐地倒在地上,牠的頭竟炸裂開來,漿液濺了一地。
  
  而先前指甲蓋大小的赤炎蜂,如今已變成壯年男子的拳頭大。
  
  眾人瞪大眼睛。

  女眷們臉色難看,用帕子擋住眼睛,胃裡不適。
  
  蘇蘇猛然放下筷子。
  
  哪裡是什麼稀奇東西,這赤炎蜂,分明是妖物。
  
  妖物怎麼會出現在人間?
  
  果然,下一刻原本和藹憨厚的李大人,面目扭曲起來:“諸位看夠了熱鬧,如今就安心下黃泉吧!”
  
  變故頃刻發生,獅子鐵籠下,猛地竄出數十隻赤炎蜂。
  
  赤炎蜂衝向人群,尖叫聲不絕於耳。
  
  葉大將軍也不由變了臉色,拔出佩劍,開始驅趕朝這邊飛來的赤炎蜂。
  
  都看見了這玩意的威力,讓它鑽進身體,哪裡還有活路。
  
  蕭凜反應更快,一劍斬在赤炎蜂身上,回頭命令道:“保護側妃娘娘離開!”
  
  手下連忙護著葉冰裳走。
  
  葉冰裳握住蕭凜的手,顫聲道:“王爺。”
  
  蕭凜說:“走!”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裹住葉冰裳,把她朝婢女一推。
  
  侍衛們連忙護著葉冰裳離開。
  
  蘇蘇也知道,麻煩大了。本以為人間太平,結果參加一場生辰宴,竟然看見不該出現的東西。
  
  葉大將軍縱然武功不錯,可到底是個凡人,哪裡見過奇怪凶殘的赤炎蜂。
  
  赤炎蜂靈活,葉嘯十分吃力。
  
  場上慘叫聲源源不斷,赤炎蜂衝破人體,變得越來越大。
  
  眼看一隻赤炎蜂,就要鑽進葉大將軍頭顱,一柄雪亮的劍,將赤炎蜂斬成兩半。
  
  葉嘯回頭,看見一雙漂亮凌厲的眼睛。
  
  “夕霧?”
  
  蘇蘇也管不了將軍爹爹怎麼想,她手腕一轉,輓了個劍花,橫在身前。

  “爹,我們得趕緊走。”
  
  等赤炎蜂越來越大,就更不好對付。
  
  葉嘯心裡一沉,倒也迅速分清輕重緩解,往門外退去。

  這玩意,遠非人能應對的。
  
  近十隻赤炎蜂橫衝直撞,蘇蘇好不容易戳死了一隻。
  
  一回頭看見葉將軍已經撤退到大門邊,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轉頭髮現澹台燼不見了。
  
  蘇蘇:“……!”
  
  她心裡一慌,他要是出了什麼事,她也不用活了,三界也快涼了。
  
  就回頭一瞬,一隻赤炎蜂朝她飛過來。
  
  手腕猛然被人捉住。

  蘇蘇驚訝地喊:“大師兄!”
  
  蕭凜皺眉,不明白眼前的葉夕霧為什麼這樣喊自己。

  “愣著做什麼,快走!”他雖不喜葉三小姐,卻也不會見死不救。
  
  蕭凜的劍光,和他本人的謙和姿態完全不同,他的劍隱隱帶著寒芒,分光掠影,迅疾冷厲。

  赤炎蜂見他不好惹,竟不敢往他身邊湊。

  紛紛逃離。
  
  蘇蘇猝不及防被蕭凜救下,她心裡感動,大師兄從來沒變過。
  
  王府的暗衛們上場,局面緩和不少。
  
  但是依舊有赤炎蜂吸取人體力量,越長越大。
  
  蘇蘇握著劍,也顧不上自己,朝混亂的人群裡走。
  
  她心裡焦急,澹台燼呢?去哪裡了!

  該不是真出事了吧!
  
  眼見前面一個男子,被一隻嬰孩大的赤炎蜂逼在角落,蘇蘇想也沒想,旋身刺了上去。
  
  輕鴻劍訣被她運用得淋漓盡致,那隻赤炎蜂被斬下翅膀和腦袋。
  
  蘇蘇這才看見險些遇害的人是誰。
  
  男子驚疑不定看著她。
  
  原來是龐宜之。

  龐宜之文采斐然,卻不擅武。

  他訥訥看著蘇蘇,昔日毒辣鋒銳的口齒,此刻有些不聽使喚:“你……你……”
  
  少女額間漂亮的花鈿已經狼狽得花掉,可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漂亮得驚人。

  像燃燒起來的色彩。
  
  蘇蘇扁扁嘴:“龐大人還不快逃命!”

  盯著她看什麼!她臉上開出了一朵花兒嗎?
  
  龐宜之神色複雜,轉身要跑。
  
  蘇蘇突然拉住他袖子:“等等,你看見澹台燼了嗎?”
  
  “質子啊——”他低眸,看見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殷切抬眸看著自己。

  少女握著劍,雙眼明亮執拗。
  
  龐宜之心中猛然一跳,撥開她柔軟的手,移開目光:“沒看見!”
  
  ***

  葉冰裳被暗衛護著往王府裡面跑。
  
  他們一行人穿過假山,丫鬟突然尖叫一聲,葉冰裳回頭,就看見赤炎蜂從丫鬟身體裡衝出來,猙獰朝自己撲過來。

  侍衛們急了:“裳側妃!”
  
  他連忙去擋,可惜從沒遇見過這種怪物,身手完全失去了作用。

  侍衛瞪大眼,赤炎蜂已經穿過了他的身體。
  
  眼見赤炎蜂飛過來,侍衛們一個個倒下,護著葉冰裳的暗衛也不知所蹤,葉冰裳被石子絆倒,摔倒在地。
  
  她心中驚恐又絕望,難道今日真要死在這些怪物的圍攻下?

  眼前這隻怪物,竟然有成年男子半個身體大!光是看著她都要嚇暈了。
  
  葉冰裳蒼白著臉色後退。
  
  下一刻,她身前出現了一席紺青色的衣擺。
  
  葉冰裳驚訝地抬頭,還未看清來人,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少年抬手,抓住龐大的赤炎蜂。
  
  方才張狂殺人的赤炎蜂,被他握住觸須,竟開始驚恐發抖。
  
  澹台燼歪著頭,笑了一下。

  他慢聲低語道:“殺誰不好呢,你不該動她。”
  
  他皸裂開的右手,握緊它的觸鬚。
  
  鮮血碰到赤炎蜂,它尖聲嘰嘰怪叫著,頃刻化作一灘惡臭的液體。
  
  澹台燼臉上笑意消失,冷漠地看著地上火紅的液體。

  他回身,輕輕抱起假山旁的女子。
  
  葉冰裳靠著少年肌理單薄的胸膛。
  
  澹台燼把葉冰裳送到湖邊柳樹旁放下,拉起她纖細的右手,在她手腕抹上自己的鮮血。
  
  他不緊不慢做完這一切,這才放心地往回走。
  
  或許他可以回去看看,趙王還在不在。
  
  趙王不是懷念兒時的「溫暖」嗎?他不介意幫助這位殿下,重溫自己曾經的心情。
  
  至於葉夕霧,他淡淡地想,那種情況,或許死了罷。
  
  澹台燼路過慌慌張張逃命的人群,昔日他低眉順眼,模樣怯懦。如今輪到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神情慌亂,四處奔逃。
  
  看見一個官員,把自己的夫人推向赤炎蜂,他忍不住嗤笑一聲。
  
  有什麼作用呢?
  
  果然,赤炎蜂殺了驚恐的夫人以後,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將官員也殺了。
  
  澹台燼靠著紅色樑柱,看這一片人間地獄。

  空氣中血腥味蔓延開,令他愉悅地眯了眯眼,濃烈的血腥氣鑽到肺部,他嗆得咳嗽兩聲,嘴角的弧度卻高高揚起。
  
  澹台燼透過樹影,看見了眉目如謫仙的青衣男子,不知疲倦地提劍保護人群離開王府。
  
  宣王啊。

  澹台燼心裡轉過許多想法。
  
  但下一刻,他脣角的笑滯住,澹台燼怎麼也沒想到,以為早已被殺死少女,會出現在不遠處。
  
  她頭髮散落下來,額間的花鈿暈開,小臉上甚至也沾上了幾絲嫣紅色彩。
  
  很奇怪,看上去半點兒也不顯得狼狽。

  哪怕再熙熙攘攘的人群間,一眼便能讓人看見她的存在。
  
  少女提著一把劍,劍芒迎著日光,那光芒耀眼溫暖得灼人。
  
  她一路走,一路救人。

  他聽見她焦急地問救下的人:“你看見澹台燼了嗎?”
  
  大臣連連搖頭。

  她接連救下許多人,大家都擺手。
  
  澹台燼冷冷看著她。

  他手指觸碰過她的地方,再次升起奇怪的滋味,又癢又痛。
  
  少年急促地喘了口氣,抬腳踩住一隻正在殺人的赤炎蜂。
  
  “去,殺了她!”澹台燼說。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19 PM

第11章 脫險

  赤炎蜂在他腳下,不敢掙扎,它覺察到少年身上傳來的血肉味道,蘊含著讓人垂涎的力量,但是另一種威壓感,讓它只能匍匐在地。

  並且深深恐懼他。
  
  澹台燼鬆開腳,赤炎蜂朝著蘇蘇而去。
  
  蘇蘇身姿輕靈,但是力氣不夠大,劍砍在赤炎蜂身上,它們外殼過於堅硬,碰撞出“錚”的一聲,她還需要吃力地再補上幾劍。
  
  蘇蘇不明白,為什麼周圍原本攻擊其他人的赤炎蜂,突然全部掉頭朝她襲擊。
  
  現在的赤炎蜂,早已不是才放出來的模樣。

  殺過不少人的它們,身形巨大可怖,鋒銳的口器,令人膽寒。
  
  一隻她勉強能應對,可是突然五六隻圍攻她,蘇蘇不得不開始狼狽地閃躲。
  
  若她還是仙體,掐一個決便可以解決這些怪物,可惜她現在是凡人之軀,轉眼便危險橫生。
  
  她先前救過的人,見她陷入可怕的困境,嚇得撒腿就跑。
  
  澹台燼眼睛微眯,嗤之以鼻。
  
  這就是炎涼的世態,不堪的人心。他試圖在蘇蘇臉上找到憤怒,可是什麼都沒有。
  
  少女粉白的披風已經掉落在地,她襖裙上也沾滿了泥。
  
  然而她眼睛依舊乾淨澄澈,她甚至沒有去看那些逃跑的人,專心致志對付著眼前的怪物。
  
  澹台燼眼中蒙上一片陰翳。

  為什麼她不生氣,那些背叛者,不是該死嗎?一種難以控制的怨恨之感在心裡升起。
  
  從他把葉夕霧抱出山賊窩,她撞到腦袋以後,就變了不少。以前的葉夕霧,自大殘暴,令人生厭。

  現在這個,卻完全不同。
  
  她像山澗流下來的水,輕快澄淨,卻斬不斷、擊不碎,光看著她,骨子裡的陰暗,便開始一點點啃噬他的骨頭,讓他戰慄。
  
  現在,她已經沒了利用價值。
  
  這個愚蠢的女人,想把結春蠶下到葉冰裳身上。

  澹台燼當時本想讓葉夕霧和那個腦滿腸肥的男人滾在一起,想到她的身份,他乾脆自己吞了另一劑藥。
  
  果然,他順利擺脫了皇宮那個地方。
  
  既然她那日沒被山賊殺死,便今天吧。
  
  葉嘯之女死在王府,不是個很好的結局嗎?

  澹台燼看了眼自己的手背,猙獰青筋清晰可見,血液流動,讓他的心臟都開始亢奮。
  
  蘇蘇的劍已經被赤炎蜂的外殼震落,她險險避開攻擊,不得不往密林深處逃去。

  她試圖借由林木間的縫隙,來擋住赤炎蜂龐大的身軀。
  
  可惜它們橫衝直撞,悍不畏死,把樹木撞倒,跟了上去。
  
  澹台燼從轉角走出來,他冷冷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朝王府外面走去。
  
  ***

  蘇蘇悶頭狂跑。
  
  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如今多狼狽,幾隻龐大的赤炎蜂跟在她身後追。她不敢把這些怪物往凡人堆裡帶,只好往偏涼的樹林跑。
  
  赤炎蜂指甲蓋大小的時候,倒是很可愛。

  但是任何東西,當它變得巨大的時候,就猙獰可怖了。
  
  它們眼睛像燈籠,裡面流轉著暗紅色的光,口器還長著鋸齒。
  
  葉夕霧的身體嬌弱,蘇蘇好幾次差點被石頭絆倒在地。

  她咬緊牙關,根本不敢停下來。
  
  但是它們依舊很快追上了她。
  
  蘇蘇已經沒了劍,她借力樹幹翻滾,避過一擊。
  
  下一刻,另一隻赤炎蜂試圖撕碎她的身體。
  
  蘇蘇心中一緊。
  
  手腕上的鐲子光芒乍現。

  “小主人!”

  赤炎蜂被定住。
  
  蘇蘇激動得想哭:“勾玉!”它可算醒在了關鍵時候,再來晚點,她就一命嗚呼了。
  
  勾玉也很震驚:“凡間怎麼會有這種妖物。”
  
  而且一群追著它的小主人。

  很不正常啊。
  
  勾玉語速飛快道:“我暫時定住了它們,小主人快跑。”
  
  蘇蘇也不廢話,掉頭就跑。
  
  勾玉指揮道:“前面有個坑,小主人你跳進去,用積雪和落葉蓋住自己,遮住氣味。赤炎蜂眼神不好,往往靠氣味找人。”
  
  果然,不遠處有個坑,蘇蘇毫不猶豫往裡面一跳。
  
  她也不顧髒不髒冷不冷,飛快用積雪和枯枝蓋住自己。
  
  勾玉愧疚道:“對不起小主人,我不能幫你用靈力殺了它們。”

  它的靈力絲毫不敢浪費,否則將來便無法帶著蘇蘇,穿越回五百年後了。
  
  蘇蘇一邊快速埋自己,一邊樂觀地安慰它:“謝謝勾玉,我沒事。”
  
  那些赤炎蜂慢許多拍追上來,失去了她的蹤影和味道,很是茫然,亂轉了好幾圈,飛遠了。
  
  蘇蘇吸取上次的教訓,許久沒敢動彈,直到勾玉說:“小主人,它們離開了。”
  
  蘇蘇這才扒開積雪,從坑裡爬出來。
  
  她手腳冰涼僵硬,呼呼喘著氣。

  勾玉只覺醒了片刻,又斂住光芒,再次進入休眠狀態。
  
  積雪化在蘇蘇脖子裡,她冷得瑟瑟發抖,折了段樹枝撐住身體,吃力地往外走。
  
  還沒找到澹台燼呢。

  將軍府的人,可不會在這種場合拼死尋他。

  他死,和她自己死,都是任務失敗,沒有什麼區別。
  
  只希望少年魔王命硬些,別被嘍囉妖物給殺了,撐住她找到他。
  
  ***

  短短時間,宣王府便成了人間煉獄。
  
  澹台燼走出宣王府,還沒找到葉嘯,突然被幾個紫衣侍衛按住。

  他眸中一暗,卻掙脫不開。
  
  紫衣侍衛們擄了人,往另一處掠去。
  
  華麗的轎子上,雕刻著九頭鳥,臉色難看的趙王,頭髮凌亂坐在裡面。
  
  趙王氣急敗壞對一個白衣男子道:“虞卿,這小野種就是那個大周的戰俘,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白衣男子握著摺扇,笑吟吟一拱手:“多謝殿下。”
  
  趙王擺擺手,驚恐感還沒消退。

  如果不是他的門客虞卿反應及時,帶人護著他撤退,他就要被那些鬼玩意穿透腦袋了。
  
  他可不是蕭凜,有出神入化的武功。那種情況動作慢點,絕對跑不掉。
  
  儘管如此,他死了一群死衛,這才逃出來。

  這損失讓趙王心疼得不行。
  
  “質子殿下,在下虞卿,冒昧把質子請過來,想問質子幾個問題。”
  
  澹台燼斂住陰冷的神色,看著虞卿道:“你問吧。”
  
  虞卿笑盈盈道:“如果在下沒猜錯,這赤炎蜂,是從你們周國皇宮流出來的吧。”
  
  澹台燼困惑地道:“容先生說的,我一概不知。”
  
  少年垂眸,聲音輕輕的:“我六歲就來了大夏為質,今天也是第一次看見這些怪物。”
  
  虞卿審視地打量著單薄的少年。
  
  “那麼在下能否知道,質子是如何從宣王府中逃出的呢?”
  
  “我一直躲著,後來跟著宋大人的家眷逃出來。”
  
  虞卿皺眉。

  眼前的少年臉上還帶著幾分畏懼之色,他的話也毫無漏洞。難道這個周國質子,真是一顆沒用的廢子?對周國皇室那些骯髒事,一概不知嗎?
  
  趙王突然站起來,一腳踹在澹台燼肩膀上。
  
  肩膀一陣鈍痛。
  
  “敬酒不吃吃罰酒,知道什麼,立刻全部告訴本王。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們周國,已經準備向我大夏開戰。”

  “你一個廢物東西,本王碾死你,比碾死一隻螻蟻還容易。”
  
  趙王抬腳,暴虐地踩住澹台燼地上的手指。
  
  趙王武功不行,施刑和虐待人,卻很有一套。他腳下一用力,少年骨節響動,竟是生生被他踩碎了指骨。
  
  虞卿挑眉,倒也沒說話。
  
  這時候,哪怕澹台燼是無辜的,但是趙王損失那麼大,如此狼狽,必定要找人撒氣。
  
  澹台燼的臉,緊貼著雪地。
  
  趙王踩碎他手指那一刻,他悶哼一聲,眸中黑霧森森。

  澹台燼痛恨自己這具身體,如此無力。
  
  他生來血肉奇特,邪物怕他,他一滴血,便可以殺死怪物。
  
  然而他自幼不能習武,根骨奇差,連趙王這種渣滓,都打不過。
  
  倘若還在宣王府中,他動動手指,就可以讓赤炎蜂殺死趙王一行人。讓趙王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然而此刻,他弱小得、真如趙王口中的螻蟻。
  
  趙王需要發泄,一想到那些可怕陰暗的東西,是從周國出來的,他陰森森地看著足下的少年,怪笑了一聲。

  這小雜種,還是周國皇子呢。

  然而只配匍匐在他腳下。
  
  “本王看質子這些年過得不錯,今日在宴席上,氣度不凡。本王險些不認得你,質子是個忘了舊情的人,本王可不是。”
  
  趙王雙腿分開,撩開衣袍。
  
  “質子想走,也簡單,本王幫你回憶一下,幼時的質子,是什麼模樣。”
  
  “跪著爬過去,本王今日便放你回將軍府。”
  
  “否則……”他詭譎笑道,“六弟的府上死了人,可不關本王的事。”
  
  虞卿嘆了口氣,憐憫地看著地上的少年。
  
  澹台燼面無表情。

  過了許久,他從地上爬起來。
  
  趙王笑道:“就是應該這樣,質子從小到大,都是個識時務的人。你可要記得,以前不聽話,你那奶娘,伺候本王的手下們,生生去了半條命。”
  
  澹台燼垂下頭,指尖慘白,眼裡淬了兩塊陰暗的冰。

  那些令人作嘔的記憶,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浮現在腦海里。
  
  掙扎、哭喊、哀求……伴隨著肆意的笑聲。

  他像地上一灘爛泥,赤紅著雙眼看他們作惡。
  
  無用的反抗……
  
  澹台燼閉了閉眼,正要動。
  
  一個雪球,猛然狠狠砸在趙王臉上。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趙王被砸得後退一步,臉上碎了一灘雪,他臉色難看,陰沉地朝一旁看過去。
  
  澹台燼也抬起頭。
  
  雪光盡頭,一個全身狼狽的姑娘,憤怒得快要燃燒起來。

  她拄著樹枝,像握著天底下最鋒銳的寶劍,毫不遮掩地對上趙王目光,氣得臉色漲紅。
  
  “趙!王!”蘇蘇咬牙道。
  
  我淦你祖宗!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0 PM

第12章 想開點

  趙王長這麼大,從未被人打過臉。
  
  “葉夕霧,你竟然對本王動手!”蕭慎很快認出了她是誰,臉色都快扭曲了。
  
  趙王性子暴虐記仇,如果先前還對蘇蘇容貌感興趣,此刻恨不得折磨死她。
  
  她竟敢打他!

  他要讓一群人玩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來人……”
  
  站在一旁的虞卿,也十分意外。他跟著趙王這麼多年,自然也識得蘇蘇身份。
  
  虞卿饒有興趣地看一眼蘇蘇,攔住趙王。
  
  他面上憂慮地規勸道:“殿下息怒,她是葉嘯唯一的嫡女。”
  
  趙王儼然快要失去理智,他眸光陰毒:“本王今日要她死!”
  
  蘇蘇怕他才有鬼。

  破殼而出這些年來,蘇蘇怕過許多事,她怕人間正道滄桑,怕稚童老人挨餓,怕同門灰飛煙滅。
  
  但她唯獨不怕這世間渣滓!
  
  她聽得清清楚楚,趙王對澹台燼和他的奶娘做了什麼。她第一次能理解,為何每個身懷邪骨的人,最終都會成魔。

  若身處地獄,善良和軟弱不可以保護自己,自己便化作刀刃,又有何不可?
  
  別說澹台燼,她聽見那些話,都想殺了這個趙王。
  
  蘇蘇抿緊嘴脣,彎腰扶起地上的澹台燼。
  
  出乎意料,少年的體溫比她還冷。

  他漆黑的瞳,直直看著她,此刻倒映著她的模樣。少年的雙眼幽深,看不出情緒。
  
  蘇蘇看見了方才那一幕,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乾脆輕輕給他拍身上的積雪。
  
  她小聲在他耳邊說:“放心吧,趙王不敢殺我們,我爹就在不遠處。”
  
  澹台燼仍是定定看著她,半晌垂下眼睛。

  “嗯。”
  
  他聲音又低又啞,蘇蘇只當他被羞辱,情緒不好。
  
  她冷笑地看著趙王:“蕭慎,我稱你一聲王爺,你還真當自己可以隨意踐踏我葉家之人。別說是你,就算換作蕭凜,也得掂量掂量。”

  “我葉家忠君愛國,忠的可不是你這樣的人,我爹爹征戰沙場二十年,也不是為了讓葉家受你這份折辱!澹台燼是我夫君,你辱他,等同辱我。你無故辱我,還不許我反抗嗎?”
  
  趙王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虞卿心裡有幾分幸災樂禍,他輕咳了一聲,幫著添了把火:“望王爺三思。”
  
  今日這件事,本就是趙王動手在先。而且葉三小姐這幅狼狽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弄的。

  大夏兵權都在葉嘯手中,誰人不知,大夏十餘年安穩,全靠葉嘯。
  
  要是唯一的嫡女出了事,葉嘯氣性上來,真的反了,蕭慎想做皇帝都沒得做。
  
  皇帝尚且忌憚葉家,蕭慎但凡聰明點,就知道葉夕霧不能動。
  
  沒看六殿下蕭凜雖然也不喜葉夕霧,可是從來都只對她視而不見嗎?
  
  虞卿見趙王依舊咽不下這口氣,低聲道:“王爺,即便你要教訓她,也不能在明面上,咱們改日找機會。”
  
  趙王被拉住,理智總算回籠,他擠出一個笑:“誤會而已。”臉上被砸的地方,拉扯著痛。
  
  趙王目光陰惻惻的。
  
  蘇蘇道:“自然是誤會。”

  下次還敢!她早晚還找機會抽趙王這個大王八羔子。
  
  看著蘇蘇和澹台燼離開,趙王捂住通紅的臉,氣得狠狠踹了一腳轎子。

  “葉夕霧!本王不會放過你!”
  
  ***

  蘇蘇心裡也沒底。
  
  她其實不確定葉嘯走沒走,葉大將軍這個便宜爹爹,常年征戰在外,鮮少關懷幾個子女。

  原主記憶裡,葉嘯用兵如神,一桿長-槍舞得虎虎生風。
  
  然而比起關注嬌弱的女兒,他更熱衷訓練資質不凡的長子。
  
  蘇蘇帶著澹台燼走了沒多遠,看見了臉色難看的葉嘯。
  
  她鬆了口氣,好在虎毒不食子,葉大將軍沒有丟下她。
  
  葉嘯皺著眉:“夕霧,你去了哪裡?”

  “爹爹,我被人群撞開,與你們走散了,幸好逃了出來。”蘇蘇說。
  
  葉嘯上下打量她一番,心中還在為宴會上的事詫異。
  
  夕霧確實學過劍術,可她今天的表現,就算是長子,也比不上她。如果不是小女兒,恐怕他今天得葬身宣王府。
  
  然而這裡不是問話的好地方,想到裡面那些怪物,葉嘯說:“先回去。”
  
  他心裡沉甸甸的,妖物現世,恐怕大夏十餘年安穩不再。

  要變天了。
  
  春桃見了蘇蘇,紅著眼眶道:“小姐,奴婢以為你出事了,嗚嗚嗚……嚇死奴婢了……”
  蘇蘇好笑又感動:“放心吧,你家小姐福大命大,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喜喜哽咽著,捧來暖爐和披風,把蘇蘇圍得嚴嚴實實。
  
  蘇蘇實在狼狽,白嫩的手全是劃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方才只顧著逃命,沒覺得疼,冷到麻木。現在暖和下來,才覺得一陣刺痛。

  周身暖和,她好受不少。
  
  澹台燼在角落,沉默不語。

  從離開趙王以後,他就分外安靜。
  
  少年連往日的柔弱可憐都不再偽裝,臉部線條冰冷,一如外面十二月的冬雪。

  不知道他心裡是屈辱更多,還是憎恨更多。
  
  蘇蘇看向澹台燼的手。

  他的指骨被趙王踩碎,無力地垂著,血肉烏青發紫。

  未來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這一年,只能在人間萬般苦楚中沉浮。
  
  蘇蘇憎惡他未來的所作所為,然而想到冷宮中瘋掉的婦人,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她在心裡一遍遍念清心咒。

  讓自己不要同情他,不要去想他過往遭遇了些什麼。
  
  馬蹄噠噠聲中,蘇蘇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魔王到底是怎麼覺醒的?
  
  過去鏡看不到前因後果,那麼,澹台燼是被人殺死、還是意外死亡?總不可能想不開自己不想活了吧!

  最後一種可能……看著少年陰郁的側臉,蘇蘇整個人都不好了。
  
  澹台燼臉上沒有露出疼痛之色,顯得十分麻木。

  他冷冷地想,葉夕霧之所以幫他,一定是覺得他丟了葉家的臉。

  她中了結春蠶,無論如何都得保住他的命。
  
  他等著葉夕霧同他算賬。

  就像以前一樣,嘲諷他是個沒用的廢物。
  
  如他所料,少女果然傾身過來。
  
  但她並沒有罵他,反而猶豫地解下腰間的玉,繫在他身上,說道:“這個給你,趙王見了它,總會忌憚些。”
  
  這是葉三小姐出生那年,皇帝御賜的,彼時葉大將軍還在沙場,葉三小姐才出生便沒了母親。
  
  皇帝可憐她,賜了這樣一塊玉。

  也是身份的象徵。
  
  蘇蘇說:“趙王再如何陰毒,幾十年後不過照樣一捧黃沙。說不定命差勁點,活不到那時候。你現在或許不能做什麼,但一定要活得比他久,再久一點。過往只是過往,人活著,要永遠向前看。”

  她乾巴巴地安慰道,希望澹台燼無論如何,得想開點。

  他想不開,三界眾生都會陷入煉獄。
  
  澹台燼抿緊了唇,蘇蘇靠過來那一瞬,他身體下意識繃緊,想離她遠一點。

  少女馨香,彌散在整個馬車內,讓人無處可逃。
  
  他的手指無意碰到了那塊色澤瑩潤的玉。
  分不清是暖是涼。
  
  從澹台燼的角度看過去,少女臉上髒兮兮的,墨髮散落下來,被化掉的雪打濕。
  
  她毫不在意地擦擦臉蛋,手上全是傷痕,因為手背白皙,血痕顯得非常猙獰。

  她為什麼會受傷,澹台燼再清楚不過。
  
  他盯著她的髮旋,心中縈繞著無盡的嘲諷。

  多麼愚蠢。

  這樣蠢的人,也難怪運氣會這般好,還能活著回來。
  
  他想像以前一樣,作出柔善可憐的模樣,說些對她感恩戴德的話。
  
  這都是他最擅長的。
  
  可是今日,他嘴唇動了動,眼裡依舊是冷的,一如骨子裡的涼薄。
  
  澹台燼放棄般閉上眼,索性不再看她。
  
  ***

  蘇蘇休息了兩天,總算修養回元氣。

  澹台燼依舊被關在東苑,天愈發冷,蘇蘇讓人給他送兩床被子去。只等府中二公子和三公子再次出門,就真相大白了。
  
  想到他那雙手,她狠下心,沒讓大夫去治。
  
  立場不同,不能有多餘的同情心。
  
  這跟豢養奴隸沒什麼兩樣,不管殘不殘,只要活著就可以。偶爾蘇蘇心裡也會不太自在,隨後一想到那些靈位,綿綿不絕的屍山,整個人又可以了。
  
  蘇蘇擔心那日自己斬殺赤炎蜂,會讓葉嘯起疑,於是早早打好腹稿,等著葉嘯叫她過去問話。
  
  誰知道葉嘯根本沒有回府,這兩日都在外面。

  府裡情勢莫名緊張起來,一種惶恐的氛圍,包圍了大夏皇城,早晨吃飯的時候,杜姨娘說:“將軍兩日沒回府了,那怪物,當真像外面傳的那樣厲害?”
  
  葉嵐音說:“姨娘問三妹妹,三妹妹不是見過嗎?”她看向蘇蘇,臉色不好,還在為自己嫁妝失竊的事惱恨。
  
  蘇蘇點頭:“確實厲害,所以這段時間,大家少出門。”
  
  杜姨娘道:“我聽說,那東西是從周國流傳出來的,周國培養那些怪物,會不會又想……”

  想開戰。
  
  十多年前,周國慘敗,送來皇子澹台燼為質。
  
  如今的周國,今時不同往日,休養生息,兵強馬壯,水草豐美,而大夏冰雪覆蓋。周國本就對大夏虎視眈眈,周國突然攻打邊境不無可能。
  
  杜姨娘這番話,讓眾人都有些憂慮。

  畢竟真要打仗,葉家的男人,會第一個上戰場。
  
  老夫人不悅地打斷杜姨娘:“內宅不要妄議。”

  總不能還未開戰,就鬧得人心惶惶。
  
  這樣微妙的局勢下,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府中對澹台燼的議論。
  
  下午春桃焦急地道:“三小姐,那些下人說質子是災星,還說周國如果和大夏開戰,將軍會第一個斬下質子首級,這是真的嗎?”

  春桃很擔心,在小丫頭看來,質子是小姐夫君,她怕這樣的事發生。
  
  蘇蘇寫字的手頓了頓。

  她第一次體悟到,有人想安穩活著都這樣難。
  
  連蘇蘇這種不懂凡間戰爭的人都明白,兩國開戰,澹台燼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對於周國來說,他是顆被拋棄十多年的棄子,對於大夏來說,他是個毫無尊嚴的俘虜。
  
  她如果不想辦法救他,就一定要在他出事之前,想辦法抽出邪骨。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1 PM

第13章 報復心

  蘇蘇之前對抽邪骨的事情,毫無頭緒,赤炎蜂一事,倒是給了她啟發。
  
  上一次仙魔大戰,距今已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

  仙尊們隕落無數,但是妖魔被盡數鎮壓在荒淵,封印在結界裡面。

  自此人間安穩。
  
  修真者功成身退,元氣大傷。每過百年,仙山才會收資質極佳的弟子。
  
  蘇蘇來之前,問過爹爹——

  “我可以去找五百年前的爹爹求助嗎?”

  青衣仙尊嘆了口氣:“不可,五百年前我在閉關,恐怕幾十年後,才會出關。”

  “那我可以去找娘親嗎?”對此,蘇蘇很期待,她沒見過自己娘親。
  
  青衣仙尊難得沉默:“你尋不到她。”

  他這樣說。
  
  蘇蘇再追問,爹爹卻不願多講了,神色帶上一絲哀愁。
  
  爹娘都找不到,蘇蘇卻不能寄希望於同門。

  一來這時候仙山關閉,修真者不會來凡間招弟子,蘇蘇根本去不了仙山;二來她即便說了實話,有人願意相信她,但他們也沒有抽取邪骨的辦法。
  
  如果有,五百年後何至於隕落呢?
  
  蘇蘇唯一的希望,在於鎮壓荒淵的那隻神龜上。

  神龜活了數萬年,興許只有牠,知道抽出邪骨的辦法。
  
  神龜沉眠於荒淵,但如今既然有妖魔從荒淵裡逃出來,神龜必定甦醒!
  
  她只要到達荒淵,便可以知道方法了。
  
  蘇蘇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畢竟邪魔跑出來,並不是好事,這意味著,封印鬆動,連邪魔們都覺察到,他們的魔神即將甦醒。

  儘管他們現在還找不到澹台燼。
  
  五百年後三界動盪,說不定就是從此刻開始的。
  
  封印鬆動,神龜醒來,是抽出邪骨的希望,也意味著危險開始。
  
  如此,更不能讓澹台燼在這時候死亡,他一死,邪骨甦醒,到時候邪魔衝破荒淵,就沒她什麼事了。
  
  蘇蘇想了想,喊來管家:“你可否幫我買些符紙和硃砂來。”
  
  管家很詫異:“三小姐,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妖物現世,府裡備著辟邪的東西,總是好的。”蘇蘇道,“記住,符紙要百年以上的桃木製成,硃砂要猛獸之血。”

  蘇蘇沒靈力,但好在學過畫符。 
  
  管家很為難,見蘇蘇堅持,他只好點點頭:“我幫小姐去找找。” 
  
  他一走,小乞丐來稟報:“小姐,三公子又去了賭坊!”
  
  蘇蘇給他一錠銀子:“謝謝你。”
  
  她戴上面紗,帶著春桃去了小乞丐口中的賭坊。
  
  蘇蘇在對面的茶樓裡坐了一會兒,果然見三公子葉哲雲同尚書公子勾肩搭背出來。
  
  兩個人臉上的笑容分外燦爛。

  賭坊老闆模樣的人送走了他們,過了好一會兒,蘇蘇叮囑春桃留在原地,這才出去。
  
  她找到賭坊外面招攬生意的小哥,歉意地說:“煩請小哥通傳一聲,我來替葉三公子償還剩下的賭債,你看看這些夠不夠。”
  
  她拿出幾錠金子。
  
  小哥詫異地說:“姑娘,三公子的賭債,前幾日不是已經還清了嗎?”
  
  蘇蘇心裡了然,想到蓮姨娘估算的失竊財物價格,又道:“我以為前段時間葉三公子的六千兩銀子,不夠還給貴坊呢。”
  
  小哥撓撓頭,很是不解:“三公子只欠了五千兩銀子,前段時日已經還清。”
  
  “這樣啊,是我記錯了,那我不叨擾了。”
  
  蘇蘇本來還不確定東西二公子還是三公子拿走的,現在倒是明白了,是葉哲雲。

  六七千兩銀子的東西,她那三哥也不知道換了多少錢。

  看他毫不心虛的模樣,想來不知道後果多嚴重。或許,他知道後果,但是覺得一切有澹台燼幫他扛。
  
  春桃也明白過來,憤憤道:“三公子太過分了,連老夫人的玉觀音都拿走!還栽贓給了質子殿下。幸好小姐查清了事實,不然質子殿下得受不少罪。”
  
  “打斷手嗎?”蘇蘇想起上次的話。
  
  春桃搖頭:“不一定,但如果是質子殿下,蓮姨娘一定不會放過他。”

  蓮姨娘看著和善,但下人們都知道她佛口蛇心。
  
  春桃問:“小姐,現在怎麼辦?”
  
  “先回府吧。”
  
  蘇蘇才到將軍府,喜喜急忙迎出來:“三小姐,你可算回來了,老夫人發現玉觀音不見,氣得心口疼,蓮姨娘挨了訓,為了安撫老夫人,要拿質子出氣呢!”
  
  蘇蘇也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連忙和喜喜去廳堂。

  但是這回心裡有數,她半點兒也不著急。
  
  又是上回那個場面,只不過這次老夫人和二三公子都在,葉儲風低眉順眼坐在椅子上,努力減小存在感,葉哲雲則吃著葡萄,幸災樂禍地看著澹台燼。
  
  老夫人捂住心口,對澹台燼道:“你若是不把玉觀音找回來,將軍府容不得你!”
  
  蘇蘇連忙攙扶住老夫人:“祖母,您消消氣。”
  
  她也知道玉觀音對老夫人的重要性,要說多值錢倒是不至於,但是那東西是通慧方丈未圓寂前,親自贈予老夫人的。
  
  意義非凡。
  
  蓮姨娘道:“三小姐,你也看見了,質子做了此等醃臢事,總有人得負責。”
  
  蘇蘇幫老夫人順著氣,有些想笑:“那依蓮姨娘看,偷了玉觀音和二姐姐嫁妝的人,該如何懲處呢。”
  
  蓮姨娘嘆了口氣道:“質子只要說出玉觀音的下落,那便從輕處罰,打三十板子罷。”
  
  三十板子,好一個仁慈,若是身子弱,就去了半條命。
  
  葉哲雲嬉皮笑臉道:“三妹妹,姨娘已經十分仁慈,你不會捨不得吧?”
  
  此話一出,澹台燼看向蘇蘇。
  
  蘇蘇支著下巴道:“三哥說什麼呢,我當然不會捨不得。”
  
  澹台燼抿了抿脣,眼神驟然沉了下去。
  
  蓮姨娘說:“質子,你還是快些說出玉觀音的下落吧。”
  
  澹台燼冷冷地說:“不知道。”
  
  葉哲雲咬著葡萄,煽風點火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祖母,姨娘,是不是應當從重處……”
  
  澹台燼看向葉哲雲,漆黑的瞳,仿佛深不見底的漩渦。葉哲雲難得心裡一怵,訕訕閉嘴,沒再添油加醋。
  
  蓮姨娘見老夫人陰沉著臉,連忙道:來人,把質子……”
  
  “等等!”蘇蘇說。
  
  蓮姨娘不悅道:“三小姐,上次妾身信任你,這才拖了那麼久,這次你不會還要包庇質子殿下吧。”

  她心裡十分不滿,葉夕霧是老夫人的心尖兒,老夫人自然不會責備,老夫人只會指著自己罵。
  
  “我當然不會包庇誰。”蘇蘇笑著說,“姨娘,你說得對,犯了錯的人,必須狠狠懲處。”
  
  蘇蘇苦惱地說:“三十板子啊,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蓮姨娘心裡撇撇嘴。

  這種喪門星,死了說不定還好些,也就葉夕霧不知道檢點,招惹了這麼個玩意回來。
  
  “三小姐說笑了,家有家法。”
  
  蘇蘇了悟地點頭:“既然蓮姨娘都覺得沒事,那就把三哥拖出去吧。”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蓮姨娘震驚道:“你說什麼?”葉哲雲可是她的兒子!
  
  蘇蘇說:“拿走東西的是三哥,他全部拿去還了賭債呢,蓮姨娘,不會換作是三哥,你就要包庇了吧?”
  
  葉哲雲臉色大變,站起來:“葉夕霧,你可不要胡說八道,東西就是那個野種拿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這簡單,夕霧也怕冤枉了三哥,不如三哥坐著,祖母派一個人,去如意賭坊問問。三哥一個月月錢,不過幾十兩銀子,事情很容易真相大白。”
  
  老人臉色難看,揉著眉心抬手:“趙福,派人去問問。”
  
  蓮姨娘見葉哲雲臉色煞白,瞬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她的鎮定全部消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膝行至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三公子年輕氣盛,只是一時糊塗,求您網開一面放過他吧。”
  
  葉哲雲也噗通一聲跪下了:“祖母,都是李尚書家公子帶我去的,我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跺了跺拐杖:“蓮姨娘,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啊!”
  
  蓮姨娘抽泣道:“三公子會把玉觀音找回來,妾也願意補上二小姐的嫁妝。”
  
  蘇蘇眨眨眼,提醒道:“家有家法,不過,既然犯錯的人是三哥,那就從輕處罰,打三十板子,便罷了。”
  
  蓮姨娘臉都要綠了,開始磕頭:“使不得啊,三公子自幼身體弱,三十板子,會要了三公子的命。”

  她現在後悔莫及,提起三十板子的事。
  
  葉哲雲腿也開始顫抖:“祖母,祖母,我知錯了。”
  
  蘇蘇捻起一顆葡萄:“蓮姨娘,你不是說三十板子沒事嗎?怎麼澹台燼受得,三哥受不得,這是什麼道理?”
  
  蓮姨娘流著淚厲聲道:“三小姐,妾跟你無冤無仇,你何故如此對三公子。”
  
  “可是澹台燼又招誰惹誰了呢?”蘇蘇毫不退讓。
  
  老夫人盯著蓮姨娘,說:“夠了!”
  
  “蓮姨娘在自己院子裡好好反省兩個月,趙福去把玉觀音贖回來,至於葉哲雲這個不孝的混賬,去祠堂裡跪兩天,不許任何人給他送吃的!”
  
  這樣的懲罰,讓蓮姨娘鬆了口氣。雖然這樣冰冷的天氣,跪兩天很難熬,但是兒子總算沒有受別的苦楚。
  
  老夫人到底念著葉哲雲是她親孫,只讓葉哲雲反省。
  
  蘇蘇震驚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神色疲憊,讓人扶她離開。

  竟然就……這樣?
  
  換作澹台燼,今天會丟半條命。

  是葉哲雲,竟然就只跪兩天。
  
  她一直相信的,似乎搖搖欲墜。爹爹明明說,世間雖有不平事,可是只要我們願意捍衛,總會有個好結果。
  
  蘇蘇到了人間才發現,原來人和人之間,同人不同命,生來就不公平。
  
  她握拳看向澹台燼,沒想到少年分外平靜,略顯譏誚地勾了勾唇。

  仿佛這種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成了習慣。
  
  他知道,他生來和別人就是不同的。
  
  ***

  夜半,葉哲雲一個人待在祠堂。
  
  他躺在蓮姨娘偷偷讓下人送來的被衾裡,輾轉難以入睡。

  這麼冷!他怎麼睡得著!
  
  拿玉觀音之前,葉哲雲就想過,推給澹台燼就好了。都怪葉夕霧,憑空插一腳,不然他怎麼會遭這樣的罪?

  他心中恨恨,隨即又嘲諷地想,還不是不能把他怎麼樣。
  
  驟然,風雪停了,呼呼的風聲,一瞬十分安靜。
  
  葉哲雲起先沒注意,直到窗柩上飛進來一隻通體漆黑的烏鴉。

  烏鴉用紅色眼珠子,森然盯視著他。
  
  葉哲雲被牠看得毛骨悚然,扔了個蘋果打它:“滾!”
  
  烏鴉飛走了。
  
  奇怪,大冬天,怎麼會有紅色眼睛的烏鴉,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隨即,窗戶猛然被撞開。
  
  一群紅眼烏鴉飛進來,瘋了般啄食葉哲雲的血肉。
  
  葉哲雲慘叫一聲,往門外爬去:“救命!救命!爹……”
  
  他跌跌撞撞,全身是血。

  跑出祠堂,摔倒在廊下。
  
  視線裡,出現一雙男人的靴子,葉哲雲驚恐地喊:“救命,快趕走這些怪物……”
  
  “哈啊,真可憐。”來人嘆息般,輕聲憐憫地說。
  
  等三公子全身是血暈了過去,少年逆著光影,露出蒼白的唇。
  
  他眼尾泛紅,帶著同情之色。

  隨即彎起眼睛,不可抑制地低低笑起來,仿佛看見愉悅至極的景象。
  
  紅眼烏鴉還在爭先恐後啄食葉哲雲。

  澹台燼覺察不對勁,轉頭,便看見了一個穿著粉衣披風的少女。
  
  少女拎著一盞燈,站在風雪中,抿唇看著他。
  
  他收起臉上的笑容,黑瞳變得冷沉。
  
  烏鴉們四散而逃。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2 PM

第14章 邪骨

  “你在做什麼?”蘇蘇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廊下的少年冷冷彎唇:“你不是都看到了嗎?”他雖然在笑,可是聲音裡沒有笑意,反而用冰冷戒備的眼神看著蘇蘇。

  似乎在斟酌蘇蘇看見了多少。
  
  蘇蘇全看見了,以至於現在的心情驚恐又複雜。
  
  她提燈的手微微發抖,白日裡葉哲雲被輕輕懲處,蘇蘇當時雖震驚,但什麼都沒說。

  畢竟老夫人庇佑葉哲雲,同時,老夫人也庇佑過原主,對於老夫人來說,他們是孫子孫女,澹台燼只是個外人,所以偏心無可厚非。
  
  人非聖人,蘇蘇捫心自問,就算在自己心中,爹爹和同門也比其他人重要。
  
  她不怪老夫人,但也不會輕易放過葉哲雲這個混賬。
  
  一想到他此刻應該在洋洋得意逃過一劫,而澹台燼被關在東苑那麼久,蘇蘇決定給他一個教訓。
  
  她夜半醒來,打算去祠堂,嚇嚇葉哲雲,讓他明白做了虧心事,半夜需怕鬼敲門。

  沒想到看見了眼前這一幕,再來晚半步,葉哲雲會被啄食到只剩一具骨架。
  
  紅眼烏鴉四散開去,蘇蘇驚疑不定:魔王竟然這時候就覺醒了?
  
  難道過去鏡顯示有誤?明明說他只是個凡人啊!
  
  她心臟撲通狂跳,深深吸了口氣。
  
  好不容易混亂的頭腦冷靜下來,蘇蘇才看清目前的景象,葉哲雲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衣衫單薄的澹台燼,站在寒冷的夜風裡,似乎沒有要過來弄死她的打算。
  
  咦?
  
  她仔細一看,才發現澹台燼沉著臉,心情很糟糕的模樣。
  
  他唇色蒼白,如果不是剛剛險些見他殺了人,此刻還以為他是無辜迷茫闖進祠堂中的。

  沒有血瞳,也沒有魔紋,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凡人。
  
  再一想到剛剛那些紅瞳烏鴉,都是連化形都做不到的低等妖物,蘇蘇明白過來——

  原來還沒覺醒啊,依舊是個凡人。
  
  她鬆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也隨之放鬆。
  
  蘇蘇走過去。
  
  澹台燼用漆黑的瞳,緊緊盯著蘇蘇。他並不後悔今晚來殺葉哲雲,唯一後悔的,便是不夠謹慎,被蘇蘇看見自己驅使妖物這件事。
  
  都被她看見了啊……

  他袖中默默滑出一把匕首。
  
  蘇蘇反應迅速,足尖一挑,那把匕首脫落開澹台燼的手,落在雪地中。
  
  少年陰森森看著自己。

  蘇蘇:“……”原來不僅沒覺醒,還是個戰五渣。
  
  蘇蘇徹底放心,走過去三兩下把澹台燼捆起來。

  他的手被蘇蘇的披風帶子反剪住,聲音很低,卻帶著滿滿不甘的惡意:“要麼殺了我,要麼我將來殺了你!”
  
  蘇蘇哼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臉:“老實點吧你。”
  
  他別開頭,用一雙冷漠的眼看著蘇蘇。

  蒼冷的白雪,少年烏黑的瞳,看上去怪可怕的。
  
  但無論怎樣看,一想到他被一招撂倒,蘇蘇就想笑。

  她沒憋住,噗嗤笑出聲。
  
  澹台燼冷冷盯著她。
  
  她還在笑:“不好意思啊……”
  
  見過他呼風喚雨,手指都不用抬就殺人,如今澹台燼被她的披風捆住,想把她碎屍萬段,卻沒有爪牙的模樣,讓人莫名愉悅。
  
  蘇蘇不再理他,去看葉哲雲傷勢。
  
  她扶起葉哲雲,探了探鼻息,還好只是暈了過去。

  葉哲雲身上流的血多,看著可怖,實際都是皮外傷,甚至血已經止住了,他暈過去,更大的原因是被嚇的。

  澹台燼是想慢慢折磨死他,但沒有來得及。
  
  葉哲雲雖混賬,卻也罪不至死。
  
  蘇蘇把祠堂裡的被子抱出來,扔在葉哲雲身上,可別沒被澹台燼殺死,被凍死了。
  
  她不再管葉哲雲,就這樣,讓葉哲雲長個教訓。

  少去欺辱人,萬一欺辱到一個比自己還壞的人呢。
  
  她忙活一陣,輕輕喘著氣。

  回眸便看見,澹台燼不知道什麼時候,盤腿坐在廊下,用嘲諷的目光看著她。
  
  明明和之前是同一副面孔,蘇蘇生生從現在的少年身上看見了幾分冷冰的殘虐感。
  
  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但不脆弱,還熱衷於用殘忍的手段殺人。

  他報復心極強,性格也極端。
  
  葉哲雲陷害他,他便要葉哲雲的命。
  
  蘇蘇見他柔弱感不在,適應力良好,問他:“你自己走,還是我把你拖回去?”
  
  他嗓音冰冷沙啞:“你不喊人?”
  
  “我喊什麼人?哦,你怕我告訴爹爹呀。”蘇蘇在他面前蹲下,瞬間明白過來澹台燼的顧慮。
  
  前兩日宣王府的事,讓整個大夏國草木皆兵。

  皇上開始召集世間的除妖師和道士,大肆搜捕出逃的赤炎蜂和隱匿在大夏國內的妖物。
  
  如果這時候澹台燼被發現會驅使妖物,一定逃不過死的下場。
  
  澹台燼沉默不言,冷冷看著蘇蘇。

  他目光像吐著信子的毒蛇,不懷好意。

  蘇蘇毫不懷疑,他現在一定在想,如何在被人發現之前,悄無聲息弄死自己。
  
  可惜,世上一切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無效。
  
  正如五百年後,修真界無論如何都殺不死魔王,五百年前,還未覺醒的澹台燼,也不能把蘇蘇怎麼樣。
  
  蘇蘇自然不會把澹台燼的事情說出去,不但如此,她暫時還得保護好他,然而理由不能告訴他。
  
  她下意識搖搖頭說:“我當然不會說出去,我還中了結春蠶,所以不會讓你死。”
  
  他薄唇翕動,冷冷吐字:“不知羞恥。”
  
  蘇蘇也反應過來,那個藥需要她做什麼。她臉蛋微微發紅,畢竟作為修真界才成年的姑娘,把交合說得這樣理所當然,有點兒尷尬。
  
  但總之,她不會和魔物交媾就對了。
  
  她略微氣惱地瞪著他說:“你要不要走,不走你就待在這裡吧!”
  
  和葉哲雲待在祠堂,天一亮,都不用蘇蘇出賣,他就可以從容赴死了。

  澹台燼掃了眼她緋紅的臉蛋,移開目光,站了起來。
  
  看著少年走在前面的身影,蘇蘇鬆了口氣。

  好在不管經歷了什麼,少年魔王依舊想要活下去。
  
  蘇蘇扁扁嘴:活下去,為禍蒼生。
  
  ***

  葉哲雲一大早被發現身上帶血在祠堂外面。
  
  春桃道:“小姐,到處都在傳,三公子說自己看見了妖孽,蓮姨娘都快哭暈過去了,說要等將軍回府,讓道士來看看呢。”
  
  果然,下午葉嘯回來,也聽說了這件詭異的事。
  
  比起天資聰穎的長子,葉嘯很是看不上葉哲雲這種紈褲,但府裡出現妖孽,無疑挑動了葉嘯敏感的神經。
  
  葉嘯問葉哲云:“你真看見了?”
  
  葉哲雲發著燒,要死不活地點頭道:“爹,我發誓,我沒騙人。那些烏鴉眼睛都是血紅的,還會發光!您看兒子,兒子身上全是傷……”
  
  葉嘯皺眉,說:“閉嘴,讓人去找個道士,或者除妖師,聲勢小些。”
  
  外面風風雨雨,聲勢太大,對葉嘯也不好。
  
  葉哲雲全身都痛,後怕道:“我、我還看見了一個驅使妖物的人。”

  葉嘯更加嚴肅,能驅使妖物,顯然比妖物還要棘手。
  
  蘇蘇聞言,也提起心來,不會真被葉哲雲看見了吧?

  她悄悄看一眼澹台燼,少年面色平靜,鎮定自如。
  
  “他……很可怕……好像是一團黑影,比房樑還高,聲音陰森森的,長著血盆大口!”葉哲雲哆嗦著說。
  
  澹台燼譏諷地彎了彎唇。
  
  蘇蘇:“……”

  這個牛吹得不錯,果然非常葉哲雲。她都想捂住葉哲雲的嘴,都這副模樣了,還胡說八道不尷尬嗎?
  
  沒多久,府裡來了個白鬚白髮的道士。
  
  道士看上去仙風道骨,先給將軍和老夫人見了禮,又問:“公子是在何處看見的妖物?”
  
  “在祠堂!”老夫人說。
  
  道士點點頭:“貧道去看看。”

  老夫人連忙道:“慈鴻真人,這邊請。”
  
  蘇蘇凡人之軀,看不出道士的道行,她其實還挺好奇凡人道士如何抓妖孽的。
  
  慈鴻來到祠堂,葉家親眷都緊張地跟了上去。
  
  誰都怕將軍府真有妖孽,危害到自己的命。葉哲雲說得那樣誇張,現在人心惶惶。
  
  慈鴻拿出一個羅盤,圍繞祠堂繞了兩圈,語氣沉重道:“貴府的確存在妖物。”
  
  蘇蘇心中懷疑,老道士真會捉妖嗎?
  
  慈鴻說:“給貧道準備黑狗血,硃砂,還有染了三公子血的衣物來。”
  
  連忙有人去辦,沒多久,道士開始作法。

  澹台燼靠著雪枝,冷冷看著慈鴻。
  
  大冬天,葉哲雲穿過的衣物猛然燒起來。
  
  灰燼飛上天空。
  
  “看來這妖孽,道行不淺,還藏在府中。”慈鴻道,“現在貧道要找出這個人。麻煩諸位上前來。”
  
  首先是老夫人,手心被畫了一個繁複的符號。
  
  道長搖搖頭。
  
  其次是葉嘯和幾位公子,再然後,輪到了葉嵐音和蘇蘇。
  
  二小姐葉嵐音緊張得直咽口水。
  
  蘇蘇伸出手,老道在她手心畫了個符號,搖搖頭。
  
  說實話,蘇蘇沒見過這麼莊嚴的儀式,修真之道,至繁至簡。
  
  輪到了澹台燼,蘇蘇看過去。
  
  澹台燼伸出手,嗓音清潤:“勞煩道長好好看看。”
  
  慈鴻依法畫符。
  
  澹台燼偏頭,無辜笑道:“道長可是看出什麼了?”
  
  慈鴻依舊寶相莊嚴,搖搖頭。

  澹台燼收回手,眼裡滿是譏諷。
  
  慈鴻越排查,額上的冷汗越多。到了晚上,喜喜突然來稟報說:“道長找到妖孽了!”
  
  “在哪裡?”春桃連忙問。
  
  “後山,據說是將軍以前獵回來的一隻花斑豹作惡!”
  
  春桃鬆了口氣,露出笑容:“找到了就好。”
  
  蘇蘇趴在案桌上,無言以對。

  她輕輕磨牙,以為是道友,還想拜託慈鴻幫忙送個信給神龜,沒想到慈鴻是神棍。
  
  真正的邪物,此刻正倚在窗前,看著窗外盛開的梅花。

  燈下他眉眼雋秀,紅唇涼薄。
  
  蘇蘇心想,今晚得把他綁起來!
  
  這兩日都是這樣過的。

  偶爾她半夜醒來,覺得後腦勺涼涼的,一睜眼便看見一雙帶著血霧的瞳,冷冷盯著她。
  
  什麼是天生邪骨?數萬年才會誕生一個這樣的存在。
  
  那便意味著,無論如何,他一定會走向血腥的路。殺人和凌虐,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無法被感化,只能被剔除,誰都無法扭轉。
  
  沒過兩日,宣王府也出事了。

  大夏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據說,六殿下那位傾國傾城的側妃娘娘,在兩日前,陷入昏迷,如何也喚不醒。

  蘇蘇想到那位溫柔的病美人庶姐,也有些為她擔心。
  
  夜半,蘇蘇夢中不安,突然驚醒。
  
  她猛然看向床下,果然,少年不見蹤影,地上只有一團凌亂的繩索。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3 PM

第15章 夢魘

  宣王府中,蕭凜抱著紫衣羅裙女子,問塌邊的人:“裳兒如何?”
  
  白衣男子摺扇一闔,笑眯眯道:“情況自然是不妙,我說師兄,你這宣王做得夠倒霉,才遷府,先是赤炎蜂圍攻,後你的側妃被魘魔纏上,流年不利啊。”
  
  蕭凜沒有動怒,溫聲道:“虞卿,我在和你說正事,怎樣把裳兒從夢魘中拉出來?”
  
  虞卿嘖了一聲:“師兄,你也太高估我了,要知道,當年在不照山,你學劍道,我學除妖,你劍道繼承了老頭的精髓,我除妖麼,卻學得不怎麼好。我這次從趙王府裡趕過來,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幫你啊。”趙王恐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奉為座上賓的門客,是宣王蕭凜的師弟。
  
  蕭凜嘆息一聲:“師父的儲物玉給你。”
  
  虞卿忙道:“當真?”
  
  蕭凜也不廢話,取下腰間一塊看起來普通的玉,扔給虞卿。虞卿手忙腳亂接住,喜笑顏開道:“哎呀,師兄的妃子出事,虞卿幫忙義不容辭。”
  
  說罷,虞卿收好玉,斂住玩笑之色:“魘魔不同於小妖物,我現在甚至找不到它藏於何處。以我的道行,沒法收服這種邪物,但是,想喚醒側妃卻並不是沒有辦法。”
  
  “側妃之所以醒不過來,是因為迷失在夢境之中。只要在規定時間內,將她喚醒,便無礙。”
  
  “但是,進入魘魔的夢境中,首先得勘破自己的夢境,才能拯救別人。倘若無法喚醒她,進入夢境者,也會死在夢中。如此,師兄可願一試?”
  
  蕭凜毫不猶豫點頭:“好。”
  
  虞卿上下打量蕭凜一眼:“你真喜歡這位側妃?竟然把老頭的至寶給了我,還願意冒險救她。還是說,你天生的正義和責任心作祟,今日不管換了誰,你都願意救。”
  
  蕭凜認真思索著虞卿的話,道:“不是有時間限制嗎?少說廢話。”
  
  虞卿哈哈大笑:“原來你也會動怒啊,這側妃生得確實不錯,難怪溫和如玉的師兄會動惻隱之心。話說回來,你當真那麼討厭葉家的三小姐?我看那姑娘挺有趣的,你是沒看到,她上次膽敢揍趙王。”
  
  玩笑歸玩笑,虞卿得了寶物,開始迅速布陣。
  
  “側妃脖子上有條紅線,等紅線移到耳後,無人可救。所以你要在紅線漫延之前,將她喚醒。”虞卿沉聲叮囑道,“切記,魘魔的夢魘中,一花一世界,均是由人內心最害怕最渴望的東西構成。”
  
  “不論發生什麼,師兄都要堅守本心,走出自己的夢境,才能進入你側妃的夢境,把她帶回來。”
  
  蕭凜握著劍,肅然點頭:“我明白。”
  
  虞卿雙手飛速結印,閉眼念訣,額上滲出細汗。

  摺扇懸空而開——

  “進!”
  
  ***

  與此同時,宣王府十里處的郊外,一個黑衣少年走在樹林中。
  
  樹林黑霧環繞,少年踩在積雪上,嘎吱作響。

  他伸出手,蒼白的指尖,已經被黑霧包裹。他握住那片黑霧,黑霧在他掌中掙扎。
  
  澹台燼舔了舔純,一種饑餓感,從胃部升起。
  
  黑霧似乎覺察到什麼,爭先恐後從他指尖逃出去。樹林深處,一雙比燈籠還大的眼睛出現,空氣中迴盪著它的聲音。
  
  “豈有此理!”

  區區凡人,竟然妄圖吞食它的魔氣。
  
  澹台燼可惜地看著魔氣消失,他對上空中那雙可怖的眼,淡淡道:“把她放了。”
  
  魘魔森然道:“你在和我談條件?你拿什麼來換?”

  它聲音渾厚,振聾發聵。暗紅色的眼睛,打量著面前看上去瘦弱不堪的人類少年。
  
  眼前的男子身上,有一種令它垂涎的氣息,夢魘從荒淵的縫隙中逃出來,本就饑腸轆轆,如果不是因為它只能在夢境中殺人,早就撲過去把澹台燼吞噬了。
  
  澹台燼偏頭:“條件?你以為我在你和談條件?”他捂住半邊臉,聽到什麼笑話般,低聲笑起來。
  
  魘魔垂涎地說:“把你的靈魂給我,我就放了那個女人。”
  
  澹台燼彎唇,輕聲說:“好啊,來取。”
  
  魘魔的霧氣,轉眼就包裹住了他。
  
  蘇蘇趕過來,剛好看見這一幕,頭皮都要炸了,撲上去拽住他。

  “澹台燼!”
  
  澹台燼站在黑霧中回頭。
  
  他不耐煩說:“放開。”
  
  蘇蘇抓住他:“你瘋了?進入這怪物的夢裡,你怎麼出來!”
  
  藏書閣的圖書上有記載,魘魔由慾望和執念而生,心中慾望溝壑越深,越難走出夢境。

  只有內心純潔無瑕,心堅定的人,才能不被魘魔誘惑。
  
  澹台燼是魔王,魔王怎麼可能無欲無求?澹台燼這行為,說好點,是為美人折腰,說難聽點,就是找死。
  
  主要是他死便死了,有本事就不要復活啊,魘魔根本吞噬不了邪骨,澹台燼的肉身,倘若真的葬身在魘魔的夢境中,三界眾生得跟著玩完。
  
  澹台燼看著抓住自己那雙細白的手。
  
  蘇蘇一面避開霧氣,一面試圖把他拽出去。
  
  她臉憋得通紅,見澹台燼眼中淡漠,忍不住怒罵道:“你精蟲上腦嗎?葉冰裳再好再漂亮也是別人的妻子。你這個神經病!”
  
  澹台燼冷聲說:“她是我的。”
  
  “去你的!”蘇蘇恨不得一劍戳死他一了百了。
  
  澹台燼低眸看著蘇蘇,她始終不願鬆手,黑霧擦過少女細嫩的肌膚,她臉色越來越白。

  他看著她與自己緊緊相握的那隻手,柔軟又堅韌。落在他眼中,礙眼極了。
  
  見魘魔鐵了心要吞噬它未來的主子,蘇蘇動了火氣。

  一群煞筆!
  
  “重靈開光,紫意玄雷,給我劈!”她袖中飛出一張匆忙畫好的符。
  
  黃符中竄出一條手臂粗的紫色雷電,朝著魘魔劈去。
  
  魘魔沒能吞噬到澹台燼,很惱火,還多了個攪局的凡人女娃娃。

  紫雷劈開霧氣,魘魔分外惱怒,片刻後,又迅速重聚,桀桀笑道:“都入夢來吧。”
  
  澹台燼黑瞳看著蘇蘇,那隻玉白的小手,依舊握住自己的手指。

  她大眼睛黑白分明,唇幾乎咬出了血,瞪著他,一副快被他氣死的模樣。
  
  連罵人都這樣富有朝氣啊。
  
  澹台燼突然很煩躁。

  黑氣侵蝕蘇蘇前,他冷聲說:“滾。”
  
  他把她的手指掰開。
  
  蘇蘇被推出黑霧,她跌坐在地上,被澹台燼硬生生掰開的手指疼得要命。澹台燼是真不在乎會不會掰斷她的手指。
  
  魘魔的眼睛猛然湊到她面前。
  
  “來得正好,一個都別走!”它嗅了嗅蘇蘇脖頸,貪婪地喟嘆。
  
  鋪天蓋地的黑氣,轉眼包圍了蘇蘇。
  
  ***

  蘇甦醒來時,一個青衣男人臉色沉重地看著她。

  她驚訝地道:“爹爹?”
  
  青衣仙尊點頭:“蘇蘇,澹台燼死在夢魘中,你任務失敗了,勾玉把你送回了五百年後,魔神已然覺醒。”
  
  “怎麼可能……”蘇蘇喃喃道。
  
  仙尊嘆息:“許是天命如此吧。”他眼裡劃過一絲悲傷,扶起蘇蘇。
  
  “魔神的手下,已經包圍了衡陽仙山。蘇蘇,你隨扶崖走。”
  
  “爹,那你呢?”
  
  仙尊摸摸她頭髮,道:“爹與衡陽共存。”
  
  話音剛落,一個渾身鮮血的弟子,闖進來,哭得悲切:“掌門,扶崖師兄……他……他……”
  
  蘇蘇抬起眼睛,宗門之外,一個白袍的少年,仙劍深深插入大地,他閉著眼睛,以捍衛的姿態盤坐在宗門前,身體開始寸寸消散。

  蘇蘇跌跌撞撞朝他奔過去:“扶崖!”
  
  扶崖消失的身體,融入守山大陣,加固了衡陽宗的結界。
  
  她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面。
  
  身邊的同門說:“都怪黎師妹,唯一的機會給了她,她卻讓宗門變成這樣。扶崖師弟為了幫她謝罪,竟以身殉道……”

  “該死的是她。”

  “對,該是她!不該是扶崖師弟!”
  
  蘇蘇沒能抱住那具消散的身體。
  
  恍惚中,少年還未完全消散的靈魂似乎睜開眼,衝她蒼白地笑了笑。
  
  “師姐,還能看見你……真好……”
  
  不,不該是這樣的。

  同門說得沒錯,是她沒能把握住最後的機會,死的不該是扶崖,應該是自己。
  
  三界毀了,扶崖死了,爹爹也會為了衡陽宗殉道……
  
  蘇蘇撿起扶崖的劍。
  
  劍氣如虹,映照出少女如花似玉的臉,她滿臉淚痕,硃砂灼灼。
  
  有人在她耳邊嘆息道:對,也如扶崖一般,殉道好了。
  
  至少可以讓衡陽宗多留存片刻。
  
  她抬起冰冷的劍,讓劍凌空,刺向自己……
  
  劍避開蘇蘇的身體,刺入身後的黑霧,蘇蘇叱道:“我信你個鬼!”
  
  黑霧尖叫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
  
  黑霧被劍氣劃破,轉瞬消失無蹤。
  
  蘇蘇擦乾淨臉蛋上的淚。

  她靈台一隻火紅小巧的靈鳥,驕傲地叫了一聲。
  
  幻境頃刻破滅。
  
  蘇蘇鬆了口氣。

  大道至純,無欲則剛,無懼明澈。
  
  然而,現在去哪裡尋澹台燼和葉冰裳呢?
  
  剛這樣想,身體猛然被人推了一下。
  
  “姚醫女,你還在發什麼呆!娘娘快生了,產婆讓你準備的剪刀和熱水呢?”一個緋衣丫鬟,狠狠瞪著蘇蘇。
  
  蘇蘇看向自己的手,少女的手不見,取而代之,是一雙帶著褶皺泛黃的手。
  
  她竟變成了一個中年婦人,還是一名醫女!
  
  眼看丫鬟的臉色越來越差,蘇蘇下意識道:“稍等,我立刻送過去。”
  
  丫鬟說:“你再這樣心思恍惚,倘若柔妃娘娘或者小殿下出了事,皇上定不會放過你!”
  
  蘇蘇道:“是,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蘇蘇左手邊,出現一盆熱水和剪刀。

  她心中雖然疑惑,卻利索地拿起東西,跟著丫鬟走。
  
  丫鬟合掌,碎碎念:“老天保佑,娘娘一定要順利誕下一個小皇子!”
  
  天上雷聲轟鳴,將天穹震得嗡嗡作響。
  
  蘇蘇抬頭,看見天邊黑雲聚集,像一團揮之不散的邪氣,到處縈繞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屋檐下的燕子,被驚得飛來飛去。

  宮殿之上,天穹的顏色,幾乎快壓抑成了墨汁。
  
  一個明黃色龍袍的男人,臉色焦急地等在外面。
  
  蘇蘇抱著熱水,心驚肉跳。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4 PM

第16章 薄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蘇蘇進到屋內,看見幾個產婆圍著一個穿褻衣的女子。

  女子模樣美麗,額上全被汗水浸透,眸色痛苦。
  
  “娘娘!你堅持住!”
  
  產婆們也是滿頭大汗,蘇蘇手中的熱水,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接過去。

  她被擠出人堆外,只能看著事態發展。
  
  “這可怎麼辦?”一個產婆焦急道,“柔妃娘娘早上發動,這都傍晚了,還沒生出來。”
  
  床上的柔妃早沒了力氣,嘴裡含著蔘片,她堅持著用了會兒力,最後還是昏迷了過去。

  鮮血順著她光裸的腿,蜿蜒流下。
  
  縱然蘇蘇沒見過生孩子,也能猜到,這種情況下,昏過去意味著什麼。
  
  果然,產婆們臉色都白了。
  
  有人迅速做出決定:“去告知皇上情況……如今,保大還是保小……”
  
  沒一會兒,外面傳來皇帝震怒的聲音。
  
  “混賬東西,沒用的廢物,給朕保柔妃,要是柔妃出了什麼事,你們都給朕陪葬!”
  
  蘇蘇看向柔妃高高隆起的肚子。

  心知這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然而出乎意料,正當醫女和產婆們要動手的時候,柔妃醒了過來,她雙眼迷離,嘴裡喃喃道:“皇兒……我的皇兒……”
  
  柔妃潸然淚下:“求你們,保我的孩子!”
  
  所有人神情悲慟,蘇蘇心裡也一陣難過。

  皇帝下令,自然只會保柔妃。
  
  突然,產婆驚喜道:“娘娘,用力!我看見孩子的頭了!”
  
  柔妃嘴唇哆嗦著,咬牙!
  
  產婆喜道:“孩子出……”

  下一刻,產婆們突然一聲尖叫。
  
  蘇蘇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樣大的響動,讓外面等候的皇帝踹門而入。
  
  皇帝定睛看去,只見被鮮血暈開的床榻上,一個男嬰躺在血泊裡。

  他睜開烏溜溜的眼睛,手中拽著柔妃的腸子。
  
  男嬰似乎好奇手中是什麼物什,溫熱,柔韌,扯不斷。

  他張開嘴巴,咬了咬。
  
  男嬰露出森冷乳白的牙齒。

  而床上的柔妃,大睜著眼睛,已然咽氣。
  
  產婆和醫女顫抖著跪了一地。

  “皇上……皇上……這……”
  
  這小怪物生出來沒有啼哭過一聲,還長了牙齒!指甲更是穿破了柔妃的肚皮!
  
  蘇蘇幾乎瞬間明白了這是誰——竟是澹台燼!

  她萬萬沒想到,陰差陽錯,到了澹台燼的夢境中,還見到了他出生這一幕。
  
  小魔物感知到自己被放棄,於是果斷殺了母親,想要出生。
  
  皇帝看著柔妃的屍體,突然拎起男嬰,將他狠狠摔在墻上。
  
  “怪物,你這個怪物,去死!”
  
  地上的男嬰被這樣摔,卻沒斷氣,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嘴裡吐出來。他咿咿呀呀,吹起血泡泡,竟快活地咧起嘴。
  
  這幅天真又無辜的邪物模樣,駭人至極,產婆尖叫一聲,嚇暈了過去。
  
  澹台燼嘴角沾著血,漆黑的瞳,對上蘇蘇的眼睛。
  
  蘇蘇和男嬰四目相對那一刻,空間一陣扭轉。
  
  等到再站穩的時候,有人小聲在她耳邊道:“也是苦了你,那小孽障還要你去收屍,扔在冷宮那麼多天,屍體都臭了罷……”
  
  言語間,宮女已經離開,蘇蘇獨自站在一扇宮門外。
  
  她猶豫片刻,推開門,看見枯草旁,丟棄著一個破破爛爛、沾滿血污的襁褓。
  
  原來柔妃斃逝以後,澹台燼被人扔在了這裡。看樣子,已經好幾天了。
  
  蘇蘇走過去。

  她知道,這顯然是了解魔神過去最好的機會。
  
  襁褓中,「小魔物」十分狼狽。

  襁褓沾滿泥巴草屑,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全是蚊蟲叮咬的痕跡。

  還有擦傷,摔傷,一張臉髒得看不清模樣。
  
  沒人給他換尿片,襁褓裡彌散出來一股臭味。

  澹台燼死死抱著一隻死去的灰老鼠,眼睛緊閉著。
  
  老鼠血,一半沾在他嘴上。
  
  蘇蘇總算知道,他一口母乳也沒喝,到底是怎樣活下來的。

  老鼠想吃他,反而被他捉住,當作食物。
  
  他小小的身體在顫抖,抱著死老鼠,像是抱住這個世界唯一的希望。
  
  那隻老鼠已經發臭了,澹台燼依舊捨不得扔。
  
  男嬰仿佛明白,沒有人養他,沒有人會照顧他。

  他傷得很重,此刻嘴唇發烏。
  
  蘇蘇的心情難以形容。
  
  短短時間,她見證他的殘忍,又見證了他的可憐和脆弱。

  這種矛盾的心態,從她穿越到五百年前起,就一直存在。
  
  如果有選擇,讓她在童年就殺了他,蘇蘇知道,自己一定會動手。
  
  然而邪骨只要存在,魔神便永生不滅。
  
  殺不殺由不得她選擇。

  她蹲下去,正要把他拎起來,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蘇蘇連忙躲起來。
  
  只見那日的緋衣宮女,紅著眼睛走進來,抱起澹台燼,泣不成聲:“我可憐的娘娘,小殿下……小殿下……”
  
  宮女哀泣著哭了許久,最終咬唇,抱走了孩子。
  
  蘇蘇若有所思,這大抵是柔妃最忠心的宮女,一面憎恨澹台燼害死柔妃,一面念及這是柔妃最後的血脈,柔妃寧願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

  這才把澹台燼撿了回去。
  
  蘇蘇剛想跟上去,下一刻,頭暈目眩。
  
  她認命地想,又要強制換場景了。
  
  ***

  蘇蘇再醒來時,一個四五歲大的孩童,跪在地上。
  
  宮女說:“來呀,再學一聲。”
  
  男童歪頭,乖巧叫起來:“汪!”
  
  宮女們捂著唇笑。

  有人扔出去一串糖葫蘆:“喏,撿吧。”
  
  男童飛快跑過去,把糖葫蘆撿起來,低頭咬在嘴裡,也不在乎上面的泥。
  
  緋衣宮女怒氣衝衝出現:“你們在做什麼!”
  
  宮女們癟嘴,四散開去。
  
  緋衣宮女含淚拉起男童,怒而不爭道:“殿下,你怎可這樣?咱們雖然失勢,可你是主子,你竟然學畜生叫,還給奴僕們下跪!”
  
  澹台燼抬起小臉,乖巧地道:“蘭安姑姑,她們說我學狗叫,就給我吃的。”
  
  他咬碎嘴裡的糖渣,把糖衣咬得咯吱響。
  
  蘭安憤怒道:“殿下,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自尊!”
  
  澹台燼疑惑道:“什麼是自尊?”
  
  他瞳孔漆黑,臉上沒有半點屈辱之色。蘭安心裡一驚,猛然明白,眼前的男童,天生缺乏羞恥心。
  
  蘭安嘴唇翕動:“就是……她們在耍你的意思……”
  
  “是嗎?”澹台燼偏頭,褪去眸中天真,冷靜地問,“不是要給我吃的?”
  
  蘭安:“不是。”
  
  澹台燼咽下嘴裡的糖渣,舔了舔唇:“這樣啊……”
  
  蘇蘇此刻作為一隻小奶貓,站在假山上,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過了兩日,湖裡發現一具宮女的屍體。

  正好是讓學狗叫的宮女。
  
  她身體發脹,屍體浮起來,醜陋可怖。
  
  蘇蘇用貓爪子抱住腦袋,這倒底是什麼見鬼的夢魘啊!
  
  蘭安拉著燭光下的小男孩,顫抖著脣:“殿下,是、是你做的嗎?”
  
  澹台燼歪頭:“我做什麼了?”
  
  “殿……殿下……”
  
  “為什麼三皇子和五皇子,有人伺候,有書念,我沒有?”男童打斷她,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問。
  
  蘭安苦澀道:“因為,咱們無權無勢,沒有依仗。”
  
  澹台燼沉思片刻,冷漠道:“他們也沒有依仗的話,是不是我和他們就一樣了?”只要他們也沒了母親,大家就都平等了。
  
  蘭安捂住脣,大驚失色後退兩步。
  “你!”
  
  澹台燼說:“你在怕我?”
  
  蘭安勉強笑道:“殿下誤會了。”
  
  男童低下頭,眼中茫然不解。
  
  蘇蘇萬萬沒想到,蘭安走後,她會被澹台燼捉住。

  男孩的手瘦骨嶙峋,他拎住她的後頸,作為小奶貓,蘇蘇毛都要炸了。

  “我發現你了。”他說。
  
  下一刻,澹台燼鬆開手,把她摁到一個小魚乾前。

  “吃。”他命令道。
  
  蘇蘇心想,我傻了我才吃。
  
  然而附身的小奶貓,已經憑著本能,不受控制地舔起小魚乾。
  
  蘇蘇在心裡一邊流淚一邊絕望。

  沒多久,她的貓身抽搐著,沒了氣。
  
  澹台燼平靜地把小貓埋了。
  
  蘇蘇身體被迫離開,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附身了什麼,竟無法動彈。
  
  雷雨夜,門被人推開。
  
  蘭安把小男孩推了進來,崩潰大哭道:“我錯了,我不該救你,不該求皇上念舊情,留你一命。你不是柔妃娘娘的孩子,你是個怪物!”
  
  “蘭安姑姑?”
  
  “閉嘴!”蘭安歇斯底裡,“你竟然試圖……鴆殺三殿下!”
  
  “他沒吃。”澹台燼想了想,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他不是沒吃嗎?姑姑別生氣。”
  
  “那是因為我阻止了他!”蘭安顫抖著唇道,“我教不了你,從此以後,你自生自滅吧。”
  
  澹台燼笑容消失,抬眸:“你也要背叛我了嗎?”
  
  蘭安沒回答,推開他,消失在雷雨中。
  
  澹台燼盤腿坐在蒲團上。
  
  雷劈開天幕,露出男孩冷靜蒼白的臉,他動了動臉部的肌肉,試圖露出一個天真無辜的可憐表情。
  
  下一刻,他又恢復成冷漠的模樣。
  
  俯視著他冷漠的樣子,蘇蘇猛然意識到,他半點也不在乎。甚至可能在想,蘭安背叛了他,也該死。
  
  原來所謂天生邪骨,竟是這樣的。生來嗜血暴戾,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他缺乏同情心、憐憫心、不明白什麼叫做羞恥。
  
  或許……蘇蘇出神地想,他並不懂愛和感情是什麼,天生涼薄。

  這才是為何,爹爹說身懷邪骨,永遠不會被感化。
  
  蘭安對他那麼好,養育他,他看向蘭安的眼神卻冷淡且毫不在意。
  
  蘭安不要他,他沒有不捨,只有被惹怒的不悅,漆黑的瞳顯得十分沉鬱。
  
  閃電照亮屋子,澹台燼冷不丁看見高台之上,有一尊琉璃神女像。
  
  琉璃明澈通透,神女長髮及腰,裙裾層層疊疊,眉間一點硃砂。

  她執著劍,顯得勇敢又聖潔。
  
  他一眨不眨盯著琉璃神女看了許久。
  
  蘇蘇毛骨悚然。
  
  隨後,他竟然開始往高台上攀爬,爬到一半,他摔了下去,被木屑劃出三寸長的血痕。

  他若無其事爬起來,繼續朝她靠近。
  
  蘇蘇都快尖叫了:你不要過來啊!
  
  反覆幾回,最後,她終於被澹台燼握在了手中。

  他用沾滿鮮血的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稚弱的嗓音低聲道:“好漂亮。”
  
  長髮硃砂。

  執劍勇敢聖潔的神女,黑暗被劃破後,驚艷得不可方物。
  
  他看著掌心的琉璃神女,用沾滿鮮血的手,著迷地把她身上涂滿自己的血。
  
  蘇蘇感受著他冰冷的手指,整個人都不好了:“……”神經病啊!

  所以她現在的身體,到底是個什麼?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5 PM

第17章 破碎

  那天以後,蘭安再也沒有回來過。
  
  蘇蘇被擺在周國的偏殿裡,每日傍晚,澹台燼會回來睡覺。

  他睡在地面上,有時候看著窗外的月光,有時候睜著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看著她,卻再也沒有觸碰她,反而把她放得遠遠的。
  
  如果不是那日他說漂亮,蘇蘇甚至覺得,他極度討厭自己。
  
  最讓蘇蘇難受的是,小破孩任由他的血沾滿她全身,完全沒有擦一擦的打算。

  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忘記了。
  
  好在蘇蘇現在無知無覺,只盼著趕快恢復人身,把澹台燼踢出夢境。
  
  雖然待在夢裡,可以了解更多關於邪骨的事。
  
  但在現實中,倘若天亮了,蘇蘇還未喚醒澹台燼和葉冰裳,他們幾個就都得死在夢裡。

  被困在琉璃中,蘇蘇非常焦急。
  
  然而她不是夢境主人,澹台燼的靈魂並非她能掌控,只能像一片飄在水裡的浮葉,隨著夢境的發展走。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滿懷惡意在門外響起。

  “對,扔進去,弄死那個小孽種。”
  
  “咦,等等,那是什麼?”
  
  門被人推開,蘇蘇看見一個約莫七八歲大的錦衣男童走進來。
  
  他拿起案桌上的「蘇蘇」,喃喃道:“這是什麼,好漂亮……”

  蘇蘇現在對「漂亮」兩個字,半點好感都沒有,這個小孩不會也來涂一遍血吧?澹台王室一家子瘋批嗎?
  
  男童小心翼翼捧起她,催促道:“小全子,打水來。”
  
  他把澹台燼涂在蘇蘇身上的血洗去,眼裡的光越來越亮。
  
  “小全子,你認得她嗎?”世上真有這般模樣的少女嗎?光一個琉璃雕像輪廓,就讓人移不開眼。

  比他母妃都好看許多倍。
  
  小全子搖頭,不安道:“三殿下,咱們快走吧。他……他就快回來了。”
  
  澹台明朗這才想起正事,臉上陰狠起來。
  
  “哼,東西扔進去,咱們走。這東西本殿下帶走了,肯定是孽種去其他地方偷的。”
  
  “是。”太監連忙把竹婁往破舊的宮殿中一扔。
  
  蘇蘇看見,竹婁裡密密麻麻爬出毒蛇和蠍子。
  
  而澹台燼的確馬上就要回來了。
  
  蘇蘇有點著急,澹台燼不能死在夢境裡。她有心想掙脫如今的處境,然而澹台明朗已經帶著她走遠了。
  
  蘇蘇惴惴不安。

  小魔物不會真被害死了吧?
  
  夢魘製造的是恐懼與執念。

  蘇蘇恐懼仙門沒落,怕同門隕落。而澹台燼……恐懼的是什麼、執念又是什麼呢?
  
  她被澹台明朗帶走,到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宮殿。
  
  蘇蘇一看就知道,這位皇子十分受寵。

  住的穿的,不知道比澹台燼好多少倍。同皇子比起來,澹台燼更像個小叫花子。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響動。
  
  宮殿門被推開,黃昏下,一個小小瘦弱的影子出現在門口:“澹台明朗,我的東西,還給我。”
  
  澹台明朗憤怒道:“誰放這個小畜生進來的!”
  
  澹台燼不語,手中拽著一條毒蛇,朝澹台明朗走過去。
  
  澹台明朗到底是個小孩,嚇得後退了一步,呵斥周圍的人:“狗奴才!都死了嗎?還不攔住他!”
  
  太監們捉住澹台燼,毒蛇也被搶走丟開。
  
  蘇蘇看見,小孩被按在地上。

  澹台明朗走過去,惱怒地抬腳踩住澹台燼的臉:“你不過一個野種,野種什麼都不會有!你要這個?”
  
  澹台明朗拿起琉璃。
  
  澹台燼的黑瞳,安安靜靜,落在兄長手中的琉璃上,專注得像個容易被吸引注意力的單純小孩。
  
  “好啊,那就還給你。”澹台明朗突然鬆開了手。
  
  蘇蘇最後的餘光,看見地上的小孩,被太監們死死按住,他眼尾泛著紅,冷冷盯著琉璃像。
  
  琉璃碎在澹台燼眼前。
  
  那一瞬變得很漫長,蘇蘇甚至看見澹台燼瞳孔收縮,隨即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蘇蘇寄身的神像碎裂,她的靈魂終於能夠出來。

  還未來得及欣喜,下一刻,空間一陣扭曲,她失去了知覺。
  
  澹台燼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表情還算平靜,沒有絲毫憤怒之色。
  
  在太監和澹台明朗的嘲笑聲中,澹台燼突然伸出手,撿起碎在眼前的琉璃碎片,面無表情吞了下去。

  鋒銳的碎片劃破他的喉嚨,他維持著匍匐在地的姿勢,啞著嗓音低聲笑。
  
  夢境之外,黑色的霧氣驚駭地四處逃竄。
  
  卻一縷都沒跑掉,盡數被吸入地上烏髮紅唇的男童身體裡,澹台燼身體抽搐片刻,眸中漆黑。

  鏡像中人物慘叫著,被無形的力量撕碎,
  
  澹台燼站起來,夢境在他身後,寸寸碎裂。
  
  ***

  蘇蘇發現自己光著後背,趴在床上。
  
  背上火辣辣的疼。

  她動了動手指,發現能支配身體了。之前在醫女、宮女、小貓、琉璃的身體中,她仿佛被捆住手腳,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展。

  與其說進入了澹台燼夢境,不如說像個看客。
  
  然而此刻,她有種自己活過來了的感覺。
  
  一個埋怨的女聲說:“紅豆,讓你別往皇上面前湊,這不,挨皇后娘娘的訓了吧。這十來鞭子下去,你背上留疤怎麼辦,以後如何嫁人?”
  
  蘇蘇:這又是什麼地方?澹台燼呢?
  
  女子卻並沒有給她解釋的打算:“我還要去承乾宮當值,一會兒紫瓔來給你上藥,你好好養著,別想不開。”
  
  蘇蘇點頭。
  
  等宮女模樣的人一走,蘇蘇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去照鏡子。
  
  夢境怪誕,且變化莫測,她現在又到了哪裡?
  
  鏡子裡,映照出蘇蘇現在的身體,是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似乎叫紅豆。
  
  只不過背上的傷痕,看著委實嚇人。
  
  門被人推開,蘇蘇還來不及穿上衣裳,裸露的背後正對著門外進來的人。
  
  是個紫衣服的女子,女子猝不及防看見她光裸的背,愣了片刻,隨即臉上染上尷尬的紅暈。

  對方垂眸,移開目光,抱拳低聲道:“抱歉,在下不是故意的。”
  
  蘇蘇不確定地喊:“紫瓔?”
  
  女子點頭,依舊沒抬頭,準備守禮地關上門。
  
  蘇蘇說:“等等!請你幫我上藥吧,我搆不到。”
  
  女子沉默片刻,搖頭:“既如此,我幫姑……紅豆找人來上藥。”
  
  蘇蘇隱約感覺到,眼前的人和其他人不同。
  
  眼前的女子,怎麼看怎麼違和,像個謙和的君子,一種熟悉感撲面而來。

  這麼明顯的個人特色,就算是角色扮演,也完全不貼合啊。
  
  蘇蘇有個大膽的猜測——
  
  蘇蘇試探地喊:“宣王殿下?”
  
  蕭凜抬眼看她,觸及到她的背,禮貌移開目光:“抱歉,你是?”
  
  蘇蘇連忙忍住痛把衣裳拉好,高興地跑過去:“我是葉夕霧!”
  
  終於看見一個能帶給她安全感的正常人了!

  蘇蘇簡直不要太感動。

  在上一個夢境中,她感覺自己快要被玩廢了。擔驚受怕又驚悚。
  
  蕭凜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來話長,總之我不是自願進來的。王爺,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這是冰裳的夢境,六年後的夏國。”蕭凜皺起眉頭,煩惱地揉了揉眉心。
  
  蘇蘇十分驚訝。

  這證明,澹台燼也從夢裡走出來了,所以她才會來到下一個夢境。
  
  沒想到會是葉冰裳的夢。她在這裡,那澹台燼呢?
  
  “王爺,你喚醒她了嗎?”
  
  蕭凜搖頭,他苦笑著說:“冰裳不願意醒過來。”
  
  什麼?蕭凜竟然無法喚醒葉冰裳?
  
  ***

  這一定蘇蘇經歷過的,最尷尬的夢。
  
  她看著蓮池亭中妖嬈嬌笑的女人,有點兒想扶額。
  
  身邊的蕭凜倒是分外平靜。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蕭凜已經在夢境中已經待了一段時間,從起初的驚訝、難為情,到現在變為平靜淡然。
  
  葉冰裳夢境中的時間,是五年後的大夏國。
  
  蘇蘇和澹台燼的夢,都是噩夢。

  然而葉冰裳的夢,說是美夢也不為過。
  
  在這裡,蕭凜已經登基,成為皇帝,冊封葉冰裳為皇后。兩人琴瑟和鳴,民間對善良溫婉的皇后,特別擁護。

  直到前段時間,美夢出現變故——
  
  夢中的蕭凜,把葉夕霧也收進了後宮。
  
  蘇蘇:……

  這什麼奇葩夢境,葉冰裳的恐懼竟然是這個?怕自己、亦或者說原主葉夕霧,搶走她的夫君?
  
  此刻「葉夕霧」正坐在「蕭凜」腿上,嬌笑著餵他吃葡萄。
  
  蘇蘇咳了一聲,嚴肅著小臉,給身邊的蕭凜說:“宣王殿下,那個不是我,你明白的吧?”
  
  蕭凜垂眸:“嗯,我知道,夢鏡皆是虛幻。”
  
  兩個人達成共識,姑且就沒有那麼尷尬了。好歹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再不想辦法走出夢境,現實中天一亮,大家都得完蛋。
  
  “殿下,你試過喚醒她嗎?”
  
  “才來的時候,我給她說過,這是一場夢境,但是冰裳認為,我在胡言亂語。”
  
  對於蘇蘇他們來說,這個夢境虛假,他們才踏進來,可是對於葉冰裳來說,她已經真實地在這裡生活了五年,且和「蕭凜」有了一個小皇子。
  
    不願意離開也能理解。
  
  看著蕭凜頭疼的模樣,蘇蘇想了想:“殿下,我有個辦法,不知道行不行?”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8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4-21 11:07 AM 編輯

第18章 他的憤怒

  蘇蘇說:“魘魔布置夢境,不外乎兩種,一種為噩夢,需要克服心中的恐懼,消除執念與膽怯。倘若深陷夢中,便會被引導自戕。”

  “另一種,則是美夢。讓人沉溺於美夢中,不願甦醒,越陷越深,葉冰裳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蕭凜頷首。
  
  蘇蘇便繼續道:“想要喚醒一場美夢,需要讓她覺得,這不再是一個美夢,而是一個需要她逃離的噩夢。但是這種辦法比較殘忍,所以你好好考慮一下。”
  
  蕭凜揮了下手,空中出現一隻蝴蝶。
  
  蝴蝶大半身子都被染成了紅色,只有翅膀還剩下原本的白色。
  
  “時間不多了。”蕭凜看著蝴蝶說,“等蝴蝶徹底變成紅色,天就亮了。按照你說的做,結束這個夢境吧。”
  
  蘇蘇看了眼那隻虛幻的蝶,顯然是除妖師給他引路的東西,沒想到蕭凜還認識除妖師。
  
  蕭凜玲瓏心竅,領會了蘇蘇指的什麼辦法,無需蘇蘇出主意,他說:“晚上我偽裝成刺客,帶著信物去刺殺冰裳。我在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現在的身份是皇帝的婢女。”
  
  說到「婢女」兩個字,蕭凜似乎有幾分無奈,但他性情溫和,情緒調整得也快。
  “我會佯裝失手,暴露身份,讓她以為是皇帝要殺她。”
  
  蘇蘇點頭,她的意思也是這個。葉冰裳不願意走,肯定是認為,夢中的皇帝「蕭凜」還愛她,會回到她的身邊。

  要讓葉冰裳離開夢境,需要她難過死心。
  
  蘇蘇忍不住好奇問道:“殿下,你現在,真的是個女人嗎?”
  
  別怪她懷疑。

  蕭凜看上去太「高」了,而且他舉手投足,都和這張明麗的臉蛋不符合。蘇蘇懷疑他男扮女裝。
  
  蕭凜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著自己。

  那雙眼裡,完全不見昔日的愛慕之色,反倒有些莞爾調皮。
  
  蕭凜的心情突然有些複雜,他如實說:“我附身的確然是個女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在別人夢裡,不能選擇自己身份。如果可以,蕭凜更想附身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皇帝」,直接告訴葉冰裳,讓她夢醒就好。
  
  蘇蘇點頭,表示理解。

  她還附身了小貓和醫女呢,更是亂七八糟。
  
  天一黑,蕭凜換上了夜行衣。
  
  他這具身體高高瘦瘦,臉一蒙,是個很颯的劍客「姑娘」。

  蘇蘇也利落換好衣服:“我和你一起去,發生什麼事,我還能接應。”
  
  “可是你受傷了。”
  
  蘇蘇動了動脊背,認真地說:“不疼了!畢竟這是別人的身體,我感覺不到多少疼痛。”
  
  聽她這樣說,蕭凜點頭。夢境變幻莫測,這種時候,有個同伴,比沒有好。

  他一轉身,蘇蘇疼得齜牙咧嘴。
  
  她捂住背,連忙跟了上去。

  這種時候可不能拖後腿。
  
  到皇后的宮殿前,蕭凜突然轉身,蘇蘇疑惑道:“怎麼了?”
  
  蕭凜說:“三姑娘,你疼得這樣厲害,就不要逞強了。”

  蘇蘇搖頭:“不疼,真不疼,不信我給你來一套……”
  
  蕭凜輕輕嘆息一聲:“既如此,你在宮殿外面,給我放哨,倘若出現什麼意外,你及時通知我。可否?”
  
  他語氣雖溫和,卻也不容反駁。蘇蘇仿佛又看見了百年前的大師兄,說有師兄一日在,便不會叫小師妹去拼命。

  後來他真的為了守護他們隕落。

  蘇蘇揉揉眼眶,說:“好。”
  
  蕭凜悄無聲息往葉冰裳宮中去。
  
  蘇蘇不解,她哪裡露了破綻呢?

  一低頭,她看見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明白了漏洞在哪。蕭凜心細如髮,蘇蘇實在沒想到他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還好蕭凜是個君子,沒有拆穿她讓她尷尬。
  
  蘇蘇認命地蹲在草垛中,集中精神放哨。
  
  她本以為,夢境充滿漏洞,計劃應該很好成功才對。然而看見一個人影走過來,蘇蘇警鈴大作。
  
  來人身高頎長,臉頰瘦削,微微凹陷。

  他臉上敷了很厚一層粉,顯得唇額外紅,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陰柔之氣。
  
  蘇蘇對這個人有印象!
  
    在現實中,他是西廠廠公加春!葉爹經常諷刺,說他是個閹賊奸臣!
  
  可是一個廠督,怎麼會半夜出現在這裡?
  
  想到還在裡面的蕭凜,蘇蘇心中一咯咚。剛要給蕭凜傳遞消息,加春狹長的眼,便看了過來。 
  
  蘇蘇暗道不好,她反應迅敏,輕巧一躲,正好避開加春的掌風。
  
  蘇蘇身後的樹顫了顫,竟隱隱有要倒的趨勢。

  加春功夫高強,蘇蘇受了傷,心知不是他的對手,她當機立斷,把手中的幾顆小石子打在窗前,通知蕭凜情況有變。
  
  加春抓住這個破綻,化掌為爪,扣住了蘇蘇肩膀。
  
  她反腿一踢,靈巧得像只蜻蜓,翩然從他掌下滑了過去。

  本來以為這個虛晃的動作逃不掉,沒曾想眼前的廠督對敵經驗似乎並不豐富,下意識避開她回擊那一瞬,竟被她掙脫開來。
  
  廠督眼睛微微一眯,動了殺意。
  
  這次他不再抓人,乾脆一支袖箭衝蘇蘇射了過去。
  
  蘇蘇躲閃不及,眼睜睜看著那隻袖箭朝自己肩膀而來。

  下一刻,一隻手握住袖箭。
  
  蘇蘇看過去,黑衣的蕭凜,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宮殿中退出來,握住了袖箭,護住自己。
  
  蘇蘇鬆了口氣。

  “趕緊走!”
  
  “想走?”陰柔又沉冷的聲音響起,下一刻,加春勾起一個惡意的笑容,拍了拍手掌。
  
  許多影子,悄無聲息出現在月光下。
  
  加春看了眼蘇蘇,說:“抓起來。”
  
  ***

  蘇蘇被捆得嚴嚴實實,扔在地上。
  
  好在蕭凜最後關頭逃出了包圍,他本要救蘇蘇,蘇蘇果斷把他推開了。他如果留下,兩個人一個都走不了。

  蕭凜在外面想辦法破除夢境,總比一起身陷囹圄好。
  
  桌子前,加春在喝茶。

  他嗓音帶著閹人獨有的尖利,只不過他低聲講話時,不太明顯:“說吧,你們打算對皇后做什麼?”
  
  蘇蘇怒瞪著他。
  
  他拎起蘇蘇,握住她脖子,面無表情說:“你們想殺她?”
  
  八九不離十,不過也不是真殺就對了,只是嚇唬。
  
  蘇蘇喘不過氣,乾脆一口咬在他虎口上。

  加春沒鬆手,任她咬著。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憋死的時候,加春突然鬆開手,蘇蘇滑落在他腳邊,劇烈咳嗽。
  
  她視線裡,是一雙繡著雲紋的靴子。
  
  蘇蘇緩過氣,忍無可忍,直接點破他的身份:“澹台燼!再不喚醒她,我們都出不去。”
  
  眼前的「加春」,似乎聽見了什麼笑話。

  “不,是你們出不去。”
  
  只要他想,這種陰邪的地方,他就能出去。
  
  聽他這樣說,蘇蘇也就能確信,眼前的人是澹台燼無疑,而且不知什麼時候,他也認出了自己和蕭凜。

  而且聽他的意思,是打算把自己和蕭凜困在夢境中,他帶著葉冰裳出去。
  
  這到底是是個什麼糟心的情況?

  蘇蘇和蕭凜成了同盟,澹台燼打算困死他們。
  
  蘇蘇背後的傷還沒好,被繩子勒得特別疼。她忍不住蜷縮起身體,試圖減緩痛苦。
  
  澹台燼沒看她,用指節敲了敲桌子,幾個人影進來。

  “去,找出另一個刺客,殺了。”
  
  命令完,那幾人迅速消失。
  
  隨即那雙靴子慢慢走到她面前,他停了許久。蘇蘇甚至在想,他下一個動作是不是親自動手把她也殺了?
  
  她的下巴被人抬起。
  
  眼前出現一張放大的,慘白的臉。

  “他拋棄了你,你不生氣嗎?”澹台燼陰陽怪氣道。
  
  蘇蘇被他掐住腮幫子,冷笑道:“總比你這個變態好。”
  
  說出這句話,她明顯感覺到澹台燼周身的氣氛變得冰冷。

  “我不如他。”他聲音低得仿佛聽不清,片刻後,又扯了扯唇,“不會。”
  
  他淡淡地說:“你看著吧。”
  
  蘇蘇被他抱起來,繩子勒得蘇蘇悶哼一聲。抱著她的人腳步一頓,過了會兒,他拿了把刀子過來,把繩子割開,留了一截,捆住她的手。
  
  隨即是蘇蘇的衣裳。他用刀子,直接劃破了蘇蘇背後的衣服。

  “澹台燼!你幹什麼?”
  
  澹台燼打量著她背上交錯的傷痕,血已經黏住了衣服。她似乎覺得在他面前露出肌膚分外恥辱,臉都氣紅了。
  
  澹台燼握住那把刀,打量她血淋淋的脊背。
  
  蘇蘇趁他出神,暗中默念咒語。

  一張黃符飛速出現在空中,她斥道:“定!”
  
  黃符定在澹台燼臉上那一瞬,蘇蘇翻身而起。
  
  她跨坐在他身上,狠狠掐住他脖子:“想殺我?你以為附身加春就了不起嗎?你這個戰五渣,還不是不會對敵!”
  
  他冷冷看著她,黑眸中染上一絲薄怒,手中的藥瓶,一瞬間讓他覺得極其恥辱。

  好在這個姿勢她也看不見他另一隻手中的東西。

  他想捏碎這個東西,可惜已經動不了。
  
  少女湊近的眼分外璀璨,似乎在嘲笑他方才的失神。
  
  她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到快要燃燒。因為偷襲成功的得意,讓她兩隻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

  蘇蘇以牙還牙,咬牙切齒地掐澹台燼,準備掐回來個爽。
  
  他臉色變紅,呼吸急促,一眨不眨看著她。

  沒吭聲,也不求饒。

  瀕死的時候,他胸膛劇烈起伏,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她,不肯移開一秒。
  
  蘇蘇接觸到他的眼神,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到這個瘋子大抵不怕疼。她也不掐他了,乾脆奪過他的匕首,用來對著他。
  
  還好黃符本就克制邪物,竟然隨蘇蘇到了夢境中,不然這次恐怕凶多吉少。

  蘇蘇拍他的臉,道:“喂,吭聲,定住了你而已,又沒不讓你說話。”
  
  “我要殺了你。”他冷聲說。
  
  她笑著說:“好啊,你來。”
  
  他不講話了,眉眼陰鬱。

  蘇蘇敏銳覺察到他很生氣,可這瘋子不是一向心理素質特別好嗎?澹台明朗踩他臉,他都不生氣,現在又是在氣什麼?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49 PM

第19章 糖豆

  蘇蘇也懶得探究他為什麼生氣,有人質在手,一切就好辦多了。
  
  但是不能一直定著澹台燼,定身符的效果只有半個時辰,等時間一過,完蛋的就是自己和蕭凜。
  
  蘇蘇從他身上下來,開始翻找「加春」的東西。

  澹台燼動不了,就用陰冷的眼神一直看著她。
  
  果不其然「加春」這種身份,什麼陰毒的藥都有。蘇蘇拿起一瓶絕命散和一瓶臨時散功藥,捏開澹台燼的嘴,給他餵了進去。

  “解藥我收著,你也看見自己吃了什麼,一會兒我把符咒打開,你帶我們走出夢境。”她哼道,“別耍花招,不想死就少幹損人不利己的事。”
  
  澹台燼不吭聲。
  
  蘇蘇把符咒揭開,她經歷過澹台燼的夢境,知道這人挺惜命的。小時候靠著死老鼠都想活下去,一定不會甘心死在一個夢境中。
  
  “走,和我一起去找蕭凜。”她戳了戳他。
  
  果然,澹台燼動了。

  他的確不想死,一時的失神造成了如今不利的後果,既然已成定局,他不動聲色,開始在心中盤算其他辦法。
  
  蕭凜看見蘇蘇和澹台燼的時候,十分意外:“三小姐?你沒事吧。”
  
  蘇蘇搖頭:“沒事。”
  
  “他……”蕭凜皺眉看向「加春」。
  
  蘇蘇道:“他是澹台燼,之前有些誤會, 大家沒有認出來,現在誤會解開,澹台燼決定和我們齊心協力,一起出去,對吧?”

  她胡說八道,又威脅地戳戳澹台燼。
  
  澹台燼冷笑一聲:“對。”
  
  蕭凜說:“原來是質子殿下。”

  蕭凜倒是沒有想到,蘇蘇和澹台燼竟然都在夢境中。他對澹台燼倒是沒有惡意,蕭凜到底不是蕭慎,澹台燼自幼在宮裡生活就不容易,蕭凜偶爾看見,還會幫他一把。
  
  “王爺,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蘇蘇問道。
  
  “其實昨晚,我已經成功了。刺殺的時候故意失手,讓冰裳看見了「皇帝」的信物,她知道了我是皇帝派來的人。”
  
  蕭凜此話一出,蘇蘇十分意外。

  既然成功了,為什麼葉冰裳依舊不願走?難道他們猜錯了,她最執著的,並不是蕭凜的愛嗎?
  
  蕭凜說:“看來這個辦法行不通。”
  
  蘇蘇想起什麼,笑眯眯看向澹台燼:“你的辦法呢?”
  
  澹台燼睨她一眼,也扯起嘴角笑了:“當然比你們的有用。”

  許是他用著「加春」的身體,蘇蘇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的笑容不懷好意。
  
  然而白蝴蝶只剩下一點沒有變紅,證明現實世界已經快黎明,再想別的辦法儼然來不及了,他們只能相信澹台燼。
  
  澹台燼慢條斯理踱步到御花園。
  
  宮女追著一個小男孩喊:“太子殿下,你慢一點兒,別摔著了!”
  
  男孩穿著錦袍,看上去三四歲的模樣,虎頭虎腦的,玉雪可愛,追著花園裡的蝴蝶跑。

  蕭凜看見小男孩,有幾分失神。畢竟這是夢境中,葉冰裳和「他」的孩子。
  
  小男孩追著蝴蝶,最後,突然撞到澹台燼腿上。
  
  他摔倒在地,眼中蓄了一泡淚。
  
  澹台燼低眸,不動聲色打量他。

  隨後,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他單手拎起了小男孩。
  
  宮女看見澹台燼的動作,噗通一聲跪下:“加春大人,太子不是故意的,請讓奴婢帶太子回去。”
  
  小男孩在空中蹬著腿,也意識到來者不善,嚇得哇哇直哭。
  
  蘇蘇終於知道澹台燼想做什麼了:“你要殺了這個孩子?”
  
  澹台燼冷冷地說:“不是你們想出去嗎?反正他都是假的,殺了又有什麼關係。”
  
  說著,他把小孩往蕭凜懷裡一扔,蕭凜下意識接住,小太子在蕭凜懷裡顫抖,看也不敢看澹台燼。

  “既然是你的種,自己動手吧。”
  
  蕭凜低頭看懷裡的小太子,小太子害怕地抱住他。

  蕭凜下意識道:“不可。”
  
  小太子不斷抽泣,看上去可憐極了。
  
  蘇蘇也覺得頭疼,問澹台燼:“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澹台燼靠著假山,居高臨下看著她:“就這個辦法,怎麼?下不了手?”

  見蘇蘇和蕭凜都不動,澹台燼冷聲道:“婦人之仁!”

  在澹台燼看來,這十分可笑,世上怎麼會有人因為別人,寧肯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走過去,掐住小太子脖子。
  
  孩子被他舉在空中,澹台燼面無表情,手不斷收緊。

  蕭凜皺眉,卻也知道澹台燼說得沒錯,這個孩子是假的,甚至是魘魔的魔氣幻化而來,如果再猶豫,所有人都會葬身這裡。
  
  澹台燼手一使力,原本臉色青紫的孩子,化作黑煙,消散在空中。
  
  蘇蘇看一眼澹台燼,他頂著加春的臉,顯得十分冷漠。
  
  殺了魘魔夢境中的小太子,幾個人往葉冰裳宮殿中去。
  
  蕭凜沉默地走在前面,顯然夢境小太子的消失,讓他心情沉重。

  蘇蘇靠近澹台燼,剛想說話,澹台燼率先冷淡地開口:“怎麼?要怪我心狠手辣,無情無義?”

  蘇蘇十分詫異,她搖搖頭,小聲說:“沒有,我只是想謝謝你。”
  
  如果不是澹台燼,她和蕭凜不一定能下決心破夢境。
  
  澹台燼看她一眼,道:“既然這樣,解藥給我,我不做別的,肯定帶你們出去。”
  
  蘇蘇想了想,從兜裡拿出一個瓶子,遞給他。

  澹台燼沒想到她會這樣輕易給自己,他想,愚不可及,等他吃了解藥,他定會……
  
  然而解藥入口,他才覺得不對。
  
  紅色的糖豆在嘴裡化開。

  蘇蘇笑著仰起頭,問他:“甜不甜?”
  
  “你耍我?”
  
  他的唇被糖豆染紅,慘白的臉扭曲了一瞬,蘇蘇忍俊不禁,搖頭:“我沒說給你的是解藥,再說了,出去夢境以後,你身上的毒藥自動就解了。既然不痛不癢,你就暫且忍忍吧。”
  
  見澹台燼眸色冷涼,牙齒咬著糖豆,一副想殺人的模樣,蘇蘇壓住笑意說:“別吐出來啊,吐出來影響你的形象。”
  
  他惱恨抬手,把糖豆一扔,蘇蘇輕鬆接住瓶子。
  
  她跑到前面去,歡快地道:“王爺,你要吃糖嗎?”

  好東西就要大家分享。
  
  蕭凜失笑,他耳力好,自然聽見了蘇蘇和澹台燼的對話,雖然不知道他們之前發生了什麼,但這樣的三姑娘,並不討人厭,反倒十分可愛。

  連帶著方才被迫殺掉夢境小太子的壓抑也消失。
  
  “不必,謝謝三姑娘。”
  
  到達葉冰裳宮殿前,澹台燼想了想,拿出一紙空的詔書,丟給蕭凜。

  “寫,廢后詔書。”
  
  蕭凜抬眼望去,上面竟然真有「皇帝」璽印。
  
  看來澹台燼早有離開的打算,即便不與他們一起,他也能找到葉冰裳,脫離夢境。

  蕭凜心中升起警惕,澹台燼此人心智和才華不低,又殺伐果決。倘若某天他順利回到了周國,便是夏國的勁敵。
  
  蕭凜垂下眼睛,用自己的字跡,寫了一紙廢后詔書。
  
  ***

  葉冰裳在縫小太子的衣衫。
  
  她望著窗外的海棠,有幾分出神。

  身旁的宮女憤憤道:“娘娘,皇上昨夜又歇在了那賤蹄子宮裡,您才是正宮,皇上如今卻待您越發冷淡,奴婢們瞧著,心裡都不是滋味兒。”
  
  手上的針刺破指頭,葉冰裳含在嘴裡,垂下目光。
  
  “娘娘!”宮女慌張道。
  
  “無礙。”葉冰裳臉色蒼白,勉強笑道,“切忌,以後不可這樣說皇上。皇上九五之尊,雷霆雨露,均為君恩。”
  
  手指上血暈開絲綢,宮女給她處理傷,嘀咕道:“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一點脾氣都沒有。”

  葉冰裳盯著那一灘血,沒有講話。
  
  昨夜被刺殺的事,她沒有給任何人說,「蕭凜」的那塊令牌,至今在她妝匣中躺著。

  她嘴角含著笑,繼續為兒子做衣裳。
  
  宮女笑道:“等太子長大,他一定能懂娘娘的苦心,加倍孝順娘娘。”
  
  話音剛落,一個宮女連滾帶爬進來。
  
  “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被人殺了!”
  
  話音一落,葉冰裳臉色大變,她扔下手中衣物,怔然道:“你說什麼?”

  “奴婢親眼所見,就在御花園中……”
  
  葉冰裳拎起裙子跑出去,就對上了澹台燼一行人。

  宮女顫抖著說:“就、就是他們……”
  
  澹台燼看一眼葉冰裳,乾脆利落道:“唸。”
  
  一個小太監攤開聖旨,把廢後詔書讀出來。
  
  葉冰裳腿腳一軟,臉色蒼白,蕭凜腳動了動,到底按捺住,沒有安慰她。
  
  被廢后,夫君變心,兒子死了……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噩夢。
  
  葉冰裳閉了閉眼,睫毛不停顫動。蘇蘇一直看著她,生怕葉冰裳想不開尋死,然而葉冰裳比自己想象的,堅強得多。

  她接了詔書,含淚輕聲道:“妾……遵旨。”
  
  蘇蘇心裡覺得怪怪的。
  
  自己見扶崖身死道消,宗門岌岌可危,險些崩潰,想化作守山大陣守護宗門。
  
  可是葉冰裳受了這麼大的打擊,竟然還能平靜接旨。
  
  仿佛一個千依百順的女人,不論「皇帝」對她做了什麼,她都可以接受。
  
  蘇蘇先前沒遇見過這樣柔順的女人,她心想,如果自己的孩子被傷害,不說別的,就算是死,也要打爆那人狗頭。
  
  紅色的蝶飛到他們面前,如今,只有翅尖一點沒被染紅,天快亮了。
  
  蕭凜扶起葉冰裳,溫聲道:“冰裳,醒醒,這都是夢,全是假的。”
  
  葉冰裳推開他,搖頭道:“不,不是夢,是真的。”

  蕭凜皺眉。
  
  蘇蘇總覺得哪裡不對,一回頭:“澹台燼呢?”
  
  蕭凜也看到,原本在不遠處看著的澹台燼,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蘇蘇也管不了澹台燼,跑到葉冰裳面前:“你醒醒,再不願意走,大家都得死在這裡。這樣的情況,你為什麼還願意留在虛假的夢境裡?只要離開,什麼都會好起來,六殿下在現實中等你!”
  
  葉冰裳咬唇不語。
  
  六年時間,她是大夏國最受愛戴的皇后,這怎麼可能是一場夢呢?

  夫君愛她,她還有可愛的皇兒。雖然小太子出事了,可是……萬一陛下回心轉意,他們還會有孩子的。
  
  葉冰裳搖擺不定,蘇蘇急壞了。
  
  眼見蝴蝶身上最後一點白被染紅,別說蘇蘇,蕭凜臉色也沉重下來。

  難道所有人,都要被困在夢境中了嗎?
  
  下一刻,一團猖狂大笑的黑霧出現在葉冰裳身後。

  時間到了,魘魔來收取最後的果實。
  
  它的霧氣剛剛觸碰到葉冰裳,一個膚色慘白的男子,憑空出現在魘魔身後。
  
  澹台燼的手,穿破魘魔心臟的位置,握住一顆黑色的魔丹。
  
  蘇蘇眼睜睜看著,魔丹離體,魘魔身上的黑氣,爭先恐後朝澹台燼湧去。

  他不躲不閃,竟然全盤接收。
  
  澹台燼打量著剛到手的魔丹,彎了彎唇。
  
  蘇蘇:……!

  原來他非要進夢境,不僅是為了心上人,還為了這顆魔丹,怪不得會這樣配合,原來是為了引出魘魔本體。
  
  魘魔不是普通魔物,它的魔丹不弱,澹台燼要的,是無上的力量。他從小便不能習武,被人凌辱,他享受殺人和欺負人的快感,但他自身的實力並不夠。
  
  他竟然從還是個凡人開始,便是個修煉瘋子!

  倘若有人告訴他,你死一死,封印就會解封,他定毫不猶豫就去死了。
  
  蘇蘇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她反應很快,撲過去:“給我!”

  澹台燼冷冷看著她,這次早有預防,後退幾步,夢境碎裂。
  
  蘇蘇最後的餘光,便是他毫不猶豫吞下了那顆魔丹。
  
  她簡直氣得想捶墻,還是被他給吃了!給吃了!吃了!

  給我吐出來!啊喂!
  
  夢魘一死,黑霧肆虐,蘇蘇碰不到他,被彈出了夢境。
  
  樹林中,天光大亮。

  樹枝被蘇蘇昨夜的奔雷符劈開,空氣中彌散著一股焦味。
  
  蘇蘇從地上爬起來,看見了另一邊暈倒的澹台燼。
  
  她摸摸背,離開了「紅豆」的身體,傷痕不見,半點兒都不疼了。
  
  蘇蘇抓住澹台燼的衣服,咬牙道:“混賬,你給我醒過來!”
  
  身下臉色蒼白的少年,在她搖晃下,幽幽轉醒。

  他睫毛又長又黑,染了清晨的水汽,顯出幾分脆弱無辜,完全沒有夢境中那副瘋狗氣質。
  
  蘇蘇晃他:“魔丹呢,你真吃了?吐出來啊你這個變態!”
  
  澹台燼摸了摸被她觸碰到的肌膚,非常奇怪的感覺,少女靠得太近了,身上的冷香纏繞著他,讓他很不舒服,那種窒悶感又來了。
  
  他抬起手,對……殺了她,他應該殺了她。他有預感,如果不殺了她,未來她一定會壞自己的事。
  
  想到如今得了魘魔的力量,他眸中冷然,抬起手,黑霧出現在指尖。
  
  然而黑霧在他指尖凝聚一瞬,還未成型,便瞬間消散。

  蘇蘇自然看見了這一幕:“欸?”
  
  澹台燼臉色一僵。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吞了魘魔的力量,怎麼會還是個沒用的廢物?
  
  蘇蘇也懵了,不管是修仙還是修魔,的確可以奪舍他人的力量,變成自身力量。

  這種方法縱然進步飛速,可卻是歪門邪道,鮮少有人會選擇,因為渡劫時會遭天譴。

  因果循環,生生不息。只有瘋狂的魔修,會不惜代價,不怕因果,踏上這條路。
  
  蘇蘇原本也怕他吞了魘魔的魔丹,變得像夢中那般肆無忌憚,然而黑霧在他手中,還未凝聚,便偃旗息鼓。
  
  蘇蘇看著身下少年陰郁的眼睛,突然有點兒想笑。
  
  這……

  身懷邪骨,縱然天生就有無上的力量,可這股力量是封印的,未覺醒的魔神,不能修煉、不能習武、沒有靈根,看上去非常廢。
  
  澹台燼走歪門邪道,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身體裡早已有世上最強悍的邪骨。
  
  他本就是數萬年來,最強大的存在。魘魔的力量,匯入他的身體,如同水珠入海,半點兒波瀾都不會起。

  只要邪骨一日不覺醒,他就沒辦法變成恐怖的魔神,奪取再多的魔丹都沒用。
  
  蘇蘇露出一個明快的笑容,她掐住他臉蛋:“質子殿下,想殺我是不是?你倒是動手啊!”
  
  他握住她手腕,惱怒的情緒,隔著清晨的薄霧,蘇蘇都能感覺到。
  
  她偏不鬆手,用自己沾滿泥的小髒手,在他臉上瘋狂揉。

  邊揉邊抱怨:“讓你非要進夢境!讓你惦記別人的妻子!讓你覬覦壞東西的魔丹!”
  
  澹台燼眼神都快殺了她。

  少年啞聲說:“葉夕霧!從我身上滾下去!”
  
  蘇蘇一巴掌按在他額上:“你說我就要聽嗎?我昨天說不要進夢境,你怎麼不聽,你知不知道,我們差點在魘魔的夢境中團滅了!”
  
  他冷冰冰道:“你自己要跟上來,我即便死了,又關你什麼事?”
  
  蘇蘇揉他臉的動作頓住。

  她鬆開手,臉上的笑淡去,扶著樹站起來。也不再說話,往樹林外走。
  
  澹台燼看著她的背影,抿緊唇。
  
  蘇蘇倒沒有生氣,只是突然覺得,她和澹台燼計較是非對錯挺無聊的,一個生來就無法辨別好壞的人,本就無法指望什麼。
  
  清晨怪冷的,她抱緊胳膊,身後的腳步聲,讓她知道,澹台燼跟在後面。
  
  失蹤一夜,她得趕緊回府。

  葉冰裳和蕭凜,想必現在也已經醒來了。這次不是沒有收穫,好歹看見了澹台燼的一段過去,也知道了他無法奪舍力量。
  
  澹台燼走在蘇蘇身後,心情糟糕極了,這具無能的身體,讓他有種毀滅一切的衝動。
  
  太陽初升,前面的少女身著金色的襦裙,陽光照在她裙擺的金線上,流光溢彩。
  
  她抱住胳膊,似乎有點兒冷。腰身纖細,墨髮上還狼狽著沾著草葉。
  
  他直直盯著她,她卻一次都沒回頭看他。

  他莫名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弄髒的臉,眼瞳漆黑。
  
  等他再找幾顆魔丹,或者仙丹,他一定要讓她消失!
  
  ***

  回府前,蘇蘇在街上看見一個眼熟的人影。
  
  白衣男子低著頭,腳步匆匆。

  葉儲風?

  他怎麼在外面。
  
  蘇蘇猛然想起前段時間小乞丐的話——

  “二公子每日清晨出門,在一處宅院,待到黃昏才會離開……”
  
  還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到底是什麼呢?
  
  蘇蘇想了想,跟了上去。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19 06:50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22 02:49 PM 編輯

第20章 硃砂

  蘇蘇跟著葉儲風,到了一處安靜的院落。
  
  如小乞丐所說,院子裡面開了漂亮的紅梅,枝丫探出府邸,延伸至府外, 看上去十分清雅。
  
  葉儲風看見院落,加快腳步,關上了門。
  
  蘇蘇嗅了嗅,她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味道。

  門被關上,她繞著院落環視一圈,捋起袖子,往上攀爬。坐在墻上時,她才看見澹台燼正看著自己。
  
  蘇蘇這才想起他:“你跟著我做什麼?”
  
  澹台燼一雙漆黑的瞳望著院落,沒有講話。
  
  蘇蘇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難不成這個院子,有什麼讓澹台燼垂涎的邪物?
  她看他一眼:“我警告你,不許過來!”
  
  魘魔那個事,她小命都差點交代在那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萬一澹台燼還要搞事情,她頭都大。
  
  然而她的警告完全無效,自從那夜看見澹台燼用烏鴉殺人,他裝都懶得裝,本性暴露無疑。
  
  澹台燼翻上院落的墻,直接跳下去。

  蘇蘇腦仁都疼,她連忙跟上。
  
  院子裡如果真藏著什麼東西,她那個文弱的二哥,估計危險。
  
  可惜她現在身體裡沒有靈力,管家買來硃砂和符紙以後,她統共就畫好兩張可以用的符,一張奔雷符,一張定身符,全交代在魘魔那裡了。
  
  越靠近屋子,奇怪的香味越濃郁。
  
  院落很大,葉儲風徑自去了主屋,澹台燼往右而去,推開了右邊的屋子。

  他們動作很輕,沒有奴僕,也就沒人發現他們。
  
  隔壁傳來蘇蘇二哥的聲音。
  
  “翩娘,抱歉,今日我來晚了些。”
  
  另一個嬌俏的嗓音笑著說:“無礙,是府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葉儲風:“出府時遇見了大哥,他同我說了會兒話。”
  
  “你大哥同你說什麼?”女子嬌滴滴問,“讓你好好念書,或者跟著他習武?難不成這天底下成大事者,只有武將和書呆嗎?”
  
  “自然不是。”葉儲風的聲音很無奈,“只不過科舉考試即將開始,大哥叮囑了幾句。”
  
  女子不高興地說:“你要考試,是不是就不來看我了?”
  
  葉儲風連忙搖頭:“自然不會,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若不喜歡,我便不考了。”
  
  女子笑聲如脆鈴:“你可真是個傻子。”
  
  蘇蘇琢磨,她二哥哥文采斐然,在讀書一行,的確很有造詣。也因此,葉儲風經常被文不成武不就的葉哲雲針對。
  
  葉家四個男丁,老大擅武穩重,老二習文內向,只有老三不成器,吃喝嫖賭樣樣都沾。至於四弟還小,有些刁蠻,但說不準長大後是個什麼性子。
  
  蘇蘇萬萬沒想到,她熱愛讀書的二哥哥,竟然會為了一個女子,不考科舉。倘若讓祖母知道,打斷他的腿都算輕的,他可沒有蓮姨娘這種娘親為他求情。
  
  隔壁傳來一聲嬌呼,隨即是打鬧的聲音。
  
  冬日的院子分外冷清,像一個小世界,聲音便也聽得清楚。

  什麼東西被拂在地上,女子清脆的笑聲更響亮。
  
  蘇蘇聽見了粗喘聲,隨即是女子咿咿呀呀的呻吟,似歡愉,似痛苦。
  
  澹台燼眼中浮現出一股厭惡。
  
  蘇蘇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她自靈泉誕生之初,就鮮少有人給她科普兩性知識。

  也不能指望衡陽掌門一個正派男人給小閨女講黃色。
  
  男女調和,陰陽雙修,她倒是在藏書閣中看過。
  
  可惜以修煉為主的書籍,大抵都是晦澀正經的文字,教科書級別的修煉模板。
  
  蘇蘇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大師兄帶自己去後山捉靈獸。
  
  時縫春季,那兩隻靈獸,一雌一雄,耳鬢廝磨。

  扎著兩個流蘇丸子頭的小蘿莉蘇蘇,循著聲音,好奇地看過去。
  
  “大師兄!這裡有兩隻!”
  
  公冶寂無御劍過來,看清林木中場景,如白玉般的臉,瞬間紅了個透。

  他捂住小姑娘眼睛:“非禮勿視!”
  
  隨即帶著蘇蘇,慌忙御劍而逃。蘇蘇還是第一次見大師兄跑得那麼快,耳朵都紅透了。

  自那以後,大師兄鮮少去後山,捉靈獸的事,漸漸落在了小師弟扶崖身上。
  
  蘇蘇後面回過味,才明白靈獸大抵是在交合。
  
  但是人類表達愛意的方式,和靈獸可太不一樣了,因此當空中的香氣越來越濃郁,蘇蘇完全沒往這方面聯想。

  反而靈光一閃,她終於知道了哪裡不對勁!
  
  媚香!

  這竟然是狐族獨特的媚香!裡面那個女子,竟然是隻狐妖!
  
  她二哥啊!

  聽她二哥喘得痛苦,不會正在被狐妖戕害吧?
  
  蘇蘇剛要往外跑,去救她二哥,胳膊被澹台燼握住。他神色古怪:“你做什麼?”
  
  蘇蘇壓低聲音:“你別拉著我,隔壁是一隻狐妖,我二哥肯定出事了。”

  “出事?”他輕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澹台燼盯著她,突然惡意一笑:“不盡然,你現在闖進去,你二哥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蘇蘇不解地看著他。
  
  澹台燼從袖中拿出一把峨眉刺,只不過這峨眉刺模樣很奇怪,比尋常的武器小得多,以至於他藏在袖中,也沒人發現。
  
  不知道那峨眉刺是什麼做的,也不見他如何使力,墻如同紙一般,輕而易舉被戳出一個洞來。

  澹台燼回頭看見一雙清澈的眼睛,心中邪意肆虐。
  
  “好好看清楚。”
  
  蘇蘇趴到洞前,定睛看過去。

  只見書桌上的筆墨紙硯落了一地,葉儲風抱著一個女子,將她壓在書桌上。
  
  女子雙眸迷離,紅唇開合,修長的脖子高高仰起。
  
  黃衫之下,她雪白的腿纏著葉儲風,像嬌弱無依的菟絲花。
  
  而她文弱的二哥一反常態,如痴如狂,像是瘋狂的野獸,埋首在女子懷中。

  “翩娘……翩娘,我心悅你……”
  
  澹台燼冷笑地看著蘇蘇。
  
  期盼她面紅耳赤,下一秒大驚失色地轉過來。

  她那雙明澈如琉璃的眼睛,染上污穢之色,一定很精彩。
  
  可是前面的少女趴在洞前看了好一會兒,半晌鎮定地把那個洞堵上。

  她仰頭,就對上了澹台燼冰冷惡意的眼睛。
  
  蘇蘇奇怪地說:“你看我做什麼?”
  
  澹台燼盯了她半晌,隔壁的淫詞浪語還在繼續,可少女面不改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黑暗中盛開聖潔的花。

  仿佛在她眼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澹台燼冷冷道:“不知羞恥。”仿佛羞辱她能讓他奇怪的感受好受點。
  
  蘇蘇不以為然,一本正經給他科普:“自上古洪荒以來,不論妖魔、仙神、凡人,陰陽交合,子嗣綿延,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三界生靈,得以生生不息。”
  
  所以有什麼好羞恥的?

  她早知道凡間對女子更為嚴苛,普通凡人,看見這一幕,估計羞憤欲死。
  
  蘇蘇一瞬間領悟了澹台燼的想法,這魔物竟然想看自己羞憤欲死?
  
  她瞪著他,就算害羞,也是對著心愛的男子害羞,對著個冰冷無情的邪物,她瘋了才捂臉害羞。

  明明是他天生缺乏羞恥心。
  
  蘇蘇伸出手:“把你的峨眉刺借我用一下。”
  
  “你想做什麼?”
  
  蘇蘇認真說:“我去戳死隔壁的壞狐妖。”
  
  她可不是在觀摩葉儲風和狐妖活色生香,而是在看狐妖是否害人。

  蘇蘇知道,有些妖修煉不易,也不害人,這種妖是好妖。但有些妖物會害人,迷人心智,吸食精氣。
  
  裡面的黃衫狐妖,便是後者。
  
  葉儲風的精氣、甚至陽壽,狐妖都在掠奪。她不是一隻好妖。

  照這個速度下去,不出三月,葉家就可以給葉儲風收屍了。
  
  澹台燼冷冷說:“不借。”
  
  不自量力。

  裡面那隻狐妖,一看就道行不淺,她即便拿著峨眉刺,也討不找好。雖然不知道葉夕霧何時會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是就憑她,絕不是狐妖的對手。
  
  蘇蘇心裡其實也知道,自己恐怕奈何不了狐妖,貿然驚動她,萬一她傷害葉儲風,那才得不償失。
  
  她也就是看不下去狐妖吸食葉儲風的精氣,才想借到峨眉刺先救人。
  
  如今看來,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
  
  蘇蘇悄聲走出門,衝澹台燼揮了揮手,做口型:“走呀——”趁狐妖沉迷交合,沒有覺察他們兩個。

  澹台燼看著面前的墻,神色莫測。
  
  蘇蘇知道,恐怕他打起了狐妖內丹的主意。
  
  她拽住他袖子,拉著他往外走。

  得了魔丹,還想要妖丹,也不怕日後天道八十一道劫雷,把他劈成飛灰。
  
  兩人一同站在陽光下,蘇蘇鬆了口氣。
  
  路過宣王府,蘇蘇說:“也不知道葉冰裳醒來沒有。”
  
  澹台燼看著那塊牌匾,漆黑的瞳無比專注。

  蘇蘇覺得,他對葉冰裳還真是特別。如果讓葉冰裳在小時候就感化他,說不定他後來不會變成魔神。
  
  然而凡人壽命短短數十載,他軀體老去死去,邪骨依舊是深入靈魂的東西,他會重複天煞孤星的命運,在下一世,仍然會甦醒。
  
  所以還是抽出邪骨最可靠了。
  
  蘇蘇突然問:“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澹台燼低眸,對上蘇蘇好奇的眼睛,他抿唇:“不知。”
  
  蘇蘇問:“你一定要她嗎?”
  
  他不答,然而黑瞳幽冷,蘇蘇便明白了答案。
  
  他心中並無世俗觀念,也沒有是非,別說葉冰裳已經嫁給了蕭凜,就算葉冰裳孩子滿地跑,澹台燼心中依舊沒有那個概念。
  
  如同小時候,他疑惑地問蘭安,羞恥是什麼?
  
  越長大,他越會偽裝,跟著別人學習應有的表情。然而靈魂裡,他依舊是自私冷漠的少年魔神。

  和他講道理沒有用,他甚至潛意識認為,葉冰裳屬於他,即便放在宣王府,也只是「寄養」。

  等他一有能力,就會拿回自己的東西。
  
  蘇蘇擋住他看宣王府的視線,一字一頓道:“不可以!”
  
  她明明白白告訴他:“你也知道,你真要和她在一起,只有一個條件。”

  “除非我和宣王都死掉。”

  “當然,即便宣王死了,她愛的也不一定是你。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澹台燼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的蘇蘇。

  他黑瞳森冷,突然一笑。
  
  似嘲諷,也似毫不在意。
  
  就連蘇蘇也不知道,本來想逼他知難而退的話,在未來某一日,竟會一語成讖。

  澹台燼要何物,就算踏著天下人的屍骨,也不在乎。
  
  更別提,蕭凜與她。

  然而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了。
  
  ***

  沒過兩天,便進入了一月。
  
  大夏國的一月,依舊銀裝素裹,冰天雪地。

  蘇蘇開始悄悄找除妖師和道士。
  
  那隻黃衣狐狸有些道行,從荒淵縫隙中逃出來的妖,普通除妖師對付不了。
  
  因為懸賞金開得很高,府中陸陸續續有除妖師和道士前來。
  
  然而蘇蘇一看,很是失望。

  這些人和先前來府中跳大神的道士,沒什麼兩樣,除了能說會道,沒什麼真本事。
  
  偶爾有兩個不錯的,卻遠遠比不上狐妖。
  
  蘇蘇很焦急,也不知道葉儲風能撐多久。恰好今日黃昏,遇見了葉儲風,他唇色蒼白,見了蘇蘇,他禮節性行了一禮,打算離開。
  
  眼前的男子氣質儒雅,看上去沉默寡言,與同狐妖在一起時,判若兩人。  
  
  蘇蘇沒有直接勸他,反而道:“二哥,最近府中不太平,祖母打算去臨遠觀求平安符。大哥隨爹爹在軍營,三哥在養傷,四弟年齡還小,所以,祖母讓你帶兵隨行。”
  
  葉儲風愣了愣,心中訝然。

  只因在葉府,他毫無存在感,不論好事壞事,皆與他不沾邊。
  
  這次葉老夫人怎麼會想到他?
  
  想到院落中那個姑娘,葉儲風感到十分為難。

  那個嬌滴滴的姑娘,他去晚了些,她都會發脾氣,若陪著祖母去道觀,不知道要多少時日。
  
  蘇蘇倒也沒撒謊,葉老夫人確實擔心妖物現世,葉嘯沙場悍勇,但是妖魔之力,再神勇的凡人,也無法對抗,所以打算去道觀求符。
  
  蘇蘇只不過懇求老夫人把隨行的人,加上葉儲風罷了。

  老夫人下令,葉儲風不得不走。
  
  能拖一天是一天,蘇蘇心想,好歹等她找到靠譜的除妖師。不然還沒有對策,葉儲風提前油盡燈枯就完了。
  
  等老夫人和葉儲風一走,蘇蘇想起,魘魔夢境中,那隻引路的蝴蝶。
  
  蕭凜肯定認識靠譜的除妖師。

  她眼睛一亮,給蕭凜寫了一封信。
  
  “春桃,你把這封信,送到宣王府上。”
  
  春桃十分為難:“小姐,你還喜歡宣王殿下啊……”
  
  “說什麼呢,這次是正經事。”
  
  “可是小姐,宣王還住宮中的時候,你經常送香帕、糕點、書信,全部被宣王殿下拒之門外。殿下之前還說,凡是小姐讓人帶過去的東西,統統燒掉。”
  
  “……”蘇蘇也沒想到,自己黑歷史這麼多。
  
  “這樣,你把這封信送給大姐姐,就說是家書。”
  
  只要葉冰裳看見,蕭凜便應該知道了。他是大夏嫡皇子,定會重視妖物作惡一事。
  
  這回春桃收了信,鄭重點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蘇蘇百無聊賴,乾脆畫符。今後要遇到的事不少,能準備一些是一些。上次在魘魔的夢境中,多虧那張符紙,蘇蘇再次領會到,有力量自保的重要性。
  
  管家找來的硃砂和符紙並不多,蘇蘇不敢浪費,擺了引靈的陣法,用毛筆沾了硃砂,開始畫符。
  
  靈力不夠,她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硃砂落下,符紙無風自燃。
  
  她也不氣餒,並不為失敗而低落,重複畫符的動作。
  
  注意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蘇蘇回頭,就看見澹台燼,他背後的皚皚大雪,少年眉宇清冷,不知道在那裡看了自己多久。
  
  這兩日蘇蘇鮮少看見他,也不知道他又做什麼壞事去了。
  
  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譬如狐妖,譬如想辦法接觸鎮守荒淵的神龜。

  他出現以後,蘇蘇嗅到空氣中淺淡的血腥氣。
  
  她心裡不太開心,但也知道,很難阻止。
  
  蘇蘇想了想,乾脆說:“你想學畫符嗎?”
  
  聞言,澹台燼皺眉。

  蘇蘇在心裡數數,果不其然,數到五,他走了過來。
  
  上次的夢境,倒是讓蘇蘇了解他不少。他沒有憐憫心和感情,但他喜歡力量和殺伐。
  
  他會仰著臉,認真問蘭安許多問題。

  那時候的小魔物,甚至可以稱得上虛心。 
  
  後來蘭安不要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學會偽裝和示弱的。
  
  兩人相對而坐,蘇蘇說:“你看好啦!”
  
  她蘸了硃砂,一筆一劃,極為流暢,落在符紙上。因為是個簡單符咒,這次很快完成,硃砂微微發亮,符紙也並未燃毀。
  
  “你要試試嗎?”
  
  澹台燼接過毛筆,他極為聰穎,只倒著看了一遍,落筆卻絲毫不差。

  然而硃砂並未發亮,反而透著一股暗黑的光澤。
  
  符咒在他面前燃起,灰燼散落在空氣中。他放下筆,抿了抿脣角,眼裡冷了不少。
  
  蘇蘇愣了愣,想來仙與魔,本質就不同。

  他的力量本就來源於黑暗,用仙咒自然行不通。即便她教他的,並不是攻擊符咒。

  這可能就是他固執想要力量的緣由。
  
  蘇蘇想了想,把自己剛剛畫好的符咒放在他掌心。
  
  “第一次畫符,是比較難。但是符咒,你也可以使用,要試試嗎?”
  
  澹台燼看著掌心的符咒,再看看眼前笑吟吟的少女。

  “嗯。”
  
  她把咒語教給他。
  
  澹台燼在心中默念一遍,黑瞳一眨不眨看著面前的蘇蘇。他見過她符紙的威力。奔雷符若是打在人身上,會沒命。
  
  她難道不知道他並不是什麼好人嗎?
  
  剛剛得知的消息,讓他心中發冷,討厭這個世上的一切東西。他幾乎是滿懷歹毒,使用了這張符咒。
  
  然而符咒在他掌心,卻並沒有變成一道紫雷。
  
  暖光散開,符咒變成一幅美麗的畫卷,山頂的雪,白色的翎鳥,瀑布和落葉,日光與蜿蜒的藤蔓……
  
  兔子羞怯地圍著他,土撥鼠好奇地探出頭。

  溪水從他手上流過,滌去血腥味。

  他看見老人和孩子在樹下納涼,藍天白雲,蒼茫人間。
  
  他怔住。
  
  幻景之外,少女明眸帶著笑望著他。
  
  她眉間蹭上一點硃砂。

  他漆黑的瞳盯著她,手指蜷緊。因他一動,畫卷頃刻破碎。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14 AM

第21章 所愛

  蘇蘇問道:“好看嗎?”
  
  這個小法術是她小時候,嚮往外面的世界,掌門拿來哄她的,讓她輕而易舉可以看見萬物生長的美麗,免得頑皮跑到宗門外去。

  原本並不需要以符咒為媒介,然而蘇蘇現在沒有靈力的情況,做什麼都得依靠外物輔助。
  
  澹台燼沒有吭聲。
  
  他皺緊眉頭,冷冷看她一眼,符也不學了,徑自起身往外走。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蘇蘇低聲道:“莫名其妙。”
  
  澹台燼不學就不學吧,他走了,她才好畫攻擊性符咒。
  
  畫幾十張符,才勉強成了兩三張。蘇蘇收好符咒,春桃也回來了。小丫頭眼睛亮亮的:“小姐,奴婢已經把信交給大小姐了。”
  
  蘇蘇點頭,那現在就等宣王殿下的回音了。
  
  ***

  葉冰裳打開蘇蘇的書信。
  
  丫鬟小慧道:“娘娘,三小姐竟然還往府上送東西,真是不知廉恥。您的身體還沒養好,這東西給奴婢吧,奴婢拿去燒了!”
  
  葉冰裳搖搖頭:“三妹妹在信中說的正事。”
  
  小慧:“正事?三小姐謊話連篇,依奴婢看,她肯定是想尋個由頭見王爺。您千萬不能相信她。”
  
  “可……萬一是真的呢?”
  
  小慧恨鐵不成鋼:“三小姐那個樣子,怎麼可能會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王爺不上她的當,她這才想從您這裡入手。”
  
  葉冰裳臉色蒼白,捂著唇咳嗽起來。

  自從上次離開魘魔夢境,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蕭凜心疼她,還特地從宮中請了太醫來為她醫治。
  
  她纖長的玉指掩唇,黛眉微蹙,反倒增添了幾分病弱的美麗。
  
  葉冰裳垂下睫毛:“不論如何,這封信得給王爺,不然就成我的不是了。小慧,你把三姑娘的信,送到王爺那裡去吧。”
  
  小慧不情不願接過書信,剛要說什麼,眼睛亮瞭亮。
  
  對啊,這是三姑娘的東西,只要交給王爺的人,說是三姑娘帶來的,這封信自然就會和以往一樣,被處理掉。

  王爺不可能會看見。

  小慧福至心靈,也不再打擾側妃,福了福身:“奴婢這就去。”
  
  她走遠了,葉冰裳輕輕支撐起下頷,看著窗外的雪景,睫毛落下一片陰影。
  
  ***

  蘇蘇始終沒能等到蕭凜的消息。
  
  而明日,就是葉儲風和老夫人回來的日子。蘇蘇如果想做什麼,最好趕在葉儲風回府之前。
  
  蘇蘇讓人趕制出一柄桃木劍,割破手指,在上面加了好幾道仙法。
  
  雖然她沒有了靈力,但是聊勝於無。

  狐妖逃出荒淵,應該受了重傷,這才靠吸食人的精氣聊傷,自己並不是沒有機會。
  
  蘇蘇知道這事有風險,所以她特地提前畫好傳送符,萬一打不過狐妖,她可以跑嘛。
  
  她做好準備以後,蘇蘇問春桃:“澹台燼呢?”
  
  春桃道:“奴婢沒看見。”

  喜喜說:“早晨質子殿下好似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
  
  蘇蘇很驚訝:“你們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她這幾日沉溺做武器無法自拔,根本就沒注意澹台燼的動向。
  
  喜喜:“奴婢也不清楚,小姐要不問問管家?”
  
  “算了,我有事,先出門。萬一澹台燼回來,你們讓侍衛看住他,別讓他再出門了。”

  魔丹被他吞吃就算了,倘若澹台燼還要打妖丹的主意,真讓人頭疼。
  
  蘇蘇獨自出門。
  
  她挑的正午,雖是冬日,陽光卻正盛。這個時間,多少能克制妖物。

  因著裝備齊全,她換上簡練的衣裳,背後背上桃木劍,袖子裡揣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符紙。
  
  有些有用,有些非常雞肋。
  
  她身上還有一個從道士那裡買的銀鈴法器,墜在腰間,叮鈴作響。
  
  蕭凜坐在馬車上,從她身邊路過時,險些沒認出她。

  少女頭髮高高束起,周身掛滿了奇怪的東西。

  倒是一張迎著陽光的臉,分外有朝氣,從骨子裡投出燦爛的味道。
  
  蕭凜以前見她,三小姐是一隻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她的花蝴蝶,如今的三小姐,倒是變了不少。
  
  她不再拘泥於皮相衣著,反倒十分吸引人。
  
  儘管她穿得奇奇怪怪,可是一雙靈動的眼睛,和漂亮的臉蛋,讓街上不少公子駐足看過來。

  她自己卻沒有注意,專心想著什麼的樣子。
  
  蕭凜想起今日朝堂上的那件事,澹台燼恐怕……蕭凜心中有幾分嘆息。
  
  “三姑娘。”他開口道。
  
  蘇蘇回頭,就看見了馬車上的蕭凜,她完全沒想到,會在去對付狐妖之前遇見他。

  她心中燃起希望,很是高興:“王爺。”
  
  蕭凜道:“三姑娘怎麼在這裡?”
  
  他算是一問就問到了重點,蘇蘇連忙小聲把狐妖的事情,和他說了一遍。

  蕭凜本想和她說質子的事……

  如今聽到狐妖,他神色愈發凝重。
  
  “三姑娘怎麼先前不與我說?”蕭凜語氣略微責備,一個閨閣姑娘擅自去降妖,她到底知不知道危險。
  
  蘇蘇愣了愣,她明明讓春桃送了信去宣王府中,可是宣王竟然完全不知道。
  
  她心中掠過一個驚訝的猜測,但是到底沒有說出口。畢竟葉冰裳不願自己和蕭凜接觸,情有可原。
  
  蘇蘇說:“是我不好,王爺,如今你知道了,可有熟識的除妖師嗎?”
  
  蕭凜說:“你且等等。”

  他招來一個侍從,低聲說了幾句話。侍從點頭離開。
  
  隨後蕭凜帶著蘇蘇上了一個茶樓,沒多久,一個白衣男子趕過來。

  “蕭凜,我格你老子的,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隔三差五就有破事,給你說,老子是趙王的人!趙王的人!”
  
  蘇蘇驚訝地看著虞卿。
  
  虞卿看上去斯文溫柔,沒想到開口這樣暴躁。她先前就在趙王身邊看見過虞卿,沒想到這人私下和宣王竟有往來。
  
  虞卿慢半拍注意到蘇蘇,臉色一僵。
  
  蕭凜給他倒了杯茶,仿佛完全沒聽到他剛剛罵自己的話,溫和道:“師弟,請坐。讓三姑娘給你講講情況。”
  
  蘇蘇乾巴巴重複了一遍狐妖的事。
  
  虞卿挑眉:“狐妖?書本裡吸人精氣那種?”

  說來他雖然學除妖,然而在此之前,人間的妖物,全部被封印在深淵之下,所以虞卿相當於學了個空氣。
  
  上回入侵魘魔的夢境,還是虞卿第一次和真正的妖魔交手。
  
  蕭凜:“你能對付嗎?”
  
  “行不行,得試試才知道。等我回去準備幾日……”
  
  蘇蘇連忙說:“不行。”

  葉儲風明日就要回來,萬一狐妖率先動手,她二哥就沒了。
  
  蕭凜對虞卿道:“我也贊同今日去,狐妖現世一日,百姓多幾分安危。”
  
  虞卿翹著腿:“這回有什麼好處?”
  
  蕭凜扔給他一把通體黑色的匕首。

  虞卿眼睛一亮,收起匕首,依舊臭這臉哼道:“走吧,帶路。”
  
  “三姑娘給我們指條路就好,別怕,你回府去吧。”蕭凜說,除妖一事,去的人在精不在多,否則去再多人,都沒有幫助。
  
  蘇蘇知道,「大師兄」處於好心,責任心和保護欲很重。

  可是依她所見,眼前這個除妖師虞卿,雖然有點本事,可是對敵經驗並不豐富,他們就這樣過去,容易吃虧。
  
  她堅持要跟上。

  “要麼我不告訴你們地方,自己去。要麼你們帶上我。”
  
  蕭凜皺眉。
  
  虞卿笑道:“我同意你去。”
  
  最後一行人來到狐妖的院落。

  紅梅依舊開得灼灼,香味卻淡了不少。三人提高警惕,進入院落,卻沒有發現狐妖蹤影。
  
  虞卿突然說:“城裡近日有不少人失蹤。”
  
  他語氣輕鬆,幾人心裡卻很沉重,尤其是蘇蘇。她猜那些人,大概率是狐妖擄走的。

  沒有葉儲風的供給,狐妖抓了其他人。
  
  “現在去哪裡找她?”蕭凜問。
  
  虞卿從袖中拿出一個羅盤,羅盤指針瘋狂旋轉。虞卿咋舌:“乖乖,還是個大妖啊……”
  
  最後羅盤停下來。

  虞卿說:“跟著羅盤的方向走。”
  
  ***

  同一時間,窗前的少年,黑瞳注視著他們離開。
  
  他身後的黑衣人,猶疑地問:“殿下?”
  
  澹台燼說:“我知道了。”
  
  “那您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回周國,夫人在渡口等您,事不宜遲,屬下建議您今晚就走。”黑衣人語氣激動,“晚了恐怕來不及,您留在這裡會有危險。”
  
  澹台燼盯著蘇蘇等人背影,嘲諷呢喃道:“不自量力。”
  
  黑衣人沒聽懂:“殿下,您可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
  
  “沒有。”澹台燼冷聲說,“今晚就走。”
  
  黑衣人很是高興:“屬下臥薪嘗膽十四年,終於等到殿下了。”
  
  澹台燼也彎了彎唇。

  烈日當空,難得在冬日有這樣好的天氣。只可惜,夏國的百姓,也就這幾天好日子過了。
  
  不知道戰神葉嘯的血,是不是比普通人要熱?濺在臉上,又是怎樣一種感覺?
  
  他手指抵著額,低低笑出聲。
  
  臉上輕蔑,卻又自厭。
  
  ***

  蘇蘇覺得,帶個除妖師的確方便。如果自己隻身過來,還真找不到狐妖。
  
  此時,三人屏息蹲在竹林外。
  
  一個精巧的竹屋裡,傳來陣陣香氣。

  蘇蘇低聲提醒道:“是媚香,少吸一些。”
  
  狐妖的媚香吸多了,會迷人心智的。
  
  虞卿倒了三顆藥丸出來,分給大家。蘇蘇吃下去,發現果然聞不到濃郁的媚香了。
  
  虞卿憑空從儲物玉中拿出紅線。

  一頭遞給蕭凜,蕭凜會意,點點頭。
  
  虞卿腳步輕巧,開始圍著竹屋布置紅線。

  蘇蘇有些驚訝,虞卿竟然在布陣,還是威力不少的落魂陣。
  
  所謂落魂陣,地陣十二,其形正方,雲主四角,衝敵難當,其體莫測,動用無窮,獨立不可,配之於陽。
  
  虞卿以步計算,布置得極為精準。
  
  蘇蘇沒想到五百年前,虞卿沒有拜入仙門,竟然也會這個陣法。
  
  只可惜,他們人不夠,統共三個,無法主四角。
  
  虞卿繞回來,讓蘇蘇握住另一條線。
  
  他自己踏入陣中,手上掐訣,幾柄銀色小劍凌空出現在他身後。

  “滅!”

  小劍飛速朝著竹屋而去。
  
  下一刻,竹屋炸開,毫無所覺的黃衣女翻滾出來。
  
  她衣衫裸露,意識到了危險,眯眼看向眾人。

  她的身側,幾個男子赤裸著,雙目呆滯,臉上潮紅。還有兩個,已然斷了氣息。
  
  還有人不死心地去摸妖狐,湊過去吻她:“美人,美人……”
  
  狐妖一腳踹開他,衝虞卿道:“怎麼,小哥也想和奴家顛鸞倒鳳?”
  
  她衣衫也不穿,蕭凜皺眉別開頭。
  
  倒是虞卿,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嘖嘖有聲:“果然是狐妖……”

  身材有料啊。
  
  狐妖聲線妖嬈,但看上去,卻分外清純。
  
  她跺了跺腳,嬌滴滴往虞卿懷裡靠,抱怨道:“你剛剛弄疼人家了。”
  
  虞卿彎唇:“那在下可得給美人好好賠個不是……”
  
  他張開雙手,欲接住妖狐。

  手指抬起那一瞬,蘇蘇和蕭凜明白他的意思,同時收網。
  
  紅線亮起,飛速凝聚成網,朝狐妖過去。
  
  落魂陣起了作用,讓她無法動彈,紅線將她緊緊裹在裡面。狐妖的笑消失,冷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蘇蘇心道不好,衝虞卿喊:“快讓開。”
  
  虞卿反應迅速,往地上一撲。
  
  只見妖狐身後,憑空生出七條黃色尾巴。

  紅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寸寸斷裂。
  
  蘇蘇拉起來虞卿:“你這紅線不是縛妖線嗎?”
  
  虞卿險些被狐妖尾巴抽到,呸出一嘴泥:“老子哪來的縛妖線,那是仙山的牛鼻子們才有的東西。”
  
  蘇蘇凝噎:“……”看到七尾妖狐時,她也很絕望,這可怎麼打?
  
  妖狐看向蘇蘇,道:“原來還有個小丫頭。敢暗算我,我生氣了哦。”
  
  她尾巴暴漲,衝著幾人抽過來,蘇蘇帶著虞卿後退,避開了妖狐攻擊。
  
  她祭出桃木劍。
  
  袖中的符衝著妖狐而去,三張黃符散髮著耀眼的光。妖狐嗤道:“這個倒是有點本事……”

  可惜,不是仙體,又能奈她何?
  
  奔雷符朝著妖狐劈過去。
  
  妖狐用爪子生生擋了這一擊,轉瞬皮開肉綻。

  另外兩道,把她的尾巴劈得焦黑,空氣中隱隱傳來肉香。桃木劍困著她,讓她只能不停躲避。
  
  蕭凜拿出一條金色的繩子,套住狐妖的手腳,將她捆在樹上。
  
  趁著這個時間,虞卿也開始不要錢的似的,掏出儲物玉中的東西朝狐妖扔。
  
  狐妖被劈頭蓋臉砸了一通,爪子和肩膀開始流血,臉都氣紅了。她吸食這麼久的精氣,幾乎全搭在了這裡!
  
  她怒斥一聲,掙開繩索衝著蘇蘇撲過來。

  蕭凜拔劍出鞘,對上了狐妖的利爪。
  
  他劍術卓絕,區區凡人,竟和妖狐打了好幾個回合。
  
  虞卿拉著蘇蘇:“草草草,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跑。”
  
  “蕭凜還……”
  
  “他自己知道跑!”虞卿說罷,率先逃命。
  
  蘇蘇也知道,倘若是四尾五尾狐,他們今日還有勝算,七尾只能暫且逃命。

  她跟著虞卿跑。
  
  沒多久,蕭凜也追了上來。
  
  妖狐被惹怒,不願放過他們,飛身追來。
  
  而此刻,前面竟然是一灘沼澤,虞卿都想罵娘了:“這運氣太背了吧!”
  
  妖狐哈哈大笑。
  
  妖狐把玩著自己的頭髮:“既如此,奴家倒是可以給你們一個有趣的死法。”
  
  她抬起尾巴,三人被她打落沼澤。
  
  妖狐橫躺在岸上,七條尾巴晃蕩,看他們沉下去。
  她看向蕭凜:“可惜了,如此好看的男子,竟不能與你春風一渡。”
  
  蕭凜面不改色,穩住身子,盡量不沉那麼快。
  
  虞卿就不太鎮定了,瘋狂罵狐妖。
  
  “你這種臭男人,我可不喜歡。”狐妖美目一眨,“反正你們都快死了,讓我看看,你們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妾來滿足你們一番。”
  
  她伸長尾巴,落在虞卿身上。
  
  虞卿咒罵聲停,看著狐妖,漸漸出現迷戀之色。
  
  狐妖摸摸自己的臉,嬌笑道:“哦,原來喜歡嬌俏活潑的女子啊。”
  
  她轉向蕭凜,蕭凜沉著臉。

  狐妖的尾巴掃過:“這女子倒是挺美,她是你的妻子?可你的心中,責任和保護佔了太多,她的地位,可不夠呢。”
  
  她的尾巴落在蘇蘇臉頰上。
  
  片刻後,狐妖笑起來:“有趣,有趣,你竟還沒有心上人。這樣純粹的人啊,我許久沒有見過了……可惜,你今日註定死在這裡。”
  
  蘇蘇感覺自己在不斷下沉,沼澤很快到了她下巴處。
  
  她咬牙,試圖凝神用仙術御風。
  
  倘若成功,他們三個倒是有生機。
  
  狐妖百無聊賴,變成葉冰裳逗蕭凜玩。蕭凜神色漸漸溫柔不少,狐妖聲線也變得溫柔,竟成了葉冰裳的聲音。
  
  狐妖得意地看一眼蘇蘇,蘇蘇試圖叫醒蕭凜,可惜沒用。
  
  漸漸的,蘇蘇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早知道從荒淵跑出來的竟然是七尾狐,打死她都不來!葉儲風招惹了個什麼大妖啊!
  她手指艱難地動了動,御風訣!快啊!
  
  狐妖玩得盡興,突然“咦”了一聲。
  
  彼時,太陽落下去了。

  竹林中,漸漸走出一個黑衣少年,他墨髮紅唇,緩步走過來。
  
  蘇蘇瞪大眼睛——

  澹台燼!
  
  狐妖看著他,露出一個笑容。

  “真好看。”她捂住自己肩上的傷,舔舔唇,“你來幫我療傷吧。”
  
  澹台燼彎唇:“好啊。”

  他嗓音低啞,勾得狐妖蠢蠢欲動。
  
  “讓我來看看,你心悅的,又是誰呢?”
  
  她步伐妖嬈,一步步朝著澹台燼走過去。

  狐尾觸到澹台燼臉頰前,被少年抬手拽住。
  
  狐妖嬌笑一聲,欲看他心中所愛。
  
  片刻後,狐妖的笑不見,轉而露出疑惑之色:“你……”
  
  少年冷冷道:“怎麼樣,看見了嗎?”
  
  狐妖諱莫如深看澹台燼一眼。

  “怎麼可能……”
  
  在少年袖中的峨眉刺滑出之前,狐妖嬌笑道:“我可不陪你玩了,喏,他們可要快死了,三個人你只來得及救一個。後會有期!”
  
  狐妖睚眥必報,想到把自己劈得皮開肉綻的紫雷,飛身離開之前,她衝蘇蘇彎唇一笑,一滴精血彈入蘇蘇眉心——

  那個令她好奇的少年,就由這個純白的姑娘,來試試味道吧。

  狐妖變成一隻黃色小狐狸,轉瞬消失在叢林中。
  
  澹台燼走向沼澤。
  
  如狐妖所說,三個人都情況垂危,沼澤快要沒頂,蕭凜和虞卿被狐妖弄暈了。
  
  少年靠著沼澤坐下。

  蘇蘇閉氣,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
  
  澹台燼完全沒有拉他們的打算,蘇蘇猜,他依舊想要狐妖內丹。也許,他一直跟著他們,準備螳螂在後。
  
  可惜看見是七尾狐妖,他臨時收了手。
  
  蘇蘇嘴巴陷在沼澤裡,不能講話,只好衝他眨眼——

  好歹你做個人,拉一個出去吧!
  
  澹台燼黑瞳凝視著她,依舊沒動。
  
  蘇蘇乾脆閉上眼,她之所以不太慌,其實是袖中還有一張殺手傳送符,然而傳送符也需要靈氣驅動。

  她剛剛攢夠了靈力,可以帶同伴離開了。
  
  澹台燼不救便不救。
  
  傳送符飛到空中,沼澤中的蕭凜和虞卿慢慢消失,然而半晌後,蘇蘇還在沼澤裡。
  
  蘇蘇:……!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不能被傳走?
  
  突然,她想到狐妖走前彈入自己眉心的精血!
  
  她現在沾上了妖氣,傳送符卻不傳妖物!
  
  想到這裡,蘇蘇再次看向澹台燼。
  
  少年眸中含著譏誚之色,好以整暇地打量她。
  
  蘇蘇心想,她打死也不求他,因為她知道,求了也沒用,大不了她喚醒勾玉。
  
  這點骨氣還是有的,除非蘇蘇自己想死,不然誰都不可以弄死她!
  
  少女一言不發,安安靜靜,任由沼澤將自己吞沒。
  
  澹台燼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染上冷淡的惱怒之色。

  太陽落下,天快黑了。這是他離開夏國的最後時限。
  
  澹台燼冷冷地看著蘇蘇髮頂,轉身就走。

  可真是令人生厭,犧牲自己去救別人,寧死也不求他。
  
  他走了好幾步,身後突然傳出來響動。
  
  狼狽的少女被一股力量從沼澤中推出來。

  她趴在地上,不斷咳嗽。蘇蘇十分驚喜,這種時刻,御風竟然成功了?!

  人的潛力果然無窮。
  
  然而一抬頭,看見澹台燼,她詫異地說:“你竟然還沒走?”

  她沉了那麼久,以為他早離開了。
  
  澹台燼臉色一變,他冷笑著,用峨眉刺抵著她的頸部,說:“你都沒死,我怎麼能走。”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22 AM

第22章 告白

  蘇蘇見識過峨眉刺的鋒利,她抬起頭,避免肌膚被劃破。
  
  “我現在很累,不想和你打。”蘇蘇說,“狐妖說不定會回來,你確定要待在這裡?”

  說罷,她想推開峨眉刺。
  
  澹台燼剛要說什麼,卻見蘇蘇眸色一變,神情有幾分呆滯。

  她眨了眨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瞳孔竟泛起些微妖異的紫色。
  
  澹台燼驟然想起狐妖離開前,彈入蘇蘇眉心的那一點精血。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對未知向來警覺,剛準備制住她,發現手中的峨眉刺被蘇蘇握住。
  
  下一刻,他冰冷的手背上,貼上來一張髒兮兮的小臉。
  
  白雪反射的光,讓澹台燼看清她的眸光。

  她清澈的眼睛裡,此刻倒映著他的模樣。
  
  蘇蘇專注地看著他,眸中溫柔歡喜而虔誠。
  
  澹台燼冷笑道:“中了妖術,真是噁心。”
  
  千年的七尾狐,精血能是什麼東西,想也知道。
  
  澹台燼不想同蘇蘇耗,既然她醒著,想殺她幾乎成了不可能。

  已經入夜,既然拿不到狐妖的妖丹,他就應當趕緊離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至於蘇蘇,她會怎麼樣,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他才要起身,手中的峨眉刺被少女奪走,下一刻,蘇蘇把他撲倒在地。

  少女按住他肩膀,淺紫色的瞳漾出笑意。
  
  她反手用峨眉刺抵住他,低聲在他耳邊道:“澹台燼,你這麼弱呀?還是說,你對我毫無防備?”
  
  澹台燼說:“你找死!”
  
  他黑瞳幽深,一條花斑小蛇出現在她身後,澹台燼冷笑一聲。
  
  小蛇悄無聲息,朝著蘇蘇撲過來。

  澹台燼冷眼看著,既然不清醒,那就去死吧。他唇角扯出一個快意的笑,不論是誰,瀕死驚恐的時候,都會醜惡不堪,她也一定不例外。
  
  蘇蘇似乎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毒蛇,她按住少年肩膀,紫眸中,笑意愈發濃郁。

  在他冷淡的視線中,她猝不及防捧住他臉頰,低下頭去。
  
  臉上被柔軟一觸的時候,澹台燼還來不及收斂神色中的惡意。
  
  蘇蘇背後的小蛇卻猛然僵住,沒人控制它,牠狼狽地從枝幹上落下來,不明白為什麼冬眠的自己出現在這裡,逃命似的往洞穴跑。
  
  蘇蘇趴在澹台燼胸膛上,突然笑出聲。
  
  她笑聲清脆,在一月的冬夜裡,讓竹林似乎都溫暖起來。
  
  澹台燼臉色難看極了。
  
  他眸中殺意肆虐,她突然緊緊抱住他脖子,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裡。

  “你弱也沒關係,以後我保護你。”
  
  “滾!”他反手掐住她後頸,恨不得就此掐死她。
  
  少女紫眸光華流轉,明明是妖異的顏色,到了她臉上,卻並不邪惡,反而平空多了幾分綺麗。
  
  蘇蘇的下巴抵在他肩上。

  聲音又輕又溫柔,冬夜靜謐,倘若仔細聽,還能聽出幾分羞赧之意。

  “不滾,我喜歡你。”
  
  “閉嘴!”澹台燼幾乎要把唇抿成一條直線,他手下用了力,打算把她從身上扯下來。
  
  他心裡從來沒有這麼多罵一個人的詞彙,淫蕩無恥!自甘下賤!荒淫骯髒……

  她就和那隻狐妖一樣髒!
  
  不過一滴精血,就變成這種模樣。
  
  蘇蘇脖子都要被他掐斷了,她勉強仰起頭,有點兒無奈。

  偏她忍不住想笑。
  
  兩個人身上現在都沾著沼澤上的泥,她手撐在澹台燼胸膛上,微喘著氣,抱怨道:“喂,你再掐,我真的死啦。”
  
  脖子上的手頓了頓,她看見澹台燼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冷笑。
  
  蘇蘇的手,輕輕放在他臉上——

  她親過的地方。
  
  “澹台燼,你別喜歡葉冰裳了,你喜歡我吧。”她笑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然而小姑娘鼓起勇氣,紅著臉說,“她不愛你,都是別人的妻子啦。我會很愛你的,我以後不讓你吃苦,也不讓人欺負你,還給你生很多個孩子,你說好不好?”
  
  下一刻,她被少年從身上掀開。
  
  他唇色蒼白,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恨的。

  “你做夢!”
  
  蘇蘇揉揉撞痛的手肘。按住心口,覺得這突如其來的愛意太過澎湃,她完全克制不住。

  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的一個人,飛蛾撲火般,想朝他靠近。
  
  然而她還未過去,幾枚冷冰冰的箭矢落在她腳下,蘇蘇對於危險的本能還在,連忙後退幾步,跌坐在雪地上。
  
  只見竹林中,陸陸續續出現好幾個黑衣影子。
  
  他們跪在澹台燼面前:“殿下,屬下來遲。”

  為首的人瞥一眼蘇蘇:“要殺了嗎?”
  
  澹台燼低冷淡地看著蘇蘇。
  
  少女臉上茫然,帶著幾分委屈看他。
  
  他心中怒意翻騰,乾脆說:“帶走!”

  黑衣人驚訝道:“殿下?”他們回周國,怎麼可以帶一個陌生的少女一同離開?
  
  澹台燼冷冷彎脣,說:“她是葉嘯唯一的嫡女。帶上,必要時候,殺了她,震懾葉嘯。”
  
  “殿下英明。”
  
  雙拳難敵四手,這群黑衣人武功高強,蘇蘇很快被綁了起來。

  狐妖精血消散,她眸中的淺紫色一點點淡去,最後暈了過去。
  
  等一行人消失在叢林中,黃衣狐妖邁步走出來。
  
  它舔著自己的爪子,口吐人言:“真是有趣。”
  
  它那滴精血,會讓人真心認為,眼前人是摯愛,還帶有淫邪作用。然而那丫頭竟然只是親親澹台燼,還歡喜告白,說要保護他。

  這樣簡單又熾烈的愛,換作任何一個人,縱然是短暫的假象,恐怕都會心動。
  
  可惜了,她對著的是那個黑衣少年。
  
  ***

  葉冰裳看見落在院子中的蕭凜,連忙跑過去,道:“王爺,你怎麼了?”
  
  蕭凜睜開眼睛。
  
  空中有細微響動,蕭凜抬手,把葉冰裳護在身後。

  下一刻,虞卿從空中掉下來。
  
  虞卿砸了個嚴嚴實實,直接痛醒了。

  他“嗷”一聲:“小爺的腰!”
  
  葉冰裳見他從空中落下來,嚇了一跳,輕輕拉著蕭凜的衣服,不安道:“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蕭凜愧疚道:“下朝之時,遇見了些事,害你擔憂了。”
  
  葉冰裳輕柔一笑:“侍衛長給妾身說了,王爺平安就好。”

  她看向虞卿:“這位是?”
  
  蕭凜也不瞞她:“我的師弟,虞卿。”
  
  虞卿好不容易穩住了齜牙咧嘴的神態,見了葉冰裳,摺扇一開,又恢復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樣。

  兩人相互見了禮。
  
  “虞卿,你去大堂等等我。”蕭凜說。
  
  虞卿知道,蕭凜有事要說。師兄這個側妃嬌滴滴的,上回魘魔的事,把她嚇得不清,想來蕭凜怕嚇到她,準備私下和自己討論七尾狐妖。

  虞卿一離開,蕭凜對葉冰裳道:“來。”
  
  他牽了她的手,到亭中坐下。

  天幕變成了墨藍色,府中的燈籠還亮著。
  
  蕭凜從懷中拿出一個錦盒,溫柔道:“打開看看。”
  
  葉冰裳打開,錦盒中跳出一隻小巧可愛的小木鳥,然而小木鳥,竟然撲稜著翅膀,飛了起來。

  邊飛邊歌唱。
  
  葉冰裳愣住,驚訝地看向蕭凜。
  
  蕭凜相貌性情,都如謫仙,實在難以想象,他也會有這樣的心思,專門討好她。
  
  蕭凜低咳一聲,說:“前幾日在宮中,看見九妹妹有這些精巧的小玩意,她說女孩子都喜歡。所以我也去尋了一隻來,你喜歡嗎?”
  
  葉冰裳笑著點頭。
  
  蕭凜說:“抱歉,自娶了你,很少陪著你。”  
  
  “王爺的心意,妾身都明白。”葉冰裳輕聲道,“妾身要的不多,能和王爺長相守足矣。”
  
  她嫁的是文韜武略的夫君,自然不可能終日困在後院。

  而且蕭凜的後院,沒有通房,也沒有侍妾,皇城不知道多少女子,羨慕葉冰裳。
  
  “裳兒,”猶豫片刻,蕭凜還是叮囑道,“近日少出門,倘若想出去,讓暗衛陪著。”

  “發生什麼事了嗎?”
  
  “周國皇帝駕崩了,現在登基的,是周國三皇子。”
  
  葉冰裳微微瞪大眼睛。
  
  蕭凜道:“新皇野心勃勃,在邊境屯兵。沒多久,恐怕要打仗了。”
  
  ***

  虞卿喝了口茶,咋舌道:“終於肯來應付我這個孤家寡人,你再不來,老子要坐到油盡燈枯了。”
  
  “讓師弟久等了。”
  
  “行了行了,別來那一套,你那側妃睡了?”
  
  蕭凜點頭。

  虞卿打量著蕭凜,壞笑道:“你該不會床上也是這幅死板無趣的模樣吧?”
  
  蕭凜嘴角噙著笑,看他一眼。
  
  虞卿舉起手:“行了行了,我不亂說。話說出來,我們不是在沼澤裡嗎,怎麼回到了你府上?我險些以為,今天得死在那裡。”
  
  “不是你帶我們回來的?”蕭凜問。
  
  “我哪有那本事!”
  
  那是誰,就不言而喻了。虞卿說:“葉三怎麼不見了?”
  
  蕭凜搖頭,臉色凝重。
  
  虞卿:“許是逃脫了,她都有本事送走我們,自己肯定也離開了。”
  
  蕭凜依舊不放心,讓人去悄悄打探,葉三小姐是否已經回府。
  
  “七尾狐怎麼辦?我先說,我對付不了,誰愛去誰去,我再也不去!”
  
  “自然不會再讓你去。”蕭凜說,“現在能對付狐妖的,只有一個人。師弟,還得勞煩你,去尋季師叔。”
  
  虞卿磨牙道:“季老頭都歸隱了,我去哪裡找?”
  
  蕭凜喝了口茶,溫和一笑。

  “可是,蓉師妹不是喜歡你嗎?她總能帶你找到她爹。”
  
  虞卿呸了一聲:“老子才不去見那個小辣椒。”

  好不容易躲開,跑到皇城給師兄的對家皇子當門客,多有排面啊,他才不想和野丫頭滿山跑抓野雞。
  
  蕭凜挑眉,不再勉強他。
  
  師弟的毛病,蓉師妹打兩頓就好了。兩頓不行,多打幾頓總能好。
  
  虞卿說:“真要打仗了?”
  
  蕭凜點頭。
  
  “周國這新皇,倒是有膽色。可是澹台燼不是還在我朝為質嗎?新皇不怕我們殺了他弟弟?”
  
  “帝王家本就無情。”蕭凜說。
  
  “也是,聽說周國的皇子和公主,都要被新皇殺光了。”
  
  “父皇今日,已派人去捉拿質子。”
  
  虞卿翹著腿,想起險些從趙王襠下鑽過去的少年,說:“這人挺慘的,也沒什麼能力。趙王討厭他討厭得要命,估計未來這斬下頭顱之事,趙王恨不得親自動手。”
  
  “不,父皇沒有找到他。”蕭凜鄭重說,“師弟,不能輕敵,澹台燼是個狠角色。”
  
  “你是說,他提前跑了!”虞卿神色古怪,見鬼一樣。周國那邊的消息,明明今日才傳來,澹台燼的消息,竟然比他們還快。
  
  蕭凜點頭,今日本來想和蘇蘇說,沒想到來不及。她知道這個消息,不知是什麼感受。
  
  “他能出得去夏國?一個從小在冷宮長大的質子,他哪來的勢力?”
  
  蕭凜道:“我也不知。”

  所以,這才是那個人可怕的地方。
  
  ***

  冬夜,渡口的風很大。
  
  蘇蘇被綁住,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身邊的人立刻推了她一把:“老實點。”

  是個女子的聲音。

  蘇蘇回憶起狐妖精血入體後發生的事,有幾分生無可戀。她咬牙,可惡的七尾狐!
  
  她竟然和澹台燼告白,還親了他!

  現在想起當時熱烈喜歡澹台燼的感覺,簡直毛骨悚然好嗎?
  
  更嚴重的後果,就是她現在被五花大綁,眼睛也被矇住,連到了哪裡都不知道。  
  
  蘇蘇聽到風聲,覺得他們現在處於一個風口,女子推著她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遠,一行人停了下來。
  
  周圍撲簌簌跪下,激動地喊:“殿下!”

  蘇蘇不知道被誰踢了一腳,被迫跪下。她沉住氣,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顯然,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蘇蘇努力降低存在感。
  
  熟悉的腳步聲踏在雪上,有人道:“殿下,夫人在等你。”
  
  沒多久,一個女聲喚道:“殿下!”

  她似乎逆風走來,聲音被吹得零零碎碎。
  
  “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澹台燼說:“沒事。”
  
  女子看向被矇著眼睛的蘇蘇:“她是……”
  
  蘇蘇聽見澹台燼冷漠的聲音:“葉嘯的嫡女。”
  
  女子喃喃道:“竟然是那老賊的女兒,這可是一份大禮。”  
  
  隨即想起什麼,女子複雜地說:“妾聽說,殿下好似和葉三小姐成婚了。”
  
  倘若真把蘇蘇帶回周國,她一定活不了,不論死在誰手中,都無可避免。
  
  “死得其所就好。”澹台燼說。
  
  蘇蘇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聲音比冬夜的風還冷。她嘆了口氣,好在狐妖精血給的感覺,不過一時,否則她要是真青睞他,不知道該多難過。
  
  她還算冷靜,分析自己的情況。
  
  這麼多人恭敬地喊澹台燼殿下,肯定不是夏國的人,難道……是周國的人。
  
  周國的人想做什麼?

  很快,蘇蘇被帶上船,她心中沉了沉,明白過來。
  
  澹台燼恐怕是要回周國,他要回,她作為敵國大將軍的女兒,可不能去!

  還有,那個穩重的女聲,又是誰?
  
  “殿下,葉三小姐關在哪裡?”
  
  澹台燼腳步頓住,回頭看蘇蘇。

  少女臉頰的肌膚瓷白,眼上一條黑色緞帶,反而襯得她沉靜不少。
  
  她唇色紅潤,看上去倒不是被嚇壞的模樣,真是怎麼看怎麼討人厭。
  
  他坐在椅子上,冷冷看了她幾秒鐘。
  
  屬下見澹台燼半晌不講話,不得不重複問一遍。

  “殿下,三小姐……”
  
  “隨便。”他厭煩開口,“問我做什麼。”
  
  蘇蘇意識到船快開了,在被人拉走之前,開口道:“澹台燼,我先前說的話,你別當真,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
  
  他神情冷淡,一言不發。
  
  蘇蘇沒聽見他講話,心道,是她想多了,都知道狐妖擅迷人心智,他應該也不會在意。
  
  跨過門檻那一刻。
  
  澹台燼突然冷聲開口:“把她扔倉庫,最髒、最冷、最臭那間。”
  
  蘇蘇:……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29 AM

第23章 殘忍

  蘇蘇被扔進倉庫前,囊中最後兩張符紙和定魂釘,甚至腰間的鈴鐺,都被搜走了。
  
  這艘船是澹台燼回周國的船,再髒的地方,也髒不到哪裡去。

  然而的確非常冷。
  
  冬夜的寒風刮進來,像穿過了人的骨頭,帶來刺痛。
  
  蘇蘇沒辦法弄掉眼睛上的黑布,只好挪動著,蹲到幾個木桶後面,擋住冷風。

  船已經開了。
  
  倉庫離上層很遠,從水浪聲可以聽出,今夜風很大。

  蘇蘇哆嗦著,覺得自己快凍僵了。

  澹台燼把她扔來這裡,當然不會管她死活。
  
  確認了四周沒人,蘇蘇一笑。

  “重火,焚!”
  
  最後一張符紙,從她領口飄出來,還好沒人搜這裡。
  
  周圍被點亮,瞬間溫暖起來。一簇火圍著蘇蘇,在她周身飛了幾圈,最後燒斷了綁住她手腳的繩子。
  
  蘇蘇鬆了口氣,這就是出門多做準備的好處。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她把凍僵的手,靠近火光,很快手指變得靈活柔軟起來。蘇蘇呵出一口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

  她自然不可能隨澹台燼去周國,然而趁這個時間,她去荒淵倒是不錯。
  
  葉三小姐的身份不能出遠門,現在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蘇蘇打算出去查探一番,找機會下船。

  沒想到她才走到門邊,外面傳來腳步聲。
  
  蘇蘇連忙回到原地,把黑布往眼睛一蒙,用繩子綁住自己,只不過沒再打結。

  她手指一動,圍繞著她的火光熄滅。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腳步聲很輕,夾雜著外面風雪的氣息,最後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一聲低低的嘆息響起。

  “餓了嗎?吃點東西吧。”
  
  蘇蘇聽出來,是那個「夫人」。
  
  女子放下食盒,遞了飯菜到蘇蘇唇邊。蘇蘇別開頭:“你是誰?”
  
  女子說:“放心,我暫時不會害你。你對殿下還有用,到達周國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的。”

  “周國發生了什麼事?”
  
  女子頓了頓:“這個我不能告訴你。”
  
  冷風灌進來,女子攏了攏狐裘,蘇蘇感覺到她在打量自己。
  
  “我聽說殿下在夏國有心悅之人,是個善良的姑娘,給了他不少幫助。那個人,不是葉三小姐吧?”
  
  蘇蘇心想,確實不是。

  原主對澹台燼,從來沒有好臉色。眼前的人,似乎很了解關心澹台燼。
  
  見蘇蘇不說話,女子一板一眼道:“你雖是殿下的妻子,可你侮辱踐踏殿下,縱然你不是葉嘯的女兒,也難逃一死。”
  
  “你是在為他鳴不平?”蘇蘇說,“我就是這麼惡毒,當然比不上你家殿下的心上人。你想看到我後悔莫及,大概率是不可能的。倘若夫人不願意告訴我大夏和周國的情況,夫人還是請回把。”
  
  蘇蘇笑了笑:“我沒吃東西的胃口,這位夫人你也看見了,我身上這麼髒,倉庫還冷,你要是真同情我,怕我死掉,不如給我找些厚實的衣服過來。”
  
  對方見她這樣頑劣,毫無悔改之意,不愉道:“果然是葉嘯那個老匹夫的女兒!既然殿下讓你待在這裡,你就好好贖罪吧。”
  
  她起身離開。
  
  蘇蘇等她一走,把繩子和黑布扔掉,地上用食盒裝了一些飯菜,看樣子倒還不錯。

  蘇蘇雖然餓,但是不敢吃他們拿來的東西。
  
  可惜了,沒有看見這個「夫人」是誰。
  
  蘇蘇捂著肚子扁嘴。

  對方也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來看澹台燼在大夏被迫娶了怎樣惡毒的女人嗎?還是單純奚落自己,讓自己懺悔以前虐待澹台燼?

  不管為什麼,蘇蘇都不買賬。
  
  她輕盈翻出倉庫,貓著身子,觀察情況。
  
  蘇蘇行動的時候萬分小心,她看出來,澹台燼的人雖然不多,可是武藝高強,能以一頂十。

  連灑掃的小婢女,步伐看上去都十分輕盈,顯然也會武功。
  
  蘇蘇不敢去上層,只好在中層逡巡。
  
  她餓得厲害,跟著一個婢女找到廚房,又躲了許久,等船上的人睡熟,蘇蘇才挑了點能吃的東西吃。
  
  廚房的火摺子蘇蘇拿了幾個,用油布包著,以備不時之需,她的神火咒沒了,說不定之後火摺子能用得上。

  蘇蘇想找武器,然而澹台燼的人,並不會把這些東西亂放。她只好退出來,去船尾看看。
  
  寬闊的河道,大雪覆蓋了兩岸,船行中央,離岸上的距離很遠。

  蘇蘇計算了下距離,失落地發現,自己現在不能御劍,根本過不去。如果用游的,她還沒上岸,就會被凍死在水中。
  
  她很頭疼,這可怎麼跑。

  都怪七尾狐。
  
  也不知道二哥回去後,七尾狐會不會找他。這次捉妖,簡直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能飛,不能游,蘇蘇只能退回倉庫。

  天快亮了,如果被人發現她跑出來,大事不妙。
  
  她泄氣地縮在角落中,心想,只能等船過灣道,離岸邊最近的時候,她試試跳水逃生。
  
  ***

  女子緩步走過來,聞到空氣中的血腥氣,她皺緊眉:“怎麼回事?”
  
  “夫人,奴婢早上給殿下送衣裳”侍女神色驚恐,“可是看見,殿下他……”

  後面的話,她不敢說出來。
  
  “夫人”說::“你走吧。”
  
  侍女行了個禮,心中驚懼,腳步踉蹌離開。
  
  夫人猶豫片刻,推開門,就看見盤腿坐著的澹台燼。
  
  他面前有一隻巨大的籠子,籠子裡面,關了一隻體型龐大的狼妖。狼妖被鐵鏈鎖住,動彈不得,正在壓抑地嘶吼。
  
  外面的天幕是蒼灰色,水上漫起淺淺的煙霧。

  烏髮紅唇的少年,伸手掏出了狼妖內丹,狼妖抽搐幾下,沒了氣息。
  
  澹台燼吞了內丹,沒有抬頭,用帕子擦自己的手:“你來了,隨便坐。”

  他的手指冰冷修長,骨節分明,鮮血被一點點拭去,指尖泛著白。
  
  在他身前,這樣的鐵籠子好幾個。

  甚至有一具帶血的骨架,白骨森寒。饒是以前也看過這樣的場景,夫人心中依舊覺得一陣作嘔。
  
  澹台燼攤開手,一團黑氣在他掌心聚集,他眸中浮現出亮光,然而,不過片刻,黑氣消散。
  
  他眼裡的笑意消失不見,變得冰冷。

  “還是不夠啊。”
  
  夫人看著狼妖屍體,忍不住勸道:“殿下,既然此法不可行,不若另尋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澹台燼慢慢咀嚼這幾個字,說道,“不能習武,根骨奇差,出生便傷了肺腑,不知道能活幾年。蘭安姑姑,你說還有什麼辦法?”
  
  他說著說著,蓋住半邊臉,笑起來。

  “瞧你,臉色那麼難看做什麼?蘭安姑姑,你莫不是也怕我?覺得這個辦法喪盡天良。”
  
  女子一張溫婉的臉蒼白,宛然是當年,「拋棄」澹台燼離開的蘭安。

  蘭安連忙說:“殿下,蘭安當然不會怕你。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只要殿下需要,別說幾隻禍害人的妖孽,便是大妖,夜影們也會給殿下找來。”
  
  澹台燼滿意地點頭,用帕子擦手指,他的手指冰冷修長,骨節分明,鮮血拭去,襯得如玉的指尖愈發蒼白。
  
  “我當然相信蘭安姑姑,你證明了自己的忠誠。我當然不會虧待你。你也不用為他們可惜。”他說,“世間萬物,同樣污濁。沒有能力自保的妖,早晚是這個下場。我不過送他們走一程罷了。”
  
  “殿下說得是。”
  
  澹台燼看著自己的手:“當然,我也和他們一樣,吸納了那麼多內丹,髒得無可救藥。”
  
  蘭安心中難過又悲哀。

  這麼多年,她偶爾也會質疑當初自己的決定,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既然選擇養育大一個惡魔,就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看他去死。

  她的命是柔妃的,娘娘想讓他活下去,蘭安便一定會做到。
  
  本來太醫說,小殿下活不過十歲,然而他靠著妖魔內丹,如今已經及冠。哪怕是一條錯的路,也不得不走。
  
  蘭安只能盼著澹台燼強大,再強大一些,冷血無情也好,自私自利也罷,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蘭安看著澹台燼俊美的側顏,突然說:“船行兩天,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聽說,殿下在大夏國時,與葉三姑娘相處得並不好。”
  
  澹台燼擦拭手指的動作頓了頓:“你想說什麼?”
  
  “蘭安想說,這些年葉三姑娘對殿下做的事,足以讓殿下把她千刀萬剮。然而,殿下關了她兩天。扔在倉庫,什麼也沒做。”
  
  空氣陷入詭譎的靜謐。
  
  澹台燼說:“可笑,蘭安,你該不會認為我對她,產生了感情吧。”
  
  蘭安沒說話。

  雖然這是個荒謬的猜測,蘭安卻忍不住往這方面想。
  
  她養育過眼前這個少年,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會用一雙漆黑的瞳,不解地問她:“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亡?倘若有輪迴,死即是生。”

  “我不過送它們往生,蘭安姑姑,你為什麼會哭?”
  
  澹台燼生來殘忍而不自知。
  
  他幼時捉住蝴蝶,一點點收緊手,看牠的翅膀粉碎。
  
  澹台燼不殺那隻污染他食物的蝶,最後蝴蝶失去翅膀,奄奄一息浸泡在污水之中,不知道是一夜中的哪個時辰,慢慢沒了氣息。
  
  蘭安走進去時,男童咬著被污染的食物,天真乖巧地指著蝴蝶說:“你瞧,我學會寬恕了。”
  
  然而那是寬恕嗎?

  不,那是更加輕蔑而嘲弄的殘忍。蘭安不知道給他說過多少次不可以,不正確,這樣做會被人當做怪物。

  他若有所思,漸漸懂得,用更聰明虛偽的方式,達到想要的目的。
  
  蘭安前兩日在看見蘇蘇時,認為她最後會成為那隻蝴蝶,蒼白地在某個夜晚,以痛苦的姿態,消失在人世間。
  
  然而那姑娘,依舊活得好好的。

  蘭安:……
  
  她清晨去倉庫,看見葉三姑娘蜷縮在角落,雙臂抱住自己,小臉髒兮兮,睡得香甜。
  
  船開了整整兩天,都快駛出大夏國境了,澹台燼沒有殺她,甚至沒有折辱。

  他捉住了蝴蝶,卻只不過放置「它」,甚至不太敢去觸碰「它」的「翅膀」。
  
  葉夕霧的出現,讓他的殘忍暫停。然而對於蘭安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

  從周國皇帝駕崩那一刻,等待澹台燼的,會是無盡的殺戮,他不該在這種時候有感情。
  
  澹台燼皺眉說:“我真是厭惡你這個想法。”
  
  他按住胸腔,掌下的心臟,不疾不徐地跳動著,一拍一拍,冷硬又無情。

  蘭安為什麼會有這種可笑的揣測,真是愚不可及。
  
  “明日,船過嘉峪關。”他笑了下,“我讓你看一齣好戲。”
  
  我證明給你看,我不喜歡她。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31 AM

第24章 不可救藥

  澹台燼這樣一說,蘭安難免想多了些。
  
  她心事重重回到房間,儘管有心理準備,可是看見澹台燼吞吃內丹那一幕,她依舊有種無力感。

  婢女過來給她揉太陽穴:“夫人,你又不舒服了嗎?”
  
  蘭安啞聲說:“我最近,常常想起月空宜。”
  
  婢女愣了愣,沒敢接話。
  
  她是蘭安心腹,跟了蘭安也有十多年,看著荊蘭安從一個宮廷女官,變成夷月族的族長夫人。
  
  當年澹台燼作為戰敗國周國的質子,被送去大夏。蘭安知道,倘若真如此, ,殿下定活不下去。

  她表面與澹台燼斷絕關係,不再管他,祈求周國皇帝放她出宮。
  
  一路顛沛流離,她到達了夷月族的地盤,蘭安當時年輕貌美,一手回針繡,美譽天下。
  
  她教夷月族人紡織、養蠶、醃制食物,後來順利嫁給了夷月族長月空宜。

  月空宜十分寵愛蘭安,婚後夫妻二人琴瑟和鳴。
  
  可惜——

  婢女低下頭。

  蘭安夫人,親手害了自己的夫君,接管了夷月族的勢力。
  
  這麼多年,夷月族的族長,已經從月空宜,變成了荊蘭安。夷月族擅毒、蠱,族人驍勇善戰,荊蘭安暗地開通貿易,練兵養兵,訓練出夜影神衛。
  
  鮮少有人知曉,荊蘭安的執念,在於那個拯救她於水火的柔妃。

  教她一切,庇佑她長大的溫柔女人。

  柔妃死了,支撐荊蘭安往前走的,便是柔妃的孩子。
  
  荊蘭安對澹台燼視如己出,澹台燼在夏國為質這幾年,訓練出血鴉,與荊蘭安通信。
  
  他們暗中策反周國朝臣,只待澹台燼長大,羽翼豐滿,便回到周國。
  
  沒想到周國皇帝暴斃,三皇子澹台明朗登基,澹台燼被迫提前回到周國。
  
  婢女眼觀鼻,鼻觀心。

  蘭安夫人偶爾會提到死去的夫君月空宜,然而婢女知道,並不需要自己答話。
  
  當年一個六歲孩童,和一個十八的女子,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都不會是柔善之流。
  
  不知道蘭安夫人是否後悔,然而月空宜死了,即便她後悔,也來不及。
  
  “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婢女離開了,荊蘭安拿出一個平安鎖。

  孩童用的平安鎖,憨態可愛。
  
  荊蘭安撫上自己的臉,已經不再年輕了。時光無情流逝,養大一個小邪魔的人,自己最後也會慢慢腐爛。
  
  她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
  
  是報應。

  逃不開的報應。
  
  ***

  船行第三日,已經要靠近嘉裕關。
  
  荊蘭安出門,看見澹台燼坐在船頭,他身著玄色大氅,膚色很白,近乎病態。
  
  少年嘴唇薄紅,正低著頭,專注地擦拭手中一把鋒銳的弩箭看。那弩箭很小,看起來十分袖珍。

  荊蘭安過來,澹台燼也沒理她,他的大氅被狂風吹起,他將弩箭對準水面,手指鬆開那一瞬,箭矢射出,水面泛起鮮紅的顏色。
  
  血在水中暈開。
  
  荊蘭安見水下形狀奇怪,問道:“殿下殺死的,是條什麼魚?”
  
  澹台燼微笑:“姑姑猜呢?”
  
  荊蘭安心想,畢竟不是海,只是河道,總不可能是鯨之類的,然而那體型,卻並不像一條小魚。

  她正思索,身後的婢女尖叫一聲:“是……漆雙!”
  
  荊蘭安定睛一看,果然,水面上浮起來的,竟然是個人。
  
  有些眼熟,應該是隨行來大夏接澹台燼的隨從。
  
  “噓,安靜。”澹台燼說。
  
  婢女戰戰兢兢,撲通一聲跪下:“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澹台燼沒有理婢女,他看著那團暈開的血,漸漸成了淺紅色。

  “蘭安姑姑,日後夜影神衛的人,隔一段時間,排查一次。”
  
  澹台燼笑著說,他咳嗽一聲,擦了擦嘴角的血。
  
  荊蘭安驚駭不已:“殿下!”
  
  她反應過來:“那頭狼妖有問題?”
  
  漆雙捉的狼妖,那狼妖全身帶毒,澹台燼吞了劇毒的內丹,昨夜便開始腹中疼痛。
  
  天亮時,他讓人把漆雙捉住,扔進水中,自己靠在船舷,細細擦拭弓箭。
  
  “殿下,你怎麼樣!”
  
  澹台燼不以為意,他說:“還行。”
  
  活也活不長,死也死不了。反正從小都是這樣過來的,周國國君都摔不死他,他的命,本來就頑強到不正常。
  
  荊蘭安連忙讓人給澹台燼解毒。
  
  蘇蘇被推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澹台燼嘴角帶著血,把玩一柄弩箭。
  
  她臉上的黑布被揭開,總算看見了荊蘭安。
  
  蘇蘇一愣,這人好眼熟。

  她仔細一回想,自己在澹台燼的夢境中見過這個人,是拋棄澹台燼那個宮女,不,興許是女官。
  
  一個教澹台燼做好人,卻失敗的女人。
  
  荊蘭安沒有夢境中年輕,現在的她,約莫三十來歲,但因保養得宜,眼尾只有淺淺的細紋。
  
  荊蘭安見到蘇蘇,神色複雜。

  蘇蘇一出來,她忍不住看向澹台燼。
  
  澹台燼接住旁人遞來的帕子,他邊擦嘴角的血,邊盯著蘇蘇。
  
  “葉夕霧,我給你一個離開的機會。”
  
  蘇蘇頂著一張小髒臉,面無表情看著他:“謝謝,是說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他說:“你可以試試。”

  他舉起了弩箭,對準蘇蘇。
  
  蘇蘇:“我覺得我暫時不太想試,我還是改天再試。”
  
  澹台燼手端得很穩,他扔掉帶血的帕子,說:“葉嘯恐怕沒有告訴你,嘉峪關的駐守將領,不久前變成了葉清宇。你大哥愚蠢死板,所以這個決定,交到你手中。當然,這並不代表你不蠢。”
  
  他說人蠢的時候,眸中譏誚。
  
  蘇蘇面前,被遞來紙筆。
  
  “給你大哥寫信,如果他放行,你可以離開。如果不放,冰水中長眠,想來是個不錯的死法。”
  
  蘇蘇臉色一變,她沒想到,大哥竟然駐守嘉峪關。葉清宇如果放行澹台燼,回去就是叛國之罪。

  葉清宇絕對活不了!
  
  如果不寫信,澹台燼恐怕會直接殺了自己。

  澹台燼要她選擇,是她死,還是葉清宇死。
  
  他雖然在笑,眼神卻分外冷漠,比之前還要冷得多。仿佛一頭莫名被觸怒的獅子,為了捍衛自己的領地,勢要生生咬死她。
  
  蘇蘇不明白,為什麼幾天沒見,他的態度突然如此極端。
  
  蘭安眸中微閃,神情複雜。

  以他們的勢力,其實耗費一番功夫,可以度過嘉峪關,畢竟一個小小的關口,還難不倒夷月族的士兵。
  
  然而殿下卻耍弄似的,讓葉三姑娘做決定。
  
  這本就是個為難人的殘忍選擇,要麼自己死,要麼哥哥死。

  大部分人,都沒有那麼偉大。
  
  那麼——

  殿下其實是不可救藥地、想看葉三姑娘為了自保,放棄兄長。

  他似乎希望葉三姑娘卑劣不堪。
  
  蘭安臉色古怪,她再次看向澹台燼。
  
  少年的黑漆漆的瞳,落在蘇蘇身上。

  似乎從蘇蘇一出來,他就一直在看她,冰冷而嘲弄的、厭惡而不耐煩的,排斥著那個狼狽的姑娘。

  然而……即便厭惡一個人,也不可能達到這樣高的關注度。
  
  比擦拭冷兵器,虐殺妖物取內丹,都要狂熱。
  
  相反,蘇蘇顯得平靜多了。她一開始比較茫然,隨即緊緊皺起眉頭,用一種「你瘋了」的表情看著澹台燼。
  
  “一盞茶後,葉小姐寫不好的話,就砍了她沒用的雙手,給葉清宇送過去。”
  
  蘇蘇收到這樣的威脅,同時,一炳冷銳的刀,橫在她手腕上方。
  
  勾玉覺察到危險,在這種情況下,微微震動,似乎要強行開啟。

  蘇蘇按住手腕上的玉鐲,在心中安撫勾玉——
  
  “別怕,還不到那種糟糕的地步。”
  
  勾玉知道,蘇蘇不會通過傷害大哥來保命,它怕小主人真的為了保護一個凡人,命都不要。
  
  蘇蘇說:“我們賭一把。”
  
  河道上的風,把她狼狽的衣衫,吹得擺動起來。她頓了頓,拿起了筆。
  
  不遠處的澹台燼,手指交握抵住下顎,神色輕蔑。
  
  蘇蘇看他一眼,提筆開始寫。
  
  那柄刀移開些許,片刻後,蘇蘇寫好。士兵拿起紙張,遞給澹台燼。

  他接過紙張。
  
  但嘴角的笑,只維持了一瞬,隨即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
  
  荊蘭安看見他的手捏住紙張。
  
  蘇蘇笑盈盈的,彼時清晨,水面泛起一層氤氳的霧氣。
  
  荊蘭安下意識瞥了眼澹台燼手中的紙,竟是一張畫。
  
  畫上,一個女子輪廓的人,用劍把男子串起來。
  
  下面幾個大字。

  “是不是很得意,總有一天,我戳死你信不信!”
  
  荊蘭安仿佛第一天認識蘇蘇,驚愕地看過去。

  澹台燼的反應,比她劇烈多了。
  
  他舉起弩,衝蘇蘇射過去。
  
  蘇蘇飛快後退,雙手張開,維持平衡。
  
  她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了一把藥粉,靠近她的,被她一揚手藥翻。
  
  荊蘭安認出來,那竟然是他們夷月族的藥粉,葉三姑娘什麼時候跑出來偷的?
  
  蘇蘇脫下腳上的繡花鞋,衝澹台燼扔過去。

  “少噁心人,想讓我害我大哥,你做夢來得比較快!”
  
  蘇蘇珍珠般白皙可愛的腳趾,踩在船上,她跑得飛快,等澹台燼接住那隻鞋子,她已經坐在了船舷上。
  
  她低頭一看,冬日的水,看上去能凍死人,離岸邊太遠,仿佛看不見希望。
  
  不容她猶豫,身後“咻”地傳來箭矢破空聲。
  
  在澹台燼的弩-箭射過來的同時,蘇蘇毫不猶豫一頭扎進河水。

  冷水涼得蘇蘇悶哼一聲。
  
  周圍接二連三,響起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帶著鳴鏑般的鋒利,勢要將她留下。
  
  她忍住冷和驚懼,不敢回頭,也不敢看澹台燼有多憤怒,靈活地閃躲著弩箭,不管不顧往前游。
  
  她如一尾悍不畏死的小魚,頭也不回,越來越遠。
  
  十隻弩箭連發,全部沒入水中。
  
  澹台燼面無表情,眼見她越來越遠,連衣角都消失在視線中,他死死咬住脣角,咬得嘴唇泛白,最後狠狠笑了一聲。

  弓弩被他抬手扔進水中。

  濺起一圈圈水花。
  
  地上掉落著一隻精巧的薄荷色繡花鞋,在船上額外現眼。
  
  澹台燼踩住那隻鞋子,一言不發走進了船艙。
  
  陰鬱的神色,讓所有人退避三舍。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所有人印象中,竟然是蘇蘇最後那個笑容。
  
  帶著不屑的,討厭的神色,看向澹台燼。身後是遼闊的河水,她畫了幅畫,罵完就跑。

  弩箭也不能威逼她回頭。
  
  荊蘭安佇立在船上許久,看著蘇蘇消失的方向。
  
  這麼冷的天,葉三姑娘大概率活不下去。她選擇了大哥葉清宇,放棄了自己,還順便羞辱了一番殿下。
  
  饒是荊蘭安和蘇蘇是敵對陣營,也不得不承認,她耀眼極了。
  
  像沒人能躲開的光。
  
  那麼漂亮。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39 AM

第25章 殺意

  蘇蘇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
  
  河水冰冷,細碎的冰稜劃破她的肌膚,僵硬麻木的肢體感覺不到疼痛。

  她朝著前方游動,速度越來越慢,卻不敢停下來。
  
  猝不及防嗆了口水,慌亂間,蘇蘇抓住一塊漂流的木頭,她半邊身子趴在上面,另外半邊身子浸沒在水中,力地隨著木頭漂浮。
  
  天上又開始下起了雪,雪花落在她臉頰上。
  
  蘇蘇闔上眼,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疲憊地睡了過去。
  
  有人輕柔地抱起她,隨即,身子變得暖洋洋的。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蘇蘇再有意識時,聽見了街頭叫賣聲,敲鑼聲,還有孩子們歡呼的笑聲。

  有人壓低了聲音談論事情。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

  旁邊是一扇低矮的窗戶, 屋裡的火炭燒得劈啪作響。
  
  蘇蘇從床上坐起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桌子旁的兩個男人。
  
  “宣王殿下,虞卿?”
  
  虞卿聞言,挑眉:“你醒了啊,感覺怎麼樣?”
  
  蘇蘇說:“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虞卿打開摺扇,示意蘇蘇看蕭凜。

  “這事你要問我師兄,他不放心你,生怕你被狐妖殺了,逼著我一路追蹤過來。我倆在江上劃了好幾天的船,結果看見你抱著一塊木頭暈了過去。也是你運氣好,再晚點,恐怕就凍死了。”
  
  蘇蘇真誠地說:“謝謝你們。”
  
  蕭凜道:“三姑娘,你別聽虞卿胡說,我們的命是你救的,該道謝的是我和虞卿才對。於情於理,我們也應當保證你的安全。”
  
  虞卿問:“你怎麼會在河裡?”
  
  蘇蘇回答他:“澹台燼想讓我給大哥寫信,放他們過嘉峪關,我跳河逃跑了。”
  
  虞卿嘖嘖稱奇:“你這夫君可真厲害。”倒不是貶義,虞卿真心覺得,那人心思深沉,忍辱負重多年,挺厲害的。

  之前自己和趙王都沒看出來這是個狠角色。
  
  蘇蘇連忙問:“我大哥怎麼樣,他沒出事吧?”
  
  蕭凜給蘇蘇倒了一杯暖茶,說道:“你睡了兩天,澹台燼的船,已經過了嘉峪關。葉小將軍中了毒,被送回皇城治療。”
  
  見蘇蘇臉色蒼白,蕭凜安慰道:“放心,不是傷及性命的毒藥,回到皇城,很快就會沒事。”
  
  蘇蘇鬆了口氣,那就好,至少不用叛國,葉清宇的命是保住了。
  
  她喝完茶,蕭凜又體貼地給她點了吃的。

  蘇蘇餓得不行,端著碗開始吃。
  
  虞卿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以前聽說葉三小姐目中無人,囂張跋扈,為什麼你和傳言差別那麼大?”

  他們撿到葉三的時候,她都快凍成一個小冰人了,一個女孩子,竟然有膽子往冬日的河水中跳,這份勇氣多少男人都比不上。
  
  蘇蘇笑著說:“我也聽說趙王的門客虞先生性情溫和,是個儒雅君子。虞先生,你和傳言,也有不小的差距。”
  
  所以傳言不可信。
  
  虞卿臉色一黑,哼了一聲。
  
  蕭凜看著蘇蘇,嘴角忍不住浮現一絲笑意。
  
  蘇蘇說:“還有一事,那隻七尾狐妖怎麼辦?”
  
  蕭凜說:“我已經想辦法聯繫我的師叔,他應當有對策。”
  
  蘇蘇雖有不安,卻也知道,只能這樣。她必須前往荒淵找神龜,七尾狐的事,只能寄希望在蕭凜的師叔身上。

  自己現在的水平,留下也沒辦法打敗狐妖。
  
  等蘇蘇吃完飯,蕭凜說:“葉三姑娘,這裡是清水鎮,離皇城有五日路程,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就回去吧。放心,澹台燼的事,父皇明察秋毫,大將軍忠心義膽,禍不及你家人。”
  
  蘇蘇連忙道:“我還有事,暫時不能回去。宣王殿下,你和虞先生可否轉告我父親和祖母,說我一切安好,辦完事就回家。”
  
  “三姑娘,你有何事,可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他白衣墨髮,神情認真,是真的想報答蘇蘇先前的救命之情。
  
  蘇蘇心中溫暖,來這個世界前,父親就說過,可能會遇上故人,讓蘇蘇從容待之。

  蘇蘇的大師兄叫做公冶寂無,是人間一個貴族子弟。他十二歲拜入仙門,以凡人之軀,修煉至化神期,才三百餘歲,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如果她沒推算錯,蕭凜一定是大師兄的前世。
  
  可是,前世兩個字,卻並不讓人愉快。因為一個人只有死亡,靈魂不滅,才能轉世。
  
  見蘇蘇愣愣盯著蕭凜看,虞卿說:“喂,小丫頭,看什麼呢,還對我師兄念念不忘啊?”
  
  蕭凜低聲斥責道:“虞卿!”
  
  虞卿說:“行行行,我嘴賤,我閉嘴。”
  
  蘇蘇連忙擺手:“宣王殿下,你別誤會,我剛剛想事情,有些出神。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後不會了。”
  
  蕭凜頷首,笑意溫柔:“我知道的,三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虞卿口無遮攔,三姑娘莫與他計較。”
  
  蘇蘇吃飽喝足,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換了。
  
  虞卿說:“是客棧老闆的女兒為你換的,放心,我們可不敢佔你便宜。”
  
  蘇蘇有了力氣,又生龍活虎。
  
  蘇蘇也沒和蕭凜過分客氣,她現在的確需要幫助,她說:“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得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宣王殿下方便的話,可否借我一些銀子,我修書一封,讓春桃給你送過去。”
  
  蕭凜從懷裡拿出幾張銀票,蘇蘇一看,好傢伙,得有幾千兩。
  
  蘇蘇只拿了一張:“這樣就夠了,殿下,虞先生,保重。”
  
  儘管她也希望,這條扭轉命運的路上,能有人與她同行,但蘇蘇知道,並不可能。

  蕭凜還沒有成為公冶寂無,他是大夏皇子,兩國即將交戰,他有身為皇子的使命。而蘇蘇的使命,註定是一條孤獨的路。
  
  她衝他們揮揮手,下了客棧的樓梯。
  
  虞卿看著她灑脫的背影,調侃道:“師兄,這丫頭多有生命力,還怪可愛的,當初如果她是這個模樣,你會娶她嗎?”
  
  蕭凜皺眉道:“慎言。”

  不會有什麼如果。
  
  他們的視線裡,少女買了一匹棗紅小馬,消失在風雪之中。
  
  ***
  
  “我們有多久沒回故鄉了?”荊蘭安伸手接住雪花,神情有幾分恍惚。
  
  度過嘉峪關後五日,他們終於到了周國的邊境。

  再往周國走,氣候會越來越溫暖。
  
  雪花在荊蘭安掌心中融化,這大抵是他們見到的最後一場雪了。
  
  澹台燼問:“姑姑想念周國?”
  
  “談不上想念,但是落葉歸根,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的根,重回故土,十分感慨。”荊蘭安道,“說起來,殿下先前問我要了一份結春蠶,但是結春蠶的解藥並不好配置,族中聖女前幾日,用僅剩的雪蓮花瓣,配置出了一份解藥,殿下可否需要?”
  
  她拿出一個精緻的青玉瓷瓶,也沒問澹台燼到底把結春蠶用在了誰的身上。
  
  澹台燼接過來,瓷瓶溫暖,他下意識摩挲片刻,隨後說:“用不著。”
  
  他抬手,把解藥扔進河水中。
  
  “殿下可有興致對弈一局?”
  
  澹台燼說:“可。”
  
  他掀開大氅衣擺,坐在荊蘭安對面。

  荊蘭安執黑子,他執白子。
  
  “殿下,姑姑鮮少過問你在大夏的事,當年我派劉氏去照顧你,後來我聽說,劉氏瘋了。”荊蘭安落下一子,“她可有保護好你?”
  
  白子落下,帶著殺伐之氣,想起冷宮中那個瘋掉的奶娘,澹台燼神色不變:“你懷疑是我逼瘋她的?”
  
  荊蘭安沉默半晌:“當然不是。”
  
  澹台燼把玩著一顆棋子,冷不丁扔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你懷疑得沒有錯。她起先沒瘋,還想著保護好我,盼我有一天能回到周國,繼續當皇子,她能苦盡甘來。”
  
  “多麼可憐的想法,明明深處煉獄,卻還盼著有一日能逃離出去。冷宮的日子太漫長了,她終於意識到,這想法愚蠢。”
  
  “大夏的五皇子,喜好孌童。”澹台燼冷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荊蘭安臉色一變。

  “殿……殿下。”
  
  澹台燼落下棋子,清脆一聲響,他撐著下巴回憶:“劉氏在我飯菜裡面加了點料,可惜,那一頓太豐盛了,豐盛得我承受不起,我把飯菜給她吃了,帶她去了折桂苑。”
  
  “姑姑,你恐怕不知道折桂苑是什麼地方,宮中骯髒的老太監,就在那裡生活。”澹台燼憐憫地彎起唇,說,“劉氏進去後,回來便瘋了。”
  
  荊蘭安閉上眼睛,悲哀地說:“殿下,是我不好。”
  
  澹台燼搖頭,他落下最後一子。

  “你輸了。”
  
  荊蘭安看向棋盤,都說觀棋如人生,落子便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澹台燼手中的棋子殺伐果決,且他完全不在意兵卒的死活。
  
  他的棋子死的多。

  但他是贏的人。
  
  澹台燼沒了來第二局的興致,他兀自起身,回了船艙。
  
  荊蘭安把棋子一顆顆撿入旗盒,縱然養育過澹台燼,她卻完全不懂他。

  比如蘇蘇的事,她跳河以後,荊蘭安以為澹台燼會派人追捕,或者救她,然而這麼多天過去,他無動於衷。
  
  這份冷漠,讓荊蘭安的指尖,泛起幾分涼意。
  
  天色將暗,水面上,隱隱出現另一艘船的影子。
  
  荊蘭安站在船頭,看向那艘船,有人低聲說:“夫人,是接應的人。”
  
  荊蘭安說:“這幾日勞頓,讓殿下好好休息一番,吩咐下去,今晚廚房準備豐盛些。我前幾日買的名伶呢?”
  
  沒多久,一個妖嬈美麗的女子,柔柔匍匐在荊蘭安腳下。
  
  荊蘭安道:“聽說你還未開過苞,但是該會的,應當都會。好好伺候殿下,讓他高興些。”
  
  惜琴羞澀又期待道:“是。”
  
  她見過殿下,那般好看,連自己都自愧不如。想到能陪伴那樣的男子,她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惜琴裊裊婷婷走後,丫鬟出現在荊蘭安身側。
  
  “殿下會用嗎?”
  
  荊蘭安說:“無所謂。”

  她的手指點了點心口的位置:“這裡沒有人,什麼都是無所謂的。”
  
  但倘若心中有人。
  
  荊蘭安心想,也許,她可以盼著,事情不要如此令人絕望。
  
  ***

  惜琴推開房間。
  
  黑衣少年,盤腿坐在塌上。他閉著眼,黑色的睫如漆黑鴉羽。
  
  見有人進來,他睜開眼。

  惜琴閱人無數,但是第一次被一個人的眼神,看得腿微微發軟。
  
  她有點兒害怕,卻也覺得,更加傾慕眼前的男子。

  惜琴跪下,膝行朝他靠近。
  
  她紅唇微微顫抖,吐露出令人憐惜的話語:“夫人讓奴來伺候殿下就寢。”
  
  澹台燼說:“蘭安讓你來的?”
  
  “是。”惜琴的手,解開腰帶,忍住心中悸動,褪去衣衫。
  
  女子的肌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

  她的身材很好,皮膚也白,擁有一具能勾引任何男人的身體。
  
  惜琴以為會在澹台燼眼中看到濃烈的情欲,然而他無悲無喜,看她仿佛在看一灘死肉。

  她極力引誘他,忍不住去看他臍下三寸有沒有反應。
  
  然而少年平靜如斯,他薄唇微勾:“怎麼?很詫異?”
  
  惜琴慌張之中,連忙跪下。
  
  她難免懷疑,對著女子美妙胴體不會起感覺的殿下,是不是……
  
  澹台燼抬起手,鮮血落到惜琴肩膀處,一隻黑色的蠱蟲,從女子身上爬了出來。

  惜琴看見蠕動的蟲子,想尖叫,卻發現自己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夜朝陽。”澹台燼捏住蠱蟲,嘆道,“真令人傷心,蘭安想讓我死得快活些。”
  
  他嘴上說著傷心,眼中卻並無半點難過。

  一隻赤炎蜂,從惜琴頭顱中飛過,她瞪大眼睛,直直倒了下去。
  
  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澹台燼面無表情,從屍體旁走過去。

  冷宮十四年,他什麼沒有見過?
  
  澹台燼沒和任何人說過,世間萬般,在他眼中,不過枯石草木,黃土骷髏。一癱死肉而已,他連動容都做不到。
  
  未來,也不會為任何一具肉體難以自控。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43 AM

第26章 重逢

  今夜如果是夏季,周國邊境的江上,理應有一輪明亮的月亮。
  
  可惜,還未開春,空氣中依舊無言彌散著冷寒。

  雪花時不時飄進來,落在澹台燼臉上。
  
  他抬手拂去,走進去坐在孤零零的高座之上。
  
  弓弩因為蘇蘇扔進了江水,他的身邊,幾隻紅眼赤炎蜂,蓄勢待發。

  它們長到了半人大,眼睛猩紅,翅膀震動聲讓人的耳膜分外煎熬。
  
  幾個隨從跪在澹台燼腳邊,瑟瑟發抖。
  
  澹台燼的心情卻仿佛很不錯。

  “琴師呢,讓他來彈奏一曲。”
  
  很快,一個白衣服琴師進來,在古琴前坐下:“殿下想聽什麼?”
  
  澹台燼說:“喜慶些的。”
  
  琴師蒼白著臉頷首,開始奏樂。
  
  沒過多久,荊蘭安出現在殿內。她一身白色狐裘,手中碰了一個暖爐。

  “殿下召見,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澹台燼打量著她, 說:“荊蘭安,你老了,也開始學著其他人犯糊塗。”
  
  荊蘭安發間,偶爾夾雜著幾根銀絲,眼尾的細紋,也在訴說著早已不是十四年前。

  她不再年輕,開始蒼老。
  
  荊蘭安聽見這樣的話,還算平靜:“殿下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澹台燼說:“漆雙送來的狼妖,內丹含劇毒,可惜,毒不死我。我暫且當你識人不清,心力交瘁之下,難免失誤。畢竟是你告訴我,一個正常人,應當學會往好處想,學會寬恕。”
  
  他覺得好笑,便彎起唇角:“可是今晚的名伶,身上被種下「一夜朝陽」,你荊蘭安,會犯兩個錯誤嗎?”
  
  荊蘭安沉默不語。
  
  “你想殺我,可是為什麼呢?”琴聲中,他的語調透著一絲困惑。澹台燼如兒時一般,以一種求知而謙遜的態度問,“你是後悔當年殺了月空宜,還是又想起了我母親被開膛破肚?”
  
  荊蘭安搖搖頭:“殿下,你什麼都不懂。”
  
  “我也不需懂。”澹台燼說,“你和劉氏不一樣,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琴師手下彈錯了一個音。
  
  澹台燼一笑,懶懶靠在座位上,面露遺憾之色:“蘭安姑姑,永別了。”
  
  赤炎蜂朝著荊蘭安飛過去。
  
  荊蘭安沒有動,赤炎蜂卻撞在一處透明屏障上,無法前行一步。
  
  一個絳紫錦袍的男子,哈哈大笑,走入殿堂中來。

  “小孽種,你竟真的連荊蘭安都殺。荊蘭安也是婦人之仁,想讓你在希冀中,有個舒服的死法。”
  
  他腰間琅玉作響,模樣英武,眉眼間戾氣很重。
  
  澹台燼臉上的笑意消失,道出來人名字:“澹台明朗。”
  
  “沒想到你還記得孤。”澹台明朗說,“也對,在大夏生活得豬狗不如的你,肯定恨不得生啖孤肉。然而事實證明,怪物終究是怪物。看看,最後連荊蘭安,也一同背叛了你。”
  
  荊蘭安低著頭,看不出什麼表情。
  
  澹台燼冷笑一聲,手指點著座椅,漆黑的血鴉衝進來。
  
  澹台明朗絲毫不慌忙,說:“孽種,孤知道你和常人不同,聽孤母妃說,你殺了柔妃,才能降世。你以為孤今日來,會沒有準備嗎?荊蘭安早把你的弱點透露給孤,你就等死吧。”
  
  他身邊跟著的幾個道士模樣的人站出來。
  
  為首的老道說:“布陣。”
  
  道士們迅速分坐於八角,每人手中拿了一枚銅色鈴鐺。老道士祭出符咒的同時,其餘道士搖響鈴鐺。

  老道手捧一個正方玉盒,符咒圍繞玉盒飛舞,老道嘴裡念念有詞。
  
  赤炎蜂和血鴉被鈴鐺定住,飛入玉盒中,化作黑煙。

  老道士知道澹台燼是凡人之軀,他們的道法無用,所以也不對付澹台燼,只讓他能驅使的邪物一一消散。
  
  血鴉凄厲地叫著,澹台燼冷下眉目,周身出現好幾個黑衣隨從。

  “殿下。”
  
  澹台燼毫不猶豫:“走。”
  
  血鴉大片大片飛入,像一個墨色的旋渦,趁它們能拖住時間,澹台燼試圖衝出去。
  
  澹台明朗桀桀一笑。

  “來人。”
  
  不知什麼時候,無數劍客包圍船艙。

  澹台燼身邊的人且戰且退,護送他到了甲板,已經只剩兩三個。
  
  澹台明朗親自拿著劍,將這些忠心的殘兵斬殺。
  
  士兵們的鮮血濺在澹台燼身上,他的臉色蒼白。澹台明朗踹他一腳,澹台燼摔倒在地。
  
  “沒用的孽種。”澹台明朗的腳,踩在黑衣少年肩膀上,“一個無法習武的廢物,不靠別人,你能成什麼事?”
  
  澹台燼嘴角流下鮮血,低低咳嗽兩聲。
  
  澹台明朗用靴子挑起他下巴。

  “我殺大皇兄的時候,他可比你有骨氣多了,膝蓋骨被打碎,也不願跪下。”

  “老二的雙手被攪碎,嘴巴也被縫上,死不瞑目。”

  “孤聽說,你娘柔妃,是當年名動天下的淮州第一美人。瞧瞧你這羸弱廢物的模樣,倒不如真做個公主,以色侍人。”
  
  他帶來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荊蘭安追出來,倚靠在門口,看見這一幕,閉了閉眼。
  
  夜晚的小雪撲簌簌落下,河上的明燈亮起。

  有人殷勤地搬來座椅,澹台明朗也不急,施施然坐下。
  
  “來人,挑斷這廢物的腳筋。”
  
  澹台燼劇烈掙扎起來,他被人按住,澹台燼抬起頭,微紅的眼睛看向荊蘭安:“姑姑,我是你養大的,我發誓,不會再殺你,你救救我,好不好?”
  
  他抿住蒼白的唇,雪膚烏髮,脆弱可憐極了。
  
  荊蘭安嘴唇一顫。
  
  澹台燼說:“我沒有母妃,是你用羊奶把我餵大的,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娘親。”
  
  荊蘭安別開頭。
  
  澹台明朗哈哈大笑,似乎澹台燼想活命的醜態取悅到了他。他說:“愣住做什麼,動手。”
  
  一名劍客手起到落,澹台燼腳筋被挑斷。
  
  澹台燼悶哼一聲,明白今日無論如何,荊蘭安也不會再被自己策反,他臉上的脆弱消失不見,手指狠狠扣住地板。
  
  明白騙不到荊蘭安,他不再裝出半分柔弱,臉上只剩森寒的陰狠。
  
  “手筋。”澹台明朗命令說。
  
  劍客提起劍,精準地挑斷了澹台燼的手筋。

  地上匍匐的少年,這次一聲不吭,用胳膊支撐,朝著船舷爬去。他紅著眼尾,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只想活下去。
  
  澹台燼看著白浪翻涌的河水,突然想起,那一日跳下河的蘇蘇。

  冬雪落在他的髮上,這種時候,他卻低低笑出聲。

  也不知她死了沒有。
  
  澹台明朗好以整暇,對著臉色難看的荊蘭安說:“聽說這孽種,出生就從沒哭過。前幾日,孤得了一樣寶物,叫玄冰針。刺入人的眼睛,那人不但會瞎,一直慟哭,寒氣入體後,身體還會脆得像冰一樣。”
  
  他說著,有人呈上「玄冰針」。
  
  “按住他,孤親自剜了他的眼。”他起身,踩住澹台燼的胸口。
  
  澹台燼的目光是冷的,他冷冷掃過荊蘭安,最後落在澹台明朗身上。他咳出一口血,血染紅他的唇,他張開嘴,接住外面飄進來的雪花。
  
  雪化在他的口中,澹台燼開始放聲大笑。
  
  他的嗓音低啞,一旁站著的道士們,遍體發寒。
  
  澹台明朗莫名有些惱怒,一鬆手,玄冰針射入澹台燼左眼,地上的少年身體抽搐一下,嘴角依舊維持著誇張大笑的弧度。
  
  鮮血汩汩,從澹台燼左眼中湧出。
  
  他下意識想抬手,捂住失明的左眼,然而手筋被挑斷,他無法再抬起來。
  
  雪花落在少年臉上,澹台燼顫抖著,低聲笑。
  
  道士們不知道為何,心有不安。一個生來不會流淚的人,被斷經脈,弄成廢人;玄冰陣刺入眼睛,他只流血,並不落淚。

  要麼心如磐石,要麼是個瘋子。
  
  黑衣少年如惡鬼,全身浴血,竟還在冷冷微笑。
  
  仿佛在無聲諷刺、先前澹台明朗說他不若投身成公主的話語。
  
  澹台明朗神色陰狠,拿起另一根玄冰針。
  
  他抬起手,正要廢了澹台燼雙目,下一刻,身子劇痛,滑落在地。
  
  “你!”澹台明朗回頭,看見眼淚流了滿臉的荊蘭安。
  
  荊蘭安說:“夷月夜影何在!”
  
  一群悄無聲息的影子,不知什麼時候,輕盈落在船上。

  “保護殿下離開!”
  
  夜影衛開始殺澹台明朗的人,劍客們慌忙舉劍迎戰。
  
  澹台明朗嘴唇泛著黑,森然地看著荊蘭安,厲聲說:“膽敢背叛我,你不怕你兒子會死嗎?”
  
  荊蘭安目光空洞絕望,一言不發,去扶地上的澹台燼:“我對不起你,殿下。”
  
  船體轟動,老道們不知道使出什麼法子,讓澹台明朗轉瞬到了另一艘船上。澹台明朗要氣瘋了,被手下護住以後,他說:“炸死他們!”
  
  荊蘭安從袖中拿出一個平安鎖,放在澹台燼懷裡。
  
  她無聲落淚:“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這個平安鎖,是控制天下夜影衛的令牌,可保護殿下離開,也是夷月族的族長之令。”
  
  澹台燼左眼的鮮血,流滿了半張臉。
  
  荊蘭安說:“荊蘭安是個罪人,我對不起娘娘,對不起月空宜,也對不起你。最對不起的,還是我的兒子……”
  
  “你有兒子?”澹台燼輕聲問,內心滿是嘲諷。
  
  “月空宜死去後兩月,我發現自己懷了孕,我本來想流掉他,後來還是讓他生了下來。他生來體弱,活不過十歲,他八歲的時候,我給他吃了長生花,把他冰凍起來,送往了天山。”荊蘭安流著淚,“澹台明朗手中,有能讓他醒來並長大的藥。”
  
  澹台燼微笑地看著蘭安:“所以你背叛了我。”
  
  荊蘭安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荊蘭安不奢求原諒,只盼若有朝一日,你們都在亂世中活下來,殿下有惻隱之心,念在這幾年相互扶持,夷月族人為你戰死,放過我兒。”
  
  澹台燼不語,他望著濃黑壓抑的天空,這就是天底下的母親,多麼可笑的偉大。
  
  船爆炸的最後一刻,荊蘭安抽泣說——
  
  “他叫月扶崖。”
  
  河上船隻燃起,長命鎖發出月華般的光,白光吞沒了澹台燼。
  
  小雪紛紛揚揚,這艘戰船,終是沒能回到故土。
  
  ***

  蘇蘇牽著小棗紅馬,拿起水囊想喝水,發現裡面空空盪盪。
  
  她嘆了口氣。
  
  荒淵在極北之巔,她趕路三日,有時候路過鎮子,有時候不得不經過荒山野嶺。

  凡人之軀,無法御劍飛行,也無法驅策靈獸,蘇蘇愈發領略到去荒淵的艱難。
  
  她已經在山林中走了一天,連帶著小馬都十分疲憊。
  
  蘇蘇摸摸牠的頭,讓牠停下來吃草,她自己看著空盪蕩的水囊發愁。

  好渴。
  
  不知道附近有沒有溪流,她站起來,栓好馬,打算去看看。
  
  山林中積雪未融化,蘇蘇還沒找到溪流,反倒聽見了幾個孩童的聲音。

  “那個乞丐還在那裡嗎?”

  “對,他全身是血。”

  “我覺得他不像乞丐,他的衣服很好。”
  
  “好了,別說了,你們答應過,要替阿黃報仇,難道現在要退縮嗎?”有個男童憤憤道,“阿黃舔了他的血,就被毒死了,我不管,我們也要打死這個人。”
  
  “可他是個大人。”
  
  男童說:“我早就觀察過,他動不了。”
  
  有個小女孩擺手搖頭:“我不去,我要回家。”

  說著,她匆匆往回跑,路過蘇蘇時,小女孩瞪大眼睛,隨即慌忙低下頭,朝一個方向跑了。
  
  蘇蘇見她穿著,知道大概是附近村莊的小孩。
  
  她竟然遇到一群孩子要謀害人。
  
  她循聲走過去,果然看見一群窩在樹後的孩子,約莫三四個男孩,每個人手中拿了棍子,朝一團漆黑的人影靠近。
  
  那人趴在地上,無聲無息。
  
  積雪將他的身子沒去四分之一,有人用石頭砸了一下他,他一動不動。

  “打他!”
  
  男孩們全都衝上去,棍子落下前,蘇蘇擰住一個男孩耳朵。
  
  “幹壞事,你們爹娘知道嗎?”
  
  男孩嗷嗷直叫,所有人嚇了一跳。

  蘇蘇笑眯眯看著他們:“你們的小狗想吃人家,結果被毒死,你們竟然還想打人。”
  
  男孩捂住耳朵:“你,你是哪裡來的!”
  
  蘇蘇一身藕色衣裙,為了趕路,衣裳十分簡潔。可她眉眼靈動,菱唇嬌嫩,顧盼神飛,山村裡的男孩子,哪裡見過這樣的顏色。
  
  偏她還出現得猝不及防,幾個男孩瞪大眼睛看她。
  
  半晌,有人結結巴巴說:“你,你是妖精嗎?”
  
  蘇蘇一笑,五指成爪,驚訝的說:“啊呀,被你猜對了,我好幾日沒吃你們這樣的童子,把我餓壞了。”
  
  她作勢要追,幾個男孩棍棒一扔,哇啊啊大叫著逃跑了。
  
  等他們跑遠,蘇蘇才走到那個毫無聲息的人面前。
  
  黑色大氅蓋住他的身子,那人墨髮散亂,看不見模樣。儘管衣裳是黑色,鮮血卻把雪地染紅了。
  
  蘇蘇連忙蹲下,把他翻過來,打算看他還有沒有氣。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51 AM

第27章 難堪

  澹台燼其實醒著,早在一隻黃狗接近他時,他就沒有昏迷。

  後來黃狗被他的血毒死,一群小孩靠了過來。
  
  他悄無聲息地趴著,心裡冷冷地想,等他們過來,哪怕同歸於盡,他也要想辦法弄死他們。

  他身上很痛,玄冰陣還浸沒在他的左眼中,鮮血凝結,寒氣往身體裡鑽。他的臉半埋在雪地,卻不願意睡過去。
  
  睡過去,可能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即便要死,他也要看著自己是怎麼死的。

  然而他沒想到, 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少女從林中躍出來,拎著小孩們的耳朵,將他們趕走。
  
  他被廢掉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如果讓澹台燼選擇,他此刻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就是蘇蘇。他本以為,即便她活著,等兩人再見面時,他也當是高高在上的王,可以隨意凌辱折磨她,決定她的生死。
  
  卻沒想過,會是這樣一種情況。
  
  他四肢筋脈盡斷,左眼被刺瞎,成了一個徹底的廢人。
  
  她腳步輕巧地走過來,澹台燼心裡一瞬掠過很多想法。

  天知道他多麼憎惡眼前這種情況,在蘇蘇將他翻過來之前,澹台燼甚至想惡狠狠出聲讓她滾。
  
  可惜他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安靜地任由她翻了過來。
  
  四目相對,澹台燼看見,少女臉上的擔憂慢慢散去,變成了一種生無可戀的表情。
  
  澹台燼啞著嗓音,冷冷地說:“你想笑就笑吧。”
  
  蘇蘇也沒想到,前幾日不可一世,要追殺自己的人,此刻會這樣狼狽地出現在面前。

  澹台燼半邊臉全是血,從左眼眼眶中流出來,鮮血已然乾涸,他那隻眼睛,眼珠蒙上了一層灰翳。
  
  他鴉黑的睫毛上沾著幾粒雪花,四肢無力地垂下,蘇蘇眼睛轉過去,看見他手腕和腳腕上,均有一道刺眼的傷口。
  
  怪不得小孩都知道他被廢,完全動不了,敢來欺負他。
  
  澹台燼看她不但沒笑,反而細細打量自己的傷口,一種類似難堪的情緒,猛地湧了上來:“覺得很噁心,礙了你的眼?還是你沒見過廢人,需要看個清楚?”
  
  蘇蘇見他神色扭曲,陰毒地看著自己,糟心極了,她一巴掌拍他頭上:“閉嘴,就你話多。”
  
  她放下澹台燼,轉身就走,走出老遠,還感覺身後的目光如影隨形,盯著自己。

  蘇蘇也懶得管他是怎麼想的,沒有回頭。
  
  她找到自己的棗紅馬,牽著牠走回來時,澹台燼完好的那隻眼睛,正望著烏沉沉的天空。

  天色暗沉,快要天黑了。
  
  他陰惻惻的表情,簡直比天空還要難看。
  
  蘇蘇這時候倒是有幾分想笑了,她的腳步聲重新回來,澹台燼冷聲說:“不是走了嗎,你回來做什麼!”
  
  蘇蘇嘟噥道:“明明想要人救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話嗎?”
  
  澹台燼不講話了。
  
  蘇蘇想起來,以前在府中,面對下人們,他挺會裝的。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自己時,澹台燼嘴巴上仿佛抹了毒,淬了冰。
  
  蘇蘇蹲下,吸了口氣,用力抱起他。

  她一來一回,氣喘吁吁,懷裡卻暖得不可思議。澹台燼的身體靠在少女稚弱的身上,聞到了她髮間的香味。
  
  他別過頭去,覺得這種味道像淺淺的「合歡花」,他冷嗤,這女人連身上的香都這樣淫亂。
  
  蘇蘇不知他心裡想法,否則鐵定把他扔了,雪地裡就地挖個坑埋了。

  少年沉得她步子踉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蘇蘇勉強把他弄到馬背上。
  
  覺察她會救自己,澹台燼出乎意料安靜了下來。
  
  蘇蘇哼了一聲,如果不是去過他的夢境,她鐵定會被他欺騙,以為他真不怕死。

  天地生萬物,這世上興許沒有人比澹台燼,還想要活著。
  
  “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你不是和蘭安夫人回周國了嗎,誰把你傷成這樣?”
  
  澹台燼言簡意賅地說:“澹台明朗。”
  
  他沒有抬眸,視線落在馬蹄上,啞著語調問:“你為什麼救我?”
  
  蘇蘇牽著馬兒,故意嗆他:“誰知道呢,或許是像你說的,我沒見過廢人,想瞧個熱鬧。”
  
  他冷笑了一聲:“掉下淮河,你竟然沒死。”
  
  蘇蘇用一根樹枝,敲了敲他肩膀,不滿地說:“我要是死了,你今日也該死了。”
  
  “你救不了我,我眼睛裡有玄冰針。”
  
  蘇蘇腳步一頓,輕輕蹙眉。

  她自然知道玄冰針是個什麼東西,這玩意是邪物,而且是一個慢慢折磨人的邪物。

  聽說玄冰針入眼,人會慟哭不止,疼痛欲死。還有人因為受不了這種漫長的折磨,選擇自戕。
  
  可是澹台燼眼睛裡一滴淚也沒有,甚至他神色並不見多疼,蘇蘇先前也沒往玄冰針的方向想。

  如今知道了,蘇蘇心裡一沉。
  
  她還沒去荒淵,自然不能讓澹台燼死。可是被玄冰針刺入的眼睛,已經壞死,如果想救他,得在寒氣入體前,為他換一隻眼睛。
  
  馬蹄落在雪地上,嘎吱作響。
  
  蘇蘇說:“天快黑了,既然看見小孩,附近肯定有村子,一會兒我們找一家人投宿。冬日寒冷,不能在叢林中過夜。你這個樣子,可能會嚇到普通人,我到時候告訴他們,你是我哥哥,我們遭遇土匪,掉落山林,一定會有好心的人收留我們。”
  
  澹台燼不吭聲,他還在想著自己眼睛的事。
  
  果然如蘇蘇所說,很快他們到了一個村落。蘇蘇上前去敲門,一隻警惕的眼睛,從門縫裡觀察他們。

  “你們走吧,我們這裡不收留陌生人。”
  
  蘇蘇把理由解釋了一遍,可主人家不為所動。
  
  蘇蘇沒辦法,只好去敲下一戶人家,沒想到接連幾家,都是這種情況。

  澹台燼說:“村子裡不對勁。”
  
  蘇蘇說:“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村裡沒有一戶人家點燈,到了晚上,也沒聽見家養牲畜的叫聲。你去敲門時,他們很害怕,都從門縫往外看。這個村莊附近,不是有山匪,就是有妖怪。”澹台燼冷靜地說。
  
  蘇蘇有點佩服他,估計骨子裡都疼得顫抖了,還不忘提高警惕觀察周圍的環境。

  她知道澹台燼說得有道理,於是敲下一戶人家時,她率先說:“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是妖怪。我是路過村莊的除妖師,你能收留我們一晚上嗎?”
  
  聽見「除妖師」三個字,這次主人家總算開始猶豫。
  
  半晌後,蒼老的聲音依舊拒絕了他們:“你們走吧。”
  
  蘇蘇很失望,正要離開,一個稚嫩的女孩嗓音說:“爺爺,讓他們進來吧,我看見了,這個姐姐很厲害。”
  
  眼前的木門,徐徐打開。

  兩位老人,還有一個小女孩,臉上帶著不安和忐忑,看著蘇蘇和澹台燼。
  
  眼前的小女孩,竟然是黃昏時遇見的那個。

  老太婆衝蘇蘇招手:“快進來。”
  
  等人進來後,她趕緊關好了門。

  小女孩躲在老人身後,拉著爺爺的衣角,露出一雙眼睛打量馬背上的澹台燼。
  
  因為澹台燼受了重傷,兩個老人幫著蘇蘇,把他安排在一間空房間內。

  村裡的房子簡陋,唯一能睡的地方,是土炕。
  
  房間裡除了一張木桌,就只有兩個小木凳。

  好在山裡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柴火,女孩端著燒紅的炭盆走進來,屋子很快變得暖洋洋,冬日的嚴寒被驅散。
  
  老太爺點好蠟燭。
  
  蘇蘇把澹台燼安置在炕上,她忙拿出一錠銀子,給老太婆。

  “我和哥哥住在這裡,叨擾了。”
  
  老太婆看見這麼大一錠銀子,連連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你也看見了,我們這裡房子簡陋,你和這位郎君不嫌棄就好。”
  
  蘇蘇堅持把銀子給她:“對於我們來說,能有個棲身之所,就是幸事。外面那麼冷,我們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恐怕明日就生病了,我兄長受了重傷,恐怕還得麻煩你們幾日,婆婆就收著吧。”
  
  推諉幾回,老人最後還是收下了銀子。
  
  老太婆端了熱水,拿了乾淨的布過來,蘇蘇連忙道謝。

  小女孩一直倚在門口看,欲言又止,被老太婆拉走了。
  
  蘇蘇知道村裡有古怪,但是也沒急著問他們,畢竟現在已經深夜,問出來也做不了什麼。

  當務之急,是給澹台燼處理觸目驚心的傷口。
  
  她將帕子在熱水中浸濕,擦去他臉上的血痕,澹台燼黑瞳幽幽看著她,少女手指拂過他臉頰,他下意識想側開頭,卻生生忍住了。
  
  她的指腹很軟。

  與身上疼痛的感覺不同,她觸過的肌膚,帶來一種古怪的感覺。
  
  如果他手腳完好,此刻一定冷冷把她的手拍開。

  可惜他如今什麼都做不了。
  
  蘇蘇又處理他的手腕腳踝,她擦去血污,用乾淨的布條把他的傷痕包紮好。

  她學過劍,看得出下手的人角度刁鑽,不僅廢了澹台燼的手足,還故意讓他極度痛苦。

  知道他恐怕疼得生不如死,她下手也輕柔了些。
  
  澹台燼抿緊了唇。
  
  燭光下的少女垂著眼,小扇子一般的光影垂落在眼瞼上,她很是認真地說:“我們沒有藥,所以你暫且忍忍,天亮以後,我會進山幫你找藥。”
  
  澹台燼說:“你真想幫我,就把那個小女孩抓過來。”
  
  蘇蘇疑惑地說:“抓過來做什麼。”
  
  澹台燼彎唇看著她,笑容透露著一絲嘲諷:“你說呢?”
  
  蘇蘇看見他陰毒的笑容就明白了,他竟然是想要那個孩子的眼睛。澹台燼自己也明白,他得盡快換眼。

  看不上老人的眼,所以他要年輕有活力的眼睛。
  
  蘇蘇說:“你想也別想,人家收留我們,你竟然打這種主意!”
  
  澹台燼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蘇蘇知道他性格偏激,懶得和他講道理,她掐住他的臉:“停止你惡毒的想法,你要真敢這樣做,我會讓你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澹台燼冷冷盯著她,眼神似乎要洞穿她每一根骨骼。
  
  蘇蘇鬆開手:“我知道玄冰針是什麼,它暫時不會傷及你的性命,我們還有時間。”
  
  他閉上眼,顯然不相信蘇蘇的話。
  
  她也不需要澹台燼相信自己,反正他目前這個樣子,要害人大有難度。

  屋裡只有一張炕,給了澹台燼,蘇蘇只好去椅子上坐著,她趕了幾日路,疲憊得不行,用被子裹住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等她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澹台燼睜開眼睛,側過頭看她。
  
  燭火搖曳,少女唇珠微嘟,睡得很不安穩。
  
  ***

  蘇蘇一大早醒來,全身都疼,趴著睡了一晚,她脖子都快斷了。
  
  澹台燼醒著。

  他完好的那隻眼睛,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一會兒,老人斷了兩碗米粥進來。
  
  米粥很稀,沒有配菜,蘇蘇笑著道謝。老人點點頭,侷促地出去了。

  蘇蘇也不委屈自己,幾口喝完,這才餵澹台燼。
  
  和能活下去掛鉤的事,澹台燼都很配合,蘇蘇餵,他便張嘴。
  
  明明兩人都出身高貴,可是此刻誰也不嫌棄這碗稀得幾乎看不見米粒的飯。蘇蘇把碗拿出去洗了,再回來時,發現門口站著昨天那個小女孩。
  
  澹台燼也是醒著的,正看著小女孩。
  
  蘇蘇想起他昨日的話,連忙把小女孩擋在身後,問她:“你有什麼事嗎?”
  
  小女孩咬唇:“你真的是除妖師嗎?”
  
  蘇蘇點頭。

  雖然不完全算是,但是總比人間許多除妖師強不少。
  
  小女孩說:“那你能幫我救回我的姐姐嗎?”
  
  蘇蘇說:“你姐姐出什麼事了?”
  
  “鎮上員外家有個公子,突然有一天,他性情大變。每過一段時間,就來村裡搶走一個年輕女子,我姐姐就被擄走了。”小女孩說著說著,便落了淚,“我好想姐姐,村裡人都說,那個公子變成了妖怪,已經把姐姐殺了。”
  
  蘇蘇連忙給她擦淚:“既然你們收留了我,我答應你,一定幫你探知你姐姐的消息。”

  “真的嗎?”

  “嗯。”
  
  老太婆走出來,她憂心忡忡說:“姑娘,你真的可以幫我們嗎?”
  
  蘇蘇說:“婆婆可否給我說說具體情況。”
  
  老人說:“離這裡不遠,是沼光鎮,沼光鎮最有錢的人是王員外。以前王員外家的公子樂善好施,一年前,卻突然性格大變,說要納妾,一開始村裡的姑娘很高興,沒想到,每隔兩個月,他就要納一次妾。”

  “被娶走的女子,再也沒有回來,他們的親人也找不到他們。村裡人覺得古怪,去鬧過,結果鬧事的人,第二天被發現死在村口。”

  “再也沒有人願意「嫁」給王公子,他便說,要是看上的女子不願嫁給他,第二日一家人都會死亡。有人不願照做,結果第二日,果然都死了。”

  “兩個月前,他看上了我的孫女小悠,小悠為了我們和小玲,上了花轎。”老人眼眶含著淚,“如果姑娘真能找到小悠,老身給姑娘跪下了。”
  
  蘇蘇連忙扶起她:“我會盡力的。”
  
  人變成了妖?除了奪舍,蘇蘇想不到其他原因。能奪舍肉體的妖,肯定不好對付。
  
  老人說:“村裡人說,王公子已經變成妖怪了。今日到了時間,他恐怕又會來村子裡搶新娘,所以昨夜你們敲門,村裡人都不願收留你們。”
  
  蘇蘇回頭看澹台燼,卻見他也一臉若有所思。
  
  對上蘇蘇目光那一瞬,他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對老人說:“放心,我妹妹肯定會幫你們的,畢竟那個王公子,需要一個新娘,還有誰比她更適合代替村裡人出嫁呢?”
  
  蘇蘇咬牙切齒地笑:“是啊是啊,即便我不行,我哥也可以,他打扮一下,比女人還漂亮呢。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1:55 AM

第28章 保護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等老人一走,蘇蘇關上門,問澹台燼:“你又想搞什麼事情?”

  “不是你要幫村裡的人嗎,怎麼成了我搞事情。”

  “你對那個王公子很好奇?”蘇蘇猜測道,“你想要他的眼睛嗎?”
  
  澹台燼笑看她一眼:“你說是就是。”
  
  他這樣講,蘇蘇反而不確定了。畢竟就她所知,被玄冰針弄瞎的眼,寒氣會滲透眼眶,普通的眼睛換進去,頂多維持一月,便會腐爛。
  
  凡人的眼不行,妖物的眼濁氣重,就更不行了。
  
  澹台燼這麼積極,蘇蘇很難不懷疑他打著什麼壞主意。
  
  澹台燼說:“王公子的人,晚上會來村莊接新娘。到時候你扮成新娘,坐上喜轎,我們去王員外府上看看。”
  
  蘇蘇沒好氣道:“依我看,我進去王員外府裡容易,可你現在,手腳筋脈都斷了,你不如扮成新娘,反正新娘只用坐著,還有人攙扶。”
  
  蘇蘇以為他要生氣,沒想到澹台燼沉思片刻,淡淡道:“可,我扮。”
  
  蘇蘇:“……”

  她活了一百來年,從來沒見過澹台燼這樣的人,他像生於峭壁之上的毒草,拼盡全力想活下去,能屈能伸。
  
  蘇蘇本來覺得,他故意推自己進火坑,沒想到他是真的不在意這些事。

  尊嚴、外人目光,對於澹台燼來說,都不值一提。

  一切不能殺死他的東西,都在鑄就他,讓他強大。
  
  蘇蘇愈發肯定他有陰謀。
  
  她想阻止他,然而看見他蒙了一層灰翳的左眼,又頭疼起來。她如果是仙體,的確有辦法為他醫治,可她現在只是個凡人,頗有些束手無策。

  澹台燼雖然詭計多端,但她總不能阻止他自己拼命想活下去。
  
  蘇蘇說:“好,我幫你。你扮成新娘,我悄悄跟在花轎後面,想辦法入府。我們先說好,只除害人的妖怪,不傷害普通人。”
  
  澹台燼看她一眼,說:“我對普通人沒興趣。”
  
  蘇蘇心想,昨晚你還想要小女孩的眼睛呢。
  
  知道他們要去除妖,老太婆連忙說:“王公子挑中的人,家裡會提前幾日出現喜服。今晚要出嫁的,是村東老陳家的雁雁,雁雁已經哭了好幾日,姑娘和郎君若真能幫我們,我們整個村子感激不盡。”
  
  澹台燼對蘇蘇說:“去陳雁雁家。”
  
  蘇蘇牽來棗紅馬,扶他上馬。

  他雖傷了手足,然而能端正坐好,儘管面色蒼白,他卻很快振作起來。
  
  蘇蘇不禁多看了他幾眼,玄冰針入體,筋脈全斷,他卻面不改色,修真界都少有人有這種毅力。

  他縱然不修魔,修仙恐怕也會有大造化。
  
  兩人在老太婆的帶領下,來到陳雁雁家。

  陳父聽說以後,又驚又喜,不可置信,當場要給澹台燼和蘇蘇下跪。

  一臉菜色的陳雁雁,眼睛裡也燃起希望,給蘇蘇行禮:“你、你真的要代替我出嫁嗎?”
  
  蘇蘇憋住笑,指指澹台燼:“不是我,是他。”
  
  陳雁雁抬起頭,看見馬背上坐著一個清雋的少年。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好看的人,怔怔盯著澹台燼。
  
  直到他垂眸冷冷一掃,陳雁雁慌忙低下頭,紅了臉。

  “小女子多謝郎君。”
  
  澹台燼漫不經心應:“嗯,你嫁衣給我。”
  
  他生得太好,好到這樣荒謬的替嫁,竟然沒人反對。村裡眾人在他面前,像不起眼的雜草,而澹台燼是熠熠生輝的存在。
  
  村民們甚至下意識將他當作了那個厲害的除妖師,沒人敢質疑。
  
  陳雁雁聽話地捧來了嫁衣,還有一套頭面。

  “王公子的花轎,會在今夜子時來接人。”
  
  蘇蘇忖度,子時……正常人娶妻納妾,絕不可能挑這樣不吉利的時辰。深夜陰氣重,怪不得村民們都懷疑王公子已經變成了妖怪。
  
  陳雁雁擔憂地說:“萬一事情敗露,你們會出事嗎?”
  
  澹台燼似笑非笑地看著陳雁雁,陳雁雁被他看得臉紅,咬唇絞著手指。
  
  蘇蘇見澹台燼笑意之下,陰冷的目光打量陳雁雁的眼睛,她乾脆一把捂住澹台燼的眼睛,對陳雁雁說:“陳姑娘,你且安心,我們先生捉妖很厲害,一定不會出事。”
  
  陳雁雁看見蘇蘇,噗通跳的心,變得有幾分黯然。
  
  蘇蘇藕色羅裙,束腰把腰肢襯得纖細無比,她容顏美麗,遠非陳雁雁可比。
  
  陳雁雁控制不住自卑和羞惱,連忙斂起心思,逃也似乎,離開房門。
  
  蘇蘇鬆開手:“你答應過我的,不傷害普通人。”
  
  澹台燼嗤笑一聲:“我說過的話,你竟然也信,我可不是你的心上人蕭凜,我想反悔,便反悔了。”
  
  他抬眼看她,故意激她發怒,反駁自己的話。
  
  可是眼前少女想了想,認同地點頭:“對,還好你提醒,我差點就相信你了,之後我會保持警惕的。”
  
  他漆黑的右眼漸冷,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乾脆抿緊了唇,專注正事:“給我換衣服。”
  
  蘇蘇說:“我去找小玲的爺爺給你穿。”
  
  澹台燼靠在床沿上,幽幽冷笑了一聲。
  
  蘇蘇想起被他的血弄死的小狗,頓覺不好。她抖開嫁衣:“還是我來吧。”
  
  她給他脫去外面的衣裳和褲子,只留下雪白的褻衣。
  
  他看著清瘦,實則寬肩窄腰。
  
  蘇蘇不敢亂看,將嫁衣給他披上。王公子委實沒有什麼誠意,送來的嫁衣放在尋常女子身上,明顯偏大。

  穿在澹台燼身上,卻顯得小。
  
  蘇蘇給他繫衣結的時候,感覺很緊。
  
  他低眸看她,少女為了繫上這套難搞的嫁衣,幾乎將頭靠在了他胸前。

  澹台燼不耐煩地催促:“動作快點。”
  
  蘇蘇道:“就快好了。”
  
  澹台燼很高,這套嫁衣明顯短了特別多,好在如今他只能坐著,也不能站起來,這點問題倒是無傷大雅。
  
  蘇蘇替他穿好,抬眸一看,忍不住笑。

  確實很漂亮,澹台燼眉眼本就精緻清雋,穿上女子的衣裳毫不違和。只不過他骨骼寬,顯得肩膀也寬闊,胸前過分平坦。
  
  蘇蘇說:“你這樣怪怪的,要不我給你找兩個饅頭?”
  
  澹台燼黑眸一掃她胸前,嘲諷道:“我看倒是不必,你這樣的,都沒人懷疑你是男子,我自然也不容易暴露。”
  
  蘇蘇反應過來他說什麼,小臉氣得通紅。
  
  然她臉皮無論如何也沒有他厚,而且……葉夕霧的胸,的確不大。小巧玲瓏的,可愛有餘,性感不足。
  
  這也是葉夕霧常常惱恨葉冰裳的緣由之一。
  
  女人之間,比容貌比身材比夫君,能比的都比。葉夕霧發現自己樣樣不如葉冰裳,都快有心理陰影了。
  
  蘇蘇說:“我這樣怎麼了,和你又沒什麼關係,你再看,剩下一隻眼睛也別要了。”
  
  他翹起唇,依舊是譏諷的弧度。
  
  蘇蘇心裡生著氣。

  她到底是個女孩,女孩嘛,對容貌身材,自是多少會有幾分在意。
  
  世界動亂的五百年後,她是三界第一美人,她的仙體和葉夕霧完全不同,她比葉夕霧高,雙腿纖長,小靈鳥百歲成年,成年前她都是個小女孩形貌,成年那天,她化作了個比例完美的絕色美人。

  神魔一顧,萬年不忘。
  
  以前不覺得多稀奇,現在變成一個人間小蘿莉,才知道人間這些臭男人,個個都喜歡好顏色,蘇蘇很鄙夷。
  
  作為一個女孩的審美,她依舊覺得自己這具身體很好,眼睛圓圓的,皮膚很白,可愛極了,不比誰差。

  是他們眼瞎。
  
  想起夢魘中,澹台燼曾說琉璃神女漂亮,蘇蘇心想,也不知道變態眼中的漂亮,到底長成什麼樣。
  
  蘇蘇搖搖頭,反正和她也沒什麼關係。
  
  蘇蘇拿起妝匣,給澹台燼上妝。

  他皮膚本就白,無需任何脂粉。因為氣惱,蘇蘇故意把他蒼白的唇涂得很紅。她壞心眼地心想,魔神就要血盆大口,才符合身份。
  
  見蘇蘇無意識嘟著嘴,不太高興的樣子,澹台燼無聲彎起唇。
  
  蘇蘇化完一抬眸,發現他在笑。

  他完好的那隻黑眸裡笑意氤氳,他上了妝,穿著女子嫁裳,略清冷的眉眼,淺淺一笑,竟然也生出幾分顛倒眾生的滋味來。
  
  她是個心胸寬廣的姑娘,真心讚美道:“你這樣真好看。”

  怪不得後世的魔神不願露臉,這種模樣,恐怕不夠威武和凶惡。
  
  澹台燼的笑容只一瞬,又迅速冷了下去。
  他移開眼:“晚上別拖我後腿。”
  
  蘇蘇不屑道:“誰拖誰的後腿還不一定呢,誰拖後腿是王八!”
  
  ***

  蘇蘇不會新娘髮髻,澹台燼的頭髮,由陳雁雁的娘來梳。
  
  陳母手巧,出來的時候,她恍恍惚惚,嘴裡嘀咕著:“一個男人,怎生得這般好……”
  
  蘇蘇在外面畫符,村民給她取來黑狗血,這種東西用得好,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恨澹台燼先前在船上把她搜羅來的寶貝拿走,不然她也有底氣些。

  蘇蘇的容貌也不差,陳母給她把頭髮盤起來,臉上涂了些鍋灰,盡量讓蘇蘇看起來不打眼。

  蘇蘇仰起小臉,很是配合。
  
  她收拾完,去看澹台燼。

  他盤坐在船上,聽見聲音睜開眼。
  
  蘇蘇看見他,美則美,可是美人胸膛寬闊平坦,王公子一摸恐怕就會發現端倪,也不知道四肢沒法動的澹台燼,哪來的自信。
  
  “快子時了。”
  
  澹台燼“嗯”一聲。
  
  “你這樣能動嗎,新娘完全不能走,迎親隊會不會起疑?”
  
  澹台燼淡淡地說:“村裡的女人,都不願意嫁給王公子。陳家父母怕一家被殺,給女兒下了迷藥送上花轎,合情合理。”
  
  原來澹台燼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假裝一個被下藥強行送走的新娘。
  
  蘇蘇見他有主意,便不再擔心。

  兩個人待在陳雁雁房間裡,真正的陳雁雁去鄰居家藏了起來,天色全黑,越靠近子時,空氣的陰氣愈重。
  
  終於,一陣嗩吶聲遙遙響起。
  
  外面陳家父母不安的聲音響起:“姑娘,郎君,王公子的迎親隊要來了。”
  
  澹台燼命令道:“進來扶我。”
  
  陳家父母推門而入,把他扶起來。
  
  三人一同出去,等在屋外,蘇蘇找個了柴垛,貓腰躲起來,暗暗觀察。
  
  沒過多久,迎親隊到達陳家。

  陳父陳母手心全是汗,把佯裝昏迷的澹台燼放進花轎。
  
  蘇蘇本來以為迎親隊會檢查,然而出乎意料,接到人,他們直接抬起花轎就離開了,仿佛不怕村裡人使詐。
  
  這樣一來,蘇蘇心裡警惕了些。
  
  王公子的人這般自信,要麼他沒有腦子,要麼實力強橫。

  蘇蘇覺得,敢如此張狂作惡,後者的概率比較大,這個妖怪恐怕不好對付。
  
  花轎吹吹打打走,轎夫們看著前方,面無表情。
  
  黑暗中,這種喜慶分外詭異。
  
  蘇蘇等他們走了一小會兒,斂住氣息,縱身悄悄尾隨著他們。
  
  轎夫們腳程很快,沒多久,就出了村子,到達鎮上。
  
  讓蘇蘇驚訝的是,家家戶戶,竟然都掛起了紅燈籠。她原以為王公子作惡,只針對村裡,如今看來,鎮上的人也都知曉,而且迫於王公子淫威,家家戶戶換上了紅燈籠。
  
  雖亮著燈,街上卻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迎親隊抬著花轎,進入了一處大宅。

  蘇蘇一看匾額,知道到了王員外家中。
  
  澹台燼隨著花轎一同消失不見,蘇蘇不可能光明正大跟著進去,她只好圍著宅子打量。
  
  她找到一個僻靜處,準備翻墻過去。
  
  沒想到才碰到墻壁,蘇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摔在地上。

  她吃痛地站起來,心裡有個猜測。
  
  果然,手輕輕觸上去,蘇蘇摸到一層透明的結界。
  
  完了完了,蘇蘇心想。

  會布置結界的妖物,肯定是大妖。她有辦法打破結界,可是結界被破,定會驚動妖怪。
  
  但如果不打破結界的話,澹台燼一個人在裡面,不會出什麼事吧?
  
  ***

  澹台燼端坐在喜床上。
  
  迎親的婆子,把他送到這裡,便關上了門。

  窗戶闔上,可是這樣的夜晚,不該半點風聲也聽不見。
  
  澹台燼弄掉自己的蓋頭,打量房間。
  
  年少他什麼都偷學,對什麼都好奇,眼下一看,發現這個房間大有玄機。

  紅燭在地面凄凄燃著,床並不靠著墻。空中煞氣彌散,澹台燼微微眯眼,竟然是一個地煞陣。
  
  他不會破陣,但也不慌張。

  他倒要看看,那位王公子,是何方神聖。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走過來,推開門又闔上門。

  來人轉過身,澹台燼就看見了一身喜服的王公子。
  
  他的眼睛極為空洞,表情卻是笑著的,只不過笑容極其僵硬,像一具沒有思想的傀儡。
  
  “你為什麼沒有蓋頭?”王公子說,他聲音嘶啞,讓人毛骨悚然。
  
  澹台燼彎唇一笑:“老子不需要那個。”
  
  王公子低著頭,說:“也好,免了繁複禮節。”
  
  他木訥地脫自己衣服,朝著澹台燼走過來。澹台燼再次能肯定,這個王公子,失去了自己的思維。
  
  自己的聲音是低沉男音,然而王公子毫無反應。只顧交合,而且依王公子搶處女的目的來看,他恐怕是要取女子元陰。
  
  只有妖物,才會有這種修煉方式,然而澹台燼在王公子身上,沒有感受到妖物氣息。
  
  王公子一走近,澹台燼懷裡的平安鎖翁鳴震動。
  
  澹台燼觀察了一眼周圍,發現蘇蘇沒跟上。他嘴角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很好。

  他眼睛要痛死了。
  
  等他換了這個王公子的眼睛和筋脈,他想殺誰就殺誰,凡人和妖物的眼睛管不了多久,但那又如何?世上的人那麼多,總有取之不盡的眼睛。
  
  ***

  蘇蘇為結界頭疼,勾玉醒來,說道:“小主人,我們試試從地下進入。”
  
  勾玉存世已有數萬年,哪怕靈力不足,可是閱歷十分豐富。
  
  蘇蘇點頭,從袖中祭出一張遁地符咒

  符咒一亮,她整個人消失,可是下一刻,又被彈了出來。
  
  勾玉說:“這妖怪的結界,竟然綿延於地底,看來遁地也行不通。”
  
  蘇蘇開始著急:“澹台燼還在裡面,他不會出事吧?”
  
  勾玉說:“他是魔神之魂,妖物應該會怕他幾分。”
  
  蘇蘇說:“可他是個不能動的戰五渣,妖物怕他,凡人能輕易一棍子敲死他。”
  
  勾玉語塞,它時常休眠,偶爾醒來,也不知道這麼神奇的設定。
  
  他們兩個正要商量新的對策,沒想到眼前結界波動,下一秒,竟然化作虛無。

  勾玉說:“結界破了!”
  
  蘇蘇心知,澹台燼肯定搞了什麼大動作,妖怪連結界都不維持,開始專心對付澹台燼。
  
  念及此,她趕緊飛身進入王員外府邸。

  “勾玉,我會自己應對,你休眠吧。”
  
  王員外府邸有一處湖,蘇蘇走過湖,嗅到空氣中一股奇怪的味道,卻見大火綿延之處,一個赤著雙足的少年走出來。
  
  他穿著大紅嫁衣,墨髮散開,左眼空空盪蕩,鮮血不斷涌出。
  
  他捂住那隻眼睛,神色冰冷,另一隻手拎著什麼。
  
  他的正對面,竟然是一顆桃樹,明明不到二月,滿樹桃花卻開得旺盛。
  
  桃花灼灼,在夜色中極為綺麗。
  
  更為震撼的是,這顆桃樹,樹身竟然有一間小屋子粗,蘇蘇剛剛在外面被結界攔住看不見,此刻進來看到,桃樹高聳入雲,無風自動。
  
  澹台燼與桃樹對峙,把手中東西一扔。
  
  竟是那王公子的皮囊。

  只不過,皮囊早已腐朽,被樹妖吸乾了靈髓。
  
  澹台燼萬沒想到,他本來打著王公子眼睛主意,結果王公子早就是個死人。

  他想要妖物眼睛,結果妖物是一顆樹。
  
  一棵樹,哪來的眼。
  
  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穫,樹妖經脈,千絲萬縷,他隨便抽了幾縷,填入他的經脈,他便重新可以活動。
  
  只不過他生生剜出自己的眼,才發現王公子死了良久,如今眼眶空盪,一直流血。
  
  澹台燼撕下一縷衣衫,矇住眼睛。
  
  樹妖枝條暴漲,朝他抽過來。
  
  觸到他血的枝條迅速枯萎,然而這麼大顆樹,即便枯萎不少,其他地方依舊枝繁葉茂。
  
  樹妖忌憚他,又想殺了他。
  
  它暴怒,枝條如狂風暴雨地抽澹台燼。
  
  澹台燼心中一沉,也知道這一身血,恐怕都不夠填這麼顆樹,他狼狽地閃躲,被樹枝抽中,掉落在地。
  
  一個柔軟的身體抱住他,帶著他閃躲。
  
  “你做了什麼?”蘇蘇覺察他全身妖氣四溢,不可思議道,“這麼會兒功夫,你竟然用了妖怪的東西?”
  
  空中桃花撲簌簌落下,竟是想結成一張網,將他們困在裡面。
  
  蘇蘇發現無處可逃,偏身後的澹台燼,怕她丟下自己,此刻狠狠抱緊她。

  蘇蘇:“鬆開!”

  澹台燼說:“想辦法,不然一起死。”

  蘇蘇去掰他的手臂:“我不會拋下你。”
  
  澹台燼收緊手臂,黑眸幽冷,篤定道:“你會!”一路走來,所有人都在拋棄他,他逼她與自己共生。
  
  澹台燼圈緊了她的腰肢,眼中的血蹭上了少女嬌嫩的臉蛋。

  蘇蘇顧不及擦臉上的血,袖中黃符飛出,保護著他們,不被桃花侵蝕。
  
  澹台燼低眸看她,少女很冷靜,她並不因他的卑劣憤怒,反而真的在盡力保護他。

  她接住抽向他的枝條,疼得悶哼一聲。
  
  他手一頓,疑惑地皺眉。
  
  很快,桃花收成一個繭,將他們吞併。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2:01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22 12:02 PM 編輯

第29章 神器傾世花

  兩人一同被困在桃花繭中。
  
  蘇蘇無奈地說:“這下你該放開了吧。”

  腰間的手下意識一緊,然後緩緩鬆開,蘇蘇抬起頭,打量著這個巨大的繭。
  
  她知道蘭安背叛了澹台燼,蘭安在最艱苦的時候,選擇把澹台燼養大,還忍辱負重多年,只為匡扶澹台燼上位。

  沒想到世上最後一個關心他的人,朝夕間,也把他拋棄了。

  被蘭安背叛過, 澹台燼永遠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蘇蘇也不需要他的信任,有那個心思和天生邪物計較高尚品格,不如想想如何脫身。
  
  桃樹的花瓣有腐蝕性,蘇蘇的黃符主水,化作一層透明的水膜,將兩個人包裹在裡面,暫時接觸不到桃花。
  
  但水膜總有破裂的時候,那時候就是他們兩個的死期了。
  
  蘇蘇說:“你比我先進王員外府上,知道桃樹妖是什麼情況嗎?”
  
  澹台燼看一眼她通紅的手掌,說:“桃樹把王公子吸乾了,只留下一具皮囊,作為任由它支配的傀儡。它用王公子的身體,與女子交合,奪取元陰。”
  
  蘇蘇心中一沉,如果是這樣,那被奪來的女子,就凶多吉少了。
  
  上一次神魔大戰後,幾乎所有妖物都被封印。後來修煉成人性的妖怪,要麼法力低微,要麼小心翼翼做妖。

  這棵桃樹大得不正常,不可能是一直生長在鎮子的東西,它極有可能是從荒淵中逃出來的。
  
  這些蟄伏在人間的妖物,都在默默等下一任魔神覺醒,那時候會是妖魔界的狂歡。

  還好他們都不知道他們的魔神是誰。
  
  蘇蘇不動聲色看一眼澹台燼,他恰好抬起頭,對上蘇蘇目光,他倒是坦蕩,沒有絲毫抱住她進桃花繭的不好意思。

  這人真是……
  
  她默默往後靠,離他遠一點。

  桃花繭統共就那麼大,兩人擠在一起,他比她高,骨架也比蘇蘇大太多,就像蘇蘇靠在他懷裡一樣。
  
  澹台燼的體溫依舊很低。

  他唇上的口脂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擦去,薄唇蒼白。
  
  師叔說,這樣的唇,最為無情。
  
  蘇蘇看見他被布覆住的眼,在不斷流血:“你眼睛怎麼了?”

  澹台燼捂住流血的眼,語氣森然說:“王公子是個死人,他的眼睛沒法用。”
  
  蘇蘇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所以他動手剜他自己的眼睛,也毫不含糊,如此果決。
  
  蘇蘇說:“樹妖也不會有眼睛給你,它靈體的眼睛,只是比照凡人幻化,實際沒有眼睛。你打算怎麼辦?”
  
  他另一隻漆黑的瞳,無聲看著蘇蘇。
  
  蘇蘇瞪他一眼:“我才不把眼睛給你。”
  
  澹台燼面無表情。
  
  蘇蘇娓娓道來:“世上倒有些靈物,可以化作人眼,只不過沒有人眼好用,譬如息壤、天髓靈魄……”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因為這些至寶,無法融入魔神的身體。
  
  水膜開始泛起一層層波紋,澹台燼說:“先從桃花繭出去。”
  
  蘇蘇說:“五行相剋,樹妖怕火,我用重火咒試試。”
  
  澹台燼冷笑一聲。
  
  蘇蘇疑惑看過去:“怎麼了?”
  
  “我從房間出來之前,桃樹長在最裡面的院子裡,我破了地煞陣,點燃了房子,就是想燒死它。可是如今,樹妖移到了湖邊。”澹台燼說,“它會隨著根莖跑,如果我沒猜錯,這個鎮子的地底下,全是它的根莖,它想移到何處,就能移到何處。”
  
  蘇蘇想了想那副場面,一整個鎮子,地下全是桃樹的根,瞬間毛骨悚然。
  
  怪不得她方才沒法通過遁地進來,這樣一想,可能陳雁雁的村莊,地底下也有樹妖根莖,所以它殺人這樣猖狂。

  如果不是桃樹妖不夠耳聰目明,她和澹台燼之前就會被發現。
  
  再往恐怖的想,可能一整個鎮子的年輕女子,都已經淪為樹妖花肥。
  
  如果今日不鏟除樹妖,它的根蔓延到何處,就會不斷殺人。
  
  水膜震動,快要破了。

  破裂那一瞬,桃花花瓣紛飛,帶著無盡的殺意,襲向兩人。
  
  澹台燼抬起手,滿手的鮮血觸碰到桃花,花瓣層層變黑,剝落開來。
  
  澹台燼對蘇蘇說:“愣著做什麼,出去!”
  
  蘇蘇從被他破開的洞中,旋身飛出,她反應很快,解下腰間藏著的軟鞭子,劈開桃花繭,鞭子纏住澹台燼的腰身,把他也帶了出來。
  
  兩人逃脫出桃花繭,蘇蘇定睛去看桃樹,果然,如澹台燼所說,原本靠近湖的桃樹,此刻已經到了湖對面,它緊貼著府中的湖,遠離了大火。它的根莖隨時可以從湖中汲取水分滅火。
  
  桃樹不如其他的妖聰明,但它參天的樹幹,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蘇蘇覺得後背一涼,她回頭,發現之前成了一具皮囊的王公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站了起來。

  王公子身後,站著王員外,還有一群僕從模樣的人,此刻所有傀儡都低著頭,手中拿著刀具,朝他們劈砍而來。
  
  桃樹竟然控制人來殺死他們。

  細看之下,每個人脖子上似乎都連接著桃樹根莖。
  
  澹台燼眼睛一眯,大片血鴉從空中飛來,血鴉攔住傀儡人,蘇蘇鬆了口氣。
  
  “我有個辦法。”蘇蘇說,“桃樹怕火,所以它靠近水,被你嚇到之後,根莖基本都浸沒在水中。然而水導雷,我布陣引雷,劈毀桃樹。但是……”
  
  澹台燼明白她的意思:“你怕桃樹離開陣眼,逃跑出去?”
  
  蘇蘇點頭。

  布陣需要時間,定身符咒對付這種妖物,起不到作用。
  
  澹台燼說:“我能拖住它,你去布陣。”
  
  蘇蘇對此表示懷疑,然而她知道,得罪桃樹最狠的是澹台燼,他抽取樹的幾絲精魄,續上經脈,還用大火燒了桃樹一部分根基,只要澹台燼不出鎮子,桃樹必定殺他。
  
  蘇蘇只好說:“你小心。”
  
  她身姿輕盈,足尖點著空中張狂的樹枝,開始以桃樹和湖為中心布陣。
  
  澹台燼緩步走向樹妖。
  
  他在樹妖面前,看上去十分渺小,他一靠近,樹妖憤怒地狂舞枝幹,枝幹抽在他身上,他悶哼一聲。
  
  原來被打中就是這種滋味,他心想。
  
  下一次枝幹抽過來時,澹台燼猛地伸手握住枝幹。

  他掌心全是眼眶裡的血,澹台燼冷冷一笑,直接把枝幹刺入自己手臂。
  
  桃樹觸到他的血,瘋狂發著顫,想縮回去。
  
  澹台燼卻死死抓住它,桃樹小片小片開始枯萎,動彈不得,樹妖見澹台燼不願鬆手,它乾脆吸澹台燼的血。

  一個凡人,能有多少血?
  
  澹台燼一笑:“來。”
  
  他發了狠,死死盯著桃樹,不但不退,反而一步步走近,不容許桃樹收回枝幹,朝樹根靠。
  
  布陣的蘇蘇見漫天桃花狂舞,她心一抖,加快速度。

  澹台燼在做什麼?
  
  她終於布陣完成那一刻,還未來得及歡喜,跑過去找澹台燼,就見桃樹中央裂開一個大洞,枝幹裹住澹台燼,將他整個人吞了進去。
  
  蘇蘇伸手去抓他,卻來不及。
  
  樹幹閉合,桃樹抖了幾下,竟緩緩睜開一雙幻化的眼,看著蘇蘇。
  
  蘇蘇心道不好,澹台燼的血,雖為妖魔剋星,然而也是它們的養料,只不過大部分妖魔承受不起。
  
  桃樹一點點消化,幾乎枯萎了半棵樹,竟汲取了不少力量。
  
  桃樹也是又驚又喜,這時候即便用火攆它,它也不跑了,反而垂涎地看著蘇蘇:“處子之身,為我所用吧。”
  
  但它知道,這個小姑娘身手很好,還有符咒,不敢輕敵。
  
  蘇蘇躲避著它的樹幹,想到澹台燼被他吞了,這時候不敢引雷,只能用火燒它枝幹。
  
  桃樹大笑著,毫不在意:“現在我可不怕火。”
  
  果然,重火才燃起,便有一道黑霧,讓火幽幽熄滅。
  
  蘇蘇氣得不行:“澹台燼,你是妖怪臥底嗎!”
  
  現在這妖物吸了血,連火都不怕了。
  
  她還不敢輕易引雷,怕劈死桃樹中的澹台燼。漫天劈的枝幹,在桃樹神智上升以後,突然有了章法,蘇蘇躲不過,被桃樹根莖縛住雙腿。
  
  她掙扎兩下,發現掙扎不開。
  
  桃樹本想殺她,然而這妖物能化形之前,藉助王公子作惡,知道女子身體和元陰的美妙,也成了個色胚。
  
  蘇蘇比王公子捉來的任何女子都漂亮,桃樹一猶豫,竟捨不得殺蘇蘇。
  
  桃樹凌空束起她,愉快地說:“等我有了身體,便和你歡好。”
  
  蘇蘇雙手也被縛住。

  她心中憤然,怎麼所有的妖物都是一個德行,荒淫不堪。
  
  說起來,澹台燼算得上妖魔始祖,估計一覺醒,和這些玩意是一路貨色。
  
  桃樹沒空搭理蘇蘇,更急著汲取澹台燼的力量。
  
  蘇蘇見開放的桃花愈發嬌艷,怕澹台燼撐不住,須臾之間,她心一橫,想動用引雷咒。
  
  勾玉突然說:“咦?”
  
  它這次不是被喚醒的,連忙道:“小主人,先別急。桃樹裡有東西。”
  
  蘇蘇說:“有東西?是什麼?”
  
  勾玉發出柔和的光亮,說:“裡面有個破碎的神器。”
  
  蘇蘇這回吃驚不已,卻也有幾分了然,當年諸神為了鎮壓妖魔,神器碎裂,散落四處。

  修仙界後來只找到了之一過去鏡,既然神器散落,落在荒淵也有可能。
  
  桃樹得了機緣,攜神器出逃荒淵,到了鎮子,開始猖狂作惡,這才能短短時間,長得這麼可怕,連澹台燼的血都不管用。
  
  蘇蘇說:“澹台燼在樹幹裡,他會不會也感知到了有神器,故意進去的。”
  
  勾玉道:“極有可能。”
  
  蘇蘇想起上回夢魘的事:“他還真是為了力量無所不用其極。”
  
  勾玉說:“但是神器並不適合他使用。”
  
  蘇蘇點頭。

  所以說不上一個追求力量的瘋子,該誇他厲害還是嘆他凄慘。他懵懂追尋,以為自己是個廢物,想強大自己。
  
  沒人告訴他,他究竟是什麼,該如何修煉,去往何方。
  
  興許每個讓三界動亂的魔神,起初都是這樣跌跌撞撞,迷茫又痴狂,後來成為讓所有人恐懼的存在。
  
  三言兩語間,桃樹果然也發現了端倪。
  
  它無法「消化」體內這個弱小的人,它慌張想將澹台燼扔出去,然而已經晚了,開得灼灼的桃花,開始凋零。
  
  桃樹震顫著,連蘇蘇也顧不得抓住,痛苦不堪。
  
  勾玉說:“澹台燼拿到神器了!桃樹失去本源力量,小主人,那個神器,是傾世花。”
  
  蘇蘇想起來,古籍記載,傾世花可主命運,共三片花瓣,花生三色。
  
  碧綠為生,是為純善;紅為力量,是無上大道;紫色掌死,是悲苦與邪惡。
  
  傾世花連神的命運都能掌控,可救神,可殺神。
  
  勾玉不安地說:“綠色花瓣早就被人用過,我們得進去,不管殘破的傾世花留下了哪片花瓣,澹台燼都不能用。”
  
  紅色使他力量頃刻覺醒,紫色讓事情變得極為可怕,撲朔迷離。少年魔神倘若註定死亡……作用的是哪個軀體?是三界的救贖,還是新的煉獄呢?
  
  蘇蘇聞言,不再猶豫。
  
  趁桃樹打開樹洞想扔出澹台燼,她飛身鑽了進去。
  
  入眼是一片漆黑,蘇蘇從懷裡拿住一顆照亮用的小明珠,整個樹洞猛然有了光。
  
  蘇蘇摸索著往前走,樹幹中有水的滴答聲。
  
  在盡頭,一個紅衣墨髮的少年靠著樹幹,閉上眼睛。
  
  他掌中,握著一片紫色的花瓣,在樹幹中幽幽散髮著光,澹台燼的容顏,在這樣的光下,帶上幾分邪戾之氣。
  
  勾玉崩潰地說:“是主死的花瓣……而且花瓣沾了澹台燼的血,已經開始認主了。”
  
  蘇蘇緊緊抿住唇,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她在他面前蹲下,放下明珠,煩惱地說:“明明比誰都想活下去,可為了力量,連死亡也不畏懼。”
  
  如果她不阻止,澹台燼融合了紫色傾世花,興許會成為一個沒有理智、放大心中邪惡的殺人瘋子。
  
  她掰開他的手,拿起那片代表著死亡和邪惡的命運花。
  
  勾玉說:“小主人!”
  
  蘇蘇笑著寬慰它:“我早給自己看過相,既然是必死之局,傾世花不過讓前路更清晰罷了。”
  
  勾玉有些想落淚:“你想自己用傾世花,可你當凡人這一世,命運會很悲慘的,或許死無全屍……”
  
  蘇蘇說:“我承諾了這次要救他。”
  
  騙人很不好,即便是騙一個壞人。他真用了紫色傾世花,註定萬劫不復。

  至少她可以試著控制傾世花,讓自己不作惡。
  
  紫色花瓣在蘇蘇掌心旋轉,似乎感知到了更加純潔的靈魂,它旋轉速度飛快,沒入蘇蘇身體。
  
  還有一小部分傾世花力量,早已進入澹台燼身體,蘇蘇必須取回來。
  
  勾玉知道蘇蘇將要做什麼,慢慢隱去光芒,陷入沉寂。
  
  蘇蘇捧起澹台燼的臉,低頭,菱唇印上少年冰冷的唇。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2:11 PM

第30章 搶奪

  明珠照亮他們周圍的角落。

  傾世花一旦被喚醒,無法摧毀,也無法逆轉。只能在儀式未完成時,強行變更主人。

  蘇蘇靈魂是仙體,神器自然更親近她。
  
  傾世花如今認她為主,蘇蘇閉上眼,將澹台燼體內少部分傾世花的力量帶出來。
  
  紫芒從澹台燼身體,沒入蘇蘇的身體。

  世間百態,紫色傾世花最是悲苦、怨憤和難過。
  
  昏迷的澹台燼,喉結動了動。
  
  他的確是故意讓樹妖把他吞進來的,這樹妖愚蠢,一激怒就不管不顧,澹台燼順蔓摸瓜,把樹妖的傾世花搶在了手中。
  
  澹台燼並不認識這是什麼,然而傾世花一碰到他的血,開始劇烈顫動,他要扔掉已經來不及,腦海一痛,失去了知覺。
  
  無邊的黑暗與恐懼之中,他依稀回到了兒時的大夏宮廷。
  
  他靠坐在假山後面,看敵國皇后給小皇子擦汗。

  那個女人神情溫柔,眼裡是他沒有見過的光。
  
  澹台燼聽見皇后問:“凜兒,今日學了什麼?”
  
  粉雕玉琢的蕭凜抱拳道:“回母后,今日太傅教導治水之道,劉將軍教兒臣騎射。”

  皇后笑道:“我兒尚且年幼,太傅和將軍教導的東西,凜兒能懂嗎?”
  
  蕭凜點頭:“紙上得來終覺淺,太傅說,早早學會道理,便可早早踐行。”
  
  皇后身側的嬤嬤道:“皇后娘娘怕殿下辛苦,給殿下溫了湯,一直等在這裡。”
  
  宮女拿來食盒。
  
  香氣飄散,澹台燼灰撲撲的小身影,坐在假山後,冷冷看著他們。他腹中饑餓,記不起幾頓沒吃東西了。

  澹台燼抬起有破洞的靴子,蹍死泥地中的螞蟻,盯著皇后看。
  
  他原本,也有娘親的。
  
  可是他的娘親活,他便要死。他選擇了出生,懵懂的時候就已經殺了娘親。
  
  澹台燼看著蕭凜,手下不禁捏緊了草葉,他常常聽見宮人議論——

  六殿下是如何厲害,七歲能吟詩,十二歲的四殿下,都打不過他;六殿下仁心寬厚,善良溫和,宮女衝撞了他,他反倒寬慰宮女;皇帝最喜愛六殿下,還親自教他寫字。將來六殿下最有可能繼承大統,他會是個明君,娶天底下最好看的妻子,被萬民愛戴……
  
  六殿下,蕭凜嗎。

  最好的母親,最尊貴的身份,習武天才,文采超然,最好的未來。
  
  澹台燼靠著假山,黑駿駿的眼珠沒有光彩。

  皇后和蕭凜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個布衣女子尋過來,劉氏看著假山後面的澹台燼,幽幽地說:“你看見了吧,殿下,原本你也該這樣活著的。他是大夏的六皇子,而你是周國的六皇子。可他是天上的雲,你成了地下的泥。”

  “本來這一切,都該是你的。”
  
  澹台燼疑惑地問:“該是我的?”
  
  劉氏激動地說:“對!所以,有一天你一定要回到周國,拿回屬於你的一切。權勢、力量、美人,所有屬於蕭凜的,全部都屬於你,包括他的國土。待你君臨天下,他們不過是你足下螻蟻。”
  
  澹台燼沉默許久,最後露出一個笑容:“都會是我的。”
  
  然而後來十四年,蕭凜是蕭凜,他依舊只是自己,冷宮裡那個人人可以欺辱的澹台燼。

  一隻見不得光,蕭凜如果樂意,抬腳就能踩死的螻蟻。
  
  可惜,作為一個善良正直的人,蕭凜不但沒有踩死他,反而時常幫他。
  
  澹台燼想,換個身份,他會幫蕭凜嗎?

  不、不會的,他清楚地知道,有個聲音在幽幽說,你會折磨死他,充滿快意地殺了他。
  
  世界光怪陸離,他有些喘不過氣。

  冷宮夏熱冬冷,缺衣少食。

  劉氏尖刻的嗓音不斷提醒他,去搶,去奪,不能這麼沒用,是你的,全是你的!
  
  紫色傾世花的力量,在他身體中散開。
  
  心中暴虐滋生,澹台燼手指漸漸收緊。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撬開他的唇,唇上一片溫軟。
  
  他手指動了動,橫生的暴虐停滯,生出幾分茫然的滋味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有的感覺,都聚集在唇上一點。

  他忘了劉氏,忘了蕭凜和皇后,忘了追逐的權利。
  
  此刻,只有一種感覺清晰。
  
  澹台燼喉結微動,意識尚不清醒,但他想捉住這種滋味。

  很暖,還帶著清甜的味道,像他曾孤單坐在宮殿處,看人間一場大雨之下,嬌弱又倔強的花,一點點盛開。
  
  他看得目不轉睛,想過去揉碎它,可是最後,他居於宮殿之上,動也未動。
  
  那約莫是他難得有的害怕滋味,渴切,又覺得恐懼。

  想抓住,最後連靠近都不敢。
  
  唇上的感覺更加熱烈,甚至壓過了隱隱的恐懼,他幾乎憑著本能,熱烈回應,盼她給予更多。
  
  然而還未徹底采擷,額上點上來一根纖細的手指,澹台燼悶哼一聲,沒了意識。
  
  蘇蘇直接把他戳暈了,她摸摸自己微腫的唇,有點兒惱怒,邪物果真是邪物。

  她在吮傾世花,可他在做什麼?
  
  她把澹台燼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指掰開,盤腿坐在他身側。
  
  澹台燼需要一隻眼睛才能活,而今神器入體,她的眼,可以明澈不腐朽。

  能讓他不用喪心病狂奪取凡人和妖怪眼睛。
  
  勾玉不願醒來,許是怕哭,它看著蘇蘇長大,護佑蘇蘇平安一百年,捨不得蘇蘇受苦。
  
  蘇蘇倒是很平靜。
  
  所謂大道,不可能慷他人之慨。誰的眼睛不是眼睛呢,她要救人,那就自己來。
  
  她解開澹台燼蒙眼的步,血浸濕布條。
  
  蘇蘇低聲說:“今日救你,來日荒淵歸來,我也會殺你。”

  少年閉著眼,無聲無息。
  
  她纖細的手指,拂過他的眼眶,蘇蘇捂住自己左眼,疼得想哭。
  
  這條孤獨的路,一月蒼冷的人間,不論如何她要走下去。
  
  ***

  澹台燼醒來的時候,發現他還在桃樹妖的樹體中,腿上躺著一顆小腦袋。
  
  蘇蘇墨髮散開,唇色蒼白,倒在他懷裡。
  
  他抬手,觸上右眼,發現眼睛竟然好了,而手中那個充滿力量的奇怪物什,憑空消失。

  難道那個東西,化作了他現在的左眼?
  
  他皺眉,捏住懷裡人尖細的下巴:“醒醒。”
  
  蘇蘇長長的睫毛一顫,虛弱地睜開眼。

  她雙眼緩了緩才聚焦,左眼一抹紫色微不可察散去,她眨眨眼睛,覺得有些乾澀。

  傾世花化作的眼,依舊漂亮,讓人看不出真假。可是這隻眼宛如琉璃玉石,並不能視物。
  
  倘若遮住右眼,她的世界便是一片黑暗。
  
  樹體內有轟隆隆的響聲,還伴有滴答水聲,樹妖失去神器,變得不堪一擊。
  
  澹台燼說:“先出去。”
  
  蘇蘇點頭,她扶著桃樹內壁,努力想站起來,然而凡人之軀,強行轉化神器,她現在全身沒有力氣。
  
  滑落下去之前,澹台燼一言不發接住她。
  
  紅衣少年神色冰冷,把她揹起來。
  
  蘇蘇不講話,他便也懶得說話,揹她一同走出去。
  
  桃樹內壁雖寬,卻也還好,一段不長的路,蘇蘇的胳膊軟軟搭在他的肩頭。

  澹台燼跨出桃樹,回頭再看,桃樹妖只剩下枝幹,失去傾世花,桃樹無法在冬日開出桃花,也無法再自由移動,正驚恐地看著他們。
  
  澹台燼冷冷一笑,示意背上的少女:“引雷毀了這東西。”
  
  蘇蘇打起精神,催動陣法,以桃樹為中心,玄雷劈下。一道道大腿粗的紫雷,劈得桃樹妖哀嚎。

  它沒了傾世花,便沒了自由移動的能力。
  
  澹台燼背著蘇蘇,站在很遠的地方,看桃樹被劈了半個時辰,方轟然倒下。
  
  澹台燼要走,蘇蘇虛弱開口:“我們還要找小悠。”
  
  澹台燼說:“是你答應的,不是我。”
  
  蘇蘇無力地靠在他肩頭。
  
  澹台燼揹著蘇蘇,快要走出府了,又突然走回來,再次靠近桃樹妖,樹妖已經被劈焦。

  “看了別後悔。”他冷淡地說。
  
  蘇蘇睜開眼睛,悲傷地看著桃樹下女子屍骸。
  
  她們身體被桃樹枝幹貫穿,已經成了桃樹養分。
  
  桃樹長到這麼大,殺了無數人,妙齡女子們的屍骸,和王公子一樣,只剩下一具可怖的皮囊。

  那麼多人,甚至分不清誰是小悠。
  
  蘇蘇說:“我們走吧。”
  
  澹台燼“嗯”了聲,離開王員外府邸。
  
  天還沒亮,街上依舊掛著紅彤彤的燈籠,風吹起燈籠,影子搖曳,有幾分森然可怖。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已經變成一堆枯木。
  
  紅衣少年赤著腳,背上揹著少女。

  他神情冷漠,走在陰森的街道,臉上半點驚怖之色都沒有。
  
  澹台燼說:“你進來之時,看見我手中的東西了嗎?”
  
  蘇蘇故作不知,有氣無力說:“什麼東西?我被樹妖吞進來的時候,看見你昏迷了過去,我剛走過來,也沒了意識。”
  
  澹台燼便不再開口,他抬起頭,看整個鎮子被黑雲籠罩,濃烈的妖氣觸目驚心。
  
  他背著蘇蘇走了一會兒,燈下兩人影子交疊,澹台燼頗有幾分心煩意亂,心頭升起些許漠不關心的冷酷,他冷聲開口:“念在你今日幫我殺樹妖,我送你回村子,你今後好自為之。”
  
  身後半晌沒有傳來應答,他微微別過頭去看。
  
  少女垂著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趴在他肩上睡著了。
  
  ***

  沒多久,天就亮了。
  
  陳雁雁一宿沒睡,生怕替嫁一事敗露,等不到天亮,自己一家人就會死去。
  
  公雞第一聲打鳴,陳雁雁見自己安好,深深舒了口氣。

  陳家父母知道得救了,也感激涕零。
  
  陳雁雁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臉。

  她雖不美,可卻是少女最好的年齡,舉手投足有著別樣吸引力。
  
  陳雁雁換了身乾淨的碎花衣裳,扎著兩個麻花辮,到村口去了。
  
  林中泛起白茫茫的霧氣,陳雁雁心頭緊張,想到那個驚入天人的男子,她一面自慚形穢,一面又心懷憧憬。
  
  她呆呆坐在村口大石頭上,直到林中傳來腳步聲,陳雁雁連忙跳下石頭,果然看見了那個紅衣少年。
  
  他昨日綰的女子髮髻早已拆掉,一頭漆黑的墨髮,一如瞳色。

  喜服被劃破,他毫不在意,陳雁雁心砰砰跳,竟從他的冷漠中,看出幾分令人神往的滋味來。
  
  她迎上前去,訥訥道:“我……你、你們沒事吧?”
  
  澹台燼揹著蘇蘇,看也不看她,往村裡面走。
  
  陳雁雁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小女子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饒是蘇蘇睡得再沉,這會兒也被吵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見身側的陳雁雁,陳雁雁見她醒來,驚慌地低下頭。
  
  蘇蘇問她:“陳姑娘,你們沒事吧?”
  
  陳雁雁搖頭,蘇蘇拍拍澹台燼肩膀:“我好多了,謝謝你,放我下來吧。”

  澹台燼也不多話,讓她自己下來走。
  
  陳雁雁看著蘇蘇,心裡有幾分嫉妒。
  
  王公子在陳雁雁心中,極為可怕,昨日之前,她甚至萌生了死也不上花轎的念頭,如果不是她娘苦苦哀求,陳雁雁恐怕早已尋了短見。

  但是……澹台燼既然平安回來,王公子肯定已經死了。
  
  他庇護了自己。
  
  陳雁雁手指攥緊衣服,同蘇蘇講話:“葉姑娘,那個王公子,已經被你們鏟除了嗎?”
  
  蘇蘇點頭,她給陳雁雁大致說了下樹妖的事。
  
  陳雁雁說:“竟然是桃樹妖,它死了,村裡的姐妹便不用再擔驚受怕……”
  
  澹台燼回頭,淡淡打量一眼陳雁雁。
  
  陳雁雁瞬間覺察到他的目光,臉頰紅透。

  澹台燼黑眸微冷,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他們二人之間的氛圍,蘇蘇沒有看見,眼眶中的傾世花,依舊不適應。她先前急著救人,卻忘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應當向樹妖問進入荒淵的辦法。
  
  讓蘇蘇心情更加沉重的是,小悠死了,小玲和爺爺婆婆肯定很傷心。
  
  蘇蘇想著心事,走在兩個人前面,她衣著不如陳雁雁乾淨,盤好的髮散落下來,小臉髒兮兮的,在清晨的霧氣中抱著雙臂取暖。
  
  陳雁雁突然有了幾分底氣,她抬眸去看澹台燼,卻見他黑瞳落在前面的蘇蘇身上,神情無悲無喜。
  
  心中的嫉恨像一條盤踞的毒蛇,陳雁雁沒再開口,回家去了。
  
  村長得知桃樹妖被殺,又是悲憤,又是欣慰。

  他的女兒,也被樹妖捉走了。
  
  這一日,村裡失去閨女的,紛紛去鎮上王員外府中,找孩子的屍骸。
  
  小玲紅著眼眶,要給蘇蘇磕頭。
  
  蘇蘇拉住她,摸摸她的頭髮:“小悠為了保護你們而死,你過得好,就是小悠最大的心願,小玲要隨著姐姐的份,一同活下去。”
  
  小玲抽泣著,點點頭。
  
  她湊近蘇蘇耳邊,抱住蘇蘇脖子,突然小聲說:“葉姑娘,你要小心陳雁雁。”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12:52 PM

第31章 籠中

  小玲的話讓蘇蘇多留了一個心眼。
  
  可是接下來幾天,蘇蘇很少看見陳雁雁。

  偶爾看見陳雁雁,陳雁雁挎著一個籃子,上山挖草藥,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村民們對樹妖的事情心有餘悸,希望蘇蘇多留兩日。蘇蘇答應下來,打算等兩日再辭行。
  
  蘇蘇白天會去鎮上,巡查有沒有遺漏的小妖。

  還真被她逮住幾個神智未開的妖物,它們懵懵懂懂,被桃樹吸引而來,蘇蘇挨個捉住檢查,發現它們身上沒有業障,未害過人。
  
  她便用符化了水,餵給它們喝。
  
  妖物們“嘰咕嘰咕”吞了符水,身上冒出一股濁氣。
  
  蘇蘇把它們拎到山林間,囑咐道:“好好修煉,不許害人,萬物平等,有一天妖也可能成正神。”

  小妖精們懵懂點頭,跑遠了。
  
  勾玉不放心傾世花在蘇蘇體內,偶爾會醒過來看看情況,它見蘇蘇放跑小妖,說道:“如果清池真人看見,定又要罵你。”
  
  五百年後,修真界的人太仇視妖魔,清池是衡陽宗的執法長老,最是鐵面無私,刻板嚴厲。

  清池認為所有妖魔都該死。
  
  蘇蘇靠坐在樹下休息,輕聲說:“我也希望清池師伯罵我,如今想起來,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勾玉不說話了。

  清池殺妖最是積極,他的大徒弟葬身在「萬仙塚」裡,清池殺妖是為報仇。可後來,他被魔神的左護法給殺了。悲哀的是,清池在左護法手上,只撐了不到十招。
  
  清池的死,在妖魔界成了一個笑話。
  
  也間接反映出來,五百年後在澹台燼的帶領下,妖魔有多猖獗。

  一個正道長老,魂燈滅了之後,連一縷魂魄都沒留下。
  
  勾玉不小心提起令人難過的過往,連忙裝死:“我休眠了。”
  
  經它這樣一鬧,蘇蘇忍不住回想,她小時候被捉去魔宮時,看見過澹台燼的左護法。

  左護法是個男子,帶著面具,手上一支白骨做成的骨笛。
  
  右護法卻不在。

  蘇蘇沒見過右護法,聽說魔神的右護-法是個紅衣妖嬈女子,她修為高深,手段狠辣,卻對澹台燼忠心耿耿。
  
  蘇蘇慶幸他們如今不在澹台燼身側,不然她的任務恐怕沒法完成。
  
  鎮上只剩下小妖,且都不是荒淵鎮壓的大妖,蘇蘇沒辦法從他們口中得知荒淵的消息。

  她有幾分失望,只好接下來再找找看,有沒有能領她去荒淵的妖魔了。
  
  天色暗下來,蘇蘇回頭看一眼鎮上快要散去的妖氣,回村子去了。
  
  ***

  小玲坐在院子裡洗菜,抬頭看見垮著籃子回來的陳雁雁。
  
  小玲盯著陳雁雁的布鞋,上面沾了不少泥。她路過小玲家院子時,朝院子裡面看,對上小玲探究的目光,陳雁雁不自然地別開頭,離開了。
  
  以前小玲會歡喜地喊一聲雁雁姐,但是最近,小玲覺得如鯁在喉。
  
  小玲看著陳雁雁走路的姿勢,她腰肢不知道什麼時候細了不少,不久前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村裡少女,如今的陳雁雁,走起路來卻頗有風姿。

  腰輕扭,蓮步輕移。
  
  小玲盯著陳雁雁的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陳雁雁皮膚細膩也不少,以前風吹日曬的痕跡,仿佛頃刻之間淡去。
  
  陳雁雁不太一樣了,小玲心想。
  
  女孩坐在家門口,等著蘇蘇回來。她知道葉姐姐白天要去鎮上找妖怪,傍晚才會回來。
  
  看見蘇蘇身影時,小玲用力揮揮手:“葉姐姐。”
  
  蘇蘇笑道:“我回來啦。”

  小玲也露出一個笑容。
  
  “澹台燼呢?”
  
  小玲搖搖頭:“他早上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蘇蘇找了一圈,沒找到人,也沒有辦法。

  鎮上妖物已經清除,蘇蘇打算明日就向村長辭行,聽說她要離開,小玲很捨不得。
  
  澹台燼一夜未歸,天濛濛亮時,屋子被人推開,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蘇蘇枕著桃木劍,手指一動,沒有睜開眼。
  
  來人似乎在看她,過了一會兒,朝蘇蘇伸出手。

  蘇蘇猛然捉住那隻手,她睜開眼,回頭問:“你做什麼?”
  
  來人是陳雁雁,被蘇蘇捉住手,陳雁雁也不心慌,她說:“我看葉姑娘的被子沒蓋嚴實,想幫姑娘蓋上被子。”
  
  蘇蘇之前聽過小玲的話,心中對陳雁雁很警覺:“你為什麼會來小玲家裡?”
  
  陳雁雁說:“小玲說你要離開了,村長讓我來請你吃飯,鄉親們想感謝你。”
  
  她答得滴水不漏,表情露出幾絲痛色:“葉姑娘,你捏痛我了。”
  
  蘇蘇鬆開手:“我知道了,我會去見村長的。”
  
  等陳雁雁出去,蘇蘇穿戴好衣裳,陳雁雁還在院子裡。

  陳雁雁說:“我和你一起去村長家。”
  
  蘇蘇點頭,她抱著小木劍,跟在陳雁雁身後,悄悄打量她,也發覺陳雁雁變了不少。但是到底哪裡變了,蘇蘇說不上來。
  
  仔細一想,似乎是氣質。

  人還是那個人,可是又好像完全不同,陳雁雁漂亮了不少。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村裡岔路時,草叢中突然竄出一條毒蛇,朝蘇蘇咬過來。
  
  蘇蘇反應很快,木劍刺入小蛇身體。

  陳雁雁尖叫一聲,撞到蘇蘇身上,蘇蘇發現自己有一瞬竟然動不了,臉頰一疼,像是被樹枝劃破了一條小口子。
  
  她捂住臉,推開陳雁雁。
  
  陳雁雁微笑著看向蘇蘇,臉上詭異。
  
  蘇蘇想說話,然而她竟然沒法開口,她眼睛裡失去光彩,漸漸變得木訥。

  陳雁雁說:“跟我走。”
  
  蘇蘇跟在她身後。
  
  只不過這一次,兩人沒去村長家,陳雁雁帶著蘇蘇上了山。
  
  走過曲曲折折的小路,陳雁雁來到一處石壁。

  她伸手,觸碰石壁,神奇的是,她整個人頃刻穿越了石壁,消失不見。
  
  蘇蘇跟在她身後,低著頭,也穿過了石壁。
  
  石壁裡面是逼仄的通道,明明是清晨,裡面卻沒有半點光。陳雁雁也不需要火把,很自然地前行。
  
  終於,當一扇恢弘的門出現在眼前,蘇蘇終於明白了這是哪裡。
  
  竟然是一處地下墓穴。

  石門上刻著繁複的花紋,陳雁雁把血滴在花紋上,帶著蘇蘇一起進去。
  
  蘇蘇的心砰砰跳,面上還是一副被控制的模樣。
  
  她猜,這裡會有她想找到的大妖。

  如果不是不能做多餘的動作,蘇蘇都想摸摸自己荷包定心。
  
  墓室裡,有一具紅木棺材,只不過棺材空空,裡面什麼都沒有。

  珠玉簾子後,有一個石座,石座後的人影,模糊看不清。
  
  “我把她帶來了。”陳雁雁對著簾子後面的人歡喜地說,“你答應我的事情,作數嗎?”
  
  “當然。”簾子後的人笑起來,聲音嬌媚動聽,“我會讓你變得比她漂亮,你難道沒看出來,最近你腰肢細了,臉也漂亮不少嗎?”
  
  陳雁雁點頭,猶疑半晌,她說:“可是,他真的會喜歡我嗎?”
  
  女子捂住唇,咯咯直笑:“這有何難,等她死了,我給你換上她的臉,你便可以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
  
  陳雁雁說:“可是……她救了我們村子的人。”
  
  女子好似聽見了什麼笑話:“不是你召喚我而來的嗎?你嫉妒她,她比你漂亮,她有能力保護自己,你以前喜歡的村夫,看不上你,看上了那個叫小悠的女孩。小悠被迫嫁給王公子的時候,你多高興呀,只是不敢叫人知道,還忍住竊喜為她落了兩滴淚。”

  “但你沒想到,王公子下一個新娘,竟然是你。你害怕極了,好在你被救了,救你那人,宛如謫仙,可他也看不上你。”

  “他比那個村夫厲害多了,你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人,你心裡呀,恨不得將葉姑娘抽筋剝皮,將她碾碎踩在腳下,自己代替她。”女子咯咯笑,“你當真不要她的容顏嗎?那你和她一起回去便是。”
  
  陳雁雁被她說中心事,陰沉著臉,這回也不說別的了:“請你幫我。”
  
  女子早料到如此:“你且上前來。”
  
  陳雁雁走進珠簾中。
  
  女子說:“放鬆身體,我對你做什麼,你都不要抗拒,我這是在幫你。”
  
  陳雁雁看著女子,臉上露出迷醉的笑容。
  
  女子抬起手,覆在陳雁雁臉上。

  沒過多久,陳雁雁倒下去。
  
  女子看著地上變成一具乾屍的陳雁雁,咯咯笑起來:“凡人吶,如此愚蠢,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真是醜惡。”
  
  她一揮手,珠簾自動向兩邊開。
  
  蘇蘇終於看見了裡面的場景,石座之上,一個臉色青灰的男子,一動不動地坐在石座上,他懷裡蜷縮著一個美麗的黃衣女子。
  
  蘇蘇早在她出聲時,就認出了她。
  
  冤家路窄,竟然是那隻七尾狐翩娘。
  
  翩娘臉色紅潤,從男子懷裡走出來,走到蘇蘇面前:“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不枉我在你體內留下心頭血。”
  
  “本以為是那個奇怪的人會融合傾世花,沒想到是你。”翩娘喃喃道,“世上最後一片傾世花,是什麼顏色的?”
  
  蘇蘇情不自禁回答道:“紫色。”
  
  翩娘有幾分失望:“竟不是綠色,但也沒關係,只要是神器,就可以幫助他醒來。他睡了太久,我等不得了。”
  
  蘇蘇悄悄看一眼石座上的人,他穿著一身盔甲,隱隱有化僵屍的潛質。
  
  蘇蘇突然明白了翩娘想做什麼,世間有龍脈、靈脈,與之相對,也有妖脈。

  翩娘的愛人死了,她把愛人放在妖脈中,希望他用借由屍氣死而復生。
  
  然而僵屍分為白僵、綠僵、毛僵、飛僵、游屍、伏屍、不化骨。只有成為不化骨的僵屍,才有自己的意識,和人無異,與強大的妖魔比肩。
  
  翩娘以狐妖之體,到處吸食人的精氣,渡給男子。
  
  倘若真結合了傾世花的靈力,男子不但可以醒過來,甚至可能會成為旱魃!

  旱魃出世,又是人間劫難。
  
  狐妖走過來,如之前對付陳雁雁一樣,要吸乾蘇蘇。
  
  狐妖抬起手,還未發功,身後悄無聲息出現十二柄桃木小劍,刺入她的身體。
  
  她反應時已經來不及,就地一滾,被四柄小劍灼傷。
  
  狐妖匍匐在地,怒而抬眸:“你沒中招!”
  
  蘇蘇拿出袖中黃符,木訥之色不見,笑盈盈看著她:“我臉上難道寫著傻嗎?”
  
  狐妖說:“我殺陳雁雁,你竟不救她!”
  
  蘇蘇納悶地說:“你在想什麼啊。”

  修道修心,修的是善,問心無愧,而不是修愚蠢,陳雁雁想她死,她自然不會再救陳雁雁。
  
  本來人追求力量,就是為了讓自己隨心,可以活得肆意,否則不分寒暑地苦修,難道是為了讓自己不快活嗎?
  
  狐妖快被她氣得吐出一口血,她飛身而起,手化作爪子,要取蘇蘇性命。
  
  蘇蘇以前怕她,如今神器在體內,雖然不是個好神器,卻能幫她不少。她心想,這次又準備好了傳送符咒,大不了打不過再跑嘛!
  
  蘇蘇偷襲成功,狐妖傷了元氣,恨她恨得咬牙切齒,拼盡全力要殺了蘇蘇。
  
  蘇蘇靠著桃木小劍和神血,勉強和狐妖打了個平手。
  
  狐妖被她擊退,突然妖艷一笑。
  
  石座上一動不動的男子,抬起銀色的眼睛。他笨重地拿起身側的劍,朝蘇蘇砍來。
  
  蘇蘇一看他眼睛是銀色,就知道不好,這男子也不知道被狐妖渡了多少精氣,竟然修為這樣高,比狐妖還高一籌。
  
  僵屍一劍下去,地上裂痕深深。
  
  這就是要變旱魃的節奏啊!
  
  蘇蘇閃躲得吃力,數千年的僵屍,早已刀槍不入,蘇蘇帶著神血的劍落在它身上,只是冒起淺淺輕煙。
  
  狐妖怒喝道:“姜饒,殺了她!”
  
  僵屍眼裡銀光一閃,蘇蘇連忙後退,誰知天上落下一個玄鐵籠子,將蘇蘇牢牢困在裡面。
  
  狐妖哈哈大笑:“你以為我沒有準備嗎?專門為臭道士準備的東西,如今讓你試試。”
  
  地上妖陣大開,勢必要讓蘇蘇在籠中化作一灘膿血。
  
  狐妖踱步過來,利爪在空中幾乎形成寒芒,要殺死蘇蘇。
  
  一支袖箭帶著鳴鏑聲,刺破狐妖手掌,狐妖慘叫著,被釘在石座上。
  
  蘇蘇回頭看去,澹台燼舉著袖箭,神色冷漠。
  
  澹台燼隔著籠子看她一眼,突然彎唇道:“你也有今天。”
  
  蘇蘇抓住籠子,抬頭看他。
  
  狐妖被先後算計,疼得抽氣,她想拔出箭,箭上卻沾著澹台燼的血,她的叫聲終於變成狐狸叫,身後七條尾巴散開。
  
  澹台燼身後,數十個葉影衛走出來,包圍了狐妖。
  
  其中有一人,捧著一顆珠子,跪在澹台燼身前。
  
  澹台燼拿起珠子,微笑起來:“冥羅珠啊。”
  
  狐妖臉色大變,先前她受傷都沒有這樣急,此刻卻陡然慌了神:“不要!”

  她再也顧不及自己的手,拔出利箭,朝著澹台燼飛撲而來。
  
  澹台燼說:“不自量力。”
  
  夜影衛袖中,齊齊飛出縛妖線,這次的縛妖線,可比虞卿的水貨厲害多了,把狐妖捆得嚴嚴實實。
  
  狐妖被他逼得化作原型,竟然不惜催動內丹,強行掙破縛妖線,想帶著僵屍姜饒離開。
  
  蘇蘇看過去,墓穴的陣眼失去冥羅珠鎮壓,之前刀槍不入的姜饒,闔上了銀色的眼眸。

  蘇蘇以前聽過,冥羅珠是至寶,可以保證人的屍身不朽。失去了冥羅珠,還沒有成為不化骨的姜饒,必定會慢慢腐爛。
  
  澹台燼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出好戲,薄唇輕啟:“殺了那僵屍。”
  
  夜影衛領命而去。
  
  狐妖悲鳴一聲,不管不顧要保護姜饒。

  她的三條尾巴被斬斷,依舊擋在姜饒身前,然而澹台燼有備而來,怎會讓她逃脫。
  
  狐妖的爪子被斬斷,她嘴角流著血,依舊不願離開。

  她竟是拼死也要護著沒了意識的姜饒。
  
  蘇蘇怔然看著狐妖。
  
  澹台燼輕輕嘆息一聲,蘇蘇毛骨悚然,她忍不住說:“夠了,你虐殺她有意思嗎?”
  
  澹台燼低眸,冷冷掃她一眼。
  
  蘇蘇說:“你明明可以給他們一個痛快。”
  
  “痛快?”他低聲說,“我為什麼要給他們一個痛快?”
  
  他走過來,抬起蘇蘇下巴:“你也是階下囚,一會兒有你求我的時候,現在老實閉上嘴。”
  
  蘇蘇拍開他的手。
  
  澹台燼收回手,看著自己通紅的手背,他冷聲說:“把那狐狸剩下的尾巴也砍了。”
  
  夜影衛正要動手,一人連滾帶爬跑進來,擋在妖狐前面。
  
  “質……殿下。”來人臉色慘白道,“求你放她一條生路。”
  
  蘇蘇不可思議地開口:“二哥!”
  
  來人面容憔悴,風塵僕僕。原本如玉溫和的臉頰,帶著疲倦和悲哀,擋在血淋淋的狐妖前面,不是葉儲風又是誰?
  
  葉儲風一撩衣袍,清淚落下,朝澹台燼磕了個頭。

  “求你。”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01:05 PM

第32章 成全

  “二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蘇蘇焦急地說。
  
  如今夏、周兩國交戰,葉儲風作為將軍之子,竟然對著敵人跪拜哀求,不但折了他讀書人的風骨,他這是連葉家也不顧了!
  
  葉儲風沒有起身,他的眼淚濕了衣襟。

  他比蘇蘇更清楚這樣做的後果,他知道身後的狐妖害了很多人,他一度想,就這樣斷了這份孽緣。

  可是當狐妖的尾巴一條條被斬斷,眼看要被澹台燼生生凌虐死,他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葉儲風衣衫襤褸,不遠千里追尋一個妖精。他不敢看籠中小妹,他比誰都清醒,卻又比誰都絕望。

  身後狐妖叫得凄厲,血染透他的衣襟。他曾經那麼喜歡珍視她,連她哭泣都覺得疼惜。葉儲風清淚流下,再次木然磕了一個頭:“求殿下饒她一命。”
  
  澹台燼說:“葉二公子是個聰明人,有所求,便要有所付出,她能不能活,取決於你能付出什麼?”
  
  葉儲風說:“在下別無長物,此生願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葉儲風避開蘇蘇震驚的目光,閉了閉眼:“只懇求殿下一件事,莫讓……屬下對付葉家。”
  
  澹台燼說:“對付葉家還輪不到你。”
  
  他拿出一個玉盒,對葉儲風命令說:“手伸出來。”
  
  葉儲風接住玉盒,一隻通體碧色的蟲子,從玉盒中鑽出來,鑽進葉儲風身體裡。

  葉儲風唇色慘白,身體微微發抖,他忍住了,一聲不吭。
  
  蟲子消失不見,澹台燼冷聲說:“記住你今日誓言,若有背叛,萬蟲嗜心。”
  
  葉儲風捂住心口,默默抱起地上血淋淋的狐妖。
  
  狐妖叫翩然,此時成了一隻黃色的小狐狸,身後三尾被斬斷,汩汩流著血。
  
  澹台燼抽出夜影衛的劍。
  
  劍的寒芒映在他臉上,他微笑起來:“葉儲風,見過血嗎?”
  
  蘇蘇抿緊了唇,她當然知道澹台燼這樣問,不是單純問葉儲風有沒有見過血,而是問他有沒有殺過人。
  
  葉儲風搖頭。
  
  “這樣啊。”澹台燼說,“那第一件事,便殺了這隻屍妖吧。”
  
  澹台燼把劍扔到葉儲風腳邊,葉儲風不可置信地抬眸:“殿下!”
  
  狐妖在他懷中掙扎,葉儲風臉色慘白。

  今日若當著翩然的面,殺了僵屍姜饒,翩然會恨死他。
  
  澹台燼不語,似笑非笑看著葉儲風。他眸中冰冷,任誰也不會覺得他在開玩笑。
  
  葉儲風垂眸,僵硬著身子,撿起了那把劍。
  
  原本安靜的翩然尖嘯著,一口咬在葉儲風手臂上。
  
  葉儲風不為所動,手起刀落,斬向姜饒。

  沒了冥羅珠的姜饒,不過是一具無法動彈的普通屍體,他的頭咕嚕嚕滾下來,甚至一滴血都沒有。
  
  狐妖眼中流出憎恨的淚水,生生咬下了葉儲風一塊肉。
  
  葉儲風抱緊它,眸中空得荒蕪。
  
  蘇蘇眼裡泛起了淚花,她不知道該恨葉儲風,還是該可憐他。他拋棄一切以身飼妖,妖物卻深深恨上了他。

  葉府四個公子,本就葉儲風過得最不好。
  
  蘇蘇本來還盼,葉儲風離了狐妖,能金榜題名,自此不再受府中人冷眼。可他向澹台燼跪下那一刻,他此生註定萬劫不復。
  
  澹台燼仿若完全感受不到他們的痛苦,他把玩著冥羅珠,說:“我身邊不要廢物,去滄州,證明你的本事,有人會告訴你,我需要你做什麼。你做得好,這隻孽畜就活得好,你若不濟,春日來臨前,我還缺一件狐裘。”
  
  夜影衛拿走葉儲風手中奄奄一息的狐妖。
  
  葉儲風全身的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狐妖的。他悲涼一笑,看著狐妖。
  
  狐妖卻不看他,死死盯著姜饒的頭顱,嘴裡大口大口吐血。
  
  葉儲風收回視線,說:“屬下領命。”
  
  離開之前,他朝著澹台燼深深一拜:“三妹妹年幼不懂事,以前多有得罪主人,望主人寬宥,放過她。”
  
  澹台燼意味不明說:“自然。”
  
  葉儲風走到籠子前,對蘇蘇說:“小妹,葉儲風不忠不孝不義,此後世上再無葉儲風。”

  他解下腰間的玉,放在蘇蘇掌心。這是代表葉家男兒身份的玉佩,每個葉家子孫都有。
  
  蘇蘇咬住唇,把玉扔回他身上,心裡傷心又複雜:“你滾吧,我的二哥已經死了!”
  
  玉碎在地上,葉儲風紅著眼眶,沒有回頭。
  
  蘇蘇看著葉儲風的背影,葉儲風這一走,來日估計就是幕後對付大夏和葉府的敵人。他才華不斐,以後必定是指向葉家的利刃。
  
  等人走了,蘇蘇捂住胸口,低低咳嗽。

  她嘴巴裡全是血腥氣,和七尾狐還有姜饒打鬥,她也受了傷。
  
  夜影衛捏著狐妖的脖子,請示澹台燼:“殿下,怎麼處理這妖孽?”
  
  澹台燼看著蘇蘇,漫不經心回答夜影衛說:“找個地方關起來,不弄死就行。如果葉儲風沒用,直接殺了,剝皮煲湯。”
  
  狐妖被帶走。
  
  澹台燼的手觸上玄鐵籠子,蹲下看蘇蘇。

  少女蜷縮在籠子裡,狠狠瞪他一眼。
  
  他神色冷淡,與她對望。
  
  蘇蘇說:“你這幾日消失不見,就是為了聯繫你的手下?”
  
  澹台燼說:“是。”

  “你早就發現了七尾狐?”

  “是。”

  “你也知道葉儲風跟來了?”

  “沒錯。”
  
  蘇蘇說:“你故意騙我救你?”
  
  澹台燼沒說話了。
  
  不,只有這個,是他意料之外。長命鎖結下的傳送陣法,最終地點只有荊蘭安知道,連夜影衛也用了幾日才找到他。
  
  他不說話,卻伸出手,觸碰到蘇蘇嘴角的血跡。
  
  蘇蘇一怔,連忙後退幾步:“你想做什麼?”
  
  可惜她身後也是籠子,整個人被困在玄鐵之中,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夜影衛拿來一把鑰匙:“殿下,這是從屍妖身上找到的,應該是打開玄鐵籠的鑰匙。”
  
  澹台燼接過來,籠子的鑰匙也是玄鐵鍛造,看得出狐妖為了姜饒的安全,花了不少心思。
  
  他試探性把鑰匙放進鎖孔,蘇蘇一眨不眨盯著鎖。
  
  咯噠一聲,籠子開了,然而下一刻,他反手一擰,籠子重新鎖死。
  
  澹台燼甚至多擰了幾圈,似乎要把玄鐵籠子鎖得更死。他看著籠中無力反抗的少女,眼睛裡帶著奇異的光。

  他起身,對夜影衛說:“帶走。”
  
  蘇蘇面無表情,還好她沒什麼期待,此刻都不必走程序,直接在心裡狠狠咒罵他。
  
  她暗暗試了一下自己的逃跑符咒,發現沒有反應,這個籠子為了困住道士,下了一番功夫,她在籠子裡根本沒法跑。
  
  除非澹台燼打開籠子。
  
  ***

  蘇蘇被帶到了一處宅院。
  
  澹台燼如今不是什麼好身份,他兄長成了周國皇帝,而他自己是大夏逃犯,不管是周國還是大夏,都不會放過他。
  
  蘇蘇聽見一大群人在隔壁談論事情。
  
  “澹台明朗……妖物……偷襲……勝了,宣王……甘蕤郡……出征……大夏皇帝……”
  
  蘇蘇聽不真切,她根據零零碎碎的信息推測。
  
  大概是澹台明朗豢養的妖物,偷襲了大夏國邊境,並且因為出其不意,打了一場勝戰,而蕭凜親自出征,前往甘蕤郡迎戰。
  
  如果蕭凜前往戰場,證明這一場戰役葉嘯打不過,不得不向朝廷求救。

  蘇蘇心裡有幾分沉重。
  
  討論聲小下去。
  
  澹台燼推門進來,他換下之前農家的衣服,穿一件黑色雲紋的衣袍,整個人看起來貴不可言。
  
  他坐在案前。
  
  侍女們在旁邊給他溫酒,蘇蘇看過去,這些侍女髮飾和衣裳都十分特別,大概率是夷月族的女子。

  沒一會兒,房間裡傳來陣陣酒的暖香。
  
  這會兒還未開春,寒意料峭。
  
  澹台燼撐著下巴,漫不經心飲酒,對籠子裡的蘇蘇視而不見。
  
  他心情很放鬆,蘇蘇猜,這個宅院是夷月族的地盤。
  
  一旁伺候的,還有個長了兩撇小鬍子、賊眉鼠眼的男人,男人諂媚說:“殿下,可要傳歌舞?”

  這人叫羊暨,是夷月族的在邊境的領事。他舌燦蓮花,最擅長交際和阿諛討好,也擅長做生意。
  
  大周風氣奢靡,喜絲竹,好樂律。羊暨先前沒有接觸過澹台燼,對他的背景不甚清楚,如今知道他是新主子,便把澹台燼當作最尊貴的大周皇子對待,因此早早準備好助興歌舞。
  
  澹台燼神色古怪,卻也沒拒絕:“傳。”
  
  蘇蘇心想,裝得挺像那麼回事的,不知道還真以為他是在周國長大的皇子。
  
  過了一會兒,婀娜的女子們魚貫而入。

  明明是冬日,舞姬穿得卻極為單薄。薄如蟬翼的白色紗衣,長長的水袖,腰肢若隱若現,美麗極了。
  
  女子們朝著案前的澹台燼行禮,樂師奏樂,她們翩翩起舞。
  
  蘇蘇蹲在角落,看了一會兒,她還受著傷,心口隱隱作痛。這樣的場面,不適合她現在的狀態,她無力靠著籠子,昏昏欲睡。
  
  羊暨跟著樂曲打節拍,看著舞姬們,一副陶醉之色。
  
  澹台燼撐著下巴,眼睛從舞姬們身上移開。透過舞姬們白色的衣裙,他在看籠子裡的少女。
  
  白紗之後,蘇蘇抱住膝蓋,闔上眼睛。
  
  明明都這種地步了,可她臉上依舊沒有屈辱之色,不求饒,也不害怕,甚至依舊不把他放在眼裡。
  
  澹台燼飲下杯中酒,有幾分煩悶。
  
  羊暨並未覺察澹台燼的異樣,偶爾還興致勃勃給澹台燼講幾點夷月族的風俗。這些澹台燼聽得頗入神,畢竟日後可能有用。
  
  ***

  第二日,蘇蘇發起了燒。
  
  最先是一個夷月族侍女發現的,她如常去給籠中少女送吃的,卻發現她身體狀況不太好。
  
  侍女連忙去告知澹台燼。
  
  彼時澹台燼和羊暨在院子中用膳。

  羊暨聞言,嘿嘿笑道:“殿下,小人一直沒問,那姑娘是哪家女子?”
  
  羊暨心想,他完全摸不準蘇蘇的身份。

  關在籠子裡,髒兮兮的,又一副沒精神的模樣,看上去殿下十分討厭她。

  他讓她吃飯,卻不讓她療傷。
  
  說討厭吧,哪有把討厭的人放在身邊關著的道理?難不成看她日日受苦,心中才舒坦。
  
  澹台燼沒理羊暨,問侍女說:“病了?”

  侍女說:“是。”
  
  羊暨道:“殿下,要請巫醫來看看嗎?”

  澹台燼冷淡說:“不必,她並非什麼貴客。”

  羊暨腦子轉得快,說:“這女子可是之前做了什麼讓殿下不快的事,開罪了殿下?”

  澹台燼說:“差不多。”
  
  今日依舊叫了歌舞,邊境氣候轉暖,院子裡竟開出三兩朵花兒。澹台燼一言不發喝著酒,視線落在舞姬們身上,突然說:“去問她,願不願意過來給我跳舞助興,跳得好,給她治病。”

  他雖然沒說這個「她」指的誰,但大家心中明了。
  
  羊暨忖度,這又是個什麼意思?
  
  他這個萬事通,一時也猜不到澹台殿下的心思。
  
  沒一會兒,侍女回稟說:“那位姑娘同意了,只不過……”
  
  “什麼?”
  
  “那位姑娘需要換一身衣裳。”
  
  澹台燼彎了彎唇,他把鑰匙扔給婢女,說:“找人看住她,不許跑了,她要是跑了,便用你們點天燈。”
  
  他說「點天燈」三個字時,語調十分溫柔,婢女身子一顫,領命離開。
  
  ***

  蘇蘇洗澡換好衣服,臉頰潮紅,她看向鏡子中的自己,一副病得不輕的模樣。

  她揉揉臉,讓自己狀態清醒一些。腦子裡混混沌沌,她本體不會生病,葉夕霧的身體也不錯,這還是她難得生病的時候。
  
  大夏貴族女子,詩詞歌賦,音律舞蹈,樣樣都有涉獵。但葉夕霧會跳舞,蘇蘇卻不會,那點兒記憶,根本不頂用。
  
  她穿好夷月族舞姬的衣裳,心中隱約能猜到幾分澹台燼的心思。
  
  他在歸還之前原主和自己給的折辱。舞姬身份低賤,澹台燼要她給他跳舞,想看她低頭,和葉儲風一樣,向他臣服。

  他想看她討好他。

  澹台燼先前的地位極度卑微,不管在冷宮,還是在葉府,都沒人給他好臉色看。一旦翻身,他用這種方式,才能紓解心中郁氣。
  
  非要解釋這種心態的話,蘇蘇覺得,大抵是扭曲到變態了。
  
  畢竟澹台燼骨子裡專橫,暴虐,猜疑謹慎。以別人的痛苦為快樂,別人不痛苦,他就製造幾分痛苦。
  
  蘇蘇繫上腰帶,把傳送黃符塞進胸部,心裡鬆了口氣。
  
  不會有人檢查這個地方。
  
  她笑眼彎彎,走之前,就成全一下那個可恨又卑懦的少年吧。
  
  胡亂給他跳一下,在他心情最好的時候,她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逃跑,不知道他會不會被氣得吐血。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02:22 PM

第33章 逃離

  出門前,蘇蘇想了想,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把黃符拿了出來,她盯著黃符看了一會兒,小變態脾氣怪,還多疑,她不能輕敵。

  傳送符是她的底牌,一定要保護好。
  
  蘇蘇在裡面磨蹭良久,走出去被人攔住。
  
  侍女冷冰冰說:“姑娘留步,請讓我等先行檢查。”

  她並沒有徵求蘇蘇同意的意, 蘇蘇格擋住她的手腕:“澹台燼讓你檢查的?”
  
  侍女面無表情道:“殿下說姑娘詭計多端,磨平了爪牙再送過去。”
  
  她檢查得很仔細,從蘇蘇腰間搜出一包藥粉。

  侍女嗅了嗅,詫異地看一眼蘇蘇,說道:“我族的迷香。”
  
  蘇蘇衝她尷尬一笑。
  
  侍女的手再往下,零零碎碎搜羅出一些小玩意,最後連蘇蘇的頭髮都不放過,取下蘇蘇頭上的簪子,說:“這些都是利器,姑娘跳舞,綁絲帶就夠了。”
  
  說著,她招了招手,另一個侍女給蘇蘇髮上簡單綁了條白色絲帶。
  
  看到蘇蘇手中勾玉化作的手鐲時,婢女要取下鐲子。

  可勾玉化形,剛好貼合蘇蘇手腕。
  
  蘇蘇說:“這個是小時候帶上去的,取不下來,你總不能讓我砍掉手吧,沒有手怎麼跳舞。”
  
  侍女試了一會兒,發現確實如蘇蘇所說,又見鐲子光滑,應該沒有任何機關,只好放棄。
  
  蘇蘇捂著自己被弄疼的手腕,忍不住說:“你們殿下那麼怕死,就不該把我放出來!”
  
  侍女不為所動,說:“你隨我去前院。”
  
  蘇蘇拎著自己的白色水袖,跟上她。

  趁侍女沒注意,蘇蘇在侍女腰側凌空一抓,一張符紙悄無聲息滑進蘇蘇袖中。
  
  蘇蘇脣角一彎,藏好符紙。

  以前父親遊歷天下,見過人間的戲法。
  
  山中歲月無聊,他便拿這些新奇的東西哄蘇蘇。

  蘇蘇看得津津有味,凡人聰明,沒有靈力,卻有一顆智慧的腦袋。
  
  侍女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蘇蘇故意格擋那一下,把東西藏到了她身上。
  
  快到庭院前,侍女問蘇蘇:“你要什麼樣的樂曲?”

  蘇蘇不在意地說:“隨意。”

  侍女皺眉,心道這人真狂妄,難道任何調子,她都能跟上節拍嗎?
  
  來到一個庭院前,侍女說:“殿下,人帶來了。”
  
  ***

  羊暨給澹台燼倒酒。
  
  他是個圓滑的人,看出澹台燼喜歡聽他講夷月的蠱毒,便挑著這些說給澹台燼聽。

  羊暨清楚,澹台燼在邊境待不了多久,部署好就會動身回周國。
  
  外面已經開始打仗,澹台燼野心勃勃,勢必要爭這天下。
  
  羊暨討好他有好處,若澹台燼勝了,他便是皇帝的親信,若敗了,夷月族也可以藏起來,另謀出路。

  夷月族本就慣會隱藏,多少年來,朝代更迭,山川變幻,只有夷月族頑強地延續著。
  
  等澹台燼帶著軍隊離開,羊暨便會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普通的奸猾富商。
  
  澹台燼拿起酒杯,聽見侍女通報,他動作一頓,朝門口看去。
  
  羊暨也朝門口看去。

  夷月的舞姬風姿容貌均是上等,殿下為何執著讓一個階下囚來獻舞?
  
  很快,羊暨看見了那個「階下囚」。
  
  少女穿著夷月族白色舞衣,不知道誰給她找的衣裳,偏大。

  束腰將她纖細腰肢勾勒出來,領口鬆散。
  
  比起那些成熟嫵媚,身段勾魂的舞姬,這就是個略青澀的小姑娘。

  白色絲帶垂在她腦後,綴著幾顆簡單的珍珠。

  羊暨第一眼的感覺,便是這少女很乾淨,乾淨到帶著幾分清冷純潔。
  
  羊暨沒看出蘇蘇有多特別,要說美人,澹台燼自己的容貌便數一數二,堪稱驚艷。

  眼前的少女臉蛋雖長得不錯,皮膚也比其他人白,然而到底不是多麼驚艷的相貌。
  
  可羊暨發現,她一走進來,澹台燼的身體崩直了些,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盯著她。
  
  殿下的手指握成拳,不自覺抵住唇,看著那少女。

  是一個代表著厭惡和嘲弄的動作,但羊暨竟生生看出幾絲期待。
  
  羊暨受他感染,情不自禁變得期待起來,心道,難道這少女舞跳得特別好?
  
  除了他們,院中幾個侍奉的僕人,也悄悄打量蘇蘇。
  
  大家都在期待著少女來一場「驚世一舞」。
  
  蘇蘇走進來,好險沒被自己長長的水袖絆倒摔跤。

  因為不會跳舞,她勉強繃住了臉,作出高貴冷艷的表情,眸光對上手背抵著唇的澹台燼。
  
  四目相對,澹台燼死死盯著她,指著一旁的舞姬說:“沒她們跳得好的話,就拉出去砍了。”

  “沒得商量嗎?”蘇蘇問。

  澹台燼翹起唇:“一無是處的人,沒有資格活著。”

  蘇蘇覺得他就差把獰笑擺在臉上。
  
  刻意拿她和舞姬做比較,他心思昭然若揭。很好,那她也就不客氣了。
  
  樂師開始奏樂,是一首輕快的樂曲。蘇蘇在仙山之上,偶爾聽人撫琴,倒是通曉樂律。
  
  她依著原主的記憶,抖開水袖。
  
  澹台燼靠坐在椅子上,用一種嘲弄的眼神,看她跳舞。
  
  她身姿靈巧,身上白紗層層疊疊散開,有種炫目聖潔的美麗。

  短時間內,竟然沒一個人看出她不會跳舞。
  
  羊暨小鬍子一動一動,覺得這舞蹈挺新奇的,以前沒見過。
  
  蘇蘇琢磨著,跳舞大概率和舞劍差不多。
  
  她足尖輕點,跟著拍子柔軟旋轉。

  不動聲色朝著澹台燼靠近。
  
  很快,羊暨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怎麼覺得,這不像是舞蹈,像是胡鬧呢?
  
  但殿下沒說話,他便不敢吭聲。

  羊暨看一眼澹台燼,殿下還在看著那少女。
  
  蘇蘇舞衣裙擺旋成一朵盛放的花,她分心想,一會兒就用水袖,卷起案上溫著的酒,全砸這變態臉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她要去卷那壺酒的時候,才發現不好。

  跳舞和修煉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旋了不知道多少下,又發著燒,停下來以後腦海裡暈乎乎,辨不清東南西北。
  
  她的袖子拂過那壺酒,沒卷起來,人卻站不穩,向後倒去。
  
  羊暨見她撲過來,以為她要行刺,連忙說:“殿下小心!”
  
  不光是羊暨,連澹台燼嘴角的嘲諷都僵住。
  
  他看著眼前白紗飄飛,少女臉頰潮紅,跌跌撞撞,就要虛弱倒下。
  
  在羊暨慌張的目光下,澹台燼瞳孔微縮,竟聽不見羊暨在說什麼。
  
  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怎麼了?動作幾乎來不及過腦子,抓住了她的衣袖,接住了少女,她最後倒在他的懷裡。
  
  兩人滾作一團,少女髮上的絲帶,纏上他的手指。她身上的香,猝不及防便侵蝕了周圍空氣。
  
  她白色裙擺覆蓋住他黑色大氅,少女像一隻辨不清方向的蝶,暈頭轉向落進他懷裡。
  
  羊暨傻眼了,“保護殿下”幾個字,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
  
  澹台燼被她撲倒在地,對上她驚訝的眼睛,他看著少女湊近的臉,表情空白。
  
  蘇蘇也沒想到會這樣。

  她趴在他身上,身下的少年墨髮紅唇,神情陰鷙蒼白,眸中卻透著幾分茫然。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蘇蘇衝他一笑。

  “不好意思啊。”
  
  既然你自己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
  
  她用水袖狠狠勒住澹台燼脖子,果然,他臉上的茫然之色瞬間消失不見,變得暴怒。
  
  蘇蘇收緊水袖,她下手穩準狠,把他蒼白的臉色瞬間勒成泛著紅暈的桃花色。
  
  澹台燼眼尾帶著瑰麗的紅,眸中卻似帶著冰渣,表情已經不能用暴怒來形容。蘇蘇覺得,如果此刻放開她,他一定會抽出旁邊的劍,把她千刀萬剮。
  
  蘇蘇衝他一笑,朗聲說:“白眼狼,讓你利用我!”
  
  澹台燼神情陰狠,一言不發,死死握住她手腕,總不能真讓她把他勒死了。
  
  這變故是誰也沒想到的,羊暨連忙說:“妖女,放開殿下。”
  
  蘇蘇帶著澹台燼一同站起來,她知道人質是個不管不顧的瘋子,乾脆勒緊了水袖,刻意不讓他說話。

  蘇蘇對羊暨說:“你才是妖孽,七尾狐被你們關在哪裡?不說我就殺了他。”
  
  羊暨看一眼澹台燼臉色,見他被勒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就知道蘇蘇下了狠手。

  羊暨連忙說:“把妖狐帶過來。”
  
  沒多久,有人拎著一個玄鐵籠子,裡面蜷縮著一隻黃色狐狸。
  
  蘇蘇問它:“荒淵在哪裡?”
  
  她其實沒報多大希望,狐妖畢竟和自己也有仇,但只有大妖才知道去荒淵的路,每次見到大妖,話都來不及說就開打,蘇蘇不想再去找其他妖怪。
  
  狐妖身上,透著濃重的死氣。
  
  聽到「荒淵」二次,她耳尖動了動,抬起了頭。所有妖物中,狐妖應當是智商最高的,她看看蘇蘇,又看一眼澹台燼,突然沙啞著嗓音說:“你帶我一起走,我帶你去荒淵。”
  
  蘇蘇遲疑,她雖然想去荒淵,可是狐妖殺了那麼多人,她不能與虎謀皮,放走狐妖。
  
  狐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不逃,我如今只想死,你可以帶我走,殺了我。” 

  在澹台燼手裡,她求死都做不到。
  
  蘇蘇說:“好。”
  
  她挾持著澹台燼,讓人把籠子打開。
  
  羊暨幾乎不敢去看殿下的臉色,太可怕了。但是澹台燼在蘇蘇手中,只能她說什麼,他們做什麼。
  
  狐妖全身是血,走到蘇蘇身邊。

  蘇蘇問她:“你有辦法掩蓋自己身上的妖氣嗎?”

  狐妖說:“可以。” 
  
  蘇蘇點頭:“你抓住我。”
  
  狐妖抓住蘇蘇裙擺,她不知道被澹台燼餵了什麼,現在竟然連化形都做不到。
  
  蘇蘇鬆開澹台燼,把他往羊暨那邊一推。
  
  頃刻間,少年回身死死拽住她的衣裳。
  
  蘇蘇抬眸,便看見他紅透的眼尾,還有恨煞她的目光。他嗓子被她勒傷,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蘇彎起眼睛,動了動唇:“再見啦。”小變態,誰要陪你玩。
  
  傳送符咒啟動,蘇蘇拎起狐妖,消失在白光之中。澹台燼緊緊拽著她的袖子,生生扯下一塊輕紗來,卻只能眼看著她眉眼彎彎,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被彈出陣法之外,周圍婢女看他可怕的臉色,早已跪了一地。
  
  羊暨腆著臉走過去,尷尬笑道:“嘿嘿,殿下無事便好。”
  
  澹台燼狠狠一腳踹在他身上。
  
  蠢貨!竟然放跑她,怎麼可以放了她!
  
  他拔出劍,竟是當場砍向羊暨。
  
  這幅瘋魔的模樣,羊暨何曾見過,他跪下大呼:“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一個玄色衣裳的夜影衛出來,抱拳跪在澹台燼面前。
  
  澹台燼平復了下呼吸,清醒過來,扔掉佩劍。
  
  他扯出一個和善歉意的笑,扶起羊暨。
  
  羊暨兩股戰戰,看著澹台燼無害歉意的笑臉,第一次覺得,先前認為夷月族可以全身而退的自己,是多麼天真。
  
  澹台燼看著蘇蘇消失的方向,手指撫上自己脖子上的勒痕。
  
  這輩子,別讓他再遇見她,否則!
  
  ***

  寒去暑往,沒多久,中原的大地已經開了春。
  
  極北之地卻依舊林立著座座冰山。

  一個紫衣少女裹緊披風,抱著懷裡的狐狸,從空中往下看。
  
  雪鵠張開翅膀,滑落下去,它抖了抖翎毛,讓蘇蘇和狐妖下去。
  
  蘇蘇摸摸它的頭:“謝謝你了。”
  
  雪鵠蹭蹭她的手,縮小體型,飛向空中。
  
  蘇蘇看著它飛遠,她也沒想到,那一日逃走以後,會遇見這隻雪鵠。

  她對它有印象,被神器和桃樹妖吸引來的傻狍子之一。
  
  她先前放走了它,還給它餵了符水,雪鵠再遇見她,便送了她一路。

  懷裡的翩然言辭尖刻道:“你倒是人緣不錯。”
  
  蘇蘇沒理她:“荒淵入口在哪兒?”
  
  “沒有入口,但是十年前,封印出現了缺口。”
  
  它們這些被封印的妖魔,就是從缺口中跑出來的。
  
  翩然說:“我告訴你怎麼從缺口進去,你就殺了我吧。”
  
  蘇蘇心情複雜地看著她:“你……”
  
  翩然眼睛中帶著自嘲:“姜饒死了,我吸人精氣有什麼用呢。青丘還在的時候,姥姥就說過,凡是走上魔修之路,吸食精氣,早晚會死在雷劫之下。”
  
  “你明知是一條不歸路,還是走了下去。你可知,即便姜饒變成旱魃,你也不能與他在一起。”
  
  翩然不說話。

  她當然知道,可是愛一個人,哪怕只有朝夕,朝生夕死,也義無反顧。
  
  蘇蘇想起葉儲風:“我二哥還在等你。”
  
  翩然說:“他殺了姜饒,我恨他。”她垂下頭,蘇蘇也沒辦法從一隻狐狸臉上看出情緒。
  
  蘇蘇不知道翩然有沒有愛過她二哥,也不知道葉儲風得知翩然死去,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翩然眼睛望著雪山:“小丫頭,你會引業火嗎?”
  
  蘇蘇猶疑片刻,點頭。
  
  翩然說:“你進荒淵以後,送我一場業火吧。如果你再見到葉儲風,替我告訴他,我從來沒有愛過他,他也沒有愛過我,萬般種種,只是因為他中了我的媚術。”
  
  蘇蘇愣了愣。

  翩然在說謊,縱然是九尾狐,也只能迷人心智,不能讓人產生「愛」的感覺。
  
  愛與情慾,本就是兩種東西,法術並不是無所不能。二哥愛著翩然,又傻又蠢、不管不顧、真真切切在愛翩然。
  
  蘇蘇明白了什麼,摸摸翩然的頭:“好。”

  翩然又哭又笑說:“業火燒完一切,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去找姜饒了,你附耳過來……”
  
  按照翩然講的辦法,冰山腳下,空中一條黑色裂縫,緩緩打開。

  蘇蘇有幾分感慨,她總算找到荒淵了。

  進入荒淵之前,蘇蘇回頭看雪地裡的狐狸。
  
  翩然走向和蘇蘇相反的方向,那裡燒著很小一簇業火,然而一簇就夠了,夠讓翩然魂飛魄散。

  她身上燃著業火,一直向前走,沒有回頭。
  
  冰上,狐狸的淚水,一滴滴掉落。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02:31 PM

第34章 情絲

  等到看不見翩然的身影,蘇蘇踏入裂縫中。
  
  天旋地轉,她來不及反應,從空中掉落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蘇砸在地上,悶哼一聲。
  
  她從地上爬起來,疼得哭笑不得。妖狐竟然最後還擺她一手,許是先前積了怨,故意讓蘇蘇吃些苦頭,不告訴她進入荒淵會不斷下墜。
  
  所在之處像是墓地,空中飄著灰燼一般的東西,天上竟然有一輪藍色的月亮。

  蘇蘇納罕地盯著那月亮看了一會兒,勾玉說:“那是妖月,只有荒淵才有。”
  
  蘇蘇說:“你怎麼醒來了?”
  
  勾玉道:“你要去找神龜,我不放心。盡量少挨到空中的灰燼,這些都是濁氣化成,你如今凡人之軀,碰多了會短壽。”
  
  說完才想起紫色傾世花在蘇蘇體內,這話當白說。這一世的命運註定,只是不知道會是怎麼個死法。
  
  蘇蘇抬眼看去,荒淵入口滿是荒涼。

  雜草叢生,地上的泥土泛著腥臭腐爛的味道。蛇蟲鼠蟻爬來爬去,還有幾隻蝙蝠躲在樹上,用猩紅的眼睛看著蘇蘇。
  
  勾玉說:“它們都是低等妖物,不用理他們,我們去找神龜前輩就好。”
  
  蘇蘇點頭,撥開雜草往裡走。

  “前輩會在哪裡?”
  
  勾玉沉吟片刻,說道:“距離上一次神魔大戰,已經過了數萬年。神龜有上古玄武血統,他鎮守荒淵也已經萬年,說不定意識早已融入荒淵。他是世上最後一個神。”
  
  神繁衍本就困難,上古血脈更是寥寥無幾,凡人修真,為了追求無上大道成神。

  可是那些神族血統的天神們,早已為了三界安穩,全部戰死。付出慘重的代價,把上一任魔神和大妖滅殺。

  其後修真者,遵循他們的吩咐,陸陸續續往荒淵封印別的妖魔。如今,新的少年魔神即將覺醒,天神和凡人,已經沒有能壓製新魔神的了。
  
  勾玉心中有幾分悲涼,說道:“蘇蘇,你一定要成功。”

  蘇蘇說:“我知道。”
  
  她拿出一個火摺子照亮:“我還希望衡陽宗的弟子,有一天能自由下山歷練,人間也不必易子而食。”
  
  勾玉說:“最後一個神族血脈,獨守荒淵,已經忍受了萬年孤獨。他的識海,說不定已經化作荒淵的一棵樹,一簇草叢,你多留意。”
  
  蘇蘇說:“七尾狐這些妖怪逃出荒淵,也不知道前輩是否知曉。”
  
  勾玉嘆息著說:“他即便知曉,也沒辦法走出荒淵捉逃出的妖物。”

  畢竟成千上萬的妖魔,還在荒淵鎮壓著。
  
  兩人一邊說著話,蘇蘇一邊四處觀察。

  荒淵像一個巨大的墳地,張著陰森森的嘴。
  
  四處沒有辦法辨別方向,一如無窮無盡的蠻荒之地。蘇蘇所過之處,竟然看見幾具白骨。
  
  勾玉說:“當初丟進荒淵封印的小妖,如今可能已經長成了大妖,而當初的大妖,也必定老死在荒淵中。”
  
  但是妖物放浪形骸,說不定還會在荒淵中生小妖魔。有些妖怪繁衍能力弱,有些繁衍能力強。

  勾玉對那些放浪的妖怪緘口不言,怕教壞了自家小孩蘇蘇。
  
  但慶幸的是,魔神沒有留下後嗣,不然世界亂了套。勾玉猥瑣地想,也有可能魔神不太行呢。史冊記載的魔神,性殘忍,喜殺伐,沒聽說喜歡睡女人,連澹台燼也不例外。

  就是不知道他和那個傳聞中美艷的右護法有沒有一腿。
  
  蘇蘇突然說:“有聲音。”
  
  無需勾玉囑咐,她立刻找地方躲了起來。
  
  旁邊就是幾具骨架,蘇蘇把它們往外面推了推。屏住呼吸,躲在黑色的岩石後面。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蘇蘇悄悄看過去,眼前幾條蛇正圍著一個冰棺。
  
  人身蛇尾的女子,圍著冰棺打轉,憤怒地說:“讓你們去尋裂縫,你們就尋來了這麼個東西,一群沒用的廢物!”
  
  小蛇嘶嘶吐著信子:“姒女息怒,我等才看見裂縫,這個東西就從天而降。把我們砸暈了,等我們醒過來,縫隙就不見了。”
  
  叫做「姒女」的蛇妖怒氣翻湧,打量著冰棺:“這是人類,你們竟被一個人類小孩砸暈了,我好不容易凝出來的無界玉,就砸在了你們這幾個蠢物手中。”
  
  她萬分窩火,最後勉強平息怒氣,舔脣道:“算了,好久沒有吃過人類,就把他吃了。”
  
  說著,她的手觸上棺材,試著掀開。
  
  然而一針金光彈出,姒女“嘶”的一聲收回手,她的手被灼燒得一片血紅。

  她驚疑不定地看著小孩,這回眼裡多了幾分興味。
  
  “弱水凝成的冰棺。”
  
  聽見這話,勾玉也很驚訝:“神魔大戰,弱水曾一度流向凡間,可是這麼些年,按理說已經少存於世,漸漸消失,也不知是誰收集了弱水,還想辦法做成冰棺。”
  
  蘇蘇:“弱水凝成的冰棺,有什麼作用?”
  
  勾玉說:“保證身體不朽,維持生命。不說別的,凝成冰棺的過程,就很困難,冰棺裡的人,一定很受重視。”
  
  蘇蘇舉一反三:“和冥羅珠差不多的作用啊。”
  
  勾玉:“這倒不是,冥羅珠只能保證屍身不朽,可是弱水冰棺能修復身體,比冥羅珠有用多了。”
  
  蘇蘇和勾玉講著話,那頭蛇妖手中發出褐色的光,試著融化冰棺。
  
  勾玉看出她的想法,說:“你想救那個小孩的話,最好偷偷來,蛇妖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融掉弱水,等她離開,小蛇看守時,你再把人帶走。”
  
  蘇蘇:“好。”
  
  果然,如勾玉所說,蛇妖折騰了一會兒,離開了。
  
  只剩下小蛇守著冰棺。

  密密麻麻的蛇,看上去挺噁心的。

  蘇蘇揉了揉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撕下裙角,咬破手指畫了兩張符。
  
  融合了傾世花以後的血肉,比猛獸硃砂還好用。
  
  蘇蘇掐了個決:“去!”

  符咒化作一隻眼神鋒銳的鷹,衝進蛇堆裡,鷹本就是蛇的剋星,它們慌張了一瞬,才發現這隻「巨大的鷹」不吃它們,爪子抓住冰棺,飛速跑了。
  
  鷹飛到蘇蘇面前,她把另一張符貼上冰棺,顧不及看冰棺中小孩樣貌,連人帶冰棺,飛速縮小。
  
  蘇蘇把冰棺揣進袖中,拔腿就跑。
  
  勾玉說:“跑快些,那些蛇追上來了。”

  蘇蘇不敢回頭,這時候很想念她的翅膀。
  
  她在荒淵拔足跑,後面跟了一群密密麻麻的蛇。
  
  好在那些低等的妖物,智商不夠,蘇蘇使了幾個障眼法,它們便追不上了。
  
  蘇蘇才要鬆口氣,肩上卻突然被人拍了一掌。
  
  她來不及反應,倒飛出去,口中哇地吐出一口血。
  
  姒女扭著身子,陰狠地看著蘇蘇。
  
  勾玉說:“完了完了,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蘇蘇擦去嘴角血跡,顧不得和勾玉說話,爬起來又要跑。

  就這麼一掌,她感覺自己肩膀都要碎了,如果不是有傾世花,她剛剛便會一命嗚呼。
  
  勾玉急中生智:“蘇蘇,要不把冰棺丟給她,咱們跑吧。”
  
  蘇蘇說:“丟給她我們也跑不了。”蛇妖不會放過她。
  
  她這時候有些懷念澹台燼,那變態對付妖怪很有一套,卻打不過自己,簡直殺妖利器。
  
  姒女身軀暴漲,很快,一條青紋巨蟒攔住蘇蘇去路。
  
  姒女眯起眼睛:“你身上為什麼會有那個賤人的味道?”

  她吐著信子,感知空氣中的味道。
  
  蘇蘇不動聲色後退,想起曾沒入自己眉心的心頭血:“你說翩然嗎?”
  
  蛇妖說:“你認識那個賤人?”
  
  蘇蘇心道,原來是翩然的仇人。也難怪,都在荒淵,抬頭不見低頭見。

  可是蛇妖明顯比七尾狐厲害多了,蘇蘇在蛇妖手中,一招都過不了。
  
  蘇蘇眼珠子一轉:“對,認識,我和那隻七尾狐是仇人。”
  
  蛇妖果然沒急著殺她,表情古怪:“七尾狐?那賤人不是九尾狐嗎?”
  
  過了片刻,蛇妖哈哈哈笑道:“原來是這樣,翩然這賤人強行穿過裂縫,自斷兩尾,毀去數千年道行。你還活著,那她肯定死了。”
  
  蘇蘇愣了愣,翩然竟然原本是九尾狐嗎?

  聯想到方才蛇妖讓小蛇去探路的話,她明白過來,妖魔想穿過裂縫,幾乎要付出巨大代價,數千年、乃至萬年道行都會毀於一旦。
  
  蛇妖以前應該不是翩然對手,可是逃出去的翩然,十分虛弱,連凡人都打不過。

  也難怪蛇妖不敢自己逃出去,只敢觀望。
  
  蛇妖吐著信子:“你是她的仇人,可我依舊要吃了你。”
  
  說罷,她的蛇尾甩了過來,蘇蘇早有準備,險險避開,拔腿就跑。
  
  蘇蘇慌不擇路,也顧不及看前面是何處,左支右絀地閃避。
  
  蛇妖不緊不慢地玩弄著她,她手一抬,蘇蘇凌空而已,痛苦地捂住自己脖子。
  
  姒女桀桀笑著,手指收緊。
  
  “小小凡人,妄圖和我鬥。”
  
  蘇蘇袖中冰棺掉落在地,變成原本大小,她身上的血滴在冰棺上。
  
  姒女享受著殺戮的快感,沒有注意到,弱水冰棺一顫,竟有融化的趨勢。
  
  勾玉見事情嚴重,本想破釜沉舟,沒想到,冰棺突然飛旋出去,將姒女擊退。
  
  姒女慘叫一聲,弱水全融化在她身上。
  
  她變成一條巨蟒,在地上翻滾。
  
  蘇蘇掉落下來,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孩,茫然地看著她。
  
  蘇蘇忍住痛,見小孩手軟腳軟的模樣,在他面前蹲下:“來,姐姐揹你跑。”
  
  小孩濕漉漉的眼睛看了看她,張開手臂,趴在她背上。
  
  蘇蘇忍住喉中血腥味,揹著小孩跌跌撞撞跑。

  小孩安安靜靜趴在她背上,還回頭看了眼蛇妖,他抿唇說:“妖怪又追上來了。”
  
  小孩見她跑得這麼辛苦,說道:“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蘇蘇說:“你要真想幫我,留意一下該往哪邊跑。”
  
  小孩愣了愣,最後猶豫說:“左邊好像有一處宗廟。”
  
  蘇蘇死馬當活馬醫,乾脆往左邊跑。
  
  姒女追上來,一看宗廟,臉色大變,她不甘地看著蘇蘇和小孩,咬牙離開了。
  
  蘇蘇跑進宗廟,小孩回頭看,說:“妖怪沒有跟上來。”
  
  勾玉驚喜地說:“蘇蘇,你看那邊。”
  
  只見一處荒蕪的蒲團之上,一個白髮男子,閉眼坐著。
  
  他身上沒有妖氣,周圍泛著白色的柔光,周身帶著空靈聖潔的氣息。覺察到自己的結界波動,男子竟緩緩睜開眼睛。
  
  那是怎樣一雙眼啊,孤獨蒼涼,既像是冷漠,又如悲憫。
  
  一眼萬年,蘇蘇仿佛從他眼中,看到緩緩流逝的歲月。

  想到他明明是神,卻獨守荒淵,與數萬妖魔,共同留在永遠見不到陽光的地方,蘇蘇鼻子酸酸的。
  
  蘇蘇放下小孩,規規矩矩磕了個頭。
  
  “前輩,晚輩黎蘇蘇,不得已闖入此地,驚擾了您,請您原諒。”
  
  男子銀色眼眸看著她,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眼中帶著幾絲欣慰:“你終於來了。”
  
  蘇蘇詫異地抬眸,身後小孩也十分茫然。
  
  男子沒說話,然而下一刻,小孩暈過去。
  
  男子對蘇蘇說:“你且上前來。”
  
  蘇蘇連忙過去,走近才發現,男子身軀,已近透明。他抬起手,手指點在蘇蘇眉心。

  正是蘇蘇本體硃砂的位置。
  
  “吾名稷澤。”他溫柔地說。
  
  蘇蘇身上被蛇妖弄出來的內傷,緩緩痊癒。她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稷澤。
  
  他銀色眼眸帶著笑,竟輕輕摸了摸她頭髮。
  
  “小友甚是堅強。”
  
  蘇蘇被世上最後一個神誇了,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手足無措,又露出一個羞赧的笑。
  
  連勾玉都納罕:“蘇蘇你竟然會害羞的啊!”
  
  稷澤垂眸說:“九天勾玉,難得。”
  
  勾玉這下也不好意思了,多少年,沒人知道它到底是個啥。稷澤一下叫出它的名字,他覺得臉燒得慌。
  
  稷澤沒有點破勾玉那點心思,他的語調輕緩而溫和,對蘇蘇說:“吾守在荒淵太久,神力漸漸消失,荒淵開始出現裂縫。這個世界,即將妖魔橫行。”
  
  蘇蘇說:“晚輩便是為此而來,父親和長老們希望蘇蘇改變五百年前的一切,抽出邪骨,阻止魔神覺醒,還請前輩指點方法。”
  
  稷澤說:“抽出邪骨並非那麼容易,付出什麼代價你都不在乎嗎?”
  
  蘇蘇鄭重點頭。
  
  稷澤銀色的眸,清亮而乾淨,他沒說鼓勵的話,也沒講喪氣的話,只包容地說:“既如此,小友去試試吧。”
  
  他攤開手,裡面是一顆泛著金色光芒的珠子。
  
  珠子從稷澤的手中,飛到蘇蘇手裡。
  
  勾玉細細辨認:“這是……滅魂珠淚,我聽說,滅魂珠淚,可以化作九枚神釘,釘入邪魔體內。但是從未有人見過滅魂珠淚。”
  
  “神隕落前,才可以化出滅魂珠淚。”
  
  蘇蘇抬起頭,訥訥說道:“您……您……”
  
  稷澤微笑道:“吾將隕落。”
  
  他語氣從容平和,蘇蘇和勾玉卻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半晌,勾玉小聲問:“滅魂珠淚,如何才能變成滅魂釘,消滅邪骨呢?”

  這事誰也沒有幹過,誰都沒有經驗啊。
  
  稷澤看著蘇蘇。
  
  “世上抽出邪骨的唯一方法,便是打開魔神的心,讓珠淚化作九枚神釘,一枚一枚,釘入他的心上。”
  
  蘇蘇磕磕巴巴、不可思議地說:“打、打開他的心?”

  不會吧,不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吧!
  
  稷澤微笑說:“小友聰穎,定能領悟吾之意。荒淵封印,三年之內必破,小友只有三年時間,將神釘釘入他的心臟。”
  
  “然……”稷澤看著她,輕聲說,“世間少有人知,魔神並無情絲。”
  
  蘇蘇握緊手中神釘。

  這下勾玉也驚呆了。
  
  蘇蘇還想說什麼,稷澤卻已經重新閉上眼,白髮神祇,身軀逐漸透明,消失在空中。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02:41 PM

第35章 弒君

  蘇蘇握著滅魂珠淚,神珠在她手中散發柔和的光暈,一如它即將消散的主人。
  
  微風拂過荒淵,蘇蘇從門口往外看,藍色的月斂住妖異的色彩,神力一層層覆蓋住荒淵。

  所過之處,白骨彌散,金色的封印在荒淵每一寸土地亮起。
  
  妖怪們驚異地探出頭,發出嚎叫。
  
  勾玉說:“稷澤要消失了,他早已撐不住,萬年的消耗,讓他無法守住荒淵,無能為力看著妖怪出逃。他在隕落前,散去神魂,為荒淵加固封印。如他所說,這個封印,頂多只有三年。”
  
  三年後,失去神的鎮守,魔神一旦覺醒,妖怪們衝出荒淵,天下大亂。
  
  白色的光點落在蘇蘇手中,她被一陣輕柔的力度托起。
  
  勾玉:“稷澤要送你和小孩出荒淵。”
  
  果然,如勾玉所說,蘇蘇看著荒淵景象越來越遠,那輪藍色的妖月,漸漸黯淡。
  
  金色的印記閃爍,覺察神之隕落,無數荒淵的妖怪,試著出逃。
  
  包括姒女,她臉上一喜,也想衝出荒淵縫隙。
  
  一股金色的神力,不容反抗地在整個荒淵蕩開,所有妖怪動彈不得。
  
  只有蘇蘇身上的神力是溫和的,她昏迷過去的最後場景,荒淵離她越來越遠,她落入縫隙之中。

  稷澤的神力包裹住她,擋住縫隙中的罡風,把她送出荒淵。

  縫隙發出金光,慢慢闔上。
  
  荒淵之外,是極北天山。
  
  冰雪覆蓋,一眼望過去,盡是白色。
  
  縫隙裡的罡風太猛烈,蘇蘇無知無覺躺在冰面上。

  勾玉說:“小主人,快醒醒!”
  
  蘇蘇眼睫顫了顫,睜開眼。
  
  她看見入目的景色,明白已經出了荒淵,身邊躺著一個冰涼的小身體。

  是蘇蘇從蛇妖手中救下的小孩。
  
  小孩臉色蒼白,手緊緊握住自己衣擺,還沒醒過來。
  
  勾玉:“荒淵縫隙的罡風太猛烈,他身子不好,縱有稷澤護著,也覺得難受。”
  
  蘇蘇把他扶起來,現在才有時間看這孩子。
  
  他長得粉嫩可愛,臉上一股純稚之氣。

  蘇蘇打量著孩子,忍不住說:“比澹台燼小時候可愛多了。”
  
  勾玉贊同附和:“可不是嘛。”
  
  澹台燼小時候笑起來都陰森森的,偶爾的純真,卻是在殺人的時候,讓人頭皮發麻。
  
  “再可愛也是個麻煩,他的身體一看就出了毛病,才會用弱水冰棺封住,陰差陽錯掉入荒淵,沒想到被強行喚醒。”勾玉說,“你如今要去找澹台燼,他怎麼辦。”
  
  蘇蘇說:“先帶他出冰山,看看有沒有能收養他的人家。”
  
  勾玉觀察著孩子,說:“難,除非有奇遇,不然他的體質活不下去。天生體弱,被天材地寶吊著命,如今他失去依仗,不知道能活多久。”
  
  蘇蘇捏捏孩子小臉,說道:“生命本就應該是一個絕地反擊的故事。”

  倘若能在疾風勁雨中長大,他未來必定比所有人都頑強。

  這樣的世道,誰活著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勾玉覺得這孩子有幾分眼熟,又想不起哪裡眼熟。

  想不出個所以然,它索性也不再想。
  
  “小主人,我休眠了。”這次醒來太久,它得趕緊阻止損耗,消耗一絲一毫的靈力,都有可能讓蘇蘇回不到正確的未來時間。

  蘇蘇:“好。”
  
  天山太冷了,蘇蘇連忙以血畫符,變出一隻大鵬鳥,她把孩子放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
  
  大鵬馱著二人飛出天山,蘇蘇的血沒法再維持,只好讓大鵬鳥降落在附近。
  
  她揹起昏迷的孩子,繼續往外走。
  
  天山腳下,是一條蜿蜒的山路,泉水從山上流下,越往外走,越發暖和。

  叢林中嘰嘰喳喳的麻雀,跳出來好奇地看著他們。
  
  蘇蘇走了沒多久,便出了汗水。

  明明天山冰冷,外面怎麼這麼熱?
  
  男孩便是這時候醒來的,小松鼠探出頭,嘴裡塞滿了松子,躲在樹上看他們。
  
  他纖長的睫毛眨了眨,意識到有人在揹著自己走。

  少女輕輕喘著氣,額上滲出些許汗珠,花瓣一般的唇,粉粉的。
  
  他愣愣看向少女的側顏。
  
  她用紫色的絲帶,束起兩個花苞髮髻,紫蘇垂落在鬢間,顯得嬌俏可愛。
  
  少女身子軟軟的,男孩驟然記起娘說男女四歲不同席,有幾分羞赧,悄悄收回了自己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蘇蘇覺察背上的動靜,笑著說:“你醒來啦?”
  
  男孩看一眼她,又悄悄看一眼她,細聲細氣說:“嗯,謝謝你救了我。我很重,你這樣很累,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蘇蘇越發覺得他乖巧,她依言放下他:“我叫葉夕霧,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猶豫片刻,低聲說:“我叫小山。”
  
  這名字一聽就不像大名,看著小山侷促的模樣,蘇蘇也不拆穿他。

  能用得起弱水冰棺的孩子,身上穿的是玉蠶絲織就的小錦袍,怎麼也不可能取個「小山」這樣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哪家金尊玉貴的孩子,淪落到這個地步。
  
  如勾玉所說,亂世中,太過嬌貴的人,根本活不下來。
  
  蘇蘇熱得夠嗆,放下小山以後,連忙把披風解開扔掉。
  
  小山的臉更紅。
  
  蘇蘇說:“小山,你也看見了,你的冰棺被融化掉,我沒辦法給你找弱水重鑄,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她還是決定問問小山的想法。
  
  小山看著她,低下頭,小聲問:“我可以跟著你嗎?”
  
  蘇蘇有幾分意外,搖搖頭說:“我有事要做,很危險,不能帶上你。”
  
  小山指尖泛著白,說道:“好的。”

  他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
  
  若他不依不饒,蘇蘇還能狠下心,可這孩子太過乖巧,蘇蘇心裡升起一陣罪惡感。
  
  好在她明白,如今不能意氣用事。落在澹台燼手中,翩然都想尋死,別說這麼個脆弱的小孩了。
  
  兩人走了一陣,林中突然傳出腳步聲。
  
  緊接著,是一個粗獷漢子的聲音:“格他奶奶的,這什麼破世道。周國軍隊都快搶到俺們村裡來了,要不是老子會打獵,早餓死了。”
  
  另一個聲音說:“聽說他們已經打到禹州,不知道大夏還能在那群周國蠻子手下撐多久。”
  
  漢子粗聲粗氣說:“周國換了皇帝,你不知道嗎?”
  
  “什麼?換了皇帝!”
  
  “前兩天的事,聽說之前那個周國皇帝,被他弟弟弄死了,現在屍首還掛在邊境漠河。”漢子道。
  
  另一人很高興:“之前那個周國皇帝澹台明朗豢養妖怪,搞得民不聊生,現在換了皇帝,新帝總不如之前的澹台明朗殘暴吧!”
  
  漢子嗤笑說:“你道新帝是多麼仁慈的人,聽說他捉到他哥哥,也不急著登基,把那肉一片片割下來,剜了眼珠,全部餵了野狗。雙腿只留了白骨,引來蒼蠅和毒蟲啃噬。澹台明朗被綁在旗桿上,生生捱了三日,才最終咽氣。有人說,新帝不急著登基,是要打下大夏再登基。”
  
  另一人不可置信地說:“可……澹台明朗不是養了妖怪嗎?漠河一戰,他豢養的妖怪,身軀有一座小山高,連葉大將軍都輸了,怎麼會被新帝殺了。”
  
  百姓就想過安穩日子,顯然周國新帝的殘忍狠辣,比舊帝還可怖,實在讓人驚駭到難以接受。
  
  漢子悶聲悶氣道:“那誰知道,妖怪到底是妖怪,你當是什麼貓貓狗狗?”
  
  兩個獵戶向前走,迎面遇上蘇蘇和小山。

  獵戶們一驚,面面相覷。
  
  這破山林,怎麼會有漂亮少女和小孩?難道……
  
  還不等他們臉色大變,蘇蘇出聲問:“請問二位大哥,你們口中的周國新帝,是叫澹台燼嗎?”
  
  見她語氣和善,身上也沒有妖媚的感覺。

  先前那個漢子膽子大些,回答道:“我們也不知道新帝叫什麼。”
  
  蘇蘇聽他們談論,就知道如今情況不太妙。
  
  再加上這天氣熱得不像話,根本就不像她才進入荒淵時的三月初。
  
  “大哥,如今是幾月了?”
  
  獵戶回答說:“七月了,姑娘,你和這小孩,怎麼在山林中?”
  
  蘇蘇說:“本是進山尋藥,沒想到在山林裡待著許久,什麼藥都沒找著。”
  
  漢子說:“我們這裡也不安穩了,周國打了過來,全靠宣王殿下守著城門。姑娘,你別找什麼藥了,還是早早回家,和你家人趕緊離開吧。”
  
  這兩個倒是好人。
  
  蘇蘇道:“我知道了,這就帶著弟弟趕回去。剛剛聽你們說……葉大將軍兵敗漠河,是怎麼回事?”
  
  獵戶沉沉嘆了口氣,說:“周國舊帝養了一隻吊睛白額虎,那妖怪身子有半座小山高。兩軍還沒交手,葉大將軍的軍隊,就被吊睛白額虎咬死了。士兵們散的散,逃的逃,還沒打,就已然輸了。”
  
  “漠河失守,如今已經落在周國手上。”
  
  蘇蘇連忙問:“葉大將軍沒事吧?”
  
  “聽說受了重傷,至今昏迷不醒。咱們宣王殿下,正代替葉大將軍,守在禹州。”
  
  蘇蘇心裡十分沉重。
  
  她萬萬沒想到,明明自己進入荒淵三日不到,可外面已然過了三月。
  
  看來荒淵的時間流速不同,一出來,竟大局變遷,成了如此糟糕的局面。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荒淵的奇怪,讓她身上的結春蠶並未發作。
  
  如今澹台燼殺了澹台明朗,還對上了蕭凜的夏軍。

  父親受傷,大哥在嘉峪關中了毒,二哥投靠澹台燼,沒有一個好消息。
  
  轉眼間,人間已然七月份。
  
  蘇蘇向兩名獵戶道了謝,帶著小山往前走。
  
  “到了山腳下,我們就得分別了。”蘇蘇對小山說,“姐姐要去禹州,禹州在打仗,不能帶著你。我到時候會為你找一戶好人家。”
  
  小山失落地看著地面。
  
  都是這樣,父親悄無聲息離開了他,母親也很少來看他,後來說要去很遠的地方,現在……眼前的少女,也要離他而去。
  
  小山說:“姐姐珍重。”
  
  他已習慣別離,也不知道這幅身體,能活到何年何夕,姐姐看上去也不是常人,她去做大事,必定不能帶著他的。
  
  蘇蘇縱然心中記掛著禹州,見他這幅小可憐模樣,也有幾分於心不忍。
  
  她摘下一片竹葉,滴血在竹葉上,讓竹葉變成一隻翠綠的小鳥。
  
  她把翠鳥放進小山掌心。

  “別難過,這個送給你。”
  
  翠鳥乖巧地蹭蹭小山,小山抿住唇角,眼睛裡流露出星星點點的驚喜。
  
  “真的給我嗎?”
  
  蘇蘇笑著說:“嗯。”
  
  小山小心翼翼道:“牠會一直陪著我嗎?”
  
  蘇蘇搖頭。
  
  一片竹葉,消耗的靈力並不多,是她借由傾世花的力量變化的生靈。

  若她死了,小靈鳥便會變成竹葉。
  
  小山見她搖頭,愣了愣,低聲堅定地說:“我會好好珍惜牠的。”
  
  小靈鳥啾啾叫一聲,飛到小山肩膀上。
  
  ***

  漠河城中,黑衣少年靠在王座之上。
  
  他懶懶坐著,身前趴著一隻吊睛白額虎。他冷眼睨著殿內被綁著的大臣,大臣被迫跪下。
  
  “逆賊,你弒君,不配為新君!”
  
  “我等今日就算死了,也不會臣服於你。”
  
  “如此折辱周帝,狼心狗肺,必定不得好死。”
  
  他們人數眾多,好歹是澹台明朗在周國的心腹,又跟了澹台明朗那麼多年,此刻,誰也不會服用「外門邪道」上位的澹台燼。
  
  外面,澹台明朗還被釘在旗桿上呢,從古至今,還沒見過那麼慘的皇帝。
  
  眼前這小畜生,根本就不是人。
  
  文人本就重風骨,倘若他們臣服了這逆賊,千古之後,史書將如何寫?

  想到此,他們越發來勁,仿佛多罵澹台燼一句,心中就暢快一些。
  
  此起彼伏的罵聲,殿內吵作一團。
  
  夷月族的幾個將領,看著澹台燼,冷汗涔涔流下。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2 02:45 PM

第36章 歸來

  他們罵得起勁,文臣們本就擅言辭,翻來覆去地罵澹台燼,都不帶重樣的。
  
  王座上的澹台燼,認認真真,洗耳恭聽。
  
  他並未勸阻這些文臣,也沒讓人下令殺了他們。文臣們一看,頓時有了底氣,澹台燼還沒登基,不被大家承認,他就是個亂臣賊子。

  想成為帝王的人,誰不要名聲,澹台燼肯定不敢拿他們這些老臣怎麼樣。
  
  六歲為質,如今和異族人、妖物為伍,澹台燼根本就不配當周國皇帝!
  
  羊暨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澹台燼倚坐在王座上,群臣憤罵,已經罵到「斷子絕孫,不得好死」。鬧哄哄的,不知道是漠河城主府的話, 還以為是某個菜市場。

  羊暨看一眼澹台燼,小鬍子驚恐地抽了抽。
  
  他小聲問旁邊的廿白羽:“怎麼回事,這群老頭不想活了?殿下竟然沒生氣?”

  目前這樣的情況,兩國交戰,總不能把滿朝文武都殺光,可他們這樣罵澹台燼,殿下必定不會放過他們。
  
  廿白羽是夷月族夜影衛首領,如今轉到明處,他低聲道:“殿下聽他們罵了一個時辰了。”
  
  一旁的葉儲風看著地面,一言不發。
  
  又罵了一盞茶功夫,有人詞窮,殿內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終於,澹台燼動了。
  
  他打了個呵欠,問大臣們:“罵完了?”
  
  他聲音平靜,不比下面任何一個義憤填膺的人高,大臣們越發來勁:“今日我等就算折在這裡,也不會認你這個狗賊做新君。”
  
  另一個有骨氣的臣子附和:“對,狗賊,要殺便殺,我關某絕不會為你效命。”
  
  誰知,聽見這話,王座上那人抵住額頭,低聲笑起來。
  
  “你們以為,我把你們叫來,是想招降?”澹台燼古怪地說。
  
  難道不是嗎?
  
  澹台燼拍了拍手掌:“端上來。”
  
  侍從拿了一個木桶進來,所有人面面相覷,不懂澹台燼這是何意。
  
  “我這樣的狗賊,不喜殺戮。”澹台燼說,“諸位罵了這麼久,想必也餓了。見你們對先帝如此忠誠,我好生感動,便成全你們,把先帝的遺體,還予爾等保管。”
  
  羊暨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看向廿白羽,廿白羽想到什麼,低下頭,沒有講話。
  
  侍從們拿出小碗,依次從木桶中,乘了一小碗肉湯。
  
  澹台燼輕笑道:“替我這個亂臣賊子,好好款待諸位大人。”
  
  侍從們捏住臣子下巴,要餵食肉湯時,有人看著碗裡的肉,終於反應過來,驚駭大叫:“這是先帝的肉!”
  
  澹台燼竟然把澹台明朗給煮了,讓臣子們分食。
  
  所有人臉色大變,拼命掙扎,然而一群文人,哪裡掙扎得過夷月刺客,很快,殿內響起接二連三的乾嘔聲。
  
  澹台燼疑惑地說:“你們如此擁躉的人,現在在你們身體中,你們可以永遠為他效忠,為何沒人高興?”
  
  羊暨聽見他溫柔的聲線,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澹台燼認真想了想,恍然道:“啊,這樣吧,諸位不高興,想來是並未盡興。給不高興的大人,多加一碗肉湯。”
  
  此話一出,滿座沒人敢吭聲。
  
  卻見有人目露驚恐,扯出一個笑容:“高興,老臣高興。殿……不,多謝陛下恩賜。”
  
  他連滾帶爬,露出僵硬的笑容:“有陛下守我大周,我大周必定流芳百世,福澤綿延。”
  
  澹台燼哈哈大笑。
  
  有了一個開頭的人,面如土色的臣子們,紛紛笑起來。
  
  一時之間,君笑,臣也笑。
  
  先前那個罵澹台燼最厲害的關大人,難以接受自己食用先帝的事實,站起來,撞向柱子。
  
  澹台燼饒有興致地看著,等關大人頭破血流地倒下。
  
  澹台燼斂住笑容,目光變得陰鬱起來。
  
  這回沒一個人敢罵他,戰戰兢兢地跪著,澹台燼打量關大人許久,最後輕聲說:“把他的遺體,還予他的家人吧。”
  
  眾人臉色煞白。

  誰都明白,他什麼意思,這絕非恩賜。關大人一死,他的家人便也遭了殃。
  
  有骨氣的幾個臣子,脊背一下佝僂下去。
  
  哪怕斬殺他們,也比目前的情況好得多。啖先帝之肉,他們聲名早已污穢。不管願不願意,今日從大殿中出去,他們和澹台燼便是一丘之貉。
  
  再沒人反抗,一一匍匐下去。
  
  等被降服的大臣們被拖出去,羊暨面對澹台燼,腿都要軟了。

  虧他還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現在看來,跟了澹台燼,就算爛成一灘腐肉,生了蛆蟲,也不敢生出半分背叛之心。
  
  他磕磕巴巴匯報說:“小人統計過了,漠、漠河糧草,還可夠三月食用大軍,不不,夠大軍食用三月……澹台明朗留下的妖怪……妖怪……”
  
  澹台燼掃他一眼。

  羊暨腿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廿白羽面無表情扶住他。
  
  澹台燼歪頭,說:“你怕我?”
  
  羊暨說:“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澹台燼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羊暨先生莫怕,他們吃的不是澹台明朗的肉,只是變質的豬肉。”
  
  “豬肉?”羊暨下意識看向廿白羽和葉儲風。
  
  葉儲風沒什麼反應,廿白羽卻微不可查地點頭,羊暨鬆了口氣,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總算淡了些。

  澹台燼輕聲細語說:“你看,兵不血刃,也不必殺人,他們這輩子,都不能打著澹台明朗的名頭,倒戈對付我了。”
  
  羊暨一想,竟然還真是!
  
  縱然是豬肉,依舊不能讓羊暨對澹台燼的陰影褪去半分。他勉強平復下來情緒,順暢匯報軍營情況。
  
  澹台燼漫不經心地聽,他垂眸看向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指。
  
  心想,荊蘭安說得沒錯,即便心中不以為然,可他必須要偽裝成和別人一樣。
  
  他一點點揣摩學著別人的舉止,至少面上來看,他學得不錯。
  
  ***

  周國舊帝死後五日,滿朝文武都投效了新君。
  
  蘇蘇坐在酒樓中,聽到這個消息時,忍不住喃喃道:“他做了什麼?”
  
  沒人會這麼順利吧!

  改朝換代,謀朝篡位,怎麼會如此順風順水。
  
  這件事半點風聲都沒傳出來,蘇蘇百思不得其解,一對中年夫妻坐在她對面,提醒她道:“姑娘……”
  
  蘇蘇抬頭,反應過來,說道:“大叔,大娘,希望你們好好照顧小山。”
  
  面前老實的夫妻連忙點頭,慈祥地說:“姑娘放心,我們沒有孩子,會把小山當親兒子看待,不會虧了他。”
  
  男人附和:“我們會帶著小山,遠離這個地方,漠河和禹州都不安全,這些年我和夫人存了些家底,離了禹州,也能過得很好。”
  
  蘇蘇點頭:“我和小山說幾句話可以嗎?”
  
  夫妻倆善解人意地出去了,女人頻頻回頭看小山,看得出來,她十分喜歡小山。
  
  蘇蘇說:“你喜歡他們嗎?”
  
  小山清澈的眼珠子看著蘇蘇,點頭說:“喜歡。”
  
  蘇蘇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拿你怎麼辦才好啊。”

  這般乖,明明不想走,可是從不表露半分。
  
  蘇蘇實在憐惜他,她已經許久沒有這般憐惜一個人。可她真的得走了,那對夫妻是好人,家底也殷實,小山跟著他們,比跟著自己好。
  
  蘇蘇輕輕握住小山的手腕。
  
  男孩脈搏虛弱,幾乎不像活人。那對夫妻再好,也不能讓小山續命。
  
  她在自己手腕上劃破一條口子,遞到小山唇邊。
  
  小山看她一眼,像前兩日一樣,輕輕吮著她的血。傾世花改造後的少女身體,血液並無腥氣,反而帶著淺淺的花香和無上神力,小山知道,她想讓自己能多活幾年。
  
  他不敢用力,唇瓣若有似無挨著她的手腕。
  
  少女柔軟肌膚,淺淡好聞的香氣,讓他有幾分手足無措。
  
  他乾燥的唇觸上去,忍住了面紅耳赤。

  還是忍不住悄悄看她。
  
  她笑盈盈看著自己:“怎麼啦?”
  
  小山倉促鬆開她。

  “謝謝。”
  
  他從不肯喊蘇蘇姐姐,蘇蘇也不在意,這孩子乖巧早熟,心裡有自己的想法。
  
  “今後好好生活,倘若有機緣,一定要抓住。小山,做個堅強的人,希望有一日,我們再遇。”
  
  小山悶聲道:“嗯,我會的。”

  我答應你。
  
  蘇蘇點點頭,打算離開,小山抿著唇角,手指輕輕勾住蘇蘇的袖子。

  他把一個拇指大小的玉盒放進蘇蘇掌中。
  
  蘇蘇低眸一看,一條白色的小蟲睡在玉盒中。
  
  小山說:“我、我只有這個,送給你,你不要怕它,也不要嫌棄它。你帶著它,就不會中毒。”
  
  他生怕蘇蘇不要,倉皇后退幾步:“我找他們去了。”
  
  還不待蘇蘇說話,他跑到外面,牽起夫妻中女人的手。

  女人喜得眉開眼笑,蘇蘇心情複雜地收好玉盒,遠遠看著他們帶小山坐上馬車離開。
  
  馬車上。
  
  女人說:“別看了,你姐姐走遠了。”
  
  小山低聲說:“她不是我姐姐。”
  
  女人聽不清他說什麼:“你肩上這隻鳥,是怎麼回事?”

  說著,她要去捉。
  
  小山把鳥兒護在掌心,抿唇說:“請、請不要碰牠。”
  
  女人捂嘴笑著嗔道:“這孩子,娘又不搶你的。”
  
  小山沉默著。
  
  他很想說,他不是孩子了,雖然看上去還是六七歲的身體,可他已經十二歲。

  他是個少年了,他也記得自己的娘親,娘親叫荊蘭安。
  
  他是夷月族少主,月扶崖。
  
  ***

  蘇蘇背上小劍,跋涉幾日,乘船抵達漠河。
  
  漠河已經是炎炎盛夏,蘇蘇換上女子輕便的襦裙,在城中觀察情況。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具體怎麼辦。稷澤說魔神沒有情絲,那就註定是個冷心冷清的人。
  
  史冊記載,沒有情絲,後來可以長出,但過程艱辛,要教會一個人愛與恨,痛與甜。
  
  人的感情,是世上最複雜的事。

  據蘇蘇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澹台燼只對葉冰裳有感覺,念念不忘,或許這個人選,葉冰裳最合適。
  
  然而葉冰裳嫁給蕭凜,別人夫妻琴瑟和鳴,這都叫什麼事啊。
  
  抽取邪骨儼然變成地獄難度,難怪稷澤只是包容笑笑,不鼓勵她,也不打擊她。這本身就是一件絕望的事。
  
  她還在想辦法,街道一陣騷亂,人群奔跑起來。
  
  一個女子被人群擠跌倒,摔在蘇蘇腳邊,蘇蘇連忙扶起她:“發生什麼事了?”
  
  女子急急道:“周國舊帝養的那隻戰虎,每隔幾日都要挑個女子去侍奉,那可是妖怪,沒人活著回來!姑娘,你趕快跑吧。”
  
  果然,不遠處,一列士兵目光犀利,看向人群中。
  
  蘇蘇先前聽獵戶說過,澹台明朗有一隻小山高的虎妖,可以幫助他打仗。
  
  澹台燼殺了澹台明朗,他估計舍不得殺這隻虎妖,便繼續養著,讓虎妖為他打仗。
  
  畢竟凡人怎麼打得過厲害的精怪,蘇蘇輕輕磨牙,就不能指望澹台燼有什麼是非觀。
  
  眼見士兵越來越近,蘇蘇也沒有躲的意思,吃女子的虎妖是不是?看她不打爆它的頭!
  
  虎妖本就是葉老爹的威脅,她要到澹台燼身邊去,順便就把虎妖解決了。
  
  依蘇蘇看,縱然澹台燼要當皇帝,目前這個局面也是最好的,他若真滅了夏國,必定是個無法無天的暴君。
  
  她心念一動,士兵把她捉住的時候,她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就被帶走了。
  
  蘇蘇被捉走之後,並沒有直接被送到虎妖身邊,嬤嬤眯著眼睛打量她一番,最後蘇蘇被關在了一個房間。
  
  房間裡,還有五名女子。
  
  女子們臉色蒼白,還有兩個垂淚的。見蘇蘇被推進來,她們看了一眼,又絕望地低下頭。
  
  有個臉色難看的女子說:“蕓兒,不行,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再不想辦法,我們一定會死的。”
  
  叫作趙蕓兒的女子面容憔悴,說:“能有什麼辦法,澹台明朗留著我們,不就是為了今晚。我之前就聽爹說,他找到一隻沉睡的大妖,等著喚醒。”
  
  燕婉說:“可是澹台明朗已經死了,漠河現在是他弟弟做主,我們……說不定有機會。”
  
  燕婉看看趙蕓兒美麗嬌艷的臉:“對!蕓兒,你這麼漂亮,今晚我們還有個機會,儀式開始前,新帝會傳召我們,只要他……他看上了你,我們就不用去喚醒大妖了。”
  
  趙蕓兒一怔,眼裡多出幾分希冀。
  
  蘇蘇萬沒想到,除了虎妖,澹台明朗還想喚醒別的大妖。
  
  澹台燼比澹台明朗更渴望力量,既然有這個機會,他必定要將妖物喚醒,不管是掏出內丹自己吞了,還是驅使妖物打仗,都是澹台燼會幹出來的事。
  
  澹台皇室都是瘋子。
  
  然而眼前幾個姑娘,顯然都不了解新帝。因為這群勇者姑娘,決定要去勾引澹台燼了。
  
  蘇蘇:……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4:26 PM

第37章 獻祭

  蘇蘇是新來的,衣著寒酸,幾個貴氣的姑娘顯然不打算帶她一起勾引新帝。
  
  青色衣裙的燕婉說:“蕓兒,先前我打聽過,新帝身邊並無姬妾,他年少氣盛,不可能見了美人毫無反應。只要我們抓住機會,就不會被送去獻祭妖怪。”
  
  無疑,幾個人中,趙蕓兒最美。
  
  她一身粉色襦裙,在人群中最為亮眼,哪怕是哀愁的神色,也無損她的美麗。
  
  趙蕓兒點頭,同意了燕婉的主意。
  
  燕婉眸中閃過一絲不甘,恨不得自己上,可是燕婉相貌平平無奇。性命攸關,她只能積極地為趙蕓兒出謀劃策。

  “蕓兒,到時候你一定要救姐妹們,幫大家說說好話。”可別自己得了寵,忘記了她們。
  
  趙蕓兒鄭重道:“當然,我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另外幾個姑娘,也感激涕零,連聲道謝。趙蕓兒臉上帶著紅霞,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此刻要去勾引新帝,很是不好意思。
  
  場面一時很熱鬧,大家仿佛都幻想出來,新帝迷上趙蕓兒,放了她們的場景。
  
  從頭到尾,沒人搭理蘇蘇。

  她們無聲地排擠著蘇蘇。
  
  蘇蘇穿的並非襦裙,而是一身輕便的紅色衣衫,袖口扎緊,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腕,裙子也十分利落。

  大夏尚武,蘇蘇這身打扮,像個普通武夫的女兒。偏蘇蘇生得唇紅齒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溫潤,比起趙蕓兒也不差。
  
  當然,正因為長得好,蘇蘇才沒被丟去餵虎妖,反而加入了這個「美人陣營」。
  
  從她們的話裡,蘇蘇推測出來,這幾個竟然都是之前漠河官員家的小姐。
  
  那個粉衣裳的趙蕓兒,正是漠河前將領趙興之女。
  
  嚴格說來,趙興還是蘇蘇爹爹葉嘯的手下,前不久死在戰場,漠河失手,被澹台明朗占領後,他的女兒成了澹台明朗的俘虜。
  
  澹台明朗好色,留著幾人不殺,有兩個打算:一來興致起了,可以玩玩美人; 二來即便不感興趣,也可以用她們獻祭,喚醒漠河中的大妖。
  
  可惜,澹台明朗還沒來得及實行計劃,就被澹台燼殺了。他一死,趙蕓兒和其他幾位將領家的小姐,便成為澹台燼的俘虜。
  
  澹台燼打算今晚,繼續澹台明朗的計劃,讓趙蕓兒等人獻祭。
  
  他們討論得火熱,真要去送死,蘇蘇頭疼地提醒道:“新帝性子殘暴,不會比澹台明朗和善,美人計對他行不通。”
  
  她不提醒還好,一說話像是捅了馬蜂窩。  
  
  燕婉當即道:“你怎麼知道行不通?你知道自己要去獻祭,卻半點兒都不慌張,該不會想自己去勾引新帝吧。”
  
  連趙蕓兒臉色都難看起來,畢竟蘇蘇容色擺在那裡,如果真要爭,還真說不定新帝會看上誰。
  
  其他幾個女子也說:“就是,你知道趙小姐是誰嗎?你若安分點,她得了寵,說不定還會給你求情。”
  
  蘇蘇嚴肅了幾分,對趙蕓兒說:“你父親為漠河戰死,你難道真的甘願待在敵國皇帝身邊?”
  
  趙蕓兒警惕地說:“你不必策反我,燕婉說得沒錯,大家都是為了活下去,你也不例外,這是我的機會,我也是為了救姐妹們。”
  
  所有人感動得不行,同仇敵愾看著蘇蘇。
  
  蘇蘇說:“好吧,我認輸。”
  
  那你們就去試試,既然勸不動,也沒必要勸。
  
  這回她們連講計劃都避開蘇蘇,生怕蘇蘇聽了去,蘇蘇也懶得理他們,削自己藏起來的桃木小劍。

  英雄之女,還當真不一定有骨氣。
  
  天色暗下來,嬤嬤來到院中。
  
  嬤嬤面無表情說:“你們幾個,換上衣服,跟我來。”
  
  侍從遞上幾身白色衣裙。
  
  蘇蘇一看,好傢伙,衣裙上用金線繡著祭祀紋路。竟真是人祭要穿的衣裙,白色祭祀裙子看上去純潔又漂亮,幾個姑娘對視一眼,紛紛驚訝能穿這麼好的裙子。
  
  蘇蘇被嬤嬤推了一把:“她們都換了,你在發什麼呆?”
  
  蘇蘇心想,這漂亮衣裙的金線一亮,就是死期。在嬤嬤不滿的瞪視下,蘇蘇只好換上了白色衣裙。
  
  看著亭亭玉立的俘虜姑娘們,嬤嬤滿意地點點頭。
  
  “再說一遍規矩,一會兒要帶你們去漠河河畔,為首的人執玉鏡,其後的人分別捧金簪、花枝、朝露、明燈、塘泥。玉鏡呈給陛下,不許出差錯,若你們做得好,說不定還會被赦免,但若做不好,哼……”
  
  幾人顫了顫。
  
  東西一拿來,眾人默認讓趙蕓兒捧玉鏡。
  
  畢竟捧玉鏡的人,才有接觸澹台燼的機會,其餘的人等趙蕓兒一拿走鏡子,紛紛搶自己要拿的東西。

  燕婉心滿意足拿到了金簪。
  
  到了最後,蘇蘇只有一抔塘泥。
  
  她也不生氣,把塘泥端起來。

  是有點臭。
  
  幾人上了馬車,眾人自發嫌棄地離蘇蘇遠點。
  
  蘇蘇抱著自己的泥巴,毫不在意。無知者無懼,都被人當祭品了,哪還糾結拿的東西美不美。
  
  除了玉鏡,其餘東西分別是金木水火土,單單五行,無法喚醒大妖,需要鮮血才行。
  
  她們穿上祭祀服裝,還指望澹台燼大發慈悲放過她們,以為自己是葉冰裳嗎?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趙蕓兒藉著玉鏡,時不時打量自己的髮髻有沒有散亂。
  
  蘇蘇閉著眼睛,靠在馬車角落,思考一會兒怎麼阻止妖怪現世。
  
  幾個躁動的姑娘雖都不和她講話,這時候卻忍不住看她。
  
  少女白衣白裙,髮上繫了兩條緞帶,垂落到肩上。她睫毛又卷又長,月光透進來,身上的金線流轉著聖潔的光芒。

  幾個姑娘愣愣看著她,少女坐得端端正正。不得不承認,六個人中,只有她把莊嚴的祭祀穿出了神聖的感覺。
  
  哪怕是捧著玉鏡的趙蕓兒,也沒有這一分靈氣。
  
  趙蕓兒也意識到了,她咬唇,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蘇蘇渾然不知道這一切,不知道馬車晃了多久,有人說:“到了。”
  
  女子逐次下馬車。

  為首是趙蕓兒,蘇蘇走在最後。
  
  她端著自己的泥巴,悄悄打量周圍。
  
  七月夏夜,天上的月光如流水,傾斜下來,把浩瀚的漠河變成波光閃閃的碎銀。
  
  不遠處便是叢林,蟬鳴聲、蛙叫聲,不絕於耳。
  
  侍從們執著宮燈,站在河畔。

  燈光葳蕤處,黑衣少年陰鷙冷漠的臉,分外清晰。
  
  蘇蘇心想,上次走的時候,差點沒把澹台燼勒死,倘若讓他發現自己,估計直接完蛋。
  
  她垂著頭,走在最後面,慶幸自己是捧泥巴的。
  
  泥巴好啊,泥巴真是可愛。
  
  幾個道士模樣的人,站在澹台燼身邊。
  
  “陛下,明燈一亮,到時候河水必分,吾等和陛下踏水而下,必能找到那隻沉睡千年的妖怪。”
  
  澹台燼含笑道:“孤自然信任諸位。”
  
  他目光灼灼,盯著水面。

  這下連蘇蘇都不免好奇,漠河裡到底有一隻什麼妖,澹台燼非得弄出來不可。
  
  不是大妖他估計看不上,若是大妖,出來估計就幫他為非作歹。
  
  帶上六個祭品,他這是要讓那妖怪認他為主。
  
  趙蕓兒離澹台燼最近,此刻怔怔看著俊美不凡的少年,心跳砰砰加快。
  
  新帝竟如此年輕好看。

  她捧著鏡子,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有幾分羞怯,少了幾分害怕和排斥。

  趙蕓兒其實也是猶豫過的,畢竟父親被周國蠻子殺死,她也恨澹台明朗將自己變成俘虜。
  
  可是燕婉說得對,她們一群弱女子,又能做什麼呢,只能明哲保身罷了。
  
  澹台燼並非澹台明朗,他和自己沒有仇怨,想活下去並不可恥,誰叫蕭凜殿下如今也沒辦法救出她們。
  
  澹台燼覺察有人打量他,他回頭,為首的姑娘對上他的目光,紅著臉低頭。
  
  他心中冷嗤,一個個掃視過去,落在最後一個少女身上。
  
  她低著頭,看不清臉,一副懦弱害怕的模樣。
  
  他收回視線,倚靠著座椅,等月光照到漠河正中央。
  
  終於,漠河在月光照射下,宛如一塊明鏡,道人說:“陛下,時機正好。”
  
  澹台燼頷首。
  
  侍從說:“呈玉鏡。”
  
  趙蕓兒深吸一口氣,顫巍巍走過去,半跪下,將玉鏡呈給座椅上的黑衣帝王。
  
  他指尖蒼白,要接過鏡子,趙蕓兒一咬牙,斜斜倒下去,堪堪可憐兮兮地拽到帝王黑色衣袍。
  
  澹台燼面不改色,從她手中接過鏡子。
  
  對倚靠著他腿的女子視而不見,趙蕓兒又是失落,又是慶幸,他不生氣,已經是個很好的開端。
  
  “小女子不是故意的,請陛下恕罪。”
  
  澹台燼把玩著鏡子,黑駿駿的眸看著她,把她看得忐忑之時,溫柔一笑:“孤恕你無罪,你可願為孤開路?”
  
  趙蕓兒愣愣看著他。
  
  澹台燼神情脆弱而失落,似乎為趙蕓兒猶豫心寒。

  病弱溫柔的少年,輕輕一抿唇。

  趙蕓兒連忙說:“小女子願意!願意!”
  
  澹台燼滴了一滴血到鏡子上,淡淡說:“那就去吧。”
  
  趙蕓兒再次接過鏡子,有幾分後悔,她是來勾他的,她害怕死亡。
  
  澹台燼溫柔撫過她的髮,啞聲道:“別怕,孤就在你身後,護著你呢。”
  
  趙蕓兒臉色通紅,點頭站起來,將鏡子對準湖面。
  
  蘇蘇:“……”

  就怕豬隊友,她看向燕婉,指望燕婉給力點,叫回來暈頭轉向的趙蕓兒,然而燕婉握緊手中的金簪,眸中又恨又羨慕。
  
  蘇蘇無言以對,她扎緊袖口,決定打爆這群煞筆狗頭。
  
  月光從鏡中反射,找到湖面,幾個道士齊齊念咒,搖響手中銅鈴。
  
  神奇的一幕出現,河面分水而來,竟出現一條向下的道路。
  
  澹台燼身邊的羊暨一喜:“殿……陛下,澹台明朗沒找錯地方。”
  
  澹台燼從座椅上站起來,黑眸中多了幾絲亢奮,他呼吸急促,盯著河面。
  
  道士們吞了避水珠,澹台燼、廿白羽、包括葉儲風都吞了下去。
  
  趙蕓兒幾人不管願不願意,紛紛吞了一顆珠子。
  
  趙蕓兒惶恐地看著河水大分,她頓時後悔,想扔掉鏡子,又怕身後的澹台燼生氣,她正要後悔幾步,遠離河面,河裡卻突然傳來一股吸力,把趙蕓兒拽了進去。

  血色在水中漾開,那條模糊的路越發清晰。
  
  人祭女子們臉色大變。
  
  然而每人身後出現一隻赤炎蜂,逼著女子們往前走。
  
  這會兒誰也想不起勾引澹台燼的主意了,他前一秒還在溫柔安慰趙蕓兒,下一秒竟騙她舉著鏡子去死。
  
  有人小聲啜泣起來。
  
  澹台燼手指抵著唇,笑道:“噓,吵就殺了。”
  
  再沒人敢發出聲音,挨個走入水下階梯,每人身後跟了一個道士。
  
  蘇蘇低著頭,走在人群後面,她身後沒有道士,一股檀香味傳來,蘇蘇頭皮一緊,明白自己身後是澹台燼。
  
  她規規矩矩走著,不動聲色。
  
  澹台燼走了幾步,起初盯著湖下,然而一股奇怪的感覺,迫使他轉開目光,看著前面人祭少女的後腦勺。
  
  他直直盯了兩秒,但只看到她小巧瑩白的耳垂。
  
  少女高度堪堪到他肩膀,他眯了眯眼,有種想把她掰過來的衝動。
  
  然而一股臭塘泥味道,讓他嫌惡地皺眉。

  身邊廿白羽低聲道:“陛下,到達河底了。”
  
  河底本就不深,道士們摸出明珠,一瞬照亮水底。
  
  一隻沉睡的八爪蛟,趴在河底。
  
  蛟有上古神龍血脈,儘管淺薄得忽略不計,但若是蛟走正道,修煉數萬年,有可能修煉飛升。
  
  然而,蛟本應該只有兩爪,眼前的蛟卻畸形生出八爪。
  
  它通體灰褐色,並不漂亮,蜷縮抱著一個蚌殼,沉睡在湖底。
  
  蘇蘇本打算伺機殺了這大妖,此刻卻微微睜大了眼。
  
  蛟身上並無妖氣,這蛟竟然是修仙的!
  
  蛟身上縈繞著一股幽幽的氣息,像是怨氣,怨氣變化形狀,纏著蛟,竟然生出形狀!
  
  這股紅色怨氣成了形,想占領沉睡蛟的軀體。
  
  蘇蘇明白過來,剛剛殺人的,並非蛟,而是這股匯集數年的怨氣。
  
  而現在,澹台燼的打的主意,就是把她們都殺了,獻祭給怨氣,讓怨氣足夠強大,侵入蛟身體,成為妖蛟,供他驅使。
  
  蘇蘇不動聲色退後一步,靠近澹台燼。
  
  她捏了捏小拳頭,啊,好氣。
  
  殺人養怨氣,把人家修仙的蛟變成妖蛟,虧他想得出來。
  
  道士說:“五行法陣。”
  
  女子們被推到不同方外,道士來推蘇蘇的時候,她突然一轉頭,抱住身後的澹台燼,手中泥巴糊在澹台燼臉上,狠狠摁了摁。

  她動作靈敏,別說只擅長法術的道士,連廿白羽都沒反應過來。
  
  少女掐著嗓子嚶嚶道:“嗚嗚嗚……陛下,人家好怕……”
  
  澹台燼臉上沾著惡臭的塘泥,他眼神陰冷,語調輕柔地說:“廿白羽,殺了這個玩意。”
  
  廿白羽二話不說,一刀砍過來。
  
  卻見懷裡少女突然抬起頭,趁他說話,一顆藥丸塞進他嘴裡。澹台燼看見一張帶笑的、可恨的小臉。
  
  “我又回來啦!你高興嗎?”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4:29 PM

第38章 作對

  澹台燼想吐出藥丸,卻已經來不及,蘇蘇的手指在他喉間一點,他咽了下去。
  
  看清懷中人,澹台燼原本冷靜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

  蘇蘇得手便跑。

  少女的笑臉上一刻還在眼前,下一刻已掠開很遠的距離。

  塘泥從澹台燼臉上掉落,他看向蘇蘇,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葉、夕、霧。”
  
  廿白羽自然也認得蘇蘇,上次為陛下獻舞,差點沒勒死陛下的姑娘。

  廿白羽厲聲道:“妖女,你給陛下吃了什麼!”看著蘇蘇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個死人。
  
  澹台燼扶住河底石頭,試圖吐出藥丸,沒有成功。

  這顯然也是澹台燼想問的,他胃裡一陣噁心,直勾勾看著蘇蘇。
  
  蘇蘇說:“當然是穿腸毒藥,不趕緊治就容易死。我勸你們還是快帶澹台燼回去治吧,再晚點兒他毒發身亡怎麼辦?”

  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喊她妖女,比起她,他們分明才更像妖孽。
  
  聽她說是毒藥,澹台燼臉色更難看:“要你們這群廢物東西有何用,一個女人都防不住!”
  
  廿白羽自知守護不力,二話不說雙膝跪下。
  
  澹台燼看一眼身邊的道士:“抓住她!”
  
  老道聞言,祭出一面嗜魂幡,噬魂幡在水底漾出黑色光暈,道士口中念念有詞,噬魂幡飛向蘇蘇。
  
  蘇蘇看見噬魂幡的時候,眸光也沉了下來:“妖道,你們竟然用活人來祭旗!”
  
  老道得意一笑。
  
  噬魂幡上怨氣重重,一經祭出,蛟頭頂的怨氣感知到同類,不斷翻騰翻騰,很是興奮。

  那噬魂幡一過來,猛然變大,蘇蘇沒法躲,抽出符紙生生迎了一掌。
  
  符紙碎在掌心。
  
  噬魂幡不依不饒,在空中打了個旋,再次要攻向蘇蘇。
  
  蘇蘇躲閃得很吃力,她的符紙盡數破碎,最後被噬魂幡打在肩膀,摔在地上。
  
  這東西本就是難得的魔器,也不知道老道士殺了多少人,才有這麼重的怨氣。
  
  噬魂幡圍著蘇蘇盤旋,巨大幡下,少女臉色蒼白。
  
  老道見到蘇蘇符紙,知道這少女不簡單,恐怕是他剋星。他拿出鈴鐺,當即決定斬草除根殺了蘇蘇。
  
  葉儲風皺眉,剛要出聲求澹台燼放過蘇蘇。
  
  下一刻,老道的鈴鐺被人握住。

  握住鈴鐺那隻手修長蒼白。
  
  老道抬頭:“陛下?”
  
  澹台燼面無表情抹掉臉上的泥,怒聲朝老道士說:“孤讓你捉住她,不是殺了她!”
  
  老道士喏喏應一聲,剛要收回招魂幡,卻見地上的少女趁著他和澹台燼說話,膽大包天,伸手握住了招魂幡。
  
  招魂幡被凡人握住,黑氣濃郁,蘇蘇不肯鬆手,招魂幡裡傳出巨大的吸力,試圖把蘇蘇的靈魂吸進去。

  勾玉驚駭地醒過來:“小主人,你做什麼,快鬆手。”
  
  蘇蘇抿住唇瓣,看著黑色的招魂幡,在心中回答勾玉:“招魂幡吞噬了無數凡人靈魂,今日若不殺了老道,必成大患。”
  
  勾玉看一眼招魂幡顏色,心中也是一沉。知道蘇蘇立場堅定,只好叮囑道:“你要小心。”
  
  老道士為難地回頭看澹台燼:“她不鬆手,招魂幡早晚會把她吞噬掉,貧道也沒辦法。”
  
  澹台燼神色陰鷙:“葉夕霧,給我鬆手!”
  
  蘇蘇不理他,雙手緊握招魂幡,用神血凌空畫符。
  
  老道士心中有種不祥預感,連忙請示澹台燼:“陛下!不能這樣下去,那女子想毀了招魂幡,招魂幡一毀,就沒法喚醒妖蛟。我們必須殺了她。”
  
  澹台燼眼眸漆黑,抿唇不語,他握住道士鈴鐺的手緊了緊。
  
  那邊蘇蘇已經畫符完畢,她抬眼看向老道士:“讓你這個妖道也嘗嘗被收魂的滋味。”
  
  她鬆開手,一個金色印記出現在招魂幡上。
  
  招魂幡脫離她的手,飛速在空中旋轉,蘇蘇彎起唇,朗聲道:“收!”
  
  少女眼眸清亮,招魂幡籠罩住老道士,老道士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跟著澹台明朗三年,獻祭了那麼多個的靈魂,才能驅動這招魂幡,這少女怎麼能驅動!
  
  老道士要逃,然而他沒有神血,也沒有傾世花,哪裡能逃掉。
  
  蘇蘇手指翻花,指揮著招魂幡攻擊老道,老道士發出聲聲慘叫。澹台燼離得近,招魂幡的氣勁把他的臉劃出一條口子。
  
  廿白羽眼疾手快,連忙把澹台燼拉開,這才免去招魂幡攻擊。
  
  澹台燼抬眸看向蘇蘇。
  
  少女穿著祭祀的裙子,身上金線發著流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河底,她瞳孔竟帶著幾分瑰麗莊重的紫。

  像神女般的聖潔無情,執著要殺了妖道,一眼都不曾看向他。
  
  澹台燼捂住臉上的傷口,如果不是廿白羽反應快,剛剛他也會重傷。他垂下眼眸,自語道:“你總是和我作對……”

  老道士倒在血泊中,招魂幡失去現有主人,旋轉幾圈落了下來。
  
  打爆了妖道的狗頭,蘇蘇眨了眨眼睛,眸中出現快活的笑意。她捂住疼痛的胸口,她現在體內有傾世花,不到既定的時候,其他人很難弄死她。
  
  老道一死,儀式很難進行。

  蛟就很難變成妖蛟了。
  
  卻在下一刻,澹台燼笑出聲,他漫不經心擦掉臉上的血跡,面無表情說:“全殺了。”
  
  蘇蘇愣了愣,看向澹台燼,他並不看她,盯著蛟上方的怨氣,不知道在想什麼。
  
  廿白羽閃身到道士們身後,手起刀落,鮮血噴濺出來。小道士們連叫都來不及叫,便人頭落地。
  
  短短數分鐘,道士全部倒下。

  鮮血在河中,並沒有暈開,反而全部被怨氣吸收。
  
  廿白羽和其他幾個夜影衛拎著刀子,走向燕婉等人。
  
  蘇蘇攔住他,說:“住手!”
  
  然而她能攔住他們殺一個姑娘,卻不能攔住別的。

  很快,其餘幾個少女瞪大眼睛,沒了氣息。
  
  花枝等物什染上她們的血,怨氣穿行其中,越來越大。
  
  燕婉看一眼冷冰冰的少年帝王,這回知道誰才是救星,她拽住蘇蘇衣擺,抽泣道:“姑娘救我!”
  
  蘇蘇攔住廿白羽,對燕婉說:“還不快跑。”

  道士全都死了,若燕婉再出事,怨氣會越來越壯大。等壯大到一定地步,就能奪舍蛟的身體。
  
  燕婉咬牙,掉頭就跑,想循著來時的路離開,幾個夜影衛悄無聲息出現在燕婉前方。
  
  燕婉嚇得退回蘇蘇身邊。
  
  蘇蘇咬牙,拽住她避開廿白羽的刀鋒。
  
  刀氣削掉燕婉的一縷頭髮,她嚇得哭都不敢哭出聲。

  夜影衛把她們包圍。
  
  澹台燼扔了把匕首進來,他含笑溫柔地說:“只差一個人的怨氣了,你們二人,死一個便可。”
  
  他雖在笑,卻沒一個人覺得他心情好。
  
  蘇蘇看他一眼,想找機會帶著燕婉突圍出去。澹台燼瘋起來簡直自己人都殺。
  
  然而身後的燕婉一動,竟是撿起地上的匕首,直直朝著蘇蘇刺過去。
  
  燕婉不會武,蘇蘇輕易打落了她手中匕首。

  “為什麼?”蘇蘇問她。
  
  燕婉怨恨地看著她,不說話。
  
  燕婉想活著,她是個聰明人,看出來澹台燼認識蘇蘇。蘇蘇會武自己不會,而這種兩者活一個的選擇,顯然就是為了偏袒蘇蘇提出來的。
  
  如果蘇蘇想殺自己,自己反抗都做不到,燕婉只好先發制人。
  
  澹台燼嗤笑一聲。
  
  不知道在嘲諷燕婉還是蘇蘇。
  
  蘇蘇沉默不語,說寒心倒不至於,燕婉是什麼人,之前在那個房間,基本就清楚了。

  她自私,狡詐。
  
  一條金線悄無聲息出現,捆住蘇蘇和燕婉,在蘇蘇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金線扯著她們後退。
  
  蘇蘇撞進一個滾燙的懷抱,來人猝不及防接住她,又忙不迭羞惱地推開她。
  
  蘇蘇站穩,打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龐大人?”

  竟然是龐宜之。

  龐宜之瞪她一眼,哼了一聲,
  
  龐宜之身後,還站著一個天青色錦袍的人。赫然是蕭凜。
  
  虞卿看著飛過來的燕婉,一腳踹開,燕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痛得臉色扭曲。
  
  虞卿笑道:“喲喲喲,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姑娘你太過恩將仇報,在下怕幫了你,被姑娘捅一刀子。在下一介文弱書生,可撐不住姑娘的一刀。”
  
  燕婉聽見這話,頓時面紅耳赤,臉色紅了又白,知道這群人看見了自己剛剛做的事。
  
  蘇蘇噗嗤一笑。
  
  蕭凜說:“葉三姑娘,你沒事吧?”
  
  蘇蘇搖搖頭。

  澹台燼眯眼看向他們:“你們找死。”
  
  蕭凜從容說:“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蕭凜身後,走出一個面色溫柔的女子,蘇蘇扯掉自己身上的金線,發現竟然是葉冰裳。
  
  葉冰裳一走出來,幾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侷促地看一眼澹台燼,又看看蘇蘇:“三妹妹。”

  蘇蘇衝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澹台燼看向葉冰裳,微不可察皺了皺眉。
  
  葉冰裳對澹台燼說:“質子,漠河之蛟與你無仇無怨,你何必執著將它妖化,喚醒它呢?”
  
  澹台燼沒有說話。面對葉冰裳的指責,也不見他生氣,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氣。
  
  少年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他不講話只抿唇的模樣,看上去無辜又可憐。

  仿佛大家都是壞人,要來圍攻他。
  
  葉冰裳低低嘆息一聲,想到質子過往也不易,責備的話便說不出口。

  她從袖中拿出一片白色麟甲模樣的東西。
  
  一見到散髮著光芒的麟甲,勾玉整驚呼出聲:“怎麼可能!”
  
  蘇蘇問:“怎麼了?”
  
  勾玉活得久了,向來穩重。從來不曾這樣失態,蘇蘇情不自禁盯著那片鱗甲。
  
  鱗甲散髮著奪目的光芒,一看便不是凡物。
  
  “那是什麼?”蘇蘇好奇地問。
  
  她在藏書閣看過許多書,包括不少神器的模樣,可是獨獨沒有見過這樣的鱗甲。
  
  它有兩個巴掌大,比玉色都瑩潤,光芒耀眼,上面的金色的紋路若隱若現。
  
  勾玉低聲說:“不可能,不可能的……”
  
  見蘇蘇目不轉睛盯著鱗甲,勾玉回過神,含糊其辭道:“一種神……妖獸的護心鱗。”
  
  蘇蘇:“看起來很厲害,一定是很厲害的妖獸護心鱗。”
  
  勾玉:“算是吧。”
  
  蘇蘇聽說,護心鱗這種東西,大部分妖獸寧願死了,將護心麟化作飛灰,也不會輕易留下來。

  所以關於護心麟,大部分人了解得特別少。

  但是,蘇蘇奇怪地想,葉冰裳一個凡人,怎麼會有這種萬年難得一遇的寶物呢?上次的魘魔,是否也是因為這片護心麟,才纏上的葉冰裳?
  
  護心麟在葉冰裳手中閃爍,她微微一笑,對蕭凜道:“王爺,在蛟懷裡那個蚌中。”
  
  蕭凜點頭,也露出一絲微笑。
  
  澹台燼眸色晦暗不明,看了眼蛟懷中的蚌殼,比起龐大的蛟身,那個蚌實在太不起眼了,渺小平凡得可憐。
  
  然而能讓蕭凜找過來,肯定不同凡響。
  
  蘇蘇左右看看,問龐宜之:“宣王這次是來找什麼的?”
  
  龐宜之看她一眼,愛搭不理地哼一聲。
  
  蘇蘇知道這位暗戀葉冰裳的大人不喜自己,也不再去打擾他。
  
  反倒是龐宜之見她要走開,嘴巴不受控制地說:“裡面有克制妖物的舍利子。”
  
  蘇蘇驚訝地看著他。
  
  龐宜之別開頭:“反正那東西,能對付澹台燼的虎妖。”
  
  澹台燼和蕭凜,雙方不謀而合來到漠河中,一個想要妖蛟,一個想要舍利子。

  場面一時間非常緊繃。
  
  見蘇蘇看著自己,龐宜之嘴角上翹,把葉冰裳找自己,讓自己帶她來漠河找蕭凜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龐宜之和她低聲說著話,怕被周國的人聽見,靠很近。
  
  蘇蘇覺察一道冰冷的目光盯著自己,她下意識看向澹台燼,卻見他分明是看著葉冰裳的。
  
  感覺錯了?蘇蘇心想。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4:39 PM

第39章 般若浮生

  蕭凜帶著親衛過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
  
  老頭嘿嘿對澹台燼笑道:“小子,你壞事做盡,還想褻瀆仙靈,化出妖蛟,也不怕孽障纏身,死於非命!”
  
  蘇蘇看見澹台燼嘴角冷冷扯了扯。
  
  她覺得,如果不是因為葉冰裳在這裡,澹台燼定會嘲諷出聲。葉冰裳柔柔弱弱往那兒一站,澹台燼收斂起了張狂,沒有反駁。
  
  虞卿說:“季師叔,你和那瘋子說那麼多做什麼,周國幾年前就開始豢養妖物,他捨得放棄妖蛟才怪。那些妖道都被他殺了,現在我們過去,打得他哭爹喊……”
  
  老頭往虞卿頭上一拍:“一天到晚打打打,也不動動腦子,不知道你是怎麼給人當門客的。”
  
  澹台燼帶來的道士死了,可他的夜影衛和河岸上的士兵是吃素的嗎?

  如今漠河是澹台燼的地盤,他們這群人偷偷溜過來,本就處在下風,還過去打,不被人家反殺就算好了。
  
  蕭凜自然不是虞卿,明白目前是什麼局勢。
  
  蕭凜對澹台燼說:“怨氣獻祭不夠,你無法喚醒妖蛟。若你不肯放棄,等怨氣壯大不受控制,所有人都得死。”

  怨氣無形,如果有了神智,不再覬覦蛟的軀體,跑到外面肆意殺人,到時候誰都控制不了。
  
  龐宜之也說:“澹台燼,野心不等同殺戮,你若堂堂正正率兵與大夏打仗,我還敬你是個男人,靠妖物算什麼本事!”
  
  澹台燼看一眼蘇蘇,又冷冷看向龐宜之:“說完了嗎?說完就都去死吧。”
  
  他沒去找這些人,他們反倒自投羅網。
  
  澹台燼一抬手,身後數十個士兵拔出佩劍,竟全部自刎。
  
  季師叔臉色大變:“不好。他要強行喚醒妖蛟。”
  
  果然,怨氣興奮地穿行過士兵的身體,顏色變成血一般的鮮紅。它發出桀桀的笑聲,要鑽進蛟的身體。
  
  澹台燼拿出一面鏡子,和方才趙蕓兒捧的玉鏡一模一樣。
  
  鏡子照在蛟身上,眼看要連同蛟和珠蚌一同收進去。

  季師叔大喊道:“裳丫頭!”
  
  葉冰裳猶豫了一下,咬唇扔出手中護心鱗,護心鱗保護住蛟,抵抗著鏡子血祭的力量。

  澹台燼不耐煩地皺起眉,蛟可不比別的妖獸,真若喚醒,三日之內他便可馭蛟而上,踏平大夏。
  
  光芒大盛之下,沉睡的蛟,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蛟不知修煉了多少年,它眸子一黑一紅,黑色的眼珠中,隱隱有仙紋出現。
  
  勾玉緊張地說:“小主人,它要醒過來了,可能是仙蛟,可能是魔蛟。如果它兩隻眼睛變成紅色,就是澹台燼的東西了。”
  
  天下大亂,然後三界動盪。
  
  蘇蘇問:“我該怎麼阻止?”
  
  勾玉說:“蛟自願沉睡在冰冷的漠河河底,過去肯定發生了什麼讓它無法承受的事。你進去到它的記憶中,告訴它不能成魔,讓它醒來。但是這個辦法很危險……”
  
  勾玉看著蛟另一隻血光氤氳的眼:“你進去,將不再有自己的記憶,或許會變成它遙遠記憶中一塊石頭,一隻飛禽。”

  一旦沒了記憶,發生什麼無法預料。
  
  蘇蘇嘆了口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她上前一步,龐宜之拉住她:“葉三,你做什麼?”
  
  蘇蘇莞爾一笑,故意說:“去送死呀。”
  
  龐宜之看著她明媚的笑容,結結巴巴說:“不、不可理喻。”
  
  蘇蘇問勾玉:“他怎麼臉紅了?”
  
  勾玉:“……不知道。”
  
  蘇蘇不再看這個琢磨不透的龐大人,按照勾玉的指示,走進葉冰裳的護心鱗光芒下。
  
  轉眼,她消失在白光之中。
  
  蘇蘇動作太快,季師叔瞠目結舌,吹鬍子瞪眼道:“這膽大包天的丫頭!”

  說歸說,但是澹台燼殺了那麼多人獻祭,目前也就剩這個辦法阻止蛟妖化。
  
  澹台燼臉色一沉,顯然也想到了什麼:“廿白羽。”

  廿白羽接過他手中玉鏡,澹台燼二話不說,走進玉鏡的紅光之中。
  
  他和蘇蘇目的相反,是為了讓蛟成魔。
  
  葉冰裳看著空中飛旋的護心鱗,臉色蒼白,下意識想將護心鱗收回來,然而發現護心鱗不受自己控制,她呼吸一滯,想到裡面的葉夕霧……
  
  葉冰裳咬牙,也邁入白光之中。
  
  一隻手連忙握住她:“冰裳……”
  
  葉冰裳沒法解釋,哀哀回眸看蕭凜一眼:“對、對不起,殿下。”
  
  蕭凜輕嘆一聲,卻沒鬆手,白光把他們一同吞沒。
  
  季師叔面無表情,問虞卿:“你去不去?”

  虞卿把頭搖成撥浪鼓:“不去!”
  
  師叔侄話還沒說完,就見身側一個身影也跑了進去。
  
  季師叔:“這個龐宜之又是什麼毛病,進去搗什麼亂?”
  
  虞卿挑眉:“許是心上人進去了,怕她出事吧。”
  
  季師叔氣得揪自己小鬍子:“一群不要命的傢伙!”

  蛟之過往,又叫般若浮生!他們以為那地方這麼好進嗎,當心一個個出來忘記現世,變成痴呆!
  
  虞卿一算:“葉三算我們的人對吧,那我們的人進去了四個,澹台燼那邊就一個,我們勝算大!”
  
  他這樣一說,對面的廿白羽皺起眉。
  
  虞卿壞笑一聲:“季老頭,快快快,布置結界,不能再讓澹台燼的人進去了!”
  
  季師叔會意,連忙扔出身上的寶貝,把對抗的怨氣玉鏡和護心鱗罩住。
  
  廿白羽氣得臉色一沉:“陛下……你們!”
  
  虞卿:“哈哈哈。”
  
  季師叔:“嘿嘿!”
  
  廿白羽只恨自己這邊沒了道士和除妖師,沒辦法對付這兩個無賴。
  
  空中兩物相爭,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它們。

  連季師叔心裡也沒底,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般若浮生裡,到底會發生什麼?
  
  ***

  “她還要不要臉?”
  
  “她若要臉,就該自請下堂。也不想想,咱們上清仙境,哪是她一個蚌妖該待的地方。據說她來自人間漠河,漠河你知道是什麼地方嗎,那黑水又髒又臭,看一眼能噁心到幾日心緒不定。”
  
  “這話可說得不對,人家死皮賴臉嫁給了冥夜真君,真君現在是上清之主,我們得稱她一聲主子呢。”
  
  這諷刺的話引來一陣嘲笑。
  
  “誰人不知,真君厭她至極。成親快百年,連她的院子都從沒去過,真君為了聖女娶她,這百年真君在外尋天才地寶,就是為了讓聖女醒來,我聽說,過幾日聖女就要醒了,到時候哪有蚌妖的立足之地。”
  
  勾玉變成玉鐲,跟著蘇蘇進入般若浮生中,聽到這些,它沉沉嘆了口氣。

  原來漠河河底那隻妖,竟來自萬年前的上清仙境。
  
  萬年前的蛟,只離化龍一步之遙,仙蛟實力強悍,屢次領著仙兵對戰魔族。後來成了上清仙境的主人,他名冥夜。
  
  約莫百年前,冥夜遭暗算,他養大的聖女為他擋過一劫,二人跌落人間漠河,被蚌族小公主桑酒撿到。

  桑酒救了他們,然而冥夜活了過來,聖女卻命懸一線。蚌族提出要求:冥夜娶桑酒,他們便用寶物救聖女。
  
  冥夜同意了。
  
  桑酒嫁去上清百年,冥夜從不肯多看她一眼。
  
  不止是冥夜,整個上清都厭惡桑酒,所有人看來,漠河蚌族貪得無厭,脅迫真君。

  蚌族明明也修仙,可是因為修為不高,性子憊懶,桑酒在上清被稱作「蚌妖」。
  
  百年時光,她極其卑微,自己的道侶在為沉睡的聖女找天才地寶,她守著一個竹屋被人竊竊嘲笑。
  
  今日依舊是如此,「桑酒」抱著洗好的鮫紗,又聽見她們的奚落。
  
  「桑酒」著一身粉色鮫綃,兩隻齒白嬌嫩的玉足光著,腳踝繫了一個鈴鐺。

  她模樣純真,這身打扮在眾小仙看來,卻極為輕浮。
  
  眾女故意放大聲音,羞辱「桑酒」,勾玉一陣擔憂。
  
  它也沒想到,般若浮生中,蘇蘇竟是蚌妖的身份。

  這身份說壞不壞,總比一條鯉魚一塊石頭強,可是說好也不好。
  
  桑酒處境糟糕,比起上清仙境的眾人,她修為低下,常被欺負。
  
  她愛蛟龍冥夜,冥夜卻厭惡她。
  
  最糟糕的是,那位聖女快要醒來了。
  
  但凡蘇蘇運氣好點,取代般若浮生中的聖女,喚醒蛟的難度,豈止低好幾個級別。
  
  勾玉看著和葉夕霧模樣八分像的「桑酒」,心裡無比惆悵。

  般若浮生便是這樣,蘇蘇不記得自己是黎蘇蘇,現在只當自己是「桑酒」。

  勾玉哪怕跟了進來,也沒法講話,沒法提醒她,它現在就只是普通玉鐲,急也沒用。
  
  蘇蘇頓住腳步,眾女以為她要向以往般,落寞垂淚,沒想到她突然回頭,哼道:“你們既然知道我是主子,就該閉上嘴巴。冥夜就算不愛我,我也是上清女主人。”
  
  說罷,她將手中木盆一潑,濕漉漉的鮫紗飛出來,罩在嘴碎的小仙身上。
  
  她們尖叫起來,撕破鮫紗以後,怒不可遏:“你……你!”
  
  蘇蘇做了個鬼臉:“我我我,我雖然打不過你們,但是冥夜最重規矩,你們敢向我動手,明日便會被逐出上清!”
  
  幾個人氣得臉色發紅,蘇蘇不管她們,抱著木盆,鮫紗也不要了,往竹屋中去。
  
  進了屋,她臉上的笑才黯淡下來,坐在桌邊發呆,一直到月亮出來的時候。
  
  她換上一身莊重的碎金色衣裙,規規矩矩穿好鞋,拎著琉璃燈盞出了門。

  上清仙境煙霧常年不散,她揮袖拂開霧氣,朝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宮殿走去。
  
  越靠近,心中酸澀的感覺越強烈。
  
  待看見那處燈火通明的時候,她揉揉心口,輕嘆了口氣。

  她們說……聖女要醒了。
  
  她醒來,冥夜會更加討厭自己。
  
  蘇蘇心裡十分難受,因為這個認知,她的自尊讓她想掉頭就走,然而想想漠河下的父王和子民,她沒辦法掉頭回去。
  
  她拎著燈盞上前,小仙婢見了她,屈身行禮。動作很恭敬,神色卻不是那麼回事,在上清仙境,桑酒仿佛是最骯髒的存在,若不是冥夜治下森嚴,又重規矩,恐怕她活不到今天。
  
  她卻總因為這些,對他心存希冀。
  
  仙婢說:“真君說了,公主來了可直接進去。”
  
  蘇蘇頷首,不去探究仙婢語氣,拎著燈盞走了進去。
  
  玄色百鳥屏風後,一個盤腿坐著的影子隱約可見。

  見了他,蘇蘇心跳情不自禁加快,心裡生出幾分期待又歡喜的滋味來。
  
  然而她想到自己是來做什麼的,泄氣地垂下肩膀,恭恭敬敬跪下:“求真君,借舍利子給蚌族一用。”
  
  漠河每隔十年會漲水,河底動盪,蝦兵蟹將死傷無數。

  也難怪嘴碎的仙子會說漠河又髒又臭,因為這是現狀,現狀如此,凄涼又悲哀。
  
  他再厭惡自己,十年時間一到,蘇蘇依舊得厚著臉皮來借舍利子,幫助漠河平息水患。
  
  屏風後的男人,緩緩睜開眼。
  
  他語調清冷,甚至帶著幾分冷漠:“今日不可,舍利子九日之後借給你。”
  
  蘇蘇有點兒急:“可是,明日漠河便漲水,沒有舍利子會出事的。”
  
  對方語氣依舊無波瀾:“天歡將醒,需要舍利子淨化濁氣。”
  
  聽到天歡這個名字,蘇蘇嘴裡發苦,若是以往便罷了,自己爭不過天歡聖女,也不敢爭。
  
  但今日不行,她拿不到舍利子,便不會離開。
  
  她抿唇,抬起頭來:“冥夜,我求求你,把舍利子借給我,我一用完,立刻還給你。”
  
  男人冷冰冰看著她:“都多久了,還是如此沒有規矩。”
  
  他話音一落,蘇蘇被他布置的陣法玄光打中肩膀,悶哼一聲。
  
  男人從屏風後,看見金色裙子的少女抬起臉,她笑著擦去嘴角的血跡,幾近頑劣地說:“不能叫冥夜,那就叫夫君,你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要拿到舍利子。”
  
  去他媽的天歡聖女,今日拿不到舍利子,她去和天歡同歸於盡。
  
  她從地上起來,繞過屏風,再不講究什麼破規矩,盯著那人。

  看見男子模樣的那一刻,勾玉不可思議地瞪大眼,誰來告訴它,眼前這個和澹台燼八分像的男人是誰?!

  不會吧,不會真是它想得那樣吧。
  
  澹台燼在般若浮生中替代的竟然是仙蛟本體,一念成佛還是一念成魔,豈不是全由他做決定!
  
  勾玉好絕望,這麼逆天還搞什麼啊!

  它說不了話,絕望之中,又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澹台燼如今替代了仙蛟,那麼是不是能夠感悟仙蛟的感情?
  
  澹台燼沒有情絲,仙蛟卻有,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說不定這次波若浮生,能讓蘇蘇順利抽去邪骨。

  勾玉心中一喜,頓時不再絕望,成不成就靠這回了。
  
  另一邊,冥夜漆黑的瞳孔映照出蘇蘇此刻的模樣。
  
  蘇蘇說:“我知道你討厭我,舍利子給我,我立刻走。”
  
  冥夜無動於衷地看著她:“桑酒,別以為本君不會殺你。”
  
  蘇蘇心想,你會,你當然會了。
  
  他不愛她,又怎麼會憐惜她?
  
  蘇蘇從懷裡摸出一顆粉色珍珠,那粉珍珠漂亮至極,幾乎有半個巴掌大。
  
  要幹壞事,蘇蘇緊張地舔舔唇角:“我知道,你為天歡找靈髓受傷了,你明日還要領兵去殺魘魔。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想要舍利子。”
  
  說罷,蘇蘇捏碎了粉珍珠。
  
  珍珠化作齏粉,穿過法陣,盡數落在男子身上。
  
  蘇蘇雖修為不濟,可是百年來,她就精心養出了這麼一顆珍珠,定住受傷的真君一時半刻還是能做到。
  
  也怪冥夜次次為了天歡拼命,才會受傷回來。而上清的人,大多都看不起蘇蘇,把她當作螻蟻,包括冥夜,都不會防備她,才給了她可趁之機。
  
  蘇蘇爬到冥夜塌上。
  
  他冰冷黑瞳看過來,以為她會怕,畢竟百年來,他一生氣,她下一刻就會退卻。

  然而這次她並不,她臉蛋通紅,低語道:“我不是故意的,得罪了。”
  
  她解開他衣裳,露出男子寬闊結實的胸膛。
  
  蘇蘇細白的手指點在他心口,他呼吸明顯急促了幾分,純粹是氣的。
  
  “今日你若拿走舍利子讓天歡出事,就永遠別回上清仙境,上清之人,見你必誅殺。”
  
  她睫毛一顫,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他。
  
  淚水要掉不掉,嘴上卻倔強地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反正天歡醒了,你恨不得殺了我。”
  
  冥夜眸中沉沉,不語。
  
  蘇蘇取出舍利子,金色的舍利子甫一落在她掌心,就被她用貝殼妥帖藏好。
  
  她盤腿坐在他對面,揉揉眼睛,輕聲說:“一百年了,我第一次離你這麼近。”

  “你現在恨不得殺了我,那也好,反正我以後也不喜歡你了。”

  “我在上清,人人把我當妖怪。”她淚珠子吧嗒掉,垂著頭不讓他看見,“可我在漠河,也是個公主呢。”
  
  她抬起頭,目光灼灼,畏怯又大膽地看著他。
  
  “你不要我了,那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勾玉看到這裡,內心臥槽臥槽的:“……”

  不是吧小主人要做什麼!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4:45 PM

第40章 蚌公主

  對於般若浮生,勾玉也知道得不多。
  
  《仙魔傳》記載,蛇修煉數千年變成蛟,蛟苦修萬年飛作龍。

  冥夜便是這樣的例子,從一條小黑蛇,苦修成蛟,得了仙緣,又實力強悍,成了上清仙境的主人。
  
  本來,若再過數千年,他本體便可成真神。
  
  然而不知何故,神魔大戰後,他把自己封印在了般若浮生中。
  
  般若浮生——

  燃燒自己的修為和精血,只為構築一場夢,一遍又一遍地經歷輪迴,見到記憶中的故人。
  
  冥夜耗盡修為,沉浸在般若浮生中近萬年,從當年險些成神的大能,變成如今漠河河底一條不起眼的蛟,實在令人唏噓。
  
  般若浮生中,是冥夜真實的一輩子,全是他經歷過的記憶。即便有人進入般若浮生,取代其中的人,所有的大事依舊會發生,並不會因此改變。
  
  例如,蘇蘇成了桑酒,今夜來找澹台燼搶舍利子。

  證明當年,桑酒同樣來找過冥夜搶舍利子,還成功了。
  
  所有的事情或許會有微小的不同,但幾乎都會按照冥夜的記憶發展,結局亦然。
  
  蚌公主桑酒性格綿軟柔和,擅歌舞,穿鮫紗,當年破釜沉舟搶走舍利子,心中其實無比絕望。
  
  至於蘇蘇……

  勾玉心想,等小主人醒過來,今夜之事,恐怕會成為她一輩子都不想回憶起的黑點。
  
  勾玉看一眼「冥夜」,默默封閉了自己的五感。

  它是個成熟的九天勾玉了,明白般若浮生中的東西,不過是仙蛟的記憶,大夢一場。

  蚌公主的感情和絕望感染了蘇蘇,但這不是現實,醒來應該就好了。
  
  ***

  月明如水,蘇蘇緊張地靠近眼前的人。
  
  結界之外,上清的夜美如畫境,終年不散的霧裝點著窗戶。

  少女衣衫散落,頸上玉珠熠熠生輝。
  
  她今夜來,就沒想過活下去。
  
  蘇蘇撕下男子玄袍上的一塊布,矇住自己的眼睛。

  看不見他如神祇一般冰冷神色,便不會畏怯,也不會停下。
  
  眼前一片漆黑,她大著膽子,撫上他的眉眼。
  
  像夢中那樣,他的肌膚微涼,像沾上了上清不食人間煙火的霧氣。她的手指向下,在他的唇上停下。
  
  她怯怯捧住他的臉,幾乎哆嗦著,吻上男子的唇。
  
  雙唇相觸,感受在黑暗中無比放大,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他眼中是什麼樣的。或許很不堪,少女嬌軀輕輕顫動著,腳趾都緊張得蜷縮了起來。

  她肌膚泛出一陣粉暈,他一定覺得自己很不要臉。
  
  但是蚌族小公主從救他那一天開始,早就一無所有了。
  
  男子一動不動,氣息亂了幾分。

  蘇蘇想,他這樣冷靜的人,此刻都亂了氣息,想必一定很生氣。氣得今夜以後就要殺了她,等天歡醒來,他就毫無負擔和天歡在一起了。
  
  天歡不是自己,不會像自己這般蠢,修煉緩慢;也不會如自己這般狼狽,她定是整個上清推崇的女主人。
  
  她絕望又心慌地輕輕咬他。從唇上,一路咬到喉結。
  
  冥夜的唇是涼的,一如他的心。

  她小聲在他耳邊說:“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然而少女賭氣般的話語,帶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幾分渴盼。她一面說著恨他的話,一面笨拙地吻他。

  她的吻是甜的,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傷了他。
  
  他是上清的真君,也是東部仙域的守護者,所有人都覺得他理當無堅不摧,只有傾慕他的少女,把他當成妥帖珍藏的寶貝。
  
  兩人氣息交織躺在床上。
  
  她黑色絲布覆蓋住雙眼,心一橫往下探尋。
  
  碰到炙熱溫度時,蘇蘇嚇了一跳,她手腕被人勉強握住。

  “滾出去!”他聲音沙啞道。
  
  怒意澎湃,連帶著上清外面霧氣翻騰。
  
  她懵懵懂懂,原本淚濕了眼角,此刻反應過來,卻開始情不自禁微笑。

  “冥夜,你沒有那麼討厭我啊?”
  
  冥夜冷道:“粉珍珠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便沒用,到時候我會親自殺了你。”
  
  她沒有生氣,反倒開開心心把小腦袋枕在他肩頭。

  “死在你手上,也挺不錯的。但是冥夜,我怕疼,你別用三叉戟殺我。也別用真火燒,雖然聽說人間的烤河蚌味道還不錯。最好不要弄碎我的蚌殼兒,蚌族碎了蚌殼,比人類碎骨都疼呢。”
  
  那人沉默著。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她話音才落,外面傳來細碎聲響,仙婢道:“啟稟真君,瑤池有異動。”
  
  蘇蘇連忙捂住冥夜的唇,仙婢得不到回音,不敢貿然進來,只能離開。
  
  等她走了,蘇蘇才鬆了口氣。

  她耳朵貼著冥夜胸膛,明顯感覺到仙婢說「瑤池」二字時,他心跳快了許多。
  
  蘇蘇喃喃道:“天歡要醒了。”
  
  她解開眼上布帛,就在冥夜以為她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附身,吻上他的唇。

  蚌公主身上無一不軟,她不著片縷,手指解開他的髮,白皙修長的手指陷入他髮中,與他抵死親吻。
  
  他手指總算能動,死死扣住她肩膀,瞬間在她肩上掐出一個青紫的印子。

  “恬不知恥!”
  
  她輕笑,把小臉埋入他脖子中。
  
  他手下一用力,聽到錯骨的聲音。她悶哼一聲,去咬他脖子。但她捨不得下重口,只輕輕咬。

  愛惜他,敬重他,又可憐地靠近著他。
  
  她的淚掉進他髮中,他看不見。
  
  短短數個時辰的相處,她用去精心養了百年的粉珍珠,碎了半邊肩胛骨。
  
  蘇蘇從床上爬起來,她光著腳丫,從他身邊跨過去,回眸那一瞬,白色鮫紗頃刻妥帖變成衣裙穿在她身上。
  
  足踝鈴鐺作響。
  
  她抱住貝殼,溫柔含笑叮囑:“冥夜,我走了,明日領兵出戰,你要小心。”
  
  走之前,她還記得他重規矩,小心把鞋穿好。
  
  她踩在那套碎金衣裙上:“你別怪我不穿這個,這是天歡的尺寸,我穿著,本就大了。”
  
  上清無人在意她,又怎麼專門有人為她裁衣裳。
  
  小蚌精越走越遠,消失在白色霧氣中。
  
  冥夜閉上眼,許久,他睜開黑眸,死死擦了擦唇。
  
  他從床上坐起來,穿好衣衫,有心想去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蚌公主。可是瑤池天光大盛,他皺起眉頭,最後朝著瑤池而去。
  
  ***

  蘇蘇坐在漠河河畔。
  
  一個竹紋鮫綃男子踏浪而來,他伸出手,蘇蘇把舍利子放在他掌心。
  
  漠河波浪翻滾,隱隱能看見裡面死的河蝦。

  蘇蘇垂下頭,輕聲說:“哥哥,父王如何了?”
  
  本要離開的男子回頭,笑道:“你還有臉提父王,不是心中只有你那個薄情寡性的仙君嗎?”

  蘇蘇低下頭:“對不起。”
  
  勾玉麻木地看著眼前龐宜之的臉,所以到底多少人進了般若浮生?接下來還有什麼驚喜等著它?
  
  男子走了好幾步,見少女還孤零零坐在河畔,他踏水走回來,伸手罩住她的髮頂,疑惑之中,帶著幾分怒不可遏之色。
  
  “你嫁給冥夜,他連凡間的濁氣都不曾幫你祛除?一百年過去,你修為竟毫無長進,桑酒,你在上清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每過十年,桑酒會讓人送來舍利子,這還是桑佑百年來第一次見她。本以為小妹早已褪去妖胎,沒想到她和百年前毫無二致!
  
  蘇蘇說:“沒人欺負我。”
  
  但也沒人理她,沒人在乎她,沒人願意和她說話。
  
  桑佑譏諷道:“在漠河無法無天,到了他身邊,倒是半點爪牙都不敢伸。他知道你為了他做出什麼蠢事嗎?”
  
  蘇蘇提高聲音:“哥!”
  
  桑佑:“呵,也對,你要一力承擔。看看這黑水翻涌的漠河,都是因為他那個喪門星,才會變成如此模樣。桑酒,你還不了,也沒法替他還!”
  
  蘇蘇輕聲說:“哥哥,他日後,要成神的。”
  
  桑佑臉皮子動了動,要笑不笑看了她一眼,但這次沒再繼續反駁。

  這世上的神啊,多少年才會成就一個?
  
  神魔大戰將臨,倘若魔物猖獗,不僅是漠河,連人間都保不住。
  
  桑佑只能生氣地說:“你滾回上清吧,父王不會想看到你。”
  
  蘇蘇勉強一笑,點點頭:“那我走了。”
  
  桑佑並不知道她無處可去,她回頭看去時,滔天黑浪,在舍利子的金光下平復下來。
  
  蘇蘇放下心,她在人間晃蕩許久,最後在一個小竹林住下來。
  
  小竹林離上清仙境很遠,是一個小地仙庇佑的住所。

  她替小地仙滌淨泉水,讓泉水變得甘美,作為交換,小地仙收留她,讓她在竹林中修煉。
  
  蘇蘇知道,她強奪取舍利子,冥夜一定不會放過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追來了。
  
  可她住了第一個秋天,第二個秋天,到了人間第三個夏天,冥夜依舊沒有找來。
  
  也不曾聽說上清仙境丟了一個仙妃。
  
  這三年,槐花成了精,小蘑菇能變成一個男童四處跑,連泉水下的蝴蝶,都撲扇著翅膀聊上清八卦。
  
  他們說——

  “天歡聖女醒來了,冥夜真君親自給聖女護法,滌清她沉睡百年的濁氣!”

  那夜蘇蘇呆呆看了一晚月亮,滌泉水的時候走了神,被小地仙罵得狗血淋頭。
  
  “天歡聖女生日宴上,冥夜真君贈送了她本命法器,錦霧流線裙。聽說那法器是雲錦織就,薄霧為線,美輪美奐,可運用天地靈氣護體,邪魔不侵。”
  
  蘇蘇用鮫綃蓋住眼睛,告訴自己不能嫉妒。
  
  “聽說等神魔大戰後,冥夜真君便要迎娶天歡聖女。”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天歡父親對冥夜真君有恩,而冥夜真君照顧了聖女將近千年,他二人在一起,不是理所應當?”
  
  沒人提起蘇蘇,冥夜也從不對外面說起她,所以除了上清,竟沒人知道,冥夜早娶過一個道侶。
  
  這夜蘇蘇沒發呆,快三年,她早學會無視他二人的傳聞。

  她勤勤懇懇滌過泉水,舀起來嚐了嚐,發現滋味不錯。
  
  沒多久,神魔大戰開始了。
  
  人間動盪,小地仙打包好自己的寶貝,對蘇蘇說:“我勸你走吧,這裡也不太平了。好多神都隕落了,看見昨日的金光沒,那是神器碎裂的光。我們能找地方躲起來就躲起來,這等戰役,不是我們能參與的。”
  
  蘇蘇問:“你說……神隕落了?那仙君們會有事嗎?”
  
  小地仙說:“覆巢之下無完卵,仙君當然也躲不掉。那個上清仙境的戰神,冥夜你聽說過沒,聽說他掉進弱水,生死不知。他都打不過魔神,咱們還是快跑吧。”
  
  蘇蘇愣住:“你說誰?”
  
  還不帶小地仙回答,她已經跑出門外。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4:51 PM

第41章 恨意

  河蚌居於淺水,沒有任何一隻河蚌,可以在深海中生存,更別談萬妖不生的弱水。
  
  蘇蘇跳下弱水的時候,蚌殼開始溶解。
  
  她生來妖胎,蚌殼邊緣帶著淺淺美麗的粉色,然而粉色融在弱水中,像一滴滴痛苦的淚。
  
  她那夜對冥夜說:我怕疼,你別讓我的蚌殼碎了,會比凡人碎骨還疼呢。
  
  可真當她的蚌殼一點點溶解時,她一滴淚水都沒掉,睜大眼睛尋那個玄色身影。

  蚌殼越來越薄,她幼嫩的斧足不小心碰到弱水,疼得她顫抖不止。
  
  她依舊向下,不管不顧地向下。
  
  數萬年的蛟,他強大俊美,可修煉孤單,他其實什麼都不曾有。他性子孤冷,總是一個人,掉下弱水,也沒人立刻來尋他。

  儘管修仙,可冥夜生來也是妖身,在弱水中三日,哪有不疼的?
  
  她不清楚人有多少根骨頭,碎裂成什麼樣,才疼得說不出話。
  
  她抱住那個玄色身影時,蚌殼只剩下很薄一層。她張開蚌殼叼住他,帶他一同往上游去。
  
  弱水中什麼都沒有,沒有藻,沒有魚,也沒人看見蚌公主一直哭,邊哭還邊帶他上去。
  
  其實蘇蘇並不愛哭,正如桑佑說的,她小時候是漠河無法無天的小公主。

  認識冥夜,她才開始有了源源不斷的眼淚。
  
  那時候她還並不懂,喜歡上一個不太好的男人,才會過得這樣辛苦,眼眶裡永遠帶著淚水。
  
  小蚌精癱在冥夜身邊,她的斧足全是血。
  
  她的殼已近透明,但凡來一個凡人,輕輕一敲她的殼,便會破碎。
  
  她心滿意足啊嗚叼住冥夜衣裳帶他走。

  他守護著蒼生,蒼生卻忘了戰神。但是她會永遠記得他,她記住了他戰鬥的模樣,永生不會背棄他。
  
  她回到竹林,小地仙和蘑菇妖全都跑了。
  
  竹林滿目瘡痍,蘇蘇身後蜿蜒出血痕,把冥夜放在床上以後,她挪去水缸,把身子浸泡在裡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可能七日,可能半月,蘇蘇終於睜開眼。
  
  床上的冥夜卻依舊沒有醒來,他連化作原形養傷都做不到,無知無覺躺在床上。
  
  魔神一擊,誰也受不住,她無比慶幸,冥夜沒有立刻隕落,縱是掉入弱水,也總是好的。
  
  她把自己這幾日養出來的靈氣渡給他,然而二人靈力天差地別,這樣做不過杯水車薪。

  蘇蘇也不氣餒,她抱他去泉水修養。
  
  冥夜修為深厚,在靈氣充裕的地方,他能自己慢慢恢復。
  
  他在人間靈泉中沉睡了七年,蘇蘇一直陪著他,得空便去尋恢復身體的靈藥,回來有時候為他唱歌,有時候為他束髮。
  
  雖然他不說話,沒有醒來,黑色眸子緊緊閉著,但是對於蘇蘇來說,這是最高興的七年。
  
  神魔大戰還在持續,他們偏居一隅,沒人來打擾,直到第七年,他醒來了。

  那是一個清晨,她采了露水,來餵他喝,看見男子睜著漆黑的瞳,無悲無喜看向樹林的方向。
  
  蘇蘇手一抖,荷葉上的露水險些全灑掉。
  
  她知道因為舍利子一事,他依然討厭自己,她連忙掐了個訣,化作一個清秀的十六七歲少年。
  
  蘇蘇笑著走過去,盡量自然地說:“你終於醒來啦。”
  
  冥夜毫無反應。
  
  蘇蘇愣住,她化作的清秀小少年跑到他身邊,他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蘇蘇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心一沉,重傷和弱水影響了冥夜的身體,他現在五感盡失。
  
  失去了聽覺、嗅覺、味覺和視覺,甚至痛覺。
  
  擔憂的同時,她又鬆了口氣,變回了自己。

  她把荷葉遞到他唇邊,溫柔道:“喝。”
  
  冥夜醒來,世界便空洞得可怕。他警惕地握住來人的手腕,發現入手纖細,柔軟得不像話。
  
  他捏得很用力,但她卻並不生氣,反倒輕輕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別怕。

  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寫——

  “我不會傷害你,只是餵你喝水。”
  
  他沒有五感,卻能開啟靈識,妖身本就不比人,因此他感受到了掌心拂過的癢。

  冥夜想起沉睡這幾年,似乎一直有人在他身邊,有時候她的手指穿過他的髮,為他細細清洗。
  
  他鬆開那隻手,喝了荷葉中的露。
  
  冥夜走出靈泉,卻無法辨別方向,一隻小手拽住他袖子,扯著他朝一處去。
  他沉默地跟著她。
  
  一個沒有五感的真君,比一個普通凡人都不如。
  
  他深知自己還需要養傷。
  
  可身邊這個人是誰?

  骨架那般小,想必是女子。

  他第一個便想起天歡,可是天歡居於上清,這裡不像仙境,他不動聲色,用了幾日摸清自己身處一個清幽的小竹林。
  
  不是天歡,他倏地想起了那隻蚌精。
  
  那隻靈力低微的蚌精,生於漠河,她不像是能把他從弱水中撈出來的人,她沒那個本事。

  而且她……那般頑劣。
  
  冥夜對蚌族沒有半點好感,他也討厭那隻六根不淨的小蚌精。
  
  猜不到她的身份,他便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她。
  
  可她十分快樂,知道他能簡單感知事物,有時候牽他出去,讓他觸摸林中的花。
  
  她柔軟的手指點在他掌心——

  “很香,等你好起來,就能聞得到。”
  
  有時候她去偷人家馬蜂的花蜜,被蟄得嚶嚶直哭。

  他雖看不見,聽不到,但她不讓他拉手,他便知道她被蜇了包。
  
  下一回,花蜜會做成靈露,若無其事餵他喝下。
  
  他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綿綿密密,讓人心中窒悶。她下一次出門時,他握住她的手:“別去了。”
  
  她頓了頓,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
  
  在冥夜以為她離開之際,他臉上被輕輕柔柔一碰。

  很輕很淺,輕到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她果然沒出去,在院子裡織布。
  
  冥夜彎唇,這麼乖……
  
  養傷養久了,他偶爾也會想起仙霧彌漫的上清,還沒有結束的神魔大戰。

  也不知道上清如何,沒了他,天歡能否守住仙域?
  
  但他更多的時候,是想起她。

  他知道她會趴在窗柩上,大膽看他。他盤腿坐著,窗外的風吹進來,帶來她發上的香味,她一無所知,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
  
  他藏住眼底的笑意,也當作不知,專心修煉。
  
  她有時候會故意往他面前湊,因為冥夜看不見,起初時常撞在她身上。他反應敏捷,總能撞到她以後及時接住她。

  可是次數多了,冥夜有什麼不懂的。
  
  他覺得這壞習慣太惡劣,乾脆避開她。
  
  那幾日,她十分失落的模樣,在他窗前趴一會兒便離開了。
  
  冥夜頓了頓。

  她不開心。
  
  在蘇蘇失落的不知道多少天,有一日,冥夜再次撞到了她。

  唇恰巧撞到她額上。
  
  她呆呆看著他,聽他用清冷的嗓音說:“抱歉。”
  
  她捂住臉蛋:“沒、沒關係。”
  
  蚌公主臉蛋通紅跑出竹林,在清泉裡滾了好幾圈。
  
  冥夜盤腿坐下,輕輕碰了碰自己冰冷的唇。
  
  ***

  蘇蘇用心照顧著他,並不知道冥夜五感在緩緩恢復。冥夜漸漸能聽到聲音,聞到竹子清香,看見朦朧的顏色。
  
  所以她並不清楚,她上山去尋藥以後,冥夜在某一個清晨,睜開眼睛,看見了尋來的天歡。
  
  蘇蘇用竹婁背著靈藥回來的時候,小竹林已然空無一人。
  
  她愣了許久,竹婁中一頭小狼跟著探出頭。

  蘇蘇裡裡外外跑了好幾遍,連靈泉也去了,可是毫無氣息。
  
  小狼看著她跑,回來的路上,他就聽這個姑娘一直念叨她家真君,可是到了地方,只看見茫然的少女,四處找尋。
  
  後來她尋累了,坐在樹下,小狼本以為她會哭,沒想到她十分平靜,把它抱出來:“本來看你是隻靈獸,想給仙君補補身體,算你運氣好,給你治好了傷,你便回家吧。”
  
  她給他後腿包了個半點用都有的結,拍拍他,讓他離開。
  
  他“嗷嗚”一聲,猶豫了下,跟在她身後。
  
  她回頭嚇唬他:“別以為蚌不吃肉,我給你說,我超愛吃肉的。”
  
  他怔怔看著她。
  
  蘇蘇踹一腳旁邊的竹子,憤憤說:“好吧,我確實不愛吃肉。”
  
  她在竹林等了三日,冥夜始終沒有回來。

  她抱著小狼站起來:“他不會回來了,我該去漠河了。”
  
  她把靈草全部留給小狼,摸摸它的頭:“神魔大戰之後,到處都不安全,我聽小地仙說,找個山洞藏著安全,你帶著這些東西去找找看,得了機緣說不定還能化形。”
  
  小狼看她一眼,轉頭跑了。
  
  蘇蘇隻身回了漠河,又一個十年到了,她得保證漠河的安全。
  
  神魔大戰如今快要結束。

  聽說魔神死了,而其餘妖魔,也即將被封印到深淵,對於三界來說,是個好消息。

  好在漠河不比仙境,神魔雙方,誰也看不上,此次也得以倖免。
  
  她現在靈力不比以前,緊趕慢趕到漠河,已是半月之後。
  
  漠河被仙兵圍了起來。

  仙兵中有好幾個熟面孔,蘇蘇認出他們,是上清的仙兵。
  
  漠河沒有漲水,河上蔓延著一陣死氣。
  
  蘇蘇愣了許久,跌跌撞撞衝進去。

  旁人不認得蘇蘇,但上清的人,全都認識她,一猶豫,便沒人攔。
  
  蘇蘇蹲下撿起一株死去的珊瑚。

  這是漠河王宮裡,自己小時候的玩具。她踉蹌著步子往前,看見無數魚蝦的屍體。
  
  直到……

  她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蚌殼。
  
  那蚌橫在河岸,歲月在它淺金色的蚌殼上,刻下淺淺紋路,它曾經結實又漂亮,如今只剩下一具空殼。
  
  蘇蘇抱起它,卻發現抱不住它。
  
  她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抽泣著喊父王。
  
  仙兵們面面相覷。
  
  一個穿著戰甲的女仙走出來,捂唇笑道:“瞧瞧,老妖怪死了,人間的小妖怪哭得多傷心。”

  另一個同樣裝扮的女仙也笑道:“妖到底是妖,沒有大是大非觀。區區漠河,竟膽大包天,私藏魔物,死不足惜。”

  “沒有實力,還敢自封為王!”女仙撫摸著手中的白綾,“連天歡聖女的錦霧綾百招都接不住,枉這老妖怪修煉了數千年。”
  
  蘇蘇放下蚌殼,她木然地聽著這些熟悉的聲音,也不問他們為什麼,縱身跳入漠河之中。
  
  女仙嫌惡地說:“這麼髒的水,她也敢跳,不愧是這種地方出來的。”

  另一個道:“我們需要抓她嗎?聖女沒有交代過是否抓她?”

  “抓住吧,好不容易聖女找到了真君,總不能讓她搗亂。”
  
  她們說著,卻不願自己下去,讓仙兵下漠河找人。
  
  蘇蘇走在漠河河底,水波漾漾,她明白,漠河從此漲不漲水,都沒什麼關係了。
  
  河王宮被毀,東西東倒西歪,她的宮殿坍塌,父王最喜歡的明珠,碎成幾片。
  
  她咳出一口血,木然向前,在自己宮殿廢墟下挖掘,挖出一顆漂亮的白色珍珠。
  
  她手指拂過,珍珠把河王宮被毀,父王被殺之前的景象,盡數呈現在眼前。

  景象如流光,看完,她閉上眼。
  
  河裡的生靈,在河中大多不會流淚,分不清眼尾泛著磷光的,是淚水還是河水。
  
  神魔大戰中,眾神犧牲,剩餘仙人開始抓捕剩餘的妖魔。

  上清仙境也參與這次抓捕,他們來到漠河,見水汽渾濁,妖氣彌散,便開始捉河中精怪。
  
  蚌王怒而阻止。
  
  仙兵們十分猶豫:“漠河到底是桑酒仙妃的家,還是去問問聖女,該如何處理。”
  
  然而天歡只派了兩個拿著她法器的女仙過來。

  她們傳達聖女的話:“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蚌王包庇妖孽,絕不姑息。”
  
  蘇蘇撿起珍珠,她想,她第一次這麼恨一個人。
  
  天歡她哪怕再問問,再問問也好。

  再問問她便知道,這骯髒的漠河、沖天的妖氣,全都是拜她和冥夜所賜。
  
  哥哥說得沒錯,自己就不該在百年前,救下這兩個人。
  
  她從來沒有恨過冥夜,他喜歡天歡,她不怪他。他冷落她百年、他三年不曾記起她,竹林不告而別,從來都不是她恨他的理由。
  
  然而今日,她恍惚想起十年前的夏天,她聽見蝴蝶小妖們羨慕地說——
  
  “冥夜真君用世上最美的雲錦和薄霧,為聖女做了本命法器,可庇佑她邪魔不侵。多餘的雲錦,還為她做成了錦霧綾。”
  
  他為天歡做了世上最好看的靈器。

  那靈器,後來穿透了她最在意的人的身軀。
  
  她在漠河撿到他,在漠河中愛上他,可是也在今日的漠河,開始恨天歡,連同恨他。
  
  十年的守護,像個笑話。
  
  無數河蚌死去,它們軀體中珍珠爆出,河底到處都是染血的珍珠。
  
  蘇蘇一粒粒撿起。
  
  她要去殺了天歡。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4:59 PM

第42章 神芯

  想殺了天歡並不容易,跳下弱水以後,蘇蘇的身體早已孱弱不堪。
  
  蚌王宮存留於世數千年,以前他們實力並不是很弱。

  蘇蘇撿起所有的珍珠,往王宮裡面走。
  
  深海是美麗的藍色,眼前的蚌王宮,卻彌散著揮之不去的黑氣。
  
  她潛入江底,撥開江底的水草,一塊無字碑映入眼中。

  蘇蘇把無字碑推倒,江底猛地一陣搖晃。她從地上爬起來,恍若未決,向下挖掘。
  
  定水印,安靜地躺在坑底。
  
  蘇蘇捧起定水印。

  小時候見到它時,它發著幽幽的紫光。漠河水清澈,魚蝦游來游去,蚌王道:“桑佑、桑酒,這是定水印,我們蚌族生來妖身,因為有了這等神器,漠河才安穩昌盛,我們的修煉,也能更加順利。”
  
  有定水印,漠河是乾淨的仙河,但若沒有定水印,便是黑水翻滾的妖河。
  
  蘇蘇把定水印翻過來,原本完整的定水印,中間空了一塊。
  
  它的神芯不見了。
  
  蘇蘇的眼淚掉落在定水印上,神印發著黯淡的微光,似乎在安慰她。

  神器也覺察到了她冷,發出暖黃的光,照亮漆黑的海域。
  
  這一幕卻無疑是往蚌公主心上插刀子。神器沒有責怪她,她卻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百年前,漠河上空魔氣翻滾,她親眼看著白袍雲紋的冥夜,護住身後的人間。
  
  他保護的區域,也有身後的漠河。
  
  蚌公主在淺水中悄悄探出眼睛,看見空中仙君衣袍翻滾,半步不讓。

  那時候魔神剛好醒來,無數大妖作亂,蚌公主整日擔心妖魔會打到漠河來,然而那個白色的影子,自始至終護衛著漠河。
  
  她不認識他,她仰起頭一直看著他。
  
  後來妖魔和他都走遠了,她趴在清水裡,蚌殼一張一張,曬著太陽。
  
  過了幾日,一個淺藍衣衫的女子,踉蹌跑至漠河,蘇蘇不認得她,但她認出了女子身旁閉著眼睛的男子。

  是保護他們的仙君。
  
  女子嘴角在流血,感受到周圍仙氣波動,她眼睛一亮:“此處是否有仙友?還請仙友救我二人性命。”
  
  那是蚌公主第一次見到天歡。

  天歡一席淺藍留仙裙,漂亮極了。
  
  覺察到越來越濃重的魔氣,蚌公主猶豫片刻,蚌殼一張,帶著他二人,藏入漠河之中。
  
  他們身上被下了追蹤的印記,蚌公主把他們藏好,自己回身引開魔軍。
  
  她化作人形,在漠河中游得很快,魔軍跟丟了以後,蚌公主立刻回去,沒想到河底光芒大盛。
  
  蚌公主一驚,連忙跑過去,卻見定水印的神芯,沒入沉睡中的冥夜身體中那一幕。
  
  “不要。”她跑到冥夜身邊,卻已經來不及。
  
  蚌公主搖冥夜:“還給我,醒醒,把神芯還給我。”

  冥夜周身帶著淺淺的白光,無知無覺,而天歡躺在地面,也陷入昏迷。
  
  蚌公主萬萬想不到,天歡會帶著冥夜走出藏身之地,來到無字碑旁。

  冥夜體質特殊,竟陰差陽錯吞噬了定水印的神芯。
  
  蚌公主不知該怪誰。

  冥夜不是故意吞噬神芯,知情的天歡聖女昏迷不醒。
  
  她帶他們回家,希望保護這個不眠不休為人間戰鬥了三月的仙君,沒想到卻害了蚌族。
  
  失去神芯,漠河動盪,驚動了整個蚌王宮。

  蚌王憤怒趕來,抬手便要殺了冥夜二人。
  
  她想起天上那個不肯後退半步的影子,第一次跪下求父王。
  
  是她犯了錯,她不該帶著冥夜和天歡回家。
  
  蚌公主生來便可淨化水源,她忍住撕心裂肺的痛苦,剃去自己靈髓,讓漠河安靜下來。

  整個漠河被白光彌散,桑佑又氣又心痛。

  即便這樣,她的靈髓也只能保護漠河十年。
  
  蚌公主蜷縮在蚌裡,低聲呢喃:“別殺他,他不是故意的,他一直在保護人間。”
  
  蚌王沉默許久,在桑佑都以為蚌王會殺了冥夜之時,他沉沉嘆了口氣。
  
  神芯已經融入冥夜身體,殺了他都無濟於事。
  
  桑酒為了幫他贖罪,剃去靈髓,此生無緣大道。得了神芯的冥夜,今後倒是修煉順遂,可能成神。
  
  蚌王自然也看見過,冥夜為了漠河和身後的凡人,與大妖戰鬥那一幕。
  
  蚌族不能殺冥夜,他們不能屠戮一名戰士。
  
  蚌王守著蚌殼中虛弱的女兒,忍住痛惜,冷冷說道:“你要救他可以,他來自上清,今後或許會成為神君,我要他以神君之力,護我漠河萬年安然。上清有仙器舍利,每隔十年,你借舍利回來,平復河域,做得到的話,我會放了他們。”
  
  蚌公主點點頭。
  
  蚌王摸摸她的頭髮,說:“去無字碑前跪著吧,直到他來迎娶你。”
  
  她在無字碑前跪了許久,親自把沒了神芯的定水印埋入碑下。

  河中魚蝦來找蚌公主,看見她跪下無字碑前,臉色蒼白。
  
  因為救人,她弄丟了定水印;

  為了讓冥夜仙君活下去,她沒了靈髓,再無緣大道;

  父親脅迫冥夜娶她,她的夫君今後註定不會愛她;

  她不能告訴冥夜一切,沒辦法告訴他這幾日漠河死了多少生靈。大道艱難,只有不虧不欠的人,才能心胸坦蕩走下去。
  
  冥夜必須成神,才能萬年守護漠河。
  
  這一場愛情,從最初開始,她就是犧牲品。蚌王知道,桑酒自己也知道。

  蚌王忍住心痛,把女兒推出去,期盼冥夜身邊,有小公主一席之地。
  
  他成了神,哪怕幫一把沒有靈髓的小公主,偶爾替她清走濁氣,都是好的。
  
  然而他們蚌族算好一切,卻沒算到,冥夜冷心冷清,百年時間,半點兒也不愛蚌公主。

  「大公無私」的天歡聖女,最後以漠河都是妖物為由,讓仙兵屠戮了漠河。
  
  為了救他和天歡,桑酒失去了靈髓,失去了身為蚌族公主的尊嚴,最後失去了家人和蚌王宮。

  她趴在漠河裡看他,那時便膽怯又真摯地喜歡他,但從來沒有想過去他身邊。
  
  定水印神芯,把他們的命運了綁在一起。

  倘若一開始便有人告訴她,救冥夜和天歡會萬劫不復,她一定會任由他們死在漠河旁。

  她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他們。
  
  蘇蘇把沾了血的珍珠,一顆顆放進定水印神芯缺失的地方。
  
  定水印吞沒了所有本命珍珠。
  
  一整條漠河,大半蚌族的珍珠,全部填入定水印中,黯淡的定水印發出強烈的白光,河水水波變得清澈又溫柔。
  
  蘇蘇把定水印放進懷中,走出蚌王宮。
  
  蚌王宮外面,站著驚疑不定的仙兵,他們早知漠河水濁,底下暗流涌動,可方才有一刻,河水分明變得無比清澈平和。
  
  恍惚不過一瞬,他們看見了蚌公主。
  
  仙兵要動手捉她,她平靜說:“不必,我和你們回上清。漠河包庇妖物,我親自向天歡聖女請罪。”
  
  兩個仙子見到她,神色輕蔑。
  
  回到上清時,她看向主殿方向。

  薄霧輕攏,恍若仙境。
  
  女仙譏笑道:“怎麼,你還痴心妄想呢,百年時間,還不夠你看清?比起天歡聖女,你什麼都不是。”
  
  蘇蘇看著自己手掌,低聲說:“你說得對,我什麼都不是。”
  
  可惜這個道理,她用了一百年才看清。

  她曾經多麼希望有一天,冥夜試著了解自己,如自己了解他般,去看看漠河,知道她的子民並不壞,但他討厭「挾恩圖報」逼他娶小蚌精的蚌族。

  她盼冥夜會愛上他,這樣即便他飛升,也會記得庇佑蚌族,可冥夜不愛她,她空守百年孤獨。

  她小心翼翼、用盡一切力量保護他,靈髓沒了,蚌殼快碎了,到了最後,她在漠河下面抱著父王的屍骸哀泣,他高高在上,依舊守在天歡身邊。
  
  她捧著一顆真心來,到頭來,她什麼都不是。

  她的蚌王宮、父王、游魚和珊瑚,都粉碎在了骯髒的河水裡。
  
  蘇蘇摸了摸懷裡的定水印。

  它緊挨著她的心。
  
  可心中的真君死去,就死在今日,死在她的記憶裡。
  
  ***

  鄔宮的煙雲常年不散。
  
  青衣中年男子笑著看向冥夜。
  
  冥夜道:“恭喜師父歸來,冥夜守護千年上清,不辱使命,今全數還予師父。”
  
  天昊說:“冥夜,你做得很好,沒有你便沒有今日的上清。想我當年遇見你時,你還是一條小黑蛇,如今卻已是威名赫赫的戰神了。”

  冥夜垂眸,無波無瀾行了個禮。
  
  天昊:“我入莽蒼前,將天歡託付於你。可我聽說,百年前天歡陷入沉睡,你娶了一個小蚌精,可有這麼回事?”
  
  冥夜頓了頓,說:“是。”
  
  天昊揮揮手:“你們既然沒有結契,一個小蚌精而已,上不得檯面,打發回凡間吧。天歡自幼與你感情好,別傷了她的心。”
  
  冥夜皺眉,還不待他說話,瑤池迸發出一陣白光。
  
  那白光雖是神器發出,卻帶著攻擊毀滅的力量,瑤池水淹,轉瞬便漫到殿前。
  
  冥夜心中一沉,也顧不得和天昊多說:“弟子去看看。”
  
  轉瞬,他身影便消失在大殿之中。

  冥夜出現在瑤池,一個女仙口吐鮮血,驚恐地看著他:“真君,真君救我,桑酒她瘋了,她要殺了我們,還要殺了天歡聖女。”
  
  冥夜冷著眉目踹開她,走進殿內。
  
  整個瑤池被水淹了,仙婢四散而逃,天歡被抽了仙髓,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漂浮在水中。
  
  粉白衣裙的姑娘,盤腿坐在水面上。
  
  定水印漂浮在空中,冥夜抬手,輕而易舉奪下定水印,怒道:“桑酒,你在做什麼?”
  
  她睜開眼睛。

  以往漂亮清澈的雙眸,此刻泛著妖異的紅色。

  縱然沒了定水印,她依舊固執地要殺了天歡。
  
  冥夜一道玄光打在她肩膀,她悶哼一聲,倒飛出去。
  
  冥夜抱起瑤池水中的天歡,發現懷裡人已經沒了氣息。他冷冷看向蘇蘇:“關起來,等我親自審問!”
  
  蘇蘇被趕來的仙兵捉住,她從水波中爬起來,看見他焦急地抱著天歡消失在瑤池中。
  
  她心想,來得可真快啊。

  可惜,天歡已經死了,他再心痛也沒有用。
  
  她目光空洞躺在瑤池中。

  定水印被強行開啟,用一次就廢了,但是殺了天歡,便無比值得。天歡死前,瞪大眼睛不甘地看著她。
  
  蘇蘇想,原來聖女也會害怕死亡。

  和他們人間的小精怪沒有差別,誰又會比誰高貴呢?
  
  蘇蘇任由自己沉下瑤池。還好,現在的她不怕。
  
  她被人銬起來,關進上清的地牢。
  
  蘇蘇從沒想過,上清也會有這樣的地方。水滴答聲不絕於耳,周圍漆黑安靜。這裡不分日夜,蘇蘇也不知道她被關了多久。
  
  有人走進地牢。
  
  她抱住膝蓋,安安靜靜看著他。

  那人開口說:“天歡醒了,但她失去了靈髓。”
  
  蘇蘇起先不太開心,聽到最後,咧嘴一笑。
  
  冥夜往前走了兩步,蘇蘇嗓音沙啞道:“你別過來!”
  
  他頓住步子,聲音依舊如十二月冰雪般清冷:“我現在放你出去,你向天歡道歉。我知道神魔大戰之後,你被邪氣入侵,不是故意要殺她。”
  
  蘇蘇笑了一下。
  
  他沉默地過來,想抱起她。
  
  然而還沒碰到她,小蚌精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冥夜,你清醒了嗎?我是故意要殺她。可惜,我沒什麼能力,沒來得及毀了她的魂魄。”

  他捏住她手腕,一字一句固執地冷冷道:“不,是邪魔入體,你是被控制的。”
  
  她入懷,他才發現,她那樣輕。昔日柔軟的身體,此刻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

  仿佛陽光一曬,都能將她化去。
  
  冥夜情不自禁將她抱緊一分。
  
  在她耳邊低聲重複:“記住,你不是故意想殺天歡,道個歉,就不會有事。”
  
  她笑開,笑聲越來越大,他的臉色卻逐漸蒼白。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04 PM

第43章 是仙

  冥夜抱著桑酒,站在黑暗之中。

  他突然不敢抱她走到陽光下,不想看見她的此刻的目光。
  
  最後冥夜還是一個人走出了地牢,他明白,桑酒不會道歉。
  
  仙婢見他臉色蒼白,惴惴不安地看著他,說道:“真君,天歡聖女在哭。”
  
  冥夜說:“知道了。”
  
  他邁步走向天昊宮裡。

  還未靠近,果然聽見一陣痛苦的低泣聲。
  
  神有神髓,仙有靈髓,妖魔有魔根。
  
  毀了靈根,不亞於剔骨之痛,天歡活過來,天昊這幾日一直用鎮痛的藥將養著,依舊不能緩解天歡的痛苦。

  她一旦醒來,便痛得哭泣不止。
  
  冥夜一走進去,天歡拽住他的袖子,低泣道:“冥夜,我好疼,我好疼啊。”
  
  天昊憤怒地說:“那蚌精敢傷天歡,害得天歡如此痛苦,我要她魂飛魄散,償我女兒今日之苦。”
  
  冥夜冷聲說:“我不允!”
  
  他閉了閉眼:“師父,我說過了,桑酒邪魔入體,才會被控制傷了天歡。天歡既然已經醒來,便不要再追究此事。”
  
  天昊說:“你竟然還護著那蚌精!難不成你也覺得天歡有錯,她奉令清繳妖魔,有何不對。這幾日你自己也去看過,漠河妖氣橫生,天歡並未冤枉蚌族。”
  
  冥夜說:“蚌族居於漠河,數千年來從未害人。”
  
  天昊冷笑道:“你是要包庇蚌精到底了?天歡失去了靈髓,要我放過蚌精,絕無可能!除非,把那蚌精的靈髓換給天歡。”
  
  冥夜平靜地說:“天歡失去靈髓,不知弟子的靈髓,夠不夠賠?”
  
  天昊一愣。

  冥夜的靈髓,那是多少人都肖想的東西!
  
  冥夜說道:“我把靈髓給天歡,這件事當作沒有發生過。上清自此還給師父,恩情也一併還給師父。天昊尊者,三界誅殺令只有一枚,你還是別浪費在小蚌精身上比較好。”
  
  說罷,他便要動手抽靈髓。
  
  天歡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冥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竟然為了那個蚌精……”
  
  冥夜說:“百年前,她就已經是我的仙妃,我的妻子。”
  
  天歡慘然一笑:“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真相。蚌族早在百年前,就和妖魔勾結。你說桑酒被妖魔控制,旁人不信,我倒是信的,只不過不是控制,她是心甘情願為妖魔做一切。”
  
  冥夜冷冷看著她。
  
  天歡說:“你道她為何明明看見了你留下的消息,卻不願在竹林中等你。因為她那時,和一隻狼妖在一起。魔神手下大將,少睢你想必認得,你若去查,便知道,那幾日桑酒都和少雎在一起。”
  
  天歡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冥夜,你還不明白嗎?桑酒不愛你了,她和少雎廝混那麼久,整個漠河都帶著妖氣。你又何必為了她,棄上清於不顧呢!”
  
  冥夜拳頭握緊,死死抿唇,他的目光向來冷清,此刻卻前所未有犀利起來:“住嘴!”
  
  天歡抽泣著搖頭:“就連你也不知道,漠河妖氣從何而來,魔神一死,除了少雎,誰還會有這麼濃重的妖氣?你不懂女子的心,你冷落桑酒百年,縱然她從前再喜歡你,可是如今除了恨,還能剩下什麼。”
  
  冥夜指尖蒼白。
  
  他在竹林留下暗語,讓桑酒等他七日,可他第七日回去找她,卻沒有找到桑酒。反倒看見林中彌散著濃烈妖氣……

  桑酒從前見到他便歡喜,可如今,她連他靠近都不願意。
  
  冥夜冷冷地說:“我不信,天歡聖女既然不願意要我靈髓,我自會想辦法補償你。你們若真不肯放過桑酒,我也無法時時刻刻阻攔,但希望天昊尊者明白,冥夜千年來,也不是白白做這個真君。”
  
  他話音剛落,仙兵匆匆來報——
  
  “真君,地牢中的蚌精不見了!”
  
  此話一出,冥夜臉色大變。

  他眸中冰冷,幾乎下一瞬,就出現在了地牢中。
  
  果真如仙兵所說,地牢空空如也。
  
  空中彌散著一股很淺的妖氣,那麼熟悉,暴怒和恐慌幾乎讓他失去理智,眨眼間,他循著妖氣追到百里之外。
  
  ***

  蘇蘇蜷縮在巨大狼妖的背上。
  
  少雎聲音輕和:“累了就睡一覺,我不會讓他們殺了你。”
  
  蘇蘇低聲說:“我不怕他們殺了我。”
  
  少雎說:“我進入上清,定瞞不過冥夜,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追上來。我來此並非毫無勝算,你別怕,我定能帶你離開,只不過,如今妖魔境況不太好,接下來你跟著我恐怕得受點罪了。”
  
  蘇蘇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少雎道:“你救了我。”

  蘇蘇凄涼笑道:“我也救了別人,可他們害死了父王。”
  
  少雎嘆息一聲:“桑酒,善良無罪。”
  
  蘇蘇睜著血紅的眸子,看著天空喃喃問他:“我現在成妖了嗎?”
  
  少雎溫柔地笑著說:“你是仙。”
  
  眼淚順著眼角,無聲滑落到少雎背上。她倉惶去擦:“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少雎說:“沒有關係。”
  
  他帶著她跑過金色的田野,蘇蘇才發現,人間已經十月,是秋天了。
  
  如少雎所說,他們並沒有走出多遠,墨髮白衣的仙君,便手握仙器,在前方等著他們。
  
  少雎把蘇蘇放下來。
  
  蘇蘇看著面前的男子,她以為冥夜會生氣,畢竟三界誰人不知,冥夜真君最重規矩,他道心穩固,眼裡容不下妖孽。

  她也做好了今日死在這裡的打算。
  
  蘇蘇明明知道,少雎帶自己走不遠,她還是爬上了他的背。

  這約莫是她這輩子最自私的一回。
  
  她心想,死在美麗的人間,總比死在陰暗的地牢好。她已經準備好了面對冥夜的怒火,然而面前神色清冷的仙君,仿佛沒有看見少雎的存在,努力扯了一個笑容,對她伸出手:“過來。”
  
  冥夜說:“桑酒,我知道是他脅迫你,你和我回去,我不會為難他。”
  
  百年來,蘇蘇從未見冥夜對自己笑過。
  
  最多的時候,他總是冷著眉眼,斥責她沒有半點兒規矩。
  
  倘若是以前,她在夢裡都盼著今日這一幕,白衣仙君朝她伸出手,帶她回上清。
  
  可今日,蘇蘇用紅色的瞳看著他,道:“冥夜仙君,我是個妖精,不是你定的規矩嗎?妖精不能去上清。”

  冥夜冷靜地說:“你不是,變成妖瞳,並不意味著成了妖,被人控制也會出現妖瞳。你不想去上清,那就不去上清。”
  
  蘇蘇說道:“我殺了人,天歡、還有幾個叫不出名字的仙子。”
  
  冥夜依舊十分冷靜,他篤定地說:“他們不會死。”

  只要魂魄不散,他就能救回他們。她也不會有業障,她能做回蚌族小公主,繼續修仙,只要她同他回去。
  
  蘇蘇呢喃道:“你真是瘋了,冥夜。”
  
  他固執地看著她。
  
  蘇蘇把手放進他掌心,冥夜愣住,歡喜之色才出現在眼底,她輕聲問:“我和你回去,你能殺了天歡嗎?”
  
  蘇蘇感覺握住自己那隻手僵住。
  
  她慢慢地說:“殺了她,碾碎她的魂魄,讓她永世不得超生。還有那幾個仙子,我聽說仙子的肉身化作齏粉,沉入河中,能保證河水百年清澈。冥夜,你能殺幾個?”
  
  她看著他慢慢白了臉色,想抽回自己的手。
  
  冥夜卻不肯放手,他倏地收緊手指,下一刻,一道冷光打在他手上,他悶哼一聲,手指反而更緊。

  少雎從一頭巨狼化作人形,擔憂地看著蘇蘇。
  
  蘇蘇對冥夜說:“放開我吧,冥夜,一百年了,就當我欠你和天歡的,我一個妖怪,不該肖想仙境主人。我們蚌族挾恩圖報還愚蠢,明明高攀不起你們,偏往你們身邊湊。你看,我如今知道錯了,我再也不來礙你的眼。”
  
  冥夜心裡痛意難擋。

  他很想說,不是這樣的,是他生生錯過了百年。
  
  蘇蘇說:“最初就是我錯了,我不該遇見你,不該肖想不屬於自己的一切,如今漠河水淹,蚌族身死,仙君就當高抬貴手,念在蚌族桑酒當年年少無知,要麼放過我,要麼殺了我。”
  
  冥夜臉色慘白。
  
  蘇蘇看向少雎:“我們走吧。”
  
  少雎點頭,他們沒走出多遠,蘇蘇聽見身後低啞的嗓音:“所以,你後悔了,愛上他了?”

  他問得艱難,似乎她回答是,比在他心上剜刀子還難受。
  
  蘇蘇沒有回頭,她輕聲說:“冥夜,愛誰不比愛你好呢?”
  
  她的珍珠和眼淚,愛情與天真,盡數葬在了這一百年。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她心中只剩下悲哀。
  
  蘇蘇沒有回頭,也看不見冥夜踉踉蹌蹌追上來,依舊想留下她。
  
  他握不住三叉戟,碰不到她的衣擺。

  邪魔不懼的仙君,卻害怕她回頭,更怕她不回頭。
  
  他沒法放她走,也沒辦法殺了她。
  
  他跟了許久,看狼妖帶她跑過人間秋天的田野,跑過山花爛漫的草地,跑過人間乾淨的瀑布和小溪。
  
  他們越走越遠,最後消失不見。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攔住他的,並不是那隻狼妖,也不是她說,冥夜,愛誰不比愛你好呢。
  
  而是她被妥帖放在溪水中,難得露出的那個笑容,讓他止住了腳步。
  
  他不敢上前,第一次真切明白,桑酒不愛他了。
  
  ***

  冥夜沒有回到上清。
  
  他回到了那個荒蕪的小竹林,不知道哪一天,小地仙搬回來了。他戰戰兢兢看著冥夜:“真、真君。”
  
  冥夜頷首。
  
  以前看不見,如今閉上眼,都覺得處處熟悉。
  
  他待了一會兒,覺得待不下去,便離開了。
  
  小地仙安頓好蘑菇和蝴蝶精,嘟囔道:“真是奇怪的人。”
  
  對於冥夜來說,一段感情,並不能占據他的一生。從靈識開啟之處,每一個妖精的夢想,是成神。
  
  他們躲過天地法則的無情,漸漸能夠點石成金,凝水成冰,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半途而廢。
  
  冥夜的修煉,比所有人都孤單。

  他功德加身,天道都鍾愛他。
  
  這時候,他已經快要成神。他單獨開闢了洞府,沒日沒夜修煉。
  
  蛟化龍,只差一步。

  世上還剩下的神何其少,他若真成了神,便是百廢待興後的希望。
  
  冥夜的洞府上方,常常能聽見傳說中的龍吟。

  天昊前來拜訪,他說:“天歡沒了靈髓,今後修煉大道無比艱難。我答應你不發三界誅殺令,你若真的成神,便護佑天歡。”
  
  冥夜可有可無地點頭,收下三界誅殺令。
  
  天昊艷羨地看著他額間若隱若現的神紋,沒有多說,離開了。
  
  所有人都以為,冥夜快要成神,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額間神紋日益黯淡。

  蛟只有兩爪,他化出原型,卻有八爪。
  
  他的道,開始離開他。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試著去追蹤蚌公主的行蹤。
  
  他派出去的紙鶴撲閃著翅膀,回來說:“她和狼妖在不化之巔,找新生石。”
  
  冥夜平靜點點頭。
  
  「新生石」,常常是為了要出生的小妖準備,他沉默許久,額間神紋愈發黯淡。
  
  冥夜忘記自己活了多少年,也沒人告訴他,為什麼身體會出現這樣的變化。

  他把自己洞府中的新生石,繫在紙鶴身上,紙鶴要飛走時,他又冷冷地捉住它。
  
  那一刻,他第一次生出要殺了狼妖的想法。
  
  紙鶴惶恐地看著他額間神紋變黑,他低眸,聲如脆玉:“抱歉。”
  
  神紋重新變回聖潔的白色。
  
  新生石到底沒讓紙鶴帶出去。
  
  開春的時候,他恍然想起,桑酒已經離開他第三個年頭,他的紙鶴飛回來,嘰嘰喳喳說——
  
  “蚌公主過得不錯。”

  “她沒有像仙君你期盼的那樣不開心。”

  “仙君,仙君,你沒辦法去接她。”

  “他們找到了好多新生石。”
  
  他抬手,毀去紙鶴,空中一瞬安靜下來。
  
  他心裡卻安靜不下來。
  
  這兩年,天歡來過兩次,他從不見她。
  
  紙屑碎在空中,最後一隻笨拙地搬來一小塊蜜糖。不知道紙鶴去哪裡偷的,都快被蟄成篩子了。
  
  他抬起手,看了它許久,把它放走了。

  紙鶴越飛越遠,最後也離開了他。
  
  冥夜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功德加身,按理早該飛升渡劫,然而上空安安靜靜,劫雷並不降臨,他便明白,他的劫不在此處。
  
  他知道,他或許永遠都無法飛升。

  他踏出洞府,有幾分恨蚌公主,恨到想去尋她。問問為什麼說不愛便不愛了。
  
  仙的生命太漫長,桑酒的出現,對他來說,短得像曇花。
  
  不過一個小姑娘的愛情,他心想。多麼短暫而廉價,因為一隻狼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10 PM

第44章 真相

  蘇蘇身邊水聲滴答,每一個缸中養著許多小河蚌。

  她精心培育它們,勤勤懇懇換水,天氣好時,給每一隻蚌擦擦蚌殼,帶它們出去曬曬太陽。
  
  河蚌嘴巴一張一張,沒有開啟神智。她收集了三年殘魂,讓當年沒有消失的殘魂,全部都有了寄居之地。
  
  失去定水印,沒有神的庇佑,蚌族很難恢復到過去。
  
  這幾年,她跟著少雎踏遍山川,依舊找不到讓父王復活的辦法,蚌王的靈魂散去,無法追尋。蚌族少主桑佑失蹤,杳無音信。新培育的河蚌們懵懵懂懂,都還是沒有開化的妖精。
  
  蘇蘇看著它們,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人還有希望,那就總是好的。
  
  閒暇時她會出去尋找山清水秀的地方,一點點淨化水質。失去靈髓,她的靈力永遠停留在百年前,無法長進半步。
  
  天下鮮少有人知道,蚌公主出生時也是個天才。她出生便有淨化河流的能力,她努力了三年,總算暫時清理乾淨一條河流。
  
  她看著天邊的晚霞,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昨日妖怪們又在勸少雎娶妻,開枝散葉。

  她從遷西河趕回來,恰好看見那一幕。妖族大能幾乎都被抓緊荒淵,如果不趁早繁衍後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滅族了。
  
  妖比人還要害怕孤獨,他們留存於世百年乃至千年,最怕世間連自己來過的證據都沒有。
  
  少雎笑得溫和,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大家都知道少雎在等什麼,蘇蘇也知道。所以她該離開了,她用一百多年的時間,死心塌地愛一個人,早已一無所有。
  
  蘇蘇把幼蚌裝進乾坤袋中,去與少雎辭行。
  
  少雎在練兵,聞言頓了頓:“你要離開了?”
  
  蘇蘇笑著說:“是啊,叨擾了你這麼些年,真是不好意思。”

  她摸出幾顆粉珍珠,遞給少雎:“這是我閒暇時養的,磨碎可以緩解疼痛。”
  
  神魔大戰結束,少雎的境況不好,他是妖,需要躲躲藏藏生活,他的部下也常常受傷。

  蚌公主過去怕疼,鮮少養珍珠,在冥夜身邊時,百年方養出一顆。
  
  她離開冥夜後,日日夜夜養珠,不再怕疼,三年就用鮮血養出好幾顆血珍珠。
  
  少雎說:“你若想找天歡報仇,不必急在此刻。他們有上清仙境作為後盾,我們現在不是對手。”
  
  蘇蘇笑著搖搖頭:“你誤會了,少雎。我早就想明白,不會去找天歡了。蚌族百廢待興,我只想帶著族人重新生活,我和你遊歷遷西時,看見那裡有一處河流,水比漠河清澈,雖然靈氣不充沛,但慢慢修煉,蚌族總能重新化作人形。父王若是還在,也希望我領著族人們重新開始。”
  
  少雎動了動唇,發現自己沒有阻止她離開的理由。
  
  他沉默著,一路送她到不化之巔下面。勾玉悄悄看一眼蕭凜模樣的少雎,心想,若真回到了現世,這情況不知道多尷尬呢。
  
  葉冰裳成了天歡,但天歡喜歡上清之主、如今實力最強悍的冥夜;蕭凜沒有記憶,成了狼妖,照顧了蘇蘇三年。

  他雖性子溫和,可對蘇蘇的一腔喜愛,連不化之巔的小妖們都看得出來。
  
  勾玉就說,般若浮生不能亂進,這下好了吧,幾個人出去,這段記憶或許會成為所有人的黑歷史。
  
  少雎看著蚌公主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用力朝他揮揮手:“少雎,你回去吧!我不再沉浸於過去,以後會好好生活。”
  
  少雎笑了笑,說好。
  
  “或許有一日,你看見某個溪流中的小河蚌,他們是我的族人呢。”
  
  少雎垂下眼睛,依舊說好。
  
  蘇蘇嘆了口氣:“少雎,我要去重新開始生活了,你也要好好的。”
  
  於是,少雎看著蚌公主步伐輕盈,她迎著晚霞,一步步離開不化之巔。

  她眼中充滿快活和希望,那麼口中的遷西河,一定是個好地方。
  
  三年前,蚌公主蜷縮在他背上,低聲說:“我不要死,我要活著,他們都還活著,我憑什麼去死呢?我要蚌族依舊綿延萬年,我要他們付出代價,我要好好生活。”
  
  少雎目送她走遠。
  
  他沒有追上去,也沒有說過多道別的話語。連他自己都說不準,什麼時候他或許也被抓進荒淵,沒有未來。
  
  桑酒能放下過去,帶著族人離開,總是好的。

  如他所說,若干年後再重逢,興許會有一堆生機勃勃的小河蚌,曬著太陽在水中吐泡泡。
  
  公主長大,遠離了過往的傷痛,成了女王。
  
  ***

  蘇蘇來到遷西河,把小河蚌們都放了下去。
  
  水流和緩,清澈見底,眾河蚌適應了一下,挪動斧足緩緩游遠。
  
  蘇蘇心滿意足看著他們,等他們游遠,她也跳下去,化作一隻蚌殼粉白的蚌。
  
  她在淺淺的河流中曬著太陽,閉上眼睛修煉。
  
  她已經不是河中小仙子,道心七零八碎,早已半妖化。可她的內心,幾年來從未這般平靜。
  
  如果可以,她寧願成為一個沒有靈智的河蚌,就這樣生活。她寧願自己沒有愛過任何人,日出的時候,跑出來修煉,像以前一樣,看看天空。

  只是永遠不要再看見為他們而戰的仙君了。
  
  這段日子,罕見平和。
  
  她每日清點一遍游遠的小河蚌,輕輕把他們捉回來,不厭其煩巡邏著遷西河。祖祖輩輩便是這樣,一代代傳承下去的。
  
  直到半月後,蘇蘇收到了一個意外的東西,她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和桑佑有關的東西。
  
  卻是半枚蚌殼。
  
  她手指發涼,呆呆看著那半枚半殼,心中慢半拍升起承受不住的鈍痛。
  
  桑佑的蚌殼,被人生生斬下一半。
  
  蘇蘇知道這種痛苦,她跳下弱水時,品嘗過蚌殼受損的痛苦,碎骨之痛,不外如是。

  而今桑佑的蚌殼出現在這裡,她不敢想發生了什麼。
  
  蚌殼一閃,出現一個地名。

  蘇蘇坐在河底,水波輕輕涌動,游魚輕吻她的臉頰。
  
  第二日,她安頓好小河蚌們,拜託這一處的地仙照看,送了一顆自己的粉珍珠給他,自己前往梵乾秘境。
  
  梵乾秘境裡面,早已荒蕪,只有伸手看不見底的漆黑,這是一個絕望孤單、被世間遺棄的地方。

  這個秘境沒有仙人傳承,只會慢慢腐蝕人的心智。
  
  想救出一個裡面的人,沒人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
  
  現在桑佑在裡面。
  
  蘇蘇不知道哥哥為什麼會在梵乾秘境裡,但她一定要救出他。
  
  她現在沒了神器定水印,只有幾顆傍身的粉珍珠,蘇蘇知道遠遠不夠,但蚌族人丁凋零,梵乾秘境危險,她只能自己來救桑佑。
  
  她踏入梵乾秘境那一刻,兩個人影的身形慢慢顯現出來。
  
  天昊笑著說:“女兒,你說得果然不錯,只要給蚌精說她哥哥在裡面,她一定會進去。”
  
  天歡閉了閉眼:“父親,慎言。”
  
  天昊點頭:“有些時候,為父的確不如你想得周到。這蚌精一死,冥夜說不定不日便可飛升成神,到時候只要他肯幫你,別說靈髓,你不夠純粹的水靈根,也會變得精純。”
  
  這件事是天歡心中的隱痛,她壓下語調,不悅地說:“父親別提此事了!”
  
  天昊不以為然,天歡生下來,是水火雙靈根,這樣的資質不壞,可兩靈根相沖,註定不可成就大道。
  
  世上只有兩樣東西,可助天歡淬煉靈根,一樣是火陽鼎,一樣是定水印。
  
  火陽鼎在神族,定水印反倒機緣巧合被人間的蚌族得到,成了漠河鎮河之寶。
  
  天歡靈巧聰明,狠心把自己弄成重傷,好不容易在蚌族找到定水印,沒想到神器定水印不識好歹,神芯反倒鑽進冥夜身體。
  
  天昊被困在梵乾秘境,無法脫身。
  
  他找了千年辦法,終於知道怎麼脫離梵乾秘境,便是由一個修為不弱的人,代替自己被困在梵乾秘境。
  
  “蚌族可真蠢,那蚌妖桑佑,真信了我們會放過他妹妹,自願入梵乾秘境代替我。”天昊搖頭說,“只可惜妖就是妖,他修為還不夠,多虧你聰明,找來冥夜相助,為父才得以脫身。”
  
  天歡冷下神色:“我都說了,這件事永遠不要提起,不能讓冥夜知道!”
  
  她心中隱隱對天昊有了怒氣,都怪天昊,不然自己也不至於做這些事。蚌族懷璧其罪,那日自己就差跪下來求冥夜,說父親只有這一次出秘境的機會,他才肯離開竹林。
  
  天歡讓女仙折返回去,悄悄把他給蚌妖的話抹掉。
  
  天歡心中升起無力感,她也不想做這些事情。可她生來靈根不夠純粹,註定無法飛升,也無法長久陪著冥夜。
  
  她沒想過害任何人,是小蚌精搶了自己的位置,非要嫁給冥夜。
  
  而冥夜明明不懂男女之情……竟然也對蚌精上了心。
  
  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她不過沉睡百年,就快被人搶走。天歡如何能甘心?

  一步錯,步步錯,她現在聽到天昊提起這些事,就一陣心驚肉跳,恨不得讓父親閉上嘴巴。
  
  但天歡也明白,蚌族到了沒落,只要桑酒一死,這些事情,誰也不可能知道。
  
  天歡說不上來,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見父親還想等在這裡,伺機拿走小蚌精的靈髓,她低聲說:“夠了!她出不出得來,是她的造化,我們走吧。”
  
  她覺得不安,就如同心裡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蘇蘇緊貼著秘境壁,冷冷地看著他們離開。

  她還沒有徹底踏入秘境,不是永遠沒人知道,至少現在她聽到了。
  
  原來所有的一切,一開始就是一場從淤泥中生出來的陰謀。

  想到桑佑為了自己,進入梵乾秘境,她幾乎把嘴唇咬出了血,眼睛裡恨意彌漫。
  
  天歡,天昊!

  冥夜是不是也幫凶?
  
  她猛地睜開眼,已然成了妖瞳。
  
  眼前無數魑魅魍魎圍繞過來。
  
  然而蘇蘇看見的,卻是百年前的場景。
  
  她那時趴在河底,仰慕地看著白衣仙君為他們戰鬥。倏地畫面一轉,到了百年之後,
  
  老蚌王被打得魂飛魄散,只留下一個空盪蕩的蚌殼。
  
  無數蚌妖凄厲地大叫,河水翻滾,生靈塗炭。
  
  哥哥被打成重傷捉走,一步步走進秘境之中。
  
  她救不了他們任何一個人,眼淚從蚌公主眸中流下。她顫抖地看著眼前景象,跌跌撞撞上前去。
  
  她抱住父王的蚌殼,妖瞳熠熠,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大哭道:“父王,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該喜歡他。”
  
  “我再也不會愛冥夜了!”
  
  “是我不好,該死的人是我,是我瞎了眼,我害了整個蚌族!”
  
  冥夜進了秘境,便聽見這一番話,一雙妖瞳的蚌公主,說後悔愛過他。

  他身體僵硬地看著她,一把匕首狠狠刺過來。
  
  她淚流滿面,似乎要把整整百年的痛哭出來。
  
  冥夜抬起的手,緩緩放下。
  
  匕首刺入他的肩膀,他沉默地握住那把匕首,過了許久,後知後覺感到那處傳來綿綿密密的疼痛。

  卻不知道,是哪個地方更痛。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14 PM

第45章 最後

  那個時候的冥夜,並不怎麼懂桑酒的恨。
  
  他被匕首刺穿肩膀,堅固的道心並不足以讓他痛苦萬分。仙軀何其強大,他抬手眨眼間便抹去了匕首帶來的印記。
  
  看著蚌公主的妖瞳,他沉默許久,說:“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伸出手指,點在她的眉心。
  
  蚌公主朦朧的眼睛,逐漸清明。他本以為她的情緒會平復,然而當她看清他那一瞬,她眼中翻滾的是更加刻骨的恨意。
  
  她拍開他的手,聲音又輕又冷:“是你啊。”
  
  高高在上的冥夜仙君有幾分無措,他手指顫了顫,像從前教育仙界小輩那樣說:“即便出現妖瞳,也並非不可挽救,只要道心堅定,依舊可以走正道。”
  
  蚌公主聞言,如聽見什麼笑話般,哈哈大笑。
  
  “道心?道心!你竟然同我談道心。”她推開他,邊笑眼裡便湧出淚來,“我百年前的道心是你,可你不愛我,嫌我卑賤。我後來放棄你了,我的道心是蚌族的未來,可蚌族沒了,我的父王死了。”
  
  她吃吃笑道:“我被上清的仙叫了百年妖精,如今我終於墮魔,你竟然同我談道心。”
  
  冥夜臉色慘白,嘴唇動了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蚌公主笑完,冷冷看著他,額上浮現紅色魔紋。
  
  蘇蘇轉身便要再往秘境裡面走,卻被冥夜拉住。
  
  仙君語調冷清:“你要救誰?”
  
  蘇蘇回頭笑道:“我哥哥桑佑,仙君,一百年了,你恐怕從來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哥哥吧?”
  
  冥夜不語,他其實是知道的。
  
  和小蚌精相處那幾年,他就開始試著慢慢了解她,小蚌精愛笑又愛哭,膽大包天,在他面前卻小心翼翼,像個孩子。
  
  她喜歡甜,愛泡在溪水中,人緣很好,蝴蝶和花妖都喜歡她。
  
  關於她的點點滴滴,他都知道,即便是看不太起蚌族,後來也試著想要了解他們。

  可是誅魔令下,蚌族沒了。
  
  冥夜垂眸說:“我進去。”
  
  他神色無喜無悲,走在蚌公主前面,先她一步走入秘境。
  
  蘇蘇她還想進去時,發現自己被結界困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冥夜帶著一隻傷痕累累的河蚌出來。
  
  “哥哥!”蘇蘇小心接住化作原型的桑佑。

  桑佑傷得太重,幾乎全身修為都散去。
  
  她連忙帶著桑佑離開,沒有看身後的冥夜一眼。
  
  冥夜唇角流出鮮血,額間白色神紋全部變黑。
  
  他看著她帶桑佑越走越遠,他跟了幾步,倒在秘境之中。冥夜的一半元神,永遠留在了秘境。
  
  冥夜倒在秘境出口,想起很久之前,桑酒眼裡只有他。
  
  他受了傷回來,誰都發現不了,可是第二日窗邊總會出現安魂的靈藥。

  他自然看不上這些東西,冷冷吩咐仙娥拿出去扔了。
  
  而這次,蚌公主再也沒有回頭。
  
  ***

  十二月時,冥夜聽說人間出了一個魔女。
  
  她殺人修煉,也殺妖,還殺了幾個上清的仙,生生吞吃他們的靈魂。
  
  修魔並不需要靈髓,魔女修為增長迅速,等到上清的女仙魂魄被她捏碎,天歡再也坐不住。
  
  她來到洞府,哀哀求道:“冥夜,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魔修,是桑酒。你說過會永遠守護上清的。”
  
  冥夜睜開眼睛。
  
  他走出洞府,循著氣息找過去。
  
  冥夜親眼見到桑酒殺人,她墨髮飛舞,一雙妖瞳彌散著快意,見他來了,她也知道不是他對手,惱怒地想要離開。
  
  冥夜閉了閉眼,說:“你殺了二百三十四人。”
  
  蘇蘇嘲諷地問:“這次仙君還能替我洗清孽障,讓我走回正道嗎?”神魔大戰結束,現在她卻成了被殺戮支配的妖魔。
  
  冥夜沉默著。
  
  三叉戟出現在他手中,蚌公主被他困在仙器中時,冥夜說:“我會把你關在忘塵山。”
  
  頓了頓,他說:“我親自看守你。”
  
  不管百年、千年、還是萬年。
  
  她聞言,在仙器中劇烈掙扎起來,不惜死在仙器中,也要毀了仙器。
  
  冥夜手一顫,幾乎下意識開啟了仙器。
  
  她逃竄無蹤。
  
  他在月下站了許久,第一次意識到,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她如是,他亦然。
  
  那之後,魔女越發猖獗,她四處找尋破碎的神器,最後聽說綠色傾世花被她用掉。
  
  除此之外,她還找到了火陽鼎。

  所有人都知道,魔女桑酒早晚會死在天雷之下,但她不管不顧,早已瘋魔。
  
  除了鎮守荒淵的稷澤,世間再無神。沒人治得了她,最接近神的人,是冥夜。
  
  他卻開始閉關,不聞不問。
  
  外界開始傳,桑酒曾是冥夜之妻。昔日的冥夜真君,也漸漸聲名狼藉起來。
  
  第五十年,劫雷沒有把魔女劈死。
  
  她全身血淋淋,跑到上清,殺了天歡聖女和天昊尊者。
  
  蚌公主用火陽鼎,就在上清空中,燒了天歡七七四十九天。
  
  最後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見了天歡一開始怒罵痛斥,後來哭著求饒,再後來,一點點被燒作飛灰,桑酒抱著火陽鼎,走過上清,上清寸草不生。
  
  仙人逃竄,自此再無上清仙境。
  
  狼妖少雎在山頂憐憫地望著她,她腳步沒停,眼裡滿是殺戮的快意。
  
  她一步步,走到冥夜仙君的洞府外。
  
  少雎追上去:“桑酒,停下吧,你不是這樣的人。你這般下去,會被天雷劈死,永遠不能轉世,沒有來生。”
  
  桑酒揮開他,她魔紋妖異,幾乎一度控制不住自己殺了少雎。
  
  上空突然劫雷滾滾。
  
  少雎一驚,下意識以為是要劈桑酒的天雷,沒想到紫雷縈繞洞府不去,竟然是冥夜要成神的劫雷!
  
  三界震驚,所有人都驚駭地看著劫雷。
  
  他們大喜,冥夜神君要渡劫了,渡劫成功,就可以殺了魔女桑酒。
  
  洞府的門打開,五十年不曾現世的仙君,緩緩走了出來。
  
  他從前便是不苟言笑冷硬的模樣,如今白色衣袍更加聖潔。
  
  他徑自走向蚌公主。
  
  二人一紅衣,一白衣。
  
  見到冥夜,所有修仙者都有了底氣。

  “仙君,不,神君,殺了這個魔女!”

  “對,她不得好死,殺了她!”
  
  在眾人的呼喝聲中,冥夜卻伸出手,輕輕撫上蚌公主臉頰。
  
  蘇蘇愣住。
  
  冥夜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竹林中的那七年。”
  
  知道你曾經小心翼翼,膽怯又不顧一切愛我。

  你也肯定不信,那個印在你額間的吻,不是無意,是刻意。
  
  蚌公主冷笑道:“那又如何。”
  
  劫雷翻滾。
  
  冥夜看著她,說:“桑酒,你曾問我,能不能洗清罪孽,讓你走正道,我現在回答你,可以。”
  
  冥夜突然笑了,整整一百六十年,他第一次露出這麼無奈的笑容。
  
  “以吾神髓,換你魔骨。”
  
  從此以後,你功德加身,我來承受所有的罪孽。你乾乾淨淨,做小仙子也好,願意成神也罷,都無所謂了。
  
  劫雷落下時,三界灰暗無光,只有一處亮著。
  
  他們看見,冥夜仙君緊緊抱著魔女,要借劫雷,偷龍轉鳳,把神髓換給她。

  一旦成功,他自己便會死在劫雷之下。
  
  冥夜額間的神紋黯淡,他死死扣住懷裡的人,不讓她掙脫,他低聲說:“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同你說,桑酒,我是第一次做人丈夫。不懂得疼你,這些年來,也沒有為你做過什麼,更不曾送你一束花,一顆寶石。”
  
  他懷裡的蚌公主,眼淚無聲流下。
  
  “等我開始懂,你什麼都不想要了。我沒保護好你,我很抱歉。”他摸摸懷裡人的臉頰,摸到一手淚,他頓了頓,聲音溫柔地說,“桑酒,你不是妖,是仙。”

  是你的丈夫不夠好,讓你成了妖,墮為魔。
  
  劫雷一道道劈下。
  
  蚌公主壓抑的哭聲,沒人能聽見:“可我不愛你了,早就不愛你了。”
  
  冥夜神紋徹底消失,平靜地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低聲說。
  
  手中火陽鼎落下,蚌公主大口大口鮮血吐出來。
  
  冥夜想要接住她,卻發現她的身體,軟得像一癱水。
  
  蚌公主看著大驚失色的冥夜,輕聲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冥夜。”
  
  她看著天空中的劫雷,冥夜失去一半元神,早已不可能成神。他強行渡劫,只為把一部分神髓給她。他有多少,給她多少。
  
  可是很久之前,早在她跳下弱水的時候,她就沒了保護自己的軀殼,她早該死了。
  
  或許更早,她遇見他,就是個錯誤。
  
  她殺了那麼多人,天道的雷劈下來,她早就支離破碎,靠著綠色傾世花,她撐到了現在。

  也僅僅只夠走到這裡罷了。
  
  蚌公主的身體,一點點消散。
  
  她神色並不痛苦,手伸向虛空,反而輕輕笑開,真誠而快樂地說:“父王,你來接我了。”
  
  冥夜碰到她手指的那一瞬,蚌公主化作飛灰,消失在天地間。
  
  一枚小巧粉白的蚌殼落下來,輕易便摔成碎片。
  
  ***

  勾玉凝聚在蘇蘇手腕上,眼看著蘇蘇要脫離般若浮生,勾玉反應過來,大聲說:“快,小主人,般若浮生要結束了!”
  
  蘇蘇必須做點什麼。
  
  這影響著若干年後漠河下的蛟,是正是邪。
  
  蘇蘇終於不受桑酒的情緒控制,她深吸一口氣,眼疾手快從消散的桑酒脖子上,拽下那顆白色珍珠,扔到碎片中。
  
  碎片裡,滾出一顆白色珍珠。
  
  勾玉看著天翻地覆的般若浮生,連忙說:“我們快走。”
  
  走之前,勾玉回頭,看見淚流滿面的「冥夜」突然神色扭曲。
  
  是澹台燼意識覺醒了,澹台燼意識一覺醒,神情痛苦的冥夜,瞬間變成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頓了頓,冷冷地說:“廢物東西,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捨棄無上力量。”
  
  許也是反映過來,冥夜的決定關乎千年後漠河中的蛟。
  
  般若浮生坍塌前,澹台燼漫不經心擦去臉上屬於冥夜的淚水,冷笑說:“成魔有何不可,有了無上力量,還怕尋不回一個女人?”
  
  勾玉看他自言自語:“……”
  
  這就真的很過分了。
  
  下一秒,般若浮生坍塌。勾玉跟著蘇蘇走這一遭,隱隱明白了般若浮生是怎麼回事——
  
  原來並不是他們選擇成為記憶中的人,而是記憶中的人,選擇成為他們。
  
  桑酒希望自己如蘇蘇勇敢堅定,不為情愛跘住步伐,守護族人,她選擇讓蘇蘇來成為自己。
  
  冥夜一開始不懂感情,他覺察進入般若浮生的澹台燼沒有情絲,選擇讓澹台燼成為自己,想看同樣不懂感情的澹台燼會如何抉擇,結果最後澹台家的小瘋子,心中只有力量。
  
  少雎心中大義溫柔,即便為了妖族,也會選擇讓責任心同樣強的蕭凜成為自己。
  
  桑佑嘴巴毒心腸軟,自然最貼近莫名其妙進來的龐宜之。
  
  至於天歡……
  
  勾玉想,它到了現在依舊不了解,天歡到底想要什麼。
  
  這是它唯一看不透的人。

  而葉冰裳進來,到底又是想要什麼呢?
  
  雖然知道天歡和葉冰裳不是同一個人,正如蘇蘇也永遠不會像桑酒,勾玉還是暗暗對葉冰裳警惕起來。
  
  般若浮生外,虞卿、季師叔、廿白羽和葉儲風,都抬頭看著空中兩樣東西的光芒爭執不下。
  
  幾個人陸陸續續跑出般若浮生。
  
  勾玉調侃自家小姑娘說:“怎麼樣,小主人,感覺如何?”

  蘇蘇心想,在般若浮生中,蚌公主的淚水太多了,哭得她腦仁疼,她揉揉酸澀的眼睛,一場不好的愛情,可真是令人難過。

  心裡似乎還殘留著桑酒絕望的感情。
  
  她回答勾玉:“感覺不太好,即便我以後愛上一個人,一定也不能像桑酒這樣卑微。”
  
  君若無情我便休。她當首先是蘇蘇,然後才是愛別人的蘇蘇。
  
  有人值得被愛,有人真的活該。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20 PM

第46章 初心

  蘇蘇出來後不久,蕭凜、葉冰裳,還有龐宜之也陸陸續續出來。
  
  同蘇蘇一樣,般若浮生結束那一刻,所有人都恢復了自己的意識,以至於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
  
  龐宜之看著蘇蘇,嘴巴動了動,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屬於桑佑的記憶裡,桑酒救了他,他去遷西河,成了新的蚌王,妹妹一個人背負了蚌族的仇恨,魂飛魄散。

  他後來趕到冥夜的洞府,卻晚了一步,不說桑酒,連冥夜也不見了。
  
  蕭凜緊緊抿著唇,現在的他的感受最為複雜,作為少雎,他在記憶中喜歡上蚌公主。

  少雎的感情並不濃烈,像一壇陳年老酒,時光綿長,卻從未消失。除了蕭凜,世上再無人懂他的心事。
  
  葉冰裳臉色發白,她並不蠢,自然明白般若浮生中的天歡,幹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她身體晃了晃,蕭凜扶住她。
  
  葉冰裳淚盈於睫,輕聲說:“殿下。”
  
  蕭凜嘆了口氣,拍拍她脊背安慰說:“沒事了。”
  
  葉冰裳搖搖頭,她走到蘇蘇面前,謙卑行了一禮:“三妹妹,是我不好,在般若浮生中,我也不能控制天歡的行為。三妹妹能原諒我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蘇蘇。
  
  眼前這張臉代入天歡,著實讓人生氣。般若浮生太過共情,蘇蘇實在很難對她有好臉色。

  蘇蘇狐疑地看著葉冰裳。
  
  葉冰裳看上去十分自責,她落落大方地道歉,不僅蘇蘇沒想到,連勾玉都沒想到。

  勾玉喃喃道:“難道是我猜錯了?”
  
  不管天歡做了什麼,葉冰裳有一點說得對,她確實不是天歡,蘇蘇沒有理由怪她。
  
  所有人都看著,蘇蘇平靜地說:“大姐姐說笑了,我當然不會怪大姐姐。”
  
  葉冰裳看她一眼,見她沒有如桑酒一般當著眾人的面又瘋又鬧,恨不得過來掐死自己,眼神也多了幾分微妙。

  三妹妹……真的在成長呢。
  
  蕭凜輕輕嘆了口氣,明白自己不是少雎,蘇蘇也不是桑酒。

  他移開視線,握住葉冰裳的手。葉冰裳手冰涼,蕭凜給她輸了點內力進去。
  
  葉冰裳抬頭看他,蕭凜沒有過分關注蘇蘇,葉冰裳鬆了口氣。
  
  現在她也不敢強行收回護心鱗,只得忍住擔憂,安安靜靜站在蕭凜身邊。
  
  廿白羽死死皺緊眉頭:“為什麼你們出來了,陛下卻沒有出來。”
  
  他忠心耿耿,看到這種情況十分焦急。

  季師叔還故意刺激他,幸災樂禍說:“說不定已經死在般若浮生中了,惡人自有天收。”
  
  廿白羽冷冷看他一眼,就要拔刀。
  
  葉儲風上前一步,阻止廿白羽說:“玉鏡和護心鱗還在空中,陛下不會有事。”
  
  季師叔已經誇張地躲在蕭凜身後,廿白羽哼了一聲,抬頭看向空中玉鏡。
  
  勾玉問:“小主人,你走的時候,丟給冥夜的東西是什麼?是桑酒從前為冥夜做的一切嗎?”
  
  蘇蘇抬頭看著流光溢彩的護心鱗,搖搖頭。
  
  她想了想,說道:“是一個傻瓜的初心。”
  
  成不成,就看那顆珍珠了。
  
  ***

  冥夜的記憶,最為漫長。
  
  桑酒死後,沒人能尋到他。有人說他渡過劫雷,飛升離開。有人說他死在了劫雷之中。
  
  妖女桑酒漸漸被人淡忘,可是最後記得她的,是曾經最討厭她的人。
  
  冥夜沒有崩潰,相反,從那天開始,他十分冷靜。
  
  他撿起破碎的蚌殼和白色珍珠,帶著它們四處尋訪高人。

  桑酒能重新培養幼蚌,他說不定也可以復活桑酒。
  
  澹台燼想要魔蛟,抬步跟上他。
  
  然而上古大能已然消逝,天地間留下最厲害的人,冥夜算其一。他自己尚且不能救桑酒,又哪裡能指望別人救桑酒呢?
  
  他走了很多年,額間神紋早已不見,他靠著數萬年修為,帶著小蚌殼穿行三界。
  
  當能找的人都找過以後,他們都對他搖搖頭。

  後來有一天,冥夜遇到一個垂垂老矣的仙人。
  
  仙人坐在樹下,等著坐化。
  
  雨下得特別大,冥夜沉默過去,為仙人化出一處草棚。
  
  仙人睜開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懷裡破碎的蚌殼。

  “我有辦法幫你修補它。”
  
  冥夜絕望太久,本已不抱期望,聞言嘴唇顫了顫:“我該怎麼做?”
  
  仙人說:“萬物相生相剋,你首先得明白,她的蚌殼為何而碎。蚌這種妖,修煉時首先鍛造殼來保護自己。但是你手中的妖蚌,她的殼被弱水溶解脆弱不堪,最後才會支離破碎。因弱水而起,想要恢復,就要尋到息壤,消除弱水帶來的影響。”
  
  仙人搖頭說:“然而即便蚌殼恢復,她也回不來,魂飛魄散,可悲可憐。”
  
  冥夜手指顫得厲害,弱水?
  
  桑酒一個蚌妖,怎麼會入弱水?沒人比他更清楚。
  
  他本以為自己機緣巧合出了弱水,桑酒恰好撿到他。但曾經,竟是桑酒跳入萬物不生的弱水之中,邊哭邊尋他。
  
  蚌殼溶解時,她該多痛?
  
  澹台燼盤腿坐在雨中,看見那個廢物臉色慘白。
  
  他不耐煩地說:“你還要留在這裡多久?既然已經找不到她,放棄便是。只要你願意,這天下權勢、力量,足以讓你肆意而為。”
  
  冥夜並沒有理他,起身離開。
  
  好在般若浮生即將坍塌,時間流速很快。
  
  澹台燼冷眼看著冥夜,第一個十年,那人尋到息壤,把破碎的蚌殼粘起來,他第一次看見清冷的仙君笑,他眉目柔和,輕輕摸小蚌殼,天氣清朗時,還帶她曬太陽。

  一如她沒死一般。
  
  他給她找鮫綃,為她做衣裳。收集琳琅美玉,仿佛要彌補百年時光。
  
  一個人自說自話,看起來可笑又凄涼。
  
  沒多久,他看見河中出生的幼蚌,帶著空盪蕩的小蚌殼,他去了遷西。

  遷西河欣欣向榮,冥夜沉默許久,時常在桑佑沒發現的時候過來,清理河水,開闢河道,幫助小河蚌開啟神智。
  
  他不厭其煩做這件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年。
  
  後來桑酒當年養的河蚌全部開了神智,開始修煉,他再次無處可去,他抱著小蚌殼,想帶她回家看看。
  
  漠河的水又髒又涼。
  
  冥夜跳下漠河,看著蚌王宮一片荒蕪。河水暗流洶湧。
  
  昔日白衣纖塵不染的仙君,此刻卻不嫌這處骯髒。他扶起坍塌的石柱,尋到了桑酒的房間。
  
  冥夜撿到了許多她小時候的玩具,各種各樣漂亮的珊瑚。看見這些,他神色溫柔起來。
  
  直到他找到蚌王宮遺留的珍珠,看到百年前的場景。
  
  他看見蚌公主是如何救他,他吞下神芯以後,她跪在石碑前,一下又一下朝著蚌王磕頭。

  他看見她從蚌王宮歡喜出嫁,眼中帶著濃濃的忐忑和期待。
  
  然而接她的只是一個小仙官。
  
  小仙官拉扯著嗓子說:“真君說了,既然桑酒公主執意要嫁他,還請仙妃自己走去上清。”
  
  他看見她臉色變得蒼白難堪,但她行了個禮,沒有過分難過,自己朝著上清走去。
  
  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手中珍珠也恢復沉寂。

  後來的故事,他都知道。

  知道她是怎樣孤單又被欺辱地度過百年。
  
  冥夜眼眶通紅,愴然淚下。
  
  澹台燼眸光一閃,知道冥夜知道真相以後,執念恐怕已經入骨,說道:“既然仙界尋不到她,何不入魔。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怎知她不在妖魔道等你?”
  
  眼看著冥夜因為他的一席話,漆黑的眼珠慢慢變紅。
  
  澹台燼走過去:“對,沒錯。那些神仙欺辱她,而你當仙君的時候,總是冷落她,她一定是討厭成仙,才不想回來。”
  
  他滿意地看著冥夜嘴唇變黑,眼睛漸漸變得冰冷。
  
  澹台燼彎唇:“葉夕霧,等孤出去再收拾你。這般若浮生,終究還是我贏了。”
  
  話音剛落,冥夜袖中落下一顆小小的珍珠。
  
  珍珠並不亮眼,甚至有幾分黯淡。
  
  冥夜下意識接住了它。

  它是桑酒脖子上的那顆珠子。
  
  蚌公主喜歡用珍珠留下記憶,那麼這顆珍珠裡,又是什麼呢?
  
  冥夜紅色冰冷的眼,怔怔看著它。
  
  珍珠在他掌心,溫柔地飛旋,蚌公主最後留給他的禮物,清晰地出現在空中——
  
  那是很多年前,少女清澈的眼睛。

  她驚嘆地看著空中。
  
  她的眼睛裡,映出藍天和白雲,最後,漸漸溫柔而清晰的,是一個男人穿著白色鎧甲的身姿。
  
  她趴在岸邊,一眨不眨看著他,眼睛那麼亮,紅唇忍不住上揚。
  
  冥夜伸出手,眼中再次隱隱出現淚意,然而他剛碰到她,桑酒似乎有所覺察,回眸一笑。
  
  冥夜愣了許久,便也溫柔衝她笑。他眸中紅色褪去,變得乾淨堅毅。
  
  珍珠化為齏粉。
  
  澹台燼皺眉,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剛要走過去,般若浮生卻開始劇烈震顫,這回是真的立刻要碎裂。

  澹台燼瞳孔一縮,冷冷地看向冥夜。
  
  然而冥夜已然不允許他再留在般若浮生中,下一刻,將澹台燼推了出去。
  
  廿白羽連忙上前:“陛下,你沒事吧。”
  
  澹台燼一擦臉上的血,這血跡還是蘇蘇先前對付道士,在他臉上留下的。
  
  他眸光陰鬱,看一眼蘇蘇,蘇蘇看見他,難免有點兒尷尬,畢竟現在兩個人直接碰面,誰都忍不住想起紗帳中那一幕。

  她也不是故意碰他那個地方的,不是沒成嗎,她也很懊惱的,她悄悄把手背在身後,髒了髒了髒了……
  
  她悄悄一挪步子,半邊小臉擋在旁邊的季師叔身後。
  
  澹台燼冷冷別開眼睛,皺眉看向空中相爭的兩樣東西。
  
  這回,終於不再是勢均力敵。
  
  空中玉鏡猛然破碎,蕭凜等人俱是一喜,仙蛟最後沒有選擇入魔!
  
  護心鱗發出一陣陣白光,盤桓在蛟身上的怨氣不甘地消散。護心鱗飛回葉冰裳手中,葉冰裳雙手緊緊握住護心鱗,也鬆了口氣。
  
  勾玉喜道:“真的成功了。”

  蘇蘇也很高興。
  
  那顆珍珠,是桑酒的初心,裡面有她最初愛上冥夜的景象。她喜歡庇護天下的大英雄,愛為他們而戰的冥夜,而非邪魔。
  
  冥夜再也找不到桑酒,便把自己封印在漠河河底,一遍遍在回憶中看她,每一次,都要經歷撕心裂肺的痛苦,與桑酒分離,然而下一次,依舊繼續。
  
  直到冥夜死那天。
  
  仙蛟再也不會化魔,冥夜最終守著蚌公主的信仰,用他的身軀和舍利子,平定漠河。
  
  蘇蘇看著乾淨的河水和冥夜消散的身軀,心裡滋味難言。
  
  廿白羽見到這一幕,說道:“陛下,今日不宜再留在河底,避水珠快要失去作用,我們得回去。”
  
  回去?

  澹台燼眸光冰冷,他不好過,也不會讓這些人好過。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24 PM

第47章 小混蛋

  最先覺察到不對勁的是季師叔。
  
  水波流速越來越快,原本乾淨的河水,若有若無彌散著一股死氣。

  季師叔一低頭,就看見一具道士屍體的手指動了動。
  
  季師叔臉色一變:“不好,快走!死人吸收了怨氣,變成屍妖了。”
  
  蘇蘇愣了愣,也看向道士們的屍體。

  果然,原本以為會消散的怨氣,此刻被打亂,往道士們的屍體中鑽去。

  也不知這些妖道修煉了什麼法術,他們的身體竟然能容納怨氣,被怨氣支配著站了起來。
  
  他們生前本就會一些法術,此刻個個面上露出詭異的微笑,朝著人群撲過來。
  
  季師叔一拂塵敲在屍妖頭上,“嗡”的一聲響。
  
  他破口大罵:“這玩意身體變得比鐵坨子還硬!”

  季師叔通曉奇門八卦,修煉之途也摸出了些門道,可他和虞卿一樣,武力值不行。屍妖速度詭異,幾乎飛身過來,抓住了他拿拂塵的手。
  
  季師叔猛地被屍妖撲倒在地,哇哇大叫,想拿符紙都已經來不及。

  季師叔想罵人,屍妖的血盆大口就在眼前,他大喊:“道友手下留情!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道士屍妖哪裡記得他是一家人,張嘴就要吃了他。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白嫩嫩的手拽住屍妖的頭髮,把它拽開,然後一把桃木劍刺進屍妖的心臟,屍妖倒下。
  
  季師叔看見蘇蘇,滿頭大汗,腿都軟了:“多謝丫頭。”
  
  蘇蘇把他扶起來,焦急地說:“先生,你知道如何殺他們吧?”
  
  “知道知道,貧道方才沒反應過來,才著了他們的道。”
  
  蘇蘇說:“這是怎麼回事?”

  季師叔臉色難看:“有人用邪物把怨氣壓進了屍體中,讓他們殺人。”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怨氣盤桓在漠河河底數千年,威力不小。
  
  另一頭,虞卿的情況不太好,他左支右絀閃躲著在水下飛奔的屍妖。嘴裡罵道:“這都是什麼東西!”

  皮糙肉厚,打一下跟沒事人似的。
  
  蘇蘇先前打死了老道,毀了噬魂幡,這會兒也有點吃力。如果不是在水下,此刻估計她早已冷汗涔涔。
  
  屍妖形成得猝不及防,所有人一時間都被屍妖纏住。更為可怕的是,被屍妖殺死的人,轉眼也被河底怨氣入侵,開始站起來殺人。

  蘇蘇先前用桃木劍殺死的屍妖,竟然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虞卿:“草!”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要完蛋,用不了多久,整個河底都是敵人!
  
  季師叔眼角餘光一瞥,看見澹台燼那個小王八羔子在廿白羽的護送下,往岸上去。

  少年回頭冷冷一笑,笑容中盡是惡意。
  
  屍妖竟然不攻擊澹台燼等人,對他們視若無睹。
  
  蕭凜眸色微沉,反應很快:“季師叔,澹台燼身上有辟邪的東西!”
  
  季師叔說:“不能讓他們走!蕭凜,我掩護你,你帶著冰丫頭把他們留下。那個心狠手辣的小王八羔子肯定有破解之法。”
  
  這些東西要是上了岸,那得殺多少人!
  
  澹台燼若是把它們往大夏國一趕,那就是一支刀槍不入的軍隊。
  
  蕭凜也知道嚴重性,二話不說,抱著葉冰裳追了上去。

  葉冰裳臉色發白靠在他懷裡,想了想,還是把護心鱗放在了蕭凜手中。
  
  蕭凜一頓,摸摸她的髮。
  
  護心鱗一到蕭凜手中,立刻發出耀眼的白光,帶著他們轉瞬便追上了澹台燼。
  
  廿白羽說:“陛下!”
  
  澹台燼回頭,看見蕭凜手中護心鱗,有幾分垂涎。他舔舔唇,命令說:“夜影衛何在,把蕭凜殺了。”
  
  他周身的幾個夜影衛立刻出現,擋住蕭凜。
  
  蕭凜抬劍迎上,他的武功比夜影衛強不少,此刻有了護心鱗,也不覺吃力。

  廿白羽一見,立馬也加入夜影衛,蕭凜的情況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蕭凜帶著葉冰裳避開利箭,把護心鱗還予她:“躲好。”
  
  葉冰裳抿唇,連忙催動咒語,用護心鱗去攻擊夜影衛。

  這種級別的寶物,她運用起來很不熟練,但蕭凜本就是高手,只需要夜影衛一點破綻,便可以立刻反殺。
  
  廿白羽退到澹台燼面前:“陛下,我們得先殺了那個女人。”
  
  澹台燼看一眼葉冰裳,皺起眉頭。

  他幾乎下意識說:“不行。”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蘇蘇和季師叔也追了上來,身後烏壓壓跟著一群屍妖。
  
  季師叔大聲喊:“蕭凜,他們身上帶了辟邪靈精,搶過來!”
  
  蕭凜會意,在受傷的夜影衛腰間一摸,果然摸出了一塊暖黃靈精,他抬手扔給季師叔。

  季師叔嘿嘿一笑,把靈精掰成小塊,分給周圍的人。
  
  蘇蘇也拿到一塊,她鬆了口氣,這玩意的確可以辟邪。至少屍妖不會攻擊他們。
  
  屍妖追到近前,突然變得迷茫,繼續在河底晃悠。
  
  蘇蘇說:“不能讓他們出去。”
  
  “這個當然。”季師叔說,“根源肯定在澹台燼身上。”
  
  敵人追上來,廿白羽立刻覺得不妙。靈精被他們拿到一塊,屍妖就不再是威脅,加上葉冰裳手中的護心鱗,澹台燼反而成了弱勢那一方。

  “陛下,我們必須得離開。”
  
  澹台燼當機立斷說:“走!”
  
  季師叔嚷道:“蕭凜,別讓他們跑了。”
  
  蕭凜長劍一劈,水流猛地晃動。季師叔一張驅水黃符過去助他,黃符在水中帶著幽幽的藍光,轉瞬,水流開始變成巨大的旋渦,把即將踏著水梯去岸上的澹台燼和廿白羽重新拉入旋渦。
  
  然而旋渦越擴越大,不止澹台燼的人,連在中央的蕭凜也被捲入其中。
  
  虞卿:“……”

  蘇蘇:“……”

  季師叔很尷尬:“蕭凜師侄,師叔也不是故意的。”
  
  蕭凜不吭聲,在天翻地覆的水中,盡量穩住身子。
  
  虞卿說:“旋渦擴大了!避水珠很快就要失去作用,我們快走。”
  
  這下大家都不廢話,趁著旋渦沒波及,連忙往岸上游去。

  季師叔知道犯了錯,路過葉冰裳時,順手把她也救了,算作幫蕭凜侄兒保護女人。
  
  旋渦中心就剩蕭凜與澹台燼,蕭凜還能極力穩住身子,澹台燼沒有武功,他臉色發白,死亡的恐懼讓他帶上幾分慌亂。
  
  澹台燼抬起頭,看見旋渦外的人紛紛上了岸。

  他眸色陰毒地看著他們。
  
  夜影衛死的死,殘的殘,沒人能在這時候幫他一把。直到他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少女身上的祭祀紋路漂亮神聖,外面天亮了,陽光折射進來,她身上金紋閃著碎光,朝外面游去。
  
  虞卿等人極力去拉旋渦中的蕭凜,蕭凜水性不錯,運用內力,竟生生破開水流,從旋渦中鑽了出去。
  
  虞卿大喜:“快走!”
  
  人們一個個離開,蘇蘇游上去的路上,看見被水流衝昏的葉儲風,她抿住唇,把他順帶撈上去。
  
  旋渦不斷擴大,加上河底還有一群屍妖,大家拼命飛奔。
  
  蘇蘇好不容易爬上岸,把葉儲風扔在旁邊,止不住咳嗽。
  
  幸運的是,他們上岸的地方,離澹台燼的親兵很遠,此刻不用面對敵人的包圍。
  
  季師叔癱在岸上:“無量天尊,嚇死貧道了。”

  見到蕭凜上岸,季師叔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本事大。”
  
  蕭凜無奈一笑。
  
  虞卿突然問:“澹台燼呢?”
  
  “旋渦裡。”蕭凜說,“我的劍氣把廿白羽同他分開,現在廿白羽找不到人。”
  
  虞卿問:“屍妖怎麼辦?”
  
  這件事是所有人都擔心的,蕭凜沉默一會兒,攤開手。
  
  只見他掌心,躺著一枚蘭花狀的辟邪靈精。

  那靈精完美無缺,一看就很珍貴。
  
  蘇蘇愣了愣:“這是澹台燼身上的嗎?”
  
  蕭凜點頭。
  
  季師叔喜笑顏開,幸災樂禍道:“那小子想害人,現在沒了辟邪靈精,他沉入河底,不說旋渦,那些屍妖就會上來把他生吃了。”
  
  虞卿思考著說:“他弄出來的東西,不想死的話,就得自己想辦法滅了屍妖。”
  
  蕭凜也是這個打算,聽見遠處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們得離開了,澹台燼的人就在對岸,再不走,我們會很危險。”
  
  蘇蘇看著蕭凜手中那塊辟邪靈精,有幾分好笑,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澹台燼造出殺人的東西,現在自己困在河底。
  
  最要命的是,現在人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才不會去救他。
  
  大夏的士兵就在不遠處接應,幾個人上了馬,走了好幾步,蕭凜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回頭。
  
  日光傾斜而下,身著祭祀服的少女,正抬眼望著他們。
  
  他握住韁繩的手一緊:“葉三小姐,同我們一起回去吧。”
  
  龐宜之看看眉眼乾淨美麗的少女,也連忙不在意般地說:“是啊,你父親是葉大將軍,你隨我們回夏國,也理所應當。”
  
  虞卿點頭:“葉三,趕緊走了。”
  
  就連季師叔也吹了吹鬍子:“小丫頭,你還愣著做什麼?那小子是個殺人狂魔,你難不成還想跟著他?”
  
  葉冰裳聞言,眸光晦澀。

  她抬起頭,柔柔笑道:“是啊,三妹妹,大家不會怪你的。”
  
  蘇蘇看她一眼,對著大家一笑,露出幾顆貝齒,少了幾分不近人情的清冷,多了幾分屬於葉夕霧長相的憨態可掬。

  “多謝大家,夕霧就不跟大家回夏國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完成。天高路遠,日後再會。”
  
  蕭凜抿唇,低聲說:“既如此,保重。”
  
  蘇蘇衝他們揮揮手。
  
  龐宜之恨恨看她一眼,低聲咒罵:“不識好歹的笨女人!”
  
  季師叔嘖嘖嘆息:“小丫頭片子。”
  
  雖然都不贊同她留下,但是大家對蘇蘇沒有惡意。她勇敢仗義,屢次救人於為難,在場所有人,幾乎都得到過她的幫助,沒人會真正討厭她。
  
  葉冰裳靠在馬車上,看外面太陽高高升起,手拽住轎簾。
  
  好半晌,她輕輕閉上眼。
  
  什麼時候,三妹妹得到了所有人尊重呢?去年那個推她下水,還一臉惡毒的葉夕霧,似乎已經離得很遠很遠。
  
  ***

  澹台燼沉入河底。
  
  漠河水深,數千年前屢次漲水,好幾次都淹沒過附近城池。
  
  冰冷的水把他包圍,他起先還算鎮定,可是當看見一隻屍妖朝他飛奔而來時,他摸向腰間,瞬間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夷月族最珍貴那塊辟邪靈精不見了!
  
  屍妖速度飛快,在洶湧的水下也絲毫不受影響。
  
  水下的活人,不知不覺就只剩他一個,求生本能讓他竭力開始朝著屍妖反方向游去。
  
  然而另一邊,竟然也出現了屍妖。
  
  他抿了抿蒼白的唇,難得出現幾絲慌亂。他連忙從身上翻找東西,可他身上除了辟邪靈精,早沒有能對付這些東西的靈器。
  
  他下水時,和老道佈置了這個局。
  
  即便妖蛟錘煉不成,但是能夠創造出屍妖也是不錯的。這支無堅不摧的軍隊,可以幫他兵指大夏,然而沒想到,這些沒有神智的妖物,第一個對付的人是他。
  
  眼見屍妖的手要碰到他。
  
  他神色冰冷,閉了閉眼,倒沒有後悔,只是覺得不甘,沒有多拉幾個墊背的。
  
  他咬牙,想著自己血可以克制妖物,大不了等屍妖咬傷他,他再弄死這些東西。儘管澹台燼也知道不現實,漠河這麼大,他的血一下就散開了,哪裡殺得完無窮無盡的屍妖。
  
  下一刻,屍妖被人踹開。
  
  他的衣角被人輕輕拉住,他睜眼,就看見衝他而來的少女。
  
  她破開水,白色衣裙在水下漾開,漂亮得不像話。
  
  少女看他一眼,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服,一副不想和他說話的樣子,扯扯他,示意他跟著她離開。
  
  澹台燼從來沒想過,這種情況,有人依舊會過來找他。他沉默看著她,抿唇道:“你怎麼來了?”
  
  少女咬牙切齒看著他。
  
  “當然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小混蛋。”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28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23 05:29 PM 編輯

第48章 捉住

  蘇蘇雖氣他,卻明白如今情況不太好。
  
  她連忙把自己的辟邪靈精給他一半,繞開屍妖往岸上游。
  
  事關生死,澹台燼也不跟她多廢話,罕見沉默下來,跟著她一同往上游。

  兩個人好不容易上了岸,蘇蘇躺在岸上喘氣,累得一動都不想動。
  
  她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身邊的澹台燼不吭聲,坐起來擰自己衣服上的水。

  避水珠在方才就失去了作用,如果蘇蘇沒有回去,他不被屍妖吃了,也會在水下淹死。
  
  七月份陽光熾烈,很快把他們衣服烤乾。
  
  蘇蘇從地上爬起來,她拍拍手上的灰,剛一動,手腕被人死死握住。
  
  蘇蘇回頭,看見一張陰沉沉的臉:“你要去哪裡?”
  
  她盯著澹台燼的手,他手指僵硬片刻,握得更緊。

  “你給我下了毒,你以為我會讓你離開?”
  
  蘇蘇其實也沒想離開,她一看他這幅討債鬼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踹他。

  懷裡的滅魂珠淚微微一暖,儘管只有一瞬,蘇蘇卻感覺到了。
  
  勾玉忍不住說:“咦?”
  
  一人一玉都忍不住炯炯有神看著澹台燼,澹台燼皺眉,語氣更不好:“你這麼看孤做什麼?”
  
  好吧,下一刻滅魂珠淚不再溫暖,變得冷冰冰。

  蘇蘇心中難免有幾分微妙。
  
  “你別抓著我,我沒給你下毒,之前都是騙你的。你看你至今還活蹦亂跳的,好了,放開我。”
  
  澹台燼的手跟鐵鉗似的,看她一眼:“滿口謊言!我一放開你,你就跑了。”
  
  “我不跑。”
  
  少年雋秀的眉目帶著幾分陰鬱,十足讓人討厭。
  
  蘇蘇好言好語,沒想到他完全不領情。她乾脆不和他說廢話,一個過肩摔把他弄趴下,澹台燼悶哼一聲,恨恨看著她。
  
  如果不是片刻前才救了他,蘇蘇仿佛還以為自己是那個對不起他、背叛他的人。

  “你是不是要逃跑?”他黑瞳冰冷,啞聲問道。
  
  蘇蘇揉揉自己發青的手腕:“和你說人話聽不懂嗎?我又不欠你的,我都說了我不走,即便我要走,關你屁事!”

  她越想越氣,乾脆在他腰上狠狠擰一把:“下次再把我手抓青,我弄死你,弄死你!聽見了嗎戰五渣!”
  
  她怕他不夠痛,捏住那塊薄薄的皮肉,幾乎三百六十度擰了一圈。
  
  澹台燼臉色都要青了。
  
  勾玉一直沉默著,此刻忍不住開口:“小主人,你還記得稷澤的話吧,滅魂珠淚要他懂情感,才能抽邪骨。”

  你這樣對他,是不是背道而馳了?
  
  蘇蘇不可思議說:“你不會讓我教他吧,我都想抽死他!”
  
  說完她噗嗤一笑,似乎被什麼逗樂了。
  
  勾玉瞥見地上表情陰森森的少年,也有點兒想笑。

  蘇蘇毫不留情,澹台燼的腰絕對烏青了一塊,可他能忍,愣是沒去捂自己受傷的地方,臉色鐵青之後又慘白。
  
  她撐著自己下巴,笑吟吟看著他說:“記住什麼叫以己渡人,這次就是教訓,你要是再敢讓我受傷,我就讓你疼十倍。”
  
  他冷笑一聲。
  
  蘇蘇聽見簌簌腳步聲,她回頭一看,果然周國的軍隊來了,領頭的就是那個倒霉的狗腿子羊暨。
  
  羊暨大老遠就開始哀哀地嚎:“唉喲我的陛下,您沒事吧!”
  
  他微胖的身子竭力跑在士兵前面,很有喜感,見到澹台燼,就差喜極而泣了。

  羊暨去殷勤地去扶澹台燼:“陛下,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這麼對你,屬下……”
  
  澹台燼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聽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更加來氣:“滾,誰讓你碰孤!”
  
  羊暨訕訕一笑:“不碰,不碰。”
  
  澹台燼看一眼旁邊看笑話的蘇蘇,黑著臉命令說:“把那個女人給孤抓起來!”
  
  羊暨立刻收了笑臉,很有狐假虎威的架勢:“還愣著做什麼,都耳聾了嗎?陛下讓你們把那個女人抓起來!”
  
  蘇蘇對他的忘恩負義嘆為觀止,難道蘭安姑姑要背叛他,這個要命的性格,刻毒的嘴臉,誰不想捅他幾刀啊!
  
  夜影衛朝著蘇蘇走過來,蘇蘇一看,澹台燼也看著這邊,她從他眼裡看出蓄勢待發的緊張。
  
  澹台燼肌肉繃緊,仿佛她是什麼生出翅膀的怪物,下一刻就要從漠河飛過去。
  
  她舉起手,誠懇說:“我自己走,不勞駕諸位動手了。”
  
  夜影衛沒有理她,用一條柔韌的繩子綁住她手腕。

  說來也奇怪,那繩子柔韌,碰到她手腕,卻自動扣成一個環。
  
  澹台燼一眨不眨地看著,見蘇蘇這次似乎真的沒有底牌逃跑,總算露出滿意陰毒的微笑。

  羊暨看著他扭曲的笑容,稟報說:“陛下,葉大人和廿大人都找到了,廿大人受了重傷,送回漠河城主府了。”
  
  澹台燼皺眉,說:“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
  
  羊暨不敢吭聲,快半年時間,他也摸準了小暴君脾氣,澹台燼憎恨一切廢物,喜歡有能力的人。

  對待有能力的人,珠寶玉石毫不吝惜,他大方得令人眼紅。對待「廢物」冰冷無情,甚至殘忍,也從來不念舊情。
  
  回去廿白羽肯定得受重罰。
  
  羊暨跟人精似的,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慶幸自己沒有跟著下漠河。也不敢為廿白羽求情,這次廿白羽確實做得不好。
  
  蘇蘇回頭看一眼漠河,漠河如今水質清澈,如果不是夠深,幾乎一眼能看到底。

  冥夜和蚌公主都在河中消散,按理會護佑漠河數萬年,可惜澹台燼弄出來一群屍妖。
  
  原本道士只有二三十來個,後來殺了不少人,現在屍妖保守估計有四五十隻。
  
  真是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數字,屍妖吸收了千年怨氣,註定他們不能輕易被殺死。
  
  這些東西要是上了岸,凡人鐵定遭殃。還是必須想辦法讓澹台燼消滅這群妖怪。他和老道士創造出來,一定知道怎麼消滅屍妖。
  
  好在屍妖沒有智商,不可能自己爬上漠河,蘇蘇鬆了口氣。
  
  蘇蘇覺察有人看自己,她轉頭就看見了澹台燼,他對上她眼睛,嫌惡地別過頭去,仿佛她是什麼髒東西,燙傷了他的眼睛。

  “回漠河城主府。”澹台燼吩咐道。
  
  蘇蘇這次被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連窗戶都封死了。

  她鉚足了勁四處拉,發現門和窗戶紋絲不動,眯起眼睛往外一看,還隱隱能看見幾個守在外面的影子,應該是夜影衛。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繩子,還真是罪犯待遇。

  繩子不是玄鐵,看起來十分易斷。她盤腿坐在床上,試著掙斷,結果繩子上發出幽幽一陣紅光,倏地收緊,捆住蘇蘇的手腕。
  
  蘇蘇疼得抽了口氣,她連忙放鬆,不再試圖掙斷繩子,繩子果然恢復如初,鬆鬆垮垮套在她手腕上。
  
  這是什麼東西?

  勾玉說:“小主人別掙扎,這個東西由喝弱水長大的蠶,吐出的絲織就,看上去十分柔軟,實際掙脫不斷。你越掙扎,它只會收得越緊。”
  
  說完勾玉也疑惑,怎麼澹台燼的夷月族也有弱水,之前見到弱水棺材,現在還看見這玩意兒。弱水這種上古的稀罕東西,竟然是批發的?
  
  蘇蘇聽勾玉的話,沒再擺弄手中的絲。
  
  她心中有點兒納悶,澹台燼是從多久開始就弄弱水蠶絲了啊,難道就是為了今天捉住她?
  
  她晃了晃手腕,果然覺得自己沒什麼力氣,想跳都跳不高。
  
  勾玉同情地看著她,說道:“小主人,我醒來太久,該休眠了,你在澹台燼身邊,要多加小心。”
  
  頓了頓,它支支吾吾說:“你也看見了,他好像不太想殺你。”
  
  蘇蘇沉默片刻,乾巴巴說:“好像是。”
  
  勾玉也乾巴巴說:“萬般皆是修行,你有空試試,給他上點情感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萬一他會聽呢。”
  
  蘇蘇繼續乾巴巴笑一聲:“哈哈。”
  
  勾玉已經被尷尬得走掉了,玉鐲陷入一片安靜。
  
  蘇蘇摸摸自己的臉蛋,她的臉有點兒燙。以前她也不太懂,可是進入過蚌公主的身體,明白情情愛愛這種事,多少會讓人為難。

  尤其是她之前在紗帳中做的事,簡直是一輩子的黑歷史。
  
  一想到蚌公主曾經是怎麼對冥夜的,她就生無可戀。
  
  如果讓她這麼對澹台燼,她恐怕忍不住把他按在地上摩擦,然後剁吧剁吧殺了,這樣恐怕來得比較舒暢。
  
  她摸摸懷裡的滅魂珠淚,嘟囔道:“我要不還是去找葉冰裳,問問她願不願意暫時為了天下蒼生哄哄小變態?”
  
  勾玉不理她,它早就是塊成熟的勾玉,裝死和沉默已經代表了它的態度。
  
  蘇蘇泄氣地說:“好吧,他不惹我的話,我不會揍他的。”
  
  ***

  “她真的跑不掉?”澹台燼問。
  
  羊暨看一眼玄衣少年,拍拍胸口保證道:“陛下放心,弱水本來萬物不生,然而夷月族擁有弱水千年,終於找到兩個辦法:一讓弱水成冰,二讓弱水成絲,弱水成冰,可保弱水內時間凝滯;弱水化絲,可以封印內力,讓人無處可逃。”
  
  澹台燼摩挲著手中的玉扳指,若有所指地說:“我記得,夷月族遠遠不止這點弱水。”
  
  羊暨連忙說:“陛下明鑒,屬下去夷月族,弱水就剩那麼一點點了,屬下絕對沒有私藏。聽說蘭安夫人一直也讓人看護弱水,後來某一天,弱水幾乎用盡。”
  
  澹台燼說:“你是說荊蘭安把弱水用了?”
  
  “是,正是。”
  
  “她用弱水做什麼?”
  
  羊暨戰戰兢兢說:“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澹台燼不語,手指一下下敲打著座椅壁,打得羊暨心慌。他們現在誰都知道小暴君脾氣怪異,生怕他拿自己開刀。

  儘管羊暨這半年得到的好東西讓他喜笑顏開,可是伴君如伴虎,跟著澹台燼簡直是富貴險中求。
  
  在羊暨的忐忑中,澹台燼突然說:“嗯。”
  
  羊暨鬆了口氣:“屬下告退。”
  
  澹台燼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夷月族的弱水還真可能不是被誰私藏起來了。

  荊蘭安不是有個兒子嗎?弱水大概率用在她兒子身上了。
  
  她倒是把那個孩子藏得好,連羊暨這種族內首領都不知道還有個十多歲大的少主。

  怎麼?是怕他傷害她的孩子嗎?
  
  他冷冷笑了一聲,荊蘭安倒是有自知之明,那孩子確實會威脅他在夷月族的地位。
  
  想到剛剛讓太醫來看自己身體中有沒有毒,太醫們連連搖頭,個個都說他沒中毒。

  這次葉夕霧沒撒謊。
  
  他站起來,露出一個陰毒的笑容。
  
  這次被他抓住了,她別想跑,她終於在他手裡了!

  從哪裡開始折磨她好呢?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36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23 05:37 PM 編輯

第49章 有所圖

  當皇帝不容易,澹台燼還沒有登基,堆積的事情已經不少。
  
  他帶著人下漠河浪費了快一天,洗漱完草草吃了飯,便開始進行部署。

  城中武將幾乎都死了,文臣也因為「人肉宴」全部屈服。
  
  澹台燼手指抵著額,揉了揉太陽穴,壓住性子和幾個大人一同商量攻打夏國的事。

  好不容易忙完,天色已經全黑。
  
  他也沒急著休息,來到關押蘇蘇的院子。澹台燼問夜影衛:“她今天在裡面做什麼?”

  夜影衛說:“葉姑娘最開始砸窗戶,砸完又拉門,發現出不來,就沒了動靜。”
  
  澹台燼滿意地彎了彎唇。
  
  “她吃飯了嗎?”
  
  夜影衛低頭,看著澹台燼的影子,回答說:“沒有。”
  
  澹台燼臉色一下子冷了下去,他冷聲說:“她還想跑,竟然絕食?”
  夜影衛一愣,如實說:“沒有陛下的吩咐,沒人敢給葉姑娘送飯。”
  
  澹台燼沉默了一下,吩咐太監道:“讓人弄些吃的來。”
  
  太監聞言,唯唯諾諾問:“陛下,以何禮待那位姑娘?”
  
  這些太監都是澹台燼明朗從周國皇宮帶來的,澹台明朗喜奢侈享受,不僅隨身帶了伺候人的太監宮女,還帶了琴師舞女。

  現在他們都屬於澹台燼。
  
  太監才跟澹台燼不久,不明白裡面那位的身份。弄些吃的,也分好壞。
  
  澹台燼冷冷看他一眼,直到太監雙腿戰戰,要立刻跪下,澹台燼方緩緩開口:“她一個階下囚,你說呢?”
  
  太監連忙說:“奴才省得。”
  
  澹台燼推開門前,眼裡閃過一絲興奮,想到什麼,他謹慎地吩咐夜影衛:“她詭計多端,所有人給孤打起精神,如果讓她跑了……”
  
  他語調冷漠,夜影衛卻齊刷刷低頭。
  
  先前就是在羊暨大人的院子,這位姑娘帶著狐妖逃跑,陛下大怒,殺了不少人。
  
  澹台燼猶豫半晌,才警惕地推開門。

  他目光如鷹隼般,一眼就看見了床上的少女。
  
  屋裡燭光亮著,她閉著雙眼,盤腿坐在床上。
  
  她纖長的手指搭在膝蓋上,整個人並沒有夜影衛描述的那樣想要逃跑,反而顯得十分沉靜。
  
  蘇蘇髮髻散開,墨髮如流水傾斜而下。
  
  一年過去,她稚嫩的眉眼長開些許,有了幾分成熟少女的模樣,清麗無雙。

  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坐著,沒有半點兒淪為階下囚的慌張。澹台燼不知道那是什麼姿勢,總之很獨特,很漂亮。
  
  他目光陰翳,落在她身上。
  
  蘇蘇一聽到推門聲,立刻睜開了眼睛。
  
  澹台燼下意識把門關緊,冷冷看著她。

  蘇蘇有幾分好笑,她又不是會法術的仙體,這個情況根本跑不掉。
  
  她下了床,朝他走過去,一面說道:“你可算來了,能不能讓人給我找一身換洗的衣裳。”
  
  她抬起袖子給他看,自己的祭祀服被河下石塊劃破,還沾著些許泥巴。

  “站在那裡,不許靠近孤!”澹台燼迅速呵斥道。
  
  蘇蘇腳步一頓,從善如流站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那衣服……”
  
  澹台燼看著她有些微狼狽的祭祀服,說:“階下囚就要有階下囚的自覺,葉三小姐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蘇蘇愣愣看著他——

  我什麼身份啊?不是你名義上的妻子嗎?
  
  澹台燼頓了頓,補充道:“作為葉嘯的女兒,你能活多久,就看你有多大的價值。”
  
  明白了,就和葉儲風一樣。
  
  她想到這件事就來氣:“我不是二哥,恐怕會讓你失望。作為葉嘯的女兒,別的沒有,就是骨頭硬。你要殺我就試試,不要指望我幫你對付我爹和夏國。”
  
  澹台燼說:“你是捨不得你爹,還是捨不得你心愛的宣王殿下?”
  
  關蕭凜什麼事?她瞪著澹台燼,他也冷冷看著她。
  
  蘇蘇又累又餓,知道澹台燼不會讓自己好過,乾脆懶得搭理他,她重新坐回床上,閉上眼睛養神。

  凡軀一頓不吃餓得慌,她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沒工夫陪這個心胸狹隘莫名其妙的少年吵架。
  
  見她不語,連看他一眼都不想的模樣,澹台燼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口。
  
  他恨不得像對待其他人那樣,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看她害怕求饒。可他知道蘇蘇不會,不僅如此,她靈巧的身手讓他頗為忌憚,生怕自己再碰到她,會被她捉住當人質。
  
  那種錯,他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
  
  蘇蘇覺察他還沒走,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見澹台燼冷冷地看著自己。

  仿佛想上前一步掐死自己,來取悅他,又更想摔門而去,離她遠遠的。
  
  兩相矛盾之下,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什麼都不給,站在這裡做什麼?蘇蘇剛要開口,讓他回自己房間去。
  
  門被敲響,太監領著一個侍女進來,侍女手中端了一碗白粥。
  
  她睜開眼睛,盯著那碗光禿禿的白粥。
  
  也不是,旁邊還大發慈悲地放了一疊乾菜。
  
  澹台燼也看著那碗白粥,神情古怪。
  
  太監惴惴不安地想,階下囚吃這個是沒錯吧?有的還只有半個窩窩頭。
  
  澹台燼看向蘇蘇,施捨般說:“你想吃別的東西也可以,只要你……”
  
  蘇蘇打斷他的話,跑過去端起粥:“不用,我就吃這個。”
  
  她回到桌子前,不管他們,徑自用勺子吃起來。

  蘇蘇身上帶著小山給的白色蠱蟲,不怕澹台燼下毒,她現在是百毒不侵的狀態。
  
  白粥熬得很香糯,只可惜粥少水多。
  
  蘇蘇很餓,她就著一疊乾菜,心滿意足吃飯。
  
  太監和婢女已經退下,屋子裡又只剩下她和澹台燼。
  
  澹台燼見她絲毫不抱怨,眼睛裡映襯著燭光,十分恬靜的模樣,他心中浮現出一絲疑惑。
  
  “為什麼你不生氣?”
  
  蘇蘇嘴裡包著一口飯,愣愣回頭看他。
  
  就見到小變態神色不解地看著她,他語氣複雜地說:“你為什麼不難過?我這樣對荊蘭安,她會難過。”

  世上的人,不都討厭忘恩負義嗎?
  
  蘇蘇兩腮微鼓,懷裡的珠淚微暖,她瞬間眼睛一亮,咽下嘴裡的食物。她聲音清脆,解釋道:“荊蘭安會難過,是因為她付出了足夠的感情,對你有所期待,所以當你做的事情讓她失望,她會傷心。”
  
  澹台燼說:“所以你是對我沒有期待,也無所圖,就隨便我怎樣對待你,你都無所謂。”
  
  蘇蘇笑吟吟說:“怎麼會,我對你有所圖啊。”
  
  他愣了愣,唇角微微上揚,語氣多了幾分輕蔑:“你想要什麼?”
  
  蘇蘇撐著下巴,笑而不語看他。

  許是暖黃的燭光溫柔,她唇色晶瑩,無端少了昔日的清冷,多了些說不出來的嬌俏。
  
  他下意識咬住嘴裡的軟肉,被她一看,覺得渾身不自在。
  
  澹台燼說:“不歸順孤,你休想從孤這裡拿走任何賞賜!”
  
  蘇蘇眼睛一彎,不與他爭。
  
  澹台燼呼吸急促一秒,隨即別開頭,這才用一種春風得意的惡劣語氣說:“三日後子時,孤讓人從漠河中把屍妖撈起來,屆時你也去。”
  
  蘇蘇心裡一沉,又想弄死他:“你不能把屍妖撈起來,屍妖攻擊人不分對象,你即便有辟邪靈精,也不可能分給每個士兵。你用屍妖對付蕭凜,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澹台燼漫不經心地說:“那又如何?”
  
  打仗死人,不是很正常嗎?死在凡人手裡,和死在妖怪手裡都是死,又有什麼區別?
  
  “況且,誰告訴你,孤要用軍隊撈屍妖?”他話語裡帶著一股子嘲諷的味道。
  
  蘇蘇臉色一變,想通他的打算:“你要讓城中百姓去打撈屍妖?”
  
  澹台燼看她一眼。

  沒錯,漠河百姓以前也是大夏的人,讓他們去撈屍妖,死了就死了。再者,大戰之前死一堆大夏人,可以大大挫傷蕭凜的士氣。

  兵不厭詐。
  
  澹台燼帶蘇蘇去,也有利用的心思,她本事的確不錯,懂的也多。蘇蘇過去,有很大作用。
  
  他知道她的性格,在她眼裡他是個暴君,那些百姓卻無辜,她或許無意間就能找到克制屍妖的辦法,讓屍妖更順利他驅使。
  
  蘇蘇突然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柔聲說:“你鐵了心要這樣做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有個主意,能少犧牲一些人。我過來,我告訴你。”
  
  她鮮少用這般溫柔的語氣與他講話。
  
  澹台燼愣了愣,盯著她明麗的笑容,少女白色祭祀服散開,他又憶起水下那一幕,她破水而來,裙擺都帶著炫目的光暈。
  
  等他略微回神,已經靠近了她。
  
  澹台燼下意識想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她衣裙未換,顯得髒兮兮的,說不定還很臭。

  可是真的離她近了,她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無辜地輕輕眨了眨。
  
  那個聖潔的少女,變得無害溫和起來。
  
  她身上一點兒都不臭……甚至還是帶著那股令人不太能接受的……合歡花香。
  
  他抿住唇邊,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冰冷,與她說正事:“什麼辦法,說。”
  
  “辦法就是……”蘇蘇的手指緊緊扣住碗,在他耳邊低聲開口。
  
  下一刻,她露出一個厭煩的表情,反手把碗往他頭上砸:“我還給你想辦法,你這麼壞這麼惡劣,怎麼還不天打雷劈!”
  
  出乎意料,她手腕被澹台燼扣住。
  
  他離得很近,把她纖細的手握住,反扣在她腦後。他低聲笑道:“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
  
  少女被他握住了手腕,弱水繩環不僅鎖住了她使用符咒的機會,還令她變得柔弱。
  
  她以前像只活蹦亂跳張牙舞爪的土撥鼠,現在是一隻被他揪住的無力小兔子。
  
  蘇蘇說:“你放開!”
  
  澹台燼掐住她下巴,警告道:“孤的耐性有限,你若再亂來……”
  
  他話音剛落,蘇蘇膝蓋一頂,踢中他下三路。
  
  這世上再陰險厲害的男人,都怕這一招,澹台燼也不例外,他雋秀漂亮的臉,肉眼可見地白了,下意識要鬆手去捂下面。
  
  也不知道他用了怎樣的毅力,沒有鬆開蘇蘇。
  
  蘇蘇失去之前的力氣,靈巧的身手還在,見他還不願意鬆手,甚至長腿一邁,格住了她的雙腿。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瞪著他,往前一撞,整個人撞他身上。
  
  她頭撞在他胸膛。
  
  兩個人都悶哼一聲。
  
  澹台燼咬牙道:“你練了鐵頭功嗎?”
  
  結果他一低頭,少女雙眼迷離,一副快撞暈的模樣,無力靠在他胸膛。
  
  他只覺得全身都疼,胸口疼,下面疼,疼得他本就精緻漂亮的眼睛,染上一絲脆弱的薄紅。
  
  澹台燼靠著冰冷的牆面,神色惱怒。
  
  她怎麼總是……總是如此對他!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42 PM

第50章 及冠禮

  蘇蘇緩了緩,抬起頭衝他磨牙道:“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她一擊即退,知道現在自己的力氣恐怕還比不過澹台燼,連忙退開離他遠遠的。
  
  澹台燼微微佝僂著身子,少年臉色慘白,眼角通紅地看著她,咬肌微微鼓起。

  蘇蘇怒氣消散大半,憋住笑:“要不你還是去看看太醫吧。”
  
  澹台燼拂袖而去。
  
  他走路的姿勢明顯不太對勁,蘇蘇衝他做了個鬼臉,有幾分幸災樂禍,真斷子絕孫了是好事,魔神留什麼後?
  
  太監緊張地要扶澹台燼,被他推開。

  他陰沉著臉,自己站起來走了。
  
  太監回頭看一眼,見白色祭祀服的少女站在燭光下,面帶輕蔑看著他們的陛下。大太監心裡莫名有種怪怪的感覺,就好像……澹台燼要臨幸自己的女人,結果被自己女人打了。
  
  想歸想,大太監連忙跟了上去。
  
  蘇蘇看著眼前的門闔上,揉了揉自己的頭髮, 心中也很煩躁。
  
  澹台燼要喪心病狂打撈屍妖,這事到底該怎麼辦?

  別的帝王練兵攻城,他倒好,還沒成魔神,就成天惦記用妖怪的力量顛覆大夏。
  
  蘇蘇自然不希望他真的滅了大夏。

  可她心裡也明白,澹台燼永遠不可能收手。他骨子裡的暴戾,會讓他劍指大夏,然後把曾經欺辱他的人,一個個折磨殺掉。
  
  他恨夏國,當然,也恨周國。
  
  他不把大夏的人當人看,也不珍惜周國士兵的命,他肆意擺弄他們,來滿足自己的快感。

  他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瘋子。
  
  不,也許比較在意葉冰裳。至少在葉冰裳面前,他乖巧收斂不少。
  
  蘇蘇想得頭疼,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消滅屍妖。
  
  晚間侍女進來,給她抬了幾桶水,讓她洗澡更衣。

  蘇蘇有幾分驚訝,她笑著點頭:“多謝你們。”
  
  侍女匆匆出去,不敢多看她一眼,也不敢靠近她,活像蘇蘇是什麼危險人物。
  
  蘇蘇脫了衣裳,終於舒舒服服洗了個澡。

  她拎起來換的裙子一看,明顯愣了愣,這套衣服竟然和祭祀服很像,白色的襦裙,上面用莊嚴的金線勾了邊,裙擺古老的紋路,看起來很是神聖。
  
  她看一眼被自己脫下來的祭祀服,心情很複雜。
  
  一直裝死的勾玉,趁機多嘴說了句:“他喜歡你穿這種裙子。”
  
  蘇蘇,惱怒道:“你還是沉睡吧。”
  
  勾玉暗笑,果真不再講話。

  它如今恢復修養得差不多,醒來也沒之前帶蘇蘇穿越後那麼吃力了。
  
  一主一僕心知肚明,澹台燼是對蘇蘇有幾分微妙。只不過少年魔神的感情,不知是熱河,還是寒冰。
  
  勾玉心想,蘇蘇一定不能對澹台燼動任何感情,她手握滅魂珠淚,早晚都會對他出手,沒有任何感情,以後才不會傷心。
  
  ***

  在蘇蘇這裡吃了苦頭,澹台燼一連幾日沒來。
  
  有一次勾玉說:“他在外面。”
  
  過了會兒,勾玉說:“他走了。”
  
  不知道是路過還是別的什麼,澹台燼一直挺忙,蘇蘇被關著,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澹台燼肯定在為非作歹。
  
  沒多久,到了澹台燼讓人去撈屍妖的時間。
  
  蘇蘇也終於得以出門。
  
  天氣並不是很好,陰雨綿綿,她抬頭一看,今日陰氣很重,這個天氣把屍妖撈出來,對凡人沒有好處,屍妖大概率會殺很多人。

  可是對屍妖有好處。
  
  果真是天生的魔神,他保妖不保人。
  
  一個英武嚴肅的女人,抱著劍打量蘇蘇。

  侍衛喊道:“廿大人。”
  
  廿木凝頷首:“我會看好她,不會讓她跑掉。”
  
  蘇蘇一聽姓廿,就知道這人和廿白羽脫不了干係,多半是廿白羽的妹妹或者姐姐。
  
  廿木凝的劍是桃木劍,蘇蘇心道,看上去還是個練家子,怪不得澹台燼會讓她來看著自己。
  
  她在打量廿木凝,廿木凝也在打量她。
  
  她早就聽弟弟白羽說過,有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愚弄陛下。

  現在見到了人,廿木凝很難有好臉色。眼前的少女穿著白色流線裙,漂亮的金色繡邊,哪怕在陰天,也無損她的聖潔美麗。
  
  少女抬起黑色長睫,眸中像凝了一汪清澈的水。感知到了廿木凝的不善,她也不笑,清清冷冷的模樣,反倒和那身衣裳更搭。
  
  廿木凝粗魯地推了一下蘇蘇:“老實點,別耍什麼花招。陛下讓你過去,你最好想出控制屍妖的辦法,否則有你好看的。”
  
  蘇蘇被弱水繩環捆住手腕,如今還真打不過廿木凝,但她向來不吃虧,她險些摔一跤,回頭看廿木凝:“你喜歡澹台燼?”
  
  廿木凝瞪她一眼:“你胡說!”
  
  蘇蘇笑了笑:“還真是啊。”
  
  廿木凝沉了臉,冷冷一笑:“少在這裡跟我耍嘴皮子,你若是想不出辦法,就自己去喂屍妖吧。”
  
  廿木凝和廿白羽一樣,都是夷月族人,從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輔佐澹台燼成為君王。

  她用心學過道法和武功,最近才出山,一身本領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論武功她比不上弟弟廿白羽,一身道法卻精純。
  
  至少在凡人中,她算優秀的那個。
  
  蘇蘇和她一同來到漠河時,已經有很多人在漠河邊打撈。

  他們腳上戴著鐐銬,神色驚慌,全部是被澹台燼俘虜的大夏奴隸。
  
  蘇蘇深吸了口氣,看向高台座椅上的少年。
  
  天空下著綿綿小雨,他頭頂用玄色幕簾遮蓋,澹台燼懶懶靠在椅背上,看奴隸們撈屍妖。
  
  第一隻屍妖被打撈上來時,直接撕裂了一個沒法掙扎的奴隸。
  
  他嘴角帶著溫和的笑容,看那奴隸身子被撕成兩半,屍妖啃了上去。

  蘇蘇看得內心冰冷,廿木凝卻沒什麼反應,把蘇蘇帶到澹台燼面前。
  
  澹台燼看她一眼,嘴角的笑淡了。
  
  他修長的手指撫了撫自己玄色龍袍上的褶皺——

  他獨獨鍾愛這個殘忍的顏色,連上面的龍紋,都是用銀線繡的。說是帝王,他卻懶得登基,但說沒有野心,他卻熱衷於攻打城池和殺人。
  
  “你看到了,他們死得多可憐吶,告訴孤,怎麼控制屍妖,嗯?”
  
  蘇蘇面無表情看著他:“沒有辦法。”
  
  澹台燼低笑一聲,嘴角的弧度拉直,喟嘆道:“那就可惜了。”
  
  三言兩語間,又死了幾個奴隸,蘇蘇緊緊皺著眉頭,不得不開口:“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尋常屍妖,用桃木和黑狗血就能對付,實在不行,也可以用糯米,但它們不同,它們吸食河底數千年的怨氣而生。你可以找高人用靈器殺了它們,但是無法控制!”
  
  澹台燼不鹹不淡說:“是嗎?”
  
  他目光越過蘇蘇,看向漠河,不斷有人倒下,好在這幾日河底的怨氣盡數被四十來只屍妖吸收,死去的人沒再變成新的屍妖。
  
  趁著他們殺人,夜影衛和士兵,就把它們趕到玄鐵籠子裡。
  
  漸漸的,籠子裡密密麻麻捉了不少屍妖。
  
  澹台燼看起來很高興,問蘇蘇:“你說蕭凜的軍隊,能對付幾隻?”
  
  蘇蘇看也不看他。

  她手指才一動,就被身後的廿木凝捉住,廿木凝說:“別搞花樣!”
  
  蘇蘇抿唇,有幾分挫敗。

  有些時候,她也沒辦法做到許多事,譬如五百年後看著仙門和凡人在妖魔手下死亡,譬如現在看著凡人死在屍妖手中。
  
  也不知耗費了多久,屍妖全被打撈上來。羊暨從小雨中跑過來,給澹台燼匯報:“總共四十二隻,跑了一隻。”
  
  澹台燼眉梢微動:“跑了?”
  
  羊暨說:“漠河還通往其他河流,屍妖沒有神智,被水流一衝,說不定就跑到其他河去了。”
  
  澹台燼不語,他看看陰沉的天色,厭倦地說:“跑了就跑了。”
  
  總歸是到處殺人,死幾個人而已。
  
  蘇蘇心跳卻猛然加快,會不會……有可能蕭凜他們偷偷來捉走一隻研究呢?
  他們知道澹台燼會用屍妖對付大夏,提前找一隻過去,想解決辦法也有可能。
  
  澹台燼漆黑的瞳看向她,突然撐起下巴笑了:“你覺得蕭凜會有辦法?”
  
  蘇蘇一驚,竟然被他猜到自己在想什麼。
  
  澹台燼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說:“你可以等著看。”
  
  澹台燼看一眼鮮血染紅的土地,饒有興致問蘇蘇:“看著這些凡人死,你難過嗎?”
  
  蘇蘇菱唇冷冷吐字:“神經病。”
  
  他蓋住眼睛,大笑起來。
  
  蘇蘇覺得,一定是前兩天她踢得不夠狠,不然一個男人斷了命根子,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明白了,澹台燼估計早就知道自己對屍妖也沒辦法,前幾日就是故意說出來刺-激她,還故意帶她看這種血腥的場面。

  蘇蘇如果激動,或者為大夏俘虜求饒,都會讓他興奮。
  
  她如今冷著臉的模樣,也讓他感到愉快。
  
  她深深吸了口氣,發現自己做什麼都會取悅他,乾脆別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澹台燼也不在意,他確實挺高興的。
  
  達到了目的,他就帶著浩浩蕩蕩一群人回漠河城。

  他坐在鎏金馬車中,看走在雨裡的蘇蘇。
  
  今日她沒起到半點兒作用,這是懲罰。廿木凝也走在雨裡,跟在蘇蘇身後。
  
  少女抱著雙臂,小雨落在她白流仙裙上,她裙子由上好冰絲織就,並不會打濕。晶瑩的雨珠劃過金色裙邊,熠熠生輝。
  
  廿木凝回頭看澹台燼,見陛下正望著前面那個身影,心中突然有幾分不是滋味。
  
  廿白羽已經告訴她,那少女叫做葉夕霧,是陛下在大夏的妻子。
  
  她以前常常虐待還是個少年的陛下。可是……以澹台燼的殘暴,卻並沒有殺她。
  
  廿木凝握住劍,冷冷盯著蘇蘇。確實有幾分姿色,可是她的心不在陛下身上,陛下早晚會忍不住殺了她。
  
  ***

  蘇蘇被迫圍觀一幕血流成河。
  
  勾玉見她情緒平靜,鬆了口氣。小主人道心穩固,她的道是一往無前,並不是悲天憫人。

  她知道修仙到底是修什麼,不為現在的劣勢自怨自艾,開始從容考慮之後怎麼辦。
  
  來人間一趟,她心智長大不少。
  
  也難怪雖然她年紀小,宗門卻依舊堅持讓她來。不說別的,但凡來個過分正義的,今日吐口吐沫,就要和澹台燼拼命,然後拼得一無所有。
  
  蘇蘇還在想屍妖的事,可惜並沒有頭緒。
  
  勾玉說:“沒關係,我們也應該試著相信蕭凜,他們都是聰明人,實力也不弱。小主人,別什麼都想著一個人扛。”
  
  蘇蘇點頭:“你說得對。”
  
  三界是大家的三界,光靠她一個人,肯定不行。想想蕭凜的聰慧,還有葉冰裳手中的護心鱗,事情肯定不會那樣糟糕。
  
  一連幾天都開始下雨,夜間甚至電閃雷鳴。這個天氣適合突襲,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漠河和對面的禹州,雙方都按兵不動。
  
  隱隱有一種憋著陰謀的氛圍。
  
  某一個夜晚,外面掛了紅色喜慶的燈籠,蘇蘇扒著窗戶,朝外打量,問外面守著她的廿木凝:“發生什麼事了?”
  
  廿木凝不悅地開口:“和你沒有關係。”
  
  蘇蘇側耳聽,聽見陣陣絲竹聲,今夜難得雨停,前院似乎很熱鬧。一聽就是喜事,澹台燼的喜事,相當於她不妙的事。

  他不高興才能讓她高興,這樣推測,她默認今晚沒有好事。
  
  廿木凝沉著臉,看向前院。
  
  蘇蘇不明白髮生什麼事,她卻明白。今日是陛下及冠的生辰,羊暨和一甘臣子,在為他慶生。
  
  澹台燼狂妄殘暴,沒人敢得罪他,這次生辰,也在盡力討好。
  
  羊暨弄得很是豪華,捕撈了屍妖,這次宴會就如同開戰前的慶典,鼓舞士氣,沒多久恐怕就要打仗了。
  
  周國好絲竹管弦,美人歌舞,想都能想到前院多熱鬧。

  如果不是房間裡的少女,廿木凝也有機會如廿白羽那樣常伴陛下,這讓她開心不起來,頗為埋怨蘇蘇。
  
  裡面的蘇蘇被關著也很無聊,廿木凝好好一個年輕姑娘,話卻少得可憐,只有諷刺澹台燼,才能激得她多說兩句話,平日跟著木樁子似的無聊。
  
  蘇蘇打聽不到消息,乾脆去盤腿坐著修煉。
  
  這具身體沒有靈根,有了傾世花,哪怕修煉不出什麼靈氣,修煉心境也是好的。
  
  外面的絲竹漸漸入不了她的耳朵。
  
  守著的廿木凝無趣地看著屋檐下螞蟻搬家,她本以為今夜這邊會平平淡淡。

  沒想到夜深以後,數百盞宮燈亮起。
  
  玄色九頭鳥車輦緩步而來,車軲轆駛過青色台階。

  微醺的少年撐著額頭,坐在車輦上,臉上帶著桃花色的薄紅,神情帶著幾分興奮,看向院子。
  
  廿木凝一怔,想到院子裡住著誰,她死死抿緊唇。

  她猛然想起,周國皇子及冠,有個荒誕的規矩。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45 PM

第51章 報復

  這個規矩在廿木凝看來是荒誕,畢竟夷月族歷來保守。
  
  廿木凝眉頭不自覺簇起,看向九頭鳥車輦上的少年。

  他一撩衣擺,從車上下來。
  
  庭院裡種了不少枝繁葉茂的樹,大太監殷勤地小跑跟上他,為他擋住樹上偶爾落下未乾的雨珠。
  
  廿木凝行了個禮。
  
  少年華麗的玄色衣袍融入夜色,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味,膚色極白,唇色卻紅得過分。
  
  他在門前站定,腳步微頓,似乎在猶豫什麼。
  
  大太監本就是人精,跟了他幾日,開始學會揣測澹台燼的想法。

  大太監殷勤地說:“陛下若是擔心葉姑娘不明白怎麼做,奴才這裡有李大人的手札。”
  
  澹台燼說:“拿來。”
  
  太監把袖中的手札遞給澹台燼,澹台燼也不打開看,轉身離開,命令說:“讓人把她帶到朝陽殿去。”
  
  大太監連忙稱是。
  
  他們一行人來的時候,蘇蘇就有所覺察,她跳下床鋪,剛要說話,就看見幾個女官進來。

  “姑娘,請跟我們走一趟。”
  
  蘇蘇直覺沒什麼好事:“我不去。”
  
  為首的女官不苟言笑,一張臉上連褶子都是刻板的:“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使眼色,幾個膀大腰圓的嬤嬤,立刻圍住蘇蘇。
  
  想來知道蘇蘇什麼脾氣,明白她不會乖乖聽話,早有準備。
  
  蘇蘇手腕被弱水繩環捆住,如今就是個普通少女,比不過她們的力氣。她也不能因為這點小事與她們拼命,只好去看看她們要自己做什麼,外面的絲竹聲又是怎麼回事?
  
  蘇蘇被嬤嬤們帶走,太監朝著一旁臉色難看的廿木凝小聲說:“廿大人,更深露重,還是不要站在這裡了,好生歇息吧。”
  
  廿木凝抱著木劍,冷聲說:“陛下讓我跟著葉姑娘,這是職責所在。”
  
  “可今夜不必跟。”
  
  廿木凝終於忍不住說:“葉夕霧傷害陛下怎麼辦?”
  
  大太監說:“姑娘不必擔憂,至少今夜,她會乖乖聽話的。”
  
  廿木凝還要反駁,被神出鬼沒的廿白羽拉住。

  “白羽?”

  “廿木凝,服從命令!”
  
  廿木凝吸了口氣,點點頭,跟著廿白羽走了。
  
  女官和嬤嬤們四彎八繞,繞過曲徑通幽的府宅,來到一處院子,最前面的侍女們拎著琉璃燈,在一處院子停下。
  
  蘇蘇聽見嘩啦啦的水聲。
  
  有人推了蘇蘇一把:“進去。”
  
  蘇蘇踉蹌著進了屋子,屋子裡霧氣氤氳,她定睛看去,看見中央竟然是一個很大的池子。

  這竟然是一處溫泉,兩條石頭雕刻的鯉魚嘴中吐出水,頗有意趣。
  
  刻板的女官走過來,開始往池子裡放並蒂蓮。

  很快,粉白漂亮的並蒂蓮,竟然在池中盛放。
  
  女官板著臉走過來,用一種挑剔的眼神看著蘇蘇。她的眼睛掃過蘇蘇並不算豐滿的胸部和纖細的腰肢,臉上閃過一絲不滿。
  
  蘇蘇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你們要做什麼?”
  
  女官說:“今夜姑娘只需要聽話即可,姑娘是自己脫了進去,還是我們來?”

  蘇蘇搖頭:“我都不選,除非你們告訴我,要我做什麼?”

  女官面無表情看她一眼:“一個很簡單的儀式而已。”

  “什麼儀式?”

  “姑娘一會兒就知道了。”
  
  她們談話的時候,另一個婢女往池水中滴了幾滴透明的水,很快,室內彌散著一股動人的香氣。
  
  蘇蘇愈發覺得沒好事,不是要她洗乾淨陪澹台燼睡覺吧?
  
  女官見蘇蘇不配合,想到陛下的命令,倒也沒有強行扒她衣服。左右一個為陛下祈福的少女而已,她願不願意,不是由她的意志來決定的。
  
  只是眼前的少女太不聽話了。
  
  嬤嬤搖搖頭,從袖中拿出一個漂亮精緻的紙人。

  她遞給蘇蘇:“不想進去,就拿著這個。”
  
  蘇蘇想甩開,可是那個漂亮的紙人一觸碰到她的手指,竟然融入她的身體中。
  
  蘇蘇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變得有幾分迷茫。
  
  她垂著眼睛,猛然乖順起來。

  嬤嬤說:“脫了衣裳,進去,等陛下進來。”
  
  她們似乎並不擔心蘇蘇不聽話,說完不再管她,紛紛離開。
  
  蘇蘇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很神奇的狀態,她明明有自己的意識,可是身體開始不自控。
  
  她解開衣裳,走出池水中。
  
  溫泉沒過她潔白的小腿,蘇蘇倒是沒有很害怕,問勾玉:“我怎麼了?”
  
  勾玉回答說:“你中了傀儡術,剛剛的紙片,有魅魔的法力,會讓你短期聽話,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能解開嗎?”
  
  勾玉為難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現在沒有法力。”
  
  這樣一說,蘇蘇也很喪氣。

  弱水一束縛,她如今還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勾玉閃了閃,支支吾吾說:“這個時間不長,要不你等等,看看澹台燼要你做什麼?”
  
  蘇蘇不疑有他,說好。
  
  ***

  燭光搖曳,玄色衣袍的少年走了進來。
  
  外面下起雨,隱隱還能聽到風吹動竹林的沙沙聲。
  
  澹台燼一眼就看見池中少女,她赤裸的肩膀露在外面,身邊並蒂蓮開得璀璨。
  
  少女微闔著眼眸,看上去聖潔又漂亮。
  
  他彎起唇,惡劣和毀滅欲在他眼中過了一圈,隱隱被他壓了下去。
  
  他遲疑片刻,想到那個儀式的好處,眸色微凝,解開衣結。
  
  蘇蘇看著他的衣裳一層層落下,有點兒慌了:“喂,勾玉!”
  
  勾玉跑得比誰都快,陷入沉睡,誰喊都不醒。

  小主人討厭澹台燼,可是他們需要澹台燼懂情愫,這就是個好機會,它只能裝死。
  
  畢竟……它沉默地想,少年魔神情-欲難以挑起,澹台燼頂多嘴上撩騷小主人,不會真幹出什麼來。

  史冊記載,上古魔神似乎不鍾愛睡女人,甚至有人大膽猜測他不太行。
  
  少年脫光了衣裳,一步步走下池子。
  
  蘇蘇眼睫沾上水汽,臉漲得通紅,被氣的。
  
  她眼神虛晃,生怕自己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少年掐住她下巴,手肘撐在池子上,冷冷看著她。
  
  那是一種不懷好意,毒蛇一樣的目光。
  
  “欸?竟然有自己的意識嗎?”
  
  澹台燼看著眼前一雙明亮到快要燃燒的眼睛,他扯了扯唇角,用一種嘲弄的語氣道——

  “你不照樣和別人一樣?也有赤身裸體,不知廉恥的時候。”
  
  蘇蘇冷冷瞪著他。
  
  到底是誰天生就不知廉恥?
  
  被她的目光激怒,澹台燼眼裡的笑僵硬了片刻,很快又緩和下來。並蒂蓮在他們身邊漾開,他說:“閉上眼睛,我不喜歡你讓人討厭的眼神。”
  
  蘇蘇雖不情願,但還是閉上了眼睛。
  
  很奇妙,時光仿佛回到了般若浮生中,那時候她是桑酒,蒙上眼,做了很多羞恥的事。

  回來以後簡直想抹去那段黑歷史。
  
  此刻情景一模一樣,看不見,聽覺就更加敏銳。只不過主導的人倒了過來,變成澹台燼。
  
  她承認自己此刻有幾分害怕,少年呼吸聲近在咫尺,她不知道他究竟會做什麼。

  沒了法術,不能御劍,她也就是個凡人而已。
  
  大家都會脆弱,會對未知感到恐懼。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也想起那日在般若浮生中的一切。作為冥夜的他,第一次被別人那樣褻瀆,情慾一事,在他看來極為骯髒,令人作嘔。
  
  可那次不同,他抿住唇角,不願意回想那樣的感覺。
  
  但是一種近乎報復的心理,讓他冷酷地注視著她,欣賞她難得的恐慌。
  
  他面無表情地低垂目光。
  
  池水清澈,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並蒂蓮簇擁中,眼前的少女像美麗的裝飾品。
  
  他目光一寸寸掃過。
  
  天生缺乏的羞恥感,在這時卻微微蔓延出來,他難得的覺得有一絲奇異。
  
  他抬起嫣紅的眼尾,啞聲說:“睜開眼睛,向我發誓,永遠忠於我。”
  
  蘇蘇照著說了一遍,果然看見小變態眼裡染上淺淺的笑意。
  
  蘇蘇知道不妙,看著澹台燼,意志開始掙扎。
  
  蘇蘇第一次意識到澹台燼的報復心多強——

  他竟然把自己曾經在般若浮生中對他做的事,全部做了一遍。那時她身不由己,此刻澹台燼卻是故意的。
  
  蘇蘇死死咬住唇,漂亮的眼睛幾乎想殺了他。
  
  澹台燼卻並不懼怕她的目光,不為所動。

  “你害怕嗎?”他笑道,氣息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什麼,全部亂了。“你可以求我。”
  
  蘇蘇的意志開始掙扎。
  
  他沒有什麼羞恥心,蘇蘇卻覺得這樣極其變態。

  水汽氤氳,鯉魚吐出的水中,似乎也彌散著一種奇妙的香氣,讓人血液循環加快,心臟的跳動劇烈。
  
  她覺得有幾分喘不過氣來。

  難受地看著澹台燼。
  
  他並不命令她,舔了舔唇,微笑說:“求我。”
  
  放了你,或者結束這一切。
  
  她依舊不說話,少年臉上蔓延出幾絲紅暈,他呼吸也急促了些。
  
  一卷明黃的紙,突然出現在蘇蘇眼前。
  
  澹台燼興許是知道她不會求饒,說:“唸。”
  
  蘇蘇眼睛看向紙張,竟然是一段祈禱詞。這次他用的命令語氣。
  
  蘇蘇總算明白現在是在做什麼了——

  周國每個皇子及冠,都有這樣的意識。蓮浴禮,為皇子祈福。
  
  可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讓她用破碎的語調,念祈禱詞。
  
  她有心想看看他此刻的模樣,然而他重複了一遍,輕輕喘息,冷酷地說:“不許看我,唸!”
  
  她斷斷續續念著祈禱詞,腦海中渾渾噩噩的。
  
  也看不見澹台燼是什麼表情。
  
  少年的身體離她有一段距離,顯得很冷淡,可蘇蘇知道,並非這個麼回事。
  
  蘇蘇雙腿都是軟的,有那麼一刻,她真想掐死他。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3 05:55 PM

第52章 病態

  蘇蘇按他要求念完祈禱詞,周圍的並蒂蓮盛放得更加美麗。

  粉白的蓮婉約乾淨。
  
  這一切像場荒誕的夢,蘇蘇死死咬著唇。

  澹台燼輕笑一聲,退開了些。

  蘇蘇懵懂,沒經歷過這些事,但她能感知到他是故意的,他笑著觸上她的臉。
  
  蘇蘇臉色都變了。
  
  澹台燼手指向下,撫上她的唇,蘇蘇盯著他手指,生怕他下一秒讓她張開嘴。

  他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少年氣息混亂,語調也上揚著:“求我,嗯?”
  
  帶著幾分威脅,還有幾分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歡愉。蘇蘇深吸了一口氣,旁邊她褪下的衣服裡,一隻白色的蟲子爬出來。
  
  它很漂亮,身體帶著淺白的光芒。
  
  澹台燼沒有看見它,蘇蘇卻突然看見了它。她眼睛一亮,是小山送她的蠱蟲,它可以解開傀儡術嗎?

  蟲子仿佛聽見她所想,真的挪了過來。
  
  它看起來小小的,實際速度很快,轉瞬到了蘇蘇身邊,她只覺得身上一麻,她的手指可以動了。

  很快,全身也有了知覺。
  
  蟲子並不能解開傀儡術。勾玉沒騙蘇蘇,傀儡術維持不了多久,讓它延續時間的,是室內的香氣,那是夷月族的香,能輔佐傀儡術。
  
  蟲子可以解一切毒和迷香。
  
  澹台燼不知道它,也沒有看見它。

  他語速很快,聽起來有幾分神經質:“你以前看我的目光,像在看地上卑賤的螻蟻。但是看見了嗎,你現在只能在螻蟻身下求饒。”
  
  “我應該殺了你的。”他喃喃自語道,又低低笑起來,“但你聽話一點,我也可以暫時不殺你。我是皇帝……”
  
  他頓了頓,說:“以後也會是大夏國的皇帝,只要你不和我作對,像今天這樣,我可以……”
  
  “哪樣?這樣嗎?”

  一雙蓮藕似的手臂,狠狠勒住他脖子。
  
  也好在是在水中,蘇蘇不必使力,只用技巧,就讓眼前的少年猛然溺入水中。

  “咳咳!”
  
  她旋身上岸,撿起自己的衣裙迅速套起來。蘇蘇手指一勾,把披帛勾到自己手中。澹台燼嗆了水,才冒出頭,就被她用披帛勒住,拉到岸邊。
  
  他墨髮濕透,不知道是因為咳嗽還是別的,蒼白的肌膚漫上一層綺麗的桃花色。

  三分可憐,七分脆弱的病態。

  如果不是這人先前的行為,蘇蘇險些還以為是自己欺負了他。
  
  她跪趴在池子前,對上他寒潭一樣的眼睛。
  
  蘇蘇說:“換你了,你要不要求我?”
  
  他冷笑了一聲,蘇蘇便知道了他的答案。她這個角度,能直直看到水下。少年修長的腿微微蜷了蜷,難得配合地貼到了池子,蘇蘇沒看見他有沒有起反應。
  
  她撇了撇嘴,還好沒看見什麼髒東西。
  
  “你知道嘛,我這個人最討厭不喜歡的人碰我,趁著你的人還沒來,不如……”蘇蘇湊近他,眉眼清冷憤怒,“我把你那根手指砍了可好?”
  
  方才的喘息的瘋態從少年身上褪去,他反手拽住披帛,慍怒道:“葉夕霧,你好大的膽子。”
  
  蘇蘇說:“你好多的廢話!。”
  
  她空出一隻手,掩蓋住自己過低的衣領。

  “不殺你也行,你把屍妖除了。”

  “做夢!”
  
  她盯著少年清雋的臉龐許久,猛地湊近他。澹台燼下意識要躲開她,甚至忘了脖子還被蘇蘇的披帛勒著。
  
  真好笑,她看不見的時候,他肆意褻玩她,語氣都興奮得變調了。可當她審視他,一靠近他,他就想後退。
  
  蘇蘇懷裡的珠淚微燙。
  
  她心情有點兒微妙,看著冷然的少年嫣紅的眼角,突然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空氣陷入詭異的一陣沉默,澹台燼抬起頭,嘴角帶著嘲弄,仿佛在看什麼活體笑話。

  他喜歡的明明是葉冰裳。
  
  懷裡的珠淚一下子滅了下去,蘇蘇都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澹台燼冷冷別開眼,看見池子旁的白色蠱蟲,他神情若有所思,仿佛認識這蠱蟲。
  
  蘇蘇連忙把小山送給自己的蟲子藏起來,她覺得目前的情況很難辦,她不能真的殺了他,可她的憤怒難以磨滅。

  她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太過弱小,待在澹台燼身邊很危險。
  
  澹台燼天天琢磨攻打城池殺人,不如把他帶離漠河,緩解一下局勢。
  
  她越想越覺得目前只能這樣做。
  
  “起來,衣服穿好和我走。”
  
  澹台燼等了一會兒,從池子上來,他並不覺得赤身裸體丟人,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是這樣的姿態。
  
  蘇蘇不敢鬆手,依舊緊緊把「人質」拽在手裡。
  
  不可避免的,她看到了他的身體。

  少年的軀體過分蒼白,許是常年不怎麼運動,也不能練武,他沒有鼓鼓的肌肉,但他身體線條漂亮,幾乎快比自己這具身體還白。
  
  他雙腿修長,那一坨也很顯眼。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魔的身體和神的,同樣完美壯觀。
  
  蘇蘇極力控制面部表情,在心裡回他一句不知羞恥。
  
  澹台燼穿好衣裳,蘇蘇扯著他往外走。

  她如法炮製,想用上次帶走狐妖的辦法帶走澹台燼,不讓他說話,讓其他人放他們離開。
  
  她推開門,才走到門口,一支透明的箭矢就射進了她的肩膀。
  
  她明明感知到了,可是弱水的束縛讓她根本沒法躲開。

  蘇蘇瞳孔微縮,身體軟軟倒下,沒了意識。
  
  她鬆開對澹台燼的鉗制,澹台燼早有預料地接住她,對著暗處漫不經心說:“夠了,真想要她的命嗎?”
  
  無數箭矢悄無聲息縮了回去。
  
  澹台燼冷冷看了懷裡的人幾秒,他自然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他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下不了手殺他。
  
  很明顯,他猜對了,雖然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少年帝王黑色的錦袍散開,他抱著她,一同坐在門檻兒上。
  
  外面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雨,天幕漆黑。

  澹台燼一動不動,不知道懷裡的少女又是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他沒有刻意去抱蘇蘇,也沒有推開她,任由她靠在自己懷裡,抬起眼睛看著外面綿綿密密的雨。
  
  雨中,刻板的女官跑過來,神色惶恐。
  
  “陛下,禮成了嗎?”她在澹台燼面前,完全不敢有半點兒刻薄囂張,顯得很是恭順,帶著一眾禮儀女官叩首,“上古的神靈,從此會賜您長生,佑您長治不衰。”
  
  他諷刺地笑了笑:“是嗎?”
  
  可惜,沒有禮成。他心想,也沒有任何一個上古的神靈會祝福他。
  
  如果這些人知道他出生的代價,肯定會尖叫著暈過去。
  
  ***

  羊暨見澹台燼把人抱過來,連忙說:“陛下,都準備好了。”
  
  澹台燼說:“嗯。”
  
  他把蘇蘇放進弱水中,如今的弱水,只有很淺的一層,堪堪夠淹沒蘇蘇的身體。

  她衣擺不濕,白色衣裙在恍若碎銀的弱水分外絢麗,柔軟的臉頰露在外面。

  他看了她一會兒,神色冷硬。
  
  一個黑色道袍的老道,朝著澹台燼行禮:“陛下放心,萬無一失。”
  
  這個老道,竟然是蘇蘇在河底殺死的那個。

  老道年輕時歷練得了一件靈器,被收緊招魂幡的時候,堪堪沒有被撕碎。
  
  後來澹台燼命人打撈漠河,把招魂幡也弄了上來。
  
  老道親眼所見,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少年,把一眾惡鬼放出來,面無表情吞了他們,又看向他。

  他戰戰兢兢求饒,說可以為陛下效力。
  
  澹台燼留了他一命。
  
  他也的確想出了一個陰損的主意,老道看一眼弱水中的少女,心中怨毒,若不是這個小丫頭,他百年道行也不可能毀於一旦,現在只能住在招魂幡中。
  
  勾玉嗅到了危險,醒過來。
  
  其實從傀儡術延長開始,它就隱隱後悔了。靈機一動,放出了萬靈蠱。靈力寶貴,用一次,蘇蘇都回不到來的那個世界。嚴重的話,他們會倒退到蘇蘇還沒有出生的時候,那樣可能沒有蘇蘇這個人了。

  它害怕小主人消失,也怕三界毀滅,因此希望小主人讓澹台燼懂得感情。可是小主人不開心。
  
  此刻它毛骨悚然,它剛想強行喚醒蘇蘇,下一刻它浸沒在了弱水中。

  勾玉:“……”
  
  萬物不生的弱水,沒辦法使用靈力,連蚌公主都只能忍住痛去尋找冥夜。

  勾玉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除非它也想融在弱水中,然而讓小主人永遠留在這裡。否則它作為玉鐲,此刻甚至看不見,聽不見。
  
  會發生什麼?
  
  ***

  澹台燼掌中是一隻白色蟲子。
  
  羊暨神情激動:“是我族聖物萬靈蠱!屬下絕對沒有看錯,陛下,它怎麼會在這裡?”
  
  澹台燼端詳著蠱蟲,漫不經心回答:“撿的。”
  
  羊暨不再問,反而興奮地解釋道:“萬靈蠱是所有蠱蟲的母蠱,傳說它可以解百毒,讓人百蠱不侵。”
  
  澹台燼彎起脣笑了笑,羊暨怎麼看都覺得他笑容泛起一絲冷意。
  
  澹台燼收緊手指,果然看見羊暨臉色蒼白,一副心痛得不行的模樣。
  
  少年頑劣地低聲笑起來:“開個玩笑。”
  
  澹台燼張開手,冷眼打量著掌中的蟲子。他想,他知道這是誰給蘇蘇的了。她竟然遇見了那個人,那人也捨得把這種好東西給她,他們是什麼關係?
  
  怪不得葉夕霧身上的結春蠶沒有發作,原來是這個小東西。
  
  可惜,結春蠶一旦種下至死方休,唯一的解藥被他毀了。即便是萬靈蠱,也只能保證不發作,沒法把結春蠶解了。

  “她還會回來?”少年冷聲問。

  老道說:“是,貧道不敢欺瞞陛下。”
  
  澹台燼把萬靈蠱放進玉盒,扔回蘇蘇懷裡。
  
  羊暨驚訝地道:“陛下?”
  
  少年說:“都出去。”
  
  羊暨連忙出去,老道鑽進招魂幡中,飛入塵封的槐木盒子。密室裡就剩澹台燼和蘇蘇。
  
  天還沒亮,外面下了一夜的雨,帶著泥土的清新味道。

  澹台燼靠坐在弱水旁,密室裡黯淡無光。
  
  他確定,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或者生靈,看見此刻的自己。
  
  澹台燼從弱水中撈起蘇蘇的手。

  兩人都不是妖軀,弱水不會傷害他們,反而如同九天碎銀,從她指尖落下去。
  
  他緩緩地、把她的柔弱的手掌,放在自己脖子上,呼吸染上一絲顫抖。

  少年,不,此刻應該算青年了。只不過他過分蒼白脆弱,誰都不會將他作為一名成熟戰士看待。

  他竭力咬著唇角,控制急促的呻吟,按在她纖弱的手指上,模仿她掐自己的動作。
  
  直到喘不過氣,他才微微鬆開了手。
  
  少女白嫩的虎口被他的粗魯弄得通紅,他大口喘息著,喉嚨裡滾出細微的一聲低吟。
  
  他低頭去看一無所覺的少女,手指撫摸上她的唇。
  
  “不喜歡?你也沒辦法。”
  
  少年手指探入少女花瓣般的唇,許久,惡劣而滿足地笑了。
  
  ***

  夢中光影交錯,一個聲音一直在喊蘇蘇。
  
  她喘了口氣,像是窒息般,捂住胸口,下意識喊了一句:“勾玉?”
  
  勾玉連忙說:“小主人,我在!”

  愧疚如同潮水般淹沒勾玉:“是勾玉不好,沒有一直監測情況,現在我們在蒼州的一個邊境小鎮上,一個婦人撿到了你,把你帶了回來。”
  
  蘇蘇摸摸玉鐲,果然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木床斑駁,看起來這一家人並不富裕。
  
  “我們沒在漠河城了?”
  
  勾玉說:“我有意識開始,就已經出現在了這裡。”
  
  勾玉把大致情況給蘇蘇講了下,它實在難過:“以後小主人如果不願意和少年魔神相處,勾玉拼了這條命,也會幫著小主人!”
  
  蘇蘇反而搖搖頭:“不怪你。”
  
  是她太過執拗,爹爹、衡陽宗,三界眾生,他們都不能出事。勾玉沒有做錯,它確實不能妄用靈力,來規避她和澹台燼相處。

  抽邪骨不僅是勾玉的人物,也是她的首要任務。她摸摸身上,萬靈蠱和滅魂珠淚都還在。
  
  她說:“勾玉,你沒做錯,繼續休眠吧。”
  
  她哪能處處倚靠它,魯莽去澹台燼身邊,結果被弱水繩環鎖住,本就是她想得不周全。
  
  現在弱水繩環不見了,記憶空缺一片,她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漠河,來到了蒼州。
  
  蒼州緊臨禹州,屬於大夏的國土。
  
  她昏迷前,蕭凜就駐守在禹州。
  
  蘇蘇推開門,刺眼的陽光照進來。一個頭包著花頭巾的婦女在院子裡鍘豬草。
  
  聽見開門聲,她眼睛一下就亮了。

  “姑娘,你醒了!”
  
  她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看著蘇蘇的目光,像在看一塊肥肉。

  蘇蘇一眼就能從她身上看見貪慾。
  
  她摸摸耳環,果然發現不見了。
  
  蘇蘇沒有吭聲,也沒有和婦人計較的意思。

  “大娘,現在幾月了,禹州和漠河情況如何?”
  
  婦人嘴角乾癟,回答說:“八月咧,禹州失守,那個周國暴君,據說弄出了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怪物,我們宣王守了一個月城池,後來不得已退到滄州。”
  
  她語氣憤憤,罵罵咧咧說:“我們這裡也打起來了,可憐我那苦命的兒,在滄州府當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小暴君的妖怪吃了。”
  
  蘇蘇沒想到,那支透明的箭矢射入肩膀後,竟然轉眼又過了一個月。
  
  澹台燼憑靠屍妖或者別的妖物打下了禹州,蕭凜不得不退守滄州。
  
  蘇蘇神情凝重,第一次認識到,澹台燼遠比她想象的心思深沉。他太會欺騙人,以至於現在她回想兩個人的相處,竟然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他殺妖時眼也不眨,可有時候又羸弱得過分。
  
  蘇蘇背上出了一層冷汗,生出一陣後怕。

  她想,沒有足夠的實力前,她不能再去他身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5:39 PM

第53章 戰事

  蘇蘇朝婦人道了謝,就要離開,婦人臉色一垮,連忙攔住她。
  
  語氣不滿道:“我救了你,辛辛苦苦把你從荒地揹回來,你竟然想這樣就走了?”
  
  蘇蘇說:“那大娘待如何?”
  
  婦人打量著她的身段兒,說道:“我不管,我救了你的命,你以後就得聽我的。我有個兒子,正好沒娶媳婦……”
  
  蘇蘇唇微彎,好笑道:“你想讓我嫁給你兒子?”

  從勾玉口中,蘇蘇知道這婦人撒了謊,自己就倒在小鎮不遠處的大樹下。婦人發現她,起先是拿了她的耳墜,見取不下來手鐲遂放棄。

  離開之際,見蘇蘇貌美,又動了別的念頭。
  
  沒想到這念頭是讓蘇蘇給她做兒媳。
  
  想得倒美,拿了她的珠玉蘇蘇不與她計較,畢竟婦人給自己提供了兩日住所。就算住最好的客棧,耳墜也夠住半月了,婦人還想要她的人就過分了。
  
  婦人理所當然道:“我兒子人中龍鳳,在滄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打仗,他能護著你,我勸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不然我讓鄰居也來看看你是如何忘恩負義。”
  
  蘇蘇對婦人的無恥嘆為觀止。
  
  她沒有把凡人打一頓的心思,於是平靜說:“耳墜給你,作為報答。我不可能嫁給你兒子,我已經嫁人了。”
  
  婦人瞪著她:“什麼耳墜,你別胡說八道,我可沒有見過什麼耳墜!你竟然嫁人了!”
  
  說罷,她用一種看不潔盪婦的眼神看著蘇蘇,像是要衝上來把蘇蘇涮掉一層皮。
  
  蘇蘇以為她要放棄,舉步就走,沒想到婦人拽住她雲袖:“那就給我兒子當妾!對,當妾!你休想跑。”

  這小丫頭如此貌美,她那鬼迷心竅的兒子斷然不會拒絕。不過一個小狐媚子,自己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氣。
  
  蘇蘇回頭,終於生了氣。她眉眼冷銳地看著婦人:“你確定?”
  
  婦人被她的眼神嚇得瑟縮一瞬:“有什麼不確定的!”
  
  蘇蘇左眼裡流轉出淺淺的紫色,院子中樹葉化作利箭般,朝著婦人飛過來,婦人哪裡見過這樣詭異的畫面,她抱頭尖叫——
  
  “妖精,你是妖精!”
  
  蘇蘇手指一轉,樹葉跟著婦人追,婦人唉喲一聲,跌倒在地。

  樹葉也輕飄飄落在地上。
  
  婦人還沒回魂,眼前湊過來一張少女的臉,蘇蘇笑吟吟道:“大娘,我想通了,給你當兒媳,你說好不好~”
  
  婦人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蘇蘇拍拍手起身,打算離開。不過一個最小的迷幻術,連法力都沒用,可見婦人心智極為低劣。
  
  她還沒走出院子,一個人影擔憂地跑過來,扶起婦人,憤怒地看著她:“你對我娘做了什麼?”
  
  男子長相不錯,可是一雙濃郁的眉毛看上去很凶狠,應該就是婦人口中的「兒子」。

  蘇蘇不語,皺眉看著男子。
  
  男子身上煞氣很重,一看就殺了不少人。她回頭,厲聲指責她的男子呆了呆,顯然沒想到自家院子會出現這麼漂亮的少女。

  想起娘讓人帶口信,說給他相中了個媳婦,他看蘇蘇的眼神瞬間複雜起來。
  
  蘇蘇說:“你在滄州當兵?”
  
  男子大聲說:“正是。”男子叫康亭,還是個守城門的小統領。
  
  蘇蘇問:“大夏和周國戰事如何了?”
  
  康亭怔了怔,眼前少女容貌端麗,憑空生出幾分不可褻瀆的感覺。她聲音溫和,看向他的目光卻冰冰冷冷。
  
  康亭生氣地說:“你打了我娘!今日休想離開。”
  
  蘇蘇搖頭:“沒傷害她,她若不起歹心,拿走我東西之後,還想扣住我的人,我不會嚇她。”
  
  康亭自然知道自己娘是個什麼德行,他眯起眼睛看著蘇蘇:“你就留下來,給我娘賠罪吧!”

  他心思微動,心想娘從哪裡找來這個美的姑娘,雖然……不及宣王那位傾國傾城的妃子,可是眼前的少女極為純粹靈動,比起宣王妃也不遑多讓。
  
  蘇蘇見康亭要和她動手,她眼裡冷了冷,下手再不留情。
  
  片刻後,她踩著康亭的背,地上虎背熊腰的男子臉色漲得青紫。
  
  “我告訴你!野丫頭,我可是宣王妃的直屬親衛,今日你走不出這滄州!”
  
  “宣王妃?”蘇蘇神色複雜地看一眼地上的人,這人是葉冰裳的親衛?
  
  康亭以為她怕了:“你傷我娘,王妃一定不會放過你!”
  
  蘇蘇說:“我真是害怕,可是事情已經發生,要不你帶我去見見王、王妃,讓她幫你娘出口惡氣?”
  
  康亭:“……你!”
  
  蘇蘇踹他一腳:“走吧,去見王妃。”

  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都不用想辦法如何去滄州府裡面了。
  
  ***

  康亭被蘇蘇脅迫去找葉冰裳之前,心裡想過很多種她悲慘的下場,他露出冷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還以為能在滄州府為所欲為。
  
  如今大夏誰人不知,王妃心地善良,手握靈器,庇護著滄州城。誰都不會去探究葉冰裳只是側妃,如今都默認她是蕭凜妻子,稱頌她與蕭凜天作之合。

  她相貌美麗,極為護短,到時候這個野丫頭一進去,自己說出少女侮辱娘親的事,再把少女說成周國奸細,王妃一定會嚴懲她!
  
  抱著這樣的心思,康亭帶蘇蘇來到了滄州府。
  
  滄州府曲徑通幽,丫鬟在替葉冰裳扇扇子。

  她坐在樹下,柳眉輕輕蹙起,為什麼事情擔憂著。
  
  有人來稟報:“王妃,康統領出事了!有個女人打了他和他娘,還很囂張地讓他帶她進滄州府。”
  
  葉冰裳訝異道:“什麼?”
  
  “那女人就在外面。”
  
  葉冰裳斂起裙裾,皺眉嚴肅地說:“這樣的局勢,還有人敢在滄州生事,傷我滄州統領?”
  
  葉冰裳繞過假山,一眼就看見了蘇蘇。
  
  許久不見,穿著淺金邊白色流仙裙的少女,正在看滄州府的湖。

  如人所說,她果然挾持著康亭,半點兒害怕都沒有,小臉白淨,透著淡淡的粉。
  
  澹台燼……沒有折磨她。
  
  康亭見了葉冰裳,眼睛裡帶著一分崇敬的光,隨即恭敬喚道:“王妃!”

  他盼葉冰裳讓人把身後的少女抓起來,為他出口氣。
  
  沒想到葉冰裳愣了愣,輕輕抿唇,衝他身後少女柔聲道:“三妹妹。”

  禮貌之中,還帶著幾分恭敬。
  
  康亭一下就傻眼了,隨即臉色煞白。

  三、三妹妹?
  
  都知道葉冰裳是葉大將軍的女兒,但是嫡女只有家中三姑娘,那身後的少女豈不是……葉大將軍的掌上明珠!
  
  蘇蘇應她:“大姐姐。”
  
  兩人對視一眼,葉冰裳突然呵斥康亭說:“你定是對三妹妹做了什麼,惹怒了她。三妹妹的身份,也是你能欺辱的嗎?還不道歉!”
  
  “屬下,屬下給三姑娘賠罪!”康亭不甘不怨地跪下。
  
  一提到身份,滄州府的人看蘇蘇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
  
  蘇蘇了然,天下皆知,她現在不僅是葉嘯的女兒,還是周國皇帝為質時娶的妻子。
  
  如果現在問大夏子民,最恨誰,最怕誰,無疑都是同一個答案——周國那個恐怖狠辣的皇帝。

  暗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周國和夏國還在打仗呢,澹台瘋皇的軍隊,就在城墻外面,而他的女人,怎麼會來到滄州?
  
  蘇蘇看著葉冰裳,扯了個明艷的笑:“大姐姐真客氣,我當然不會與你的人計較,他忠心耿耿,嘴裡一口一個王妃,我替大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呢。”
  
  葉冰裳面不改色:“三妹妹說笑了,府中將士,都是忠君愛國之人,忠的自然是殿下。”
  
  有時候女孩之間的惡意,三言兩語就暗藏鋒芒。

  蘇蘇無意在這時候和她爭個高下,隨意點了點頭。開始使用護心鱗的葉冰裳氣質有了微妙的改變,她看上去依舊溫柔如水,柔柔弱弱,可是總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蘇蘇說不上來,開始防備這位無害的大姐姐。
  
  這時候康亭說:“王妃贖罪,屬下也無意得罪三小姐,只不過屬下回到家中,看見三小姐打了屬下的娘親。娘她年事已高,體弱多病,救了三小姐,卻沒想到被三小姐這樣對待,屬下一時氣憤……”
  
  葉冰裳嘆了口氣,搖搖頭看著蘇蘇。

  仿佛在無奈她的跋扈和不懂事,但她也沒說蘇蘇,只對康亭說:“我會派人去為你的娘親診治,若真有什麼,滄州府會一力承擔。”
  
  蘇蘇:“……”

  真是好大一口鍋,葉冰裳越不怪她,越顯得自己不懂事。
  
  “大姐姐是我的姐姐,還是這個統領的姐姐?”蘇蘇疑惑地皺眉,“怎麼不聽聽我怎麼說,就妄自定了我的罪,認定是我犯了錯?”
  
  蘇蘇見葉冰裳又要開口,覺得無趣極了。
  
  她和葉冰裳在這裡爭個什麼?戰事吃緊,魔神的邪骨也沒抽出。

  蘇蘇懨懨道:“大姐姐願意怎麼想怎麼想,此次歷練,我學會不少東西,興許能幫得上忙殺妖兵。我是大夏子民,流著將軍父親的血,也想為大夏效力。”
  
  葉冰裳不置可否,讓蘇蘇先去休息。
  
  ***

  葉三小姐歸來,在滄州府不是什麼秘密,很快就傳開,包括三小姐欺辱康亭那點事,也人人知道了。
  
  蕭凜從城樓回來,就聽說了這些事。
  
  他淨完手,不知為何,想起般若浮生中委屈巴巴的小桑酒。他輕輕嘆了口氣:“讓人去康亭家附近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的人效率都高,沒一會兒就回來復命,把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

  “康亭那老娘無恥,方圓幾裡都知道。她拿了三姑娘的首飾,還想強迫三姑娘給她做媳婦。”
  
  蕭凜冷下眉眼:“康亭按軍規處置。”
  
  屬下稱是。
  
  很快康亭受到懲處的消息,同樣傳遍滄州府。如果說葉冰裳在滄州得到百姓的擁戴,那麼蕭凜絕對是大夏的神話。

  他做出的決定沒有人敢質疑,康亭一定犯了錯。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葉冰裳側躺在床上,握緊了床單。
  
  蕭凜十分繁忙,按理他應該去問問蘇蘇周國的情況。可是想了許久,他還是沒去。
  
  他承認般若浮生對他有影響,蚌公主的淚在他心裡燙出一個洞。他生出的情愫並不磊落,為了守住現實,他只能忘記般若浮生,一心一意待冰裳。
  
  他是個坦蕩的人,從來沒變過。

  如果翩然還活著,再看入他的內心,會知道他依舊守著葉冰裳。
  
  蘇蘇也沒找蕭凜,對於分寸,她比蕭凜還清楚。

  畢竟一個誰都不愛的修仙者,不懂還好,一旦懂了人間的彎彎繞繞,她會盡量比誰都做得好。
  
  她寫了封信,把自己目前知道對付妖怪的辦法全部列出來,打算送給所有將領,最好是也送回葉嘯手中——

  葉嘯傷好,最近也在趕來邊境的路上。
  
  澹台燼能驅使的妖怪都是小妖,真正的大妖全部鎮壓在荒淵之下。而修真者至今沒有打開仙門。
  
  蘇蘇知道為什麼。

  修真者大多冷漠,在大妖沒有出世前,他們眼裡朝代更迭很正常,天下能者居之。
  
  有小妖作亂,譬如赤炎蜂、血鴉、虎妖,但人間自有除妖師和道士來與之抗衡。
  
  除了蘇蘇和勾玉,誰也不知道魔神即將降臨。
  
  修真者追求無上和長生,人間的繁華對他們來說只是過眼雲煙。不到澹台燼覺醒,他們絕不會管,包括自己的掌門爹爹,五百年前也是個冰冷的修仙者。
  
  可是魔神覺醒,他們想管,後悔已經來不及。
  
  蘇蘇才把信鴿放飛,就聽見遙遠的戰鼓聲。
  
  黑夜裡,不知道是誰在說:“周國那個暴君的虎妖又過來吃人了!”
  
  此話激起所有人的惶恐。
  
  自從開戰以來,澹台燼的虎妖每隔一段時間就試圖來殺人。
  
  那老虎也賤,背上馱著澹台燼派來的道士,能吃幾個就吃幾個,吃完就跑。

  吃到將領算賺的,吃不到吃了小兵也不虧。
  
  它的存在,正在一點點瓦解滄州的士氣。
  
  蘇蘇跑出去,果然見城樓上燃著火把。
  
  一隻比滄州城樓還高的虎妖,衝著士兵們咆哮。蕭凜不知何時穿上戰袍,冷靜地對著虎妖射箭。
  
  虎妖知道怕他,大嘴一張,叼了幾個人就跑。
  
  蕭凜的劍射過去,身邊的除妖師面容凜冽,也衝著老虎一頓打。老虎背上的道士連忙反擊。
  
  很快老虎夾著尾巴跑了——

  這次它叼走了十個人。
  
  是近來最少的損失,讓人煩躁的是,對面一群穿著鎧甲的屍妖,還在澹台燼身邊蓄勢待發。
  
  蕭凜心態很平穩:“讓人去檢查,城中是否出事。”
  
  過了許久,將士來報。
  
  “城中無事,只有……”將士頓了頓,“康亭和他老娘都死了。”

  頭被捏得稀碎,死狀可怖,一群血鴉在啄食。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5:47 PM

第54章 刺殺

  康亭一死,蕭凜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部署好守城,天一亮即刻回到府上。果然看見一群兵士圍著蘇蘇的院落。

  “妖女,城中從不死人,你一來康亭就死了!”

  “就是!你連康亭的母親都不放過,其心可誅。”

  “康統領死無全屍,你必須給個說法!”
  
  這些人都是康亭手下的兵。
  
  蕭凜冷聲道:“都在做什麼!”
  
  眾人連忙跪下:“殿下!”
  
  蕭凜還未換下戰袍,銀白色的戰甲極為冷冽,他性格溫和寬容,將士們都知道他愛民如子,還是第一次見蕭凜動怒。

  “昨夜周國攻城,城內出事,你等守衛不力,是為無能;怪罪在一個女子身上,是為懦弱;無視軍紀,尋釁生事,是為叛亂!該如何懲處?”
  
  “稟殿下,當處五十軍棍!”
  
  “拖下去!”
  
  挑事的士兵們大驚失色,後悔已經來不及。他們被拖走,院子裡的門緩緩打開。
  
  蕭凜一眼就看見了房間內走出來的少女。
  
  蘇蘇抿了抿唇:“我回來,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蕭凜的手搭在佩劍上,好半晌,他輕聲說:“沒有。”

  季師叔跟在蕭凜身後,樂呵呵調侃說:“小丫頭,能從那瘋子手中跑回來,本事不小啊。”
  
  蘇蘇好笑地看白鬍子老頭一眼,心裡的壓抑散去不少。
  
  蘇蘇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滄州,你們的確應該擔心,這是不是澹台燼的陰謀。”
  
  蕭凜也嚴肅了不少,點點頭。
  
  季師叔拿出一張信紙,問蘇蘇:“這個是你寫的?”
  
  “是。”
  
  季師叔說:“辦法不錯,小丫頭師從何人?”
  
  上面有些東西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辦法之玄妙,讓季師叔如痴如醉。

  蘇蘇只好說:“一個神秘高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
  
  季師叔只得扼腕嘆息。
  
  蕭凜說:“多謝三姑娘相助,滄州近來混亂,昨夜康亭出事,可見城中並不安全,三姑娘如果願意,本王即刻送三姑娘回京。”
  
  蘇蘇想了想,點頭說好。
  
  季師叔可惜地搖搖頭,顯然是盼著蘇蘇留下來當女中豪傑,幫他們對付澹台燼的軍隊。

  蕭凜看蘇蘇一眼,頷首離開。
  
  季師叔沒有急著去追,他湊近蘇蘇身邊,嘿嘿笑道:“你這丫頭有點意思,看出我那蕭凜侄兒心思可能會為你動搖,於是想早早抽身離開?”

  蘇蘇笑眯眯地說:“季先生別亂說,夕霧一介弱質女流,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倒不如回京為大夏祈禱,盼我爹爹,宣王殿下和先生得勝歸來。”
  
  季師叔神秘地開口:“你也別怪裳丫頭,凡人講究嫡庶尊卑,她沒出嫁的時候就矮你一頭。小丫頭你本事大,又是一個小禍水,你回來她自然會不安。”
  
  蘇蘇沒好氣說:“季師叔倒是什麼都懂。”
  
  老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當然,貧道年輕時候……”
  
  蘇蘇做了個鬼臉關上門。

  季師叔哼一聲:“臭丫頭。”脾氣還挺大。
  
  蘇蘇若有所思:季師叔肯為葉冰裳說話,證明葉冰裳平時為人的確不錯。
  
  葉冰裳這個人她看不透,有時候隱隱讓她覺得不舒服,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蘇蘇撓撓頭,煩惱地想,澹台燼身邊目前不能去,蕭凜這裡也最好不要待,算來算去,她竟真的只有回上京。
  
  才下了這個決定,蕭凜還沒來記得送走蘇蘇,下午葉大將軍葉嘯就到了。

  隨行而來的,還有押送糧草的十萬大軍和趙王。
  
  蘇蘇知道這個消息,連忙到滄州府大堂,果然看見一身戎裝的葉嘯和蕭凜在說話。
  
  下座位依次坐著趙王和季師叔。

  葉冰裳一身青衣,站在蕭凜身後。
  
  蘇蘇一進來,談話戛然而止。葉冰裳哀傷地看蘇蘇一眼,低下頭去。

  葉大將軍就直白多了,“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葉夕霧,給老子長本事了!擅自跑來邊關,知不知道你祖母擔心得不得了,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葉嘯要過來捉蘇蘇,蘇蘇說:“爹,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當你爹不揍人是吧。”
  
  “爹你別追我。”
  
  “孽女你還敢躲!”
  
  父女兩個繞著椅子跑,大眼瞪小眼。蘇蘇面對他,還真有幾分心虛,想到祖母,更是愧疚。

  她乾脆不躲了,心想葉大將軍總歸也打不死她。
  
  她閉上眼睛,葉大將軍瞪著銅鈴般的眼,才要落下巴掌,蕭凜下意識喊出葉將軍!

  葉嘯出手看似重,落下時卻只在蘇蘇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蘇蘇睜開眼睛,捂著腦袋對葉嘯一笑。

  葉嘯哼一聲。
  
  葉冰裳看蕭凜一眼,蕭凜沉默下來。般若浮生對他的影響還在,他當慣了少雎,見不得蘇蘇受半點兒委屈。
  
  葉嘯對葉冰裳說:“下午你也和三丫頭一起走,打仗的事,男人頂著,你們兩個湊什麼熱鬧。”
  
  葉冰裳從來不忤逆葉嘯,猶疑地看著蕭凜。
  
  蕭凜說:“葉大將軍說得對,裳兒回去吧。”

  葉冰裳點點頭:“我聽殿下的。”
  
  三言兩語間,回京的人,就多了一個葉冰裳。蘇蘇沒什麼意見,她不太喜歡葉冰裳,卻也沒有盼她出事。
  
  下午蕭凜和葉大將軍都撥了親衛,護送蘇蘇她們回京。
  
  蕭凜騎馬送她們到關口,葉冰裳掀開車簾,不捨擔憂地看著蕭凜。
  
  蕭凜神色溫柔,輕輕摸了摸她頭髮:“我會平安歸來。”

  葉冰裳點頭,想把護心鱗給蕭凜。
  
  蕭凜說:“你留著它保護自己,我身邊有季師叔,不會出事。”
  
  ***

  馬車走了兩日,蘇蘇和葉冰裳之間,倒也相安無事。
  
  偶爾眾人會停下來如廁,到了第三日,遇到一條溪流,葉冰裳表示想去洗漱。

  沒一會兒,婢女慌慌張張跑過來說:“側王妃不見了!奴、奴婢就一個低頭,側王妃就沒了人影。”
  
  事情這麼詭異,蘇蘇也在馬車上坐不住,跑去溪邊。
  
  還未湊近,她就聞到一股腥臭味。
  
  蘇蘇皺眉,她不像帶隊統領那樣在溪水旁找,直接到草叢查看。果然,一大片草地都有被壓過的痕跡。

  蘇蘇嗅到空氣中的味道,再看那片痕跡,臉色一變。
  
  “是巨蟒!”
  
  此言一出,其他人臉色都白了。
  
  “現在怎麼辦?”
  
  可能不僅是巨蟒,還是隻蟒蛇妖,不然速度不會那麼快。
  
  蘇蘇說:“我去追,你們去通知宣王殿下,讓他派人來救。”

  說完,她沿著那條痕跡,追了上去。
  
  士兵們想追,發現自己跟不上蘇蘇的速度,只好說:“回去稟告殿下!”
  
  這裡離滄州不遠,快馬加鞭一定來得及。
  
  蘇蘇一路追到一處山洞,她猶豫片刻,從懷裡摸出一顆明珠,走了進去。

  洞內滴答著水聲。
  
  她走了沒多遠,看見驚駭的一幕,一條花斑巨蟒衝葉冰裳嘶嘶吐著信子。葉冰裳被它的尾巴卷著,臉色慘白。
  
  眼看巨蟒要吞了葉冰裳,蘇蘇來不及猶豫,藏好的符紙飛出去,貼在巨蟒頭上,把巨蟒的頭灼燒出一陣黑煙,巨蟒痛得身子滾翻,下意識放開了葉冰裳。
  
  蘇蘇飛身過去接住她:“快走。”
  
  葉冰裳腿很軟,怯怯道:“我、我腿沒力氣。”
  
  蘇蘇說:“我揹你!”
  
  她並不戀戰,奪了人就跑。巨蟒緩過疼痛,跟在她們背後追。

  被蟒蛇追的體驗很可怕,它體型龐大,速度也快,蛇會爬樹,還會游水,往哪裡躲都沒用。
  
  跑不過,就只有打。
  
  蘇蘇放下葉冰裳,說:“藏好!”
  
  葉冰裳抿著嘴,忍住恐懼藏到大樹後面,蘇蘇掏出符紙,打算直接收了這條蛇。

  但是巨蟒和普通妖物不同。
  
  它開了神智,知道閃躲,皮糙肉厚,蘇蘇和它僵持了半天,只把蛇皮打出幾道傷,好幾次差點被它的尾巴掃到。

  它藏著自己的七寸,不讓蘇蘇碰到。
  
  蘇蘇一時拿它沒辦法。
  
  正僵持,葉冰裳尖叫一聲,蘇蘇回頭,就見葉冰裳朝著自己跑過來。
  
  她身後,跟了幾條倒三角頭的毒蛇。

  蘇蘇皺眉:“你用護心鱗!”這一分心,她被蛇尾掃到,悶哼一聲掉落在地。
  
  葉冰裳手忙腳亂拿出護心鱗,小蛇們虎視眈眈,卻明顯忌憚,不敢靠近她了。
  
  葉冰裳慘白著臉,看蘇蘇一聲不吭爬起來接著和蛇妖打。她看看手中鱗片,猶豫片刻,攥緊了護心鱗沒說話。
  
  蘇蘇也沒有要她護心鱗的意思,只要葉冰裳不搗亂,情況就不算糟糕。
  
  只不過蘇蘇是個凡人,凡人總會累,但是蛇妖不會。等她體力耗盡就危險了,希望蕭凜趕快過來。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一隻巨大的蜘蛛出現在她們上方。

  蜘蛛看看葉冰裳手中護心鱗,忌憚和垂涎同時在眼中閃過。它很聰明,選擇攻擊沒有護心鱗的蘇蘇。
  
  葉冰裳率先看見蜘蛛,她下意識想要出口提醒,想起什麼,又有幾分猶豫。

  晚了這麼一會兒,蜘蛛的絲吐出來,纏在蘇蘇腰間。
  
  蘇蘇被隔空吊起來,蟒蛇的血盆大口近在眼前。
  
  蘇蘇慌亂了片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腰間幾柄小劍飛出,一些打在蛇頭上,阻止蛇片刻,另一些割斷了自己身上的蛛絲。

  她從空中落下來。
  
  結果不經意看見,周圍妖物越來越多,開化了神智的小妖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們。
  
  蘇蘇突然想到什麼——是護心鱗!
  
  它們都想要護心鱗,她回頭衝葉冰裳喊道:“用護心鱗殺了她們。”
  
  葉冰裳拒絕道:“我不想殺人。”
  
  蘇蘇說:“是殺妖!”
  
  葉冰裳抿唇:“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那就給我,讓我來!我們快被它們包圍了。”葉冰裳沒有反應,蘇蘇難免有些生氣了:“趕走他們總會吧!”
  
  這次葉冰裳沒有猶豫,開始嘗試催動護心鱗。她使用護心鱗完全靠摸索,護心鱗一亮,圍住她的小蛇退散開。葉冰裳一喜。

  蘇蘇說:“幫我!”
  
  葉冰裳點點頭。
  
  護心鱗光一亮,蘇蘇看著眼前的蟒蛇眼睛從黑色變成了紅色。不僅蟒蛇,蜘蛛、其他妖物也變成躁動的紅瞳。
  
  蘇蘇低咒一聲,她反應也快,乾脆不再和蟒蛇打,回身拽住葉冰裳。
  
      葉冰裳詫異說:“三妹妹!”
  
  蘇蘇冷冷道:“你不是想和我一起死嗎,我來成全你。”
  
  葉冰裳慌亂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太會用護心鱗,我只是想幫你打它們。”

  她說的是實話,但也很令人憤怒。
  
  蘇蘇心想,她就不該來救葉冰裳!她倒要看看生死關頭,葉冰裳會不會用護心鱗。
  
  紅色瞳孔的妖怪們,在魔化狀態下,竟然命都不要,瘋了般要吞吃她們。

  就在這時候,一個白衣的身影執劍過來,凌冽的劍風劃破空氣,刺入蛇頭。
  
  蟒蛇的身子瘋狂擊打地面。
  
  見蕭凜趕來,蘇蘇鬆了口氣。
  
  身邊一聲驚呼,葉冰裳的腳踝被蛛絲纏住,紅色的蛛絲扯著她,要往蜘蛛口中送去。
  
  蕭凜回身拽住她的手:“冰裳!”

  “殿下!”
  
  蕭凜斬斷蛛絲,接住葉冰裳,葉冰裳驚魂不定地抱住他,小聲嗚咽著。

  蕭凜說:“別怕,沒事了。”
  
  葉冰裳緊緊抱著他,身邊傳來一聲悶哼,蕭凜回頭看去,見蘇蘇被魔化的巨蟒卷起,轉瞬消失在叢林。

  他臉色一白,迅速做下決定,對葉冰裳說:“你拿著護心鱗,一路往北走,季師叔在趕來的路上,他會護著你。”
  
  葉冰裳啜泣道:“你要去救三妹妹?殿下,別丟下我!”
  
  蕭凜沉聲說:“冰裳,她救了你!”
  
  葉冰裳閉了閉眼:“好,殿下小心。”

  她慘白著臉,拿著護心鱗往蕭凜說的那條路走。
  
  走了好一會兒,葉冰裳回頭,蕭凜已經不見身影。
  
  她擦了擦眼淚,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

  葉冰裳死死握緊手中的護心鱗。
  
  妖物不敢靠近她,她垂眸,緩步走出叢林。護心鱗散髮著柔和的光,沒有任何一隻妖怪敢靠近她。
  
  ***

  另一邊,天旋地轉以後,蘇蘇回過頭,被巨蟒的尾巴纏住。
  
  魔化的作用下,它跑得很快。
  
  蘇蘇根本掙脫不開,她回頭看去,寂寂夜色中,看不見一個人,只有蛇身上的腥臭味撲鼻。

  勾玉心疼壞了,氣憤道:“咱們就不該救她!”
  
  蘇蘇沒有說話。
  
  這時候最好保存體力,沒人救她,她也要試著自救。
  
  這回蟒蛇沒有逃回山洞,反而到了一個陡坡之上。

  它受了嚴重的傷,現在沒了神智,回身就想吃了蘇蘇養傷。蘇蘇體內有神器,對妖怪來說,血肉是香甜的。
  
  “小主人,畫符對付這個妖怪!”

  蘇蘇似乎動不了。
  
  勾玉覺得哪裡怪怪的,可它說不上來。
  
  好在,一道白衣執劍抵住蛇的下顎,蕭凜把一顆珠子塞進巨蟒口中。

  勾玉認出來,大喜道:“小主人,是辟邪靈精。”
  
  果然,蛇身沒一會兒炸裂開來。
  
  蕭凜張開手,接住落下的蘇蘇。
  
  蘇蘇衣服上都是妖物的血,沒了力氣,軟軟落在蕭凜懷裡。她臉色蒼白,一如般若浮生中可憐的桑酒。
  
  蕭凜心中歉然,屬於少雎的那部分記憶,讓他心裡隱隱作痛。
  
  “還能走嗎?”他問蘇蘇。
  
  蘇蘇輕輕闔上眼,搖頭說:“沒力氣了。”
  
  蕭凜默了默,低聲道:“得罪了。”
  
  他俯身,揹起蘇蘇:“我帶你出去。”
  
  身後少女咳嗽兩聲,顯然累壞了。頭無力靠在他肩膀上。

  勾玉:“小主人?”
  
  蘇蘇依舊沒有應答。
  
  蕭凜一手護著背上的少女,一手斬殺追來的妖物。
  
  身後少女突然幽幽地說:“多謝殿下趕來救我。”

  恐懼和不安猛然席捲了勾玉。
  
  一把匕首,突然穿透蕭凜胸膛。
  
  蘇蘇握住匕首,眼裡木然,嘴角彎起。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5:53 PM

第55章 慌亂

  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勾玉眼睜睜地看著蘇蘇把匕首推進蕭凜胸膛。
  
  匕首穿心而過,蕭凜轟然跪下。

  他還揹著蘇蘇,一隻懵懂的小妖過來,被他揮臂殺死。
  
  勾玉心裡發顫,有個可怕的猜想。

  “小主人,你醒醒!快醒過來!不要傷害蕭凜。”
  
  然而蘇蘇聽不見,她眼睛裡沒有色彩,木然得像一癱死水。
  
  鮮血浸沒蘇蘇的手掌。

  她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間,頭疼欲裂。勾玉惶急的聲音響在耳畔,蘇蘇的視線中,卻只有一片暗黑。
  
  恍惚中,她似乎殺了一隻試圖傷害自己的妖怪,轉瞬血腥味撲鼻。
  
  她從一個人背上跌落下來。
  
  腦海中迷霧猛然散開,她被遮擋的視線終於看見了東西。空氣中彌散著一股可怕的血腥氣,卻不是妖怪的,而是……

  蘇蘇轉過頭,看見了嘴角溢出鮮血的男子。
  
  她指尖的血滾燙,像要把她灼傷。
  
  她……殺了蕭凜……
  
  心上戰慄的恐懼感侵襲了蘇蘇,她渾身發寒,終於掙脫那股試圖控制她的力量,從地上爬起來。

  她到底做了什麼?
  
  蘇蘇顫抖地抱起蕭凜:“對不起,殿下,我……我……”
  
  大顆大顆眼淚從她眼眶中落下,勾玉艱難地開口:“小主人,你中了傀儡術。”

  並非那日在池中的傀儡術,而是真正邪術傀儡術。

  勾玉終於想通自己和蘇蘇為什麼醒過來在一月後,因為它被浸沒在弱水中,看不見也聽不見,不知道澹台燼對蘇蘇做了什麼。
  
  這一個月,借由弱水,那個人成功控制了蘇蘇,給她下了傀儡術,讓她殺了蕭凜。
  
  別人看不出蘇蘇被控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蕭凜被匕首穿心而過的那一刻,蘇蘇的傀儡術終於得以解開,然而已經晚了。
  
  地上的男子臉色蒼白,他的白衣被鮮血浸透。
  
  勾玉第一次見蘇蘇這麼無措,她來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哭過,此刻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一隻手吃力抬起,觸碰到了她的淚水。
  
  蘇蘇哽咽著低頭,看見了一雙溫柔疲倦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殿下……”
  
  蕭凜咳出一口血。
  
  那時候天幕已經暗下來,叢林中妖物被他執劍殺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早已逃竄。
  
  月亮出來了,照在蕭凜和蘇蘇身上,不遠處山泉叮咚,月光反襯著溪水,一片土地明亮如洗。

  蕭凜還剩最後一口氣,他蒼白地靠著一棵樹木,一點點把蘇蘇臉上的淚擦乾。
  
  他自小聰慧,電光火石之間,就猜到了發生什麼。
  
  蘇蘇被控制了。
  
  早在之前,她就說過,澹台燼不知道為什麼把她放了回來,讓他們多加提防。

  可是他……沒有防她。

  他只想帶她走出這片叢林,如今看來,做不到了。
  
  少女臉蛋柔軟,卻冰冷。

  她牙齒在發顫,恐懼和愧疚如山般壓倒了她。他突然想起趴在少雎背上哭的小桑酒。
  
  那時候她問他,她是不是要變成妖怪了。她那麼害怕自己變壞,少雎怎麼回答的?

  不,你是仙。
  
  蕭凜頓了頓,突然笑了一下:“別、別怕,我暫時還不會死。”
  
  蘇蘇抬起淚眼看他。
  
  蕭凜說:“你可以救我,我不會死。我衣襟裡有顆藥,你餵我吃下去,我就會慢慢好起來。”
  
  蘇蘇連忙從他衣襟裡拿出一個瓶子。

  果然如蕭凜所說,有一顆紅色藥丸。
  
  勾玉震驚地看著那顆藥丸,突然明白了蕭凜想做什麼。她突然難過起來,卻也沒有阻止這一切。
  
  蘇蘇腦海中空白一片,蕭凜自己拿過那顆藥丸吃了。
  
  吃下藥丸,他似乎真的好了不少,沉靜地看著她,從她亂糟糟的發,移到她紅通通的鼻尖。

  蕭凜眼神很溫柔:“我沒事了,扶我起來,我們走出叢林。好不好?”
  
  蘇蘇慌張擦乾淚水,點頭扶起他,她戰鬥了一天,身上哪裡都痛,幾乎沒有半點兒力氣,扶起蕭凜的那一刻,差點與他一同摔下去。

  她慘白著臉,穩住了腳步。
  
  蕭凜嘴角鮮血沒有幹涸,輕聲說:“對,往前走,月光照亮的那條路。”
  
  蘇蘇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渾渾噩噩,生怕扶著的人體溫驟然消失。
  
  索性蕭凜的體溫雖然很低,可是他並沒有失去呼吸。

  越靠近季師叔駐紮的地方,他的體徵越來越穩定。
  
  直到後來,他甚至不需要把身體壓在蘇蘇身上,也能站直身子繼續走。
  
  有那麼一刻,蘇蘇心存希冀,他吃下的那顆藥真的有用,能恢復他致命的傷口,讓他重新好起來。
  
  他突然停下腳步。
  
  男子在月下容顏如謫仙,他白衣沾了血,半點兒無損他的風華。
  
  蘇蘇問:“怎麼了?”
  
  蕭凜看著她,抿唇說:“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回來。不能讓人知道你被控制了。記住,我是被妖怪傷的,那蛇妖太厲害,我一時不敵,受了些輕傷。”
  
  “不,是、是我……”
  
  蕭凜安靜地注視著她,蘇蘇嗓子仿佛被堵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驟然明白了什麼,眼睛通紅。

  蕭凜會死,他騙她的!世上哪裡有什麼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藥物,綠色傾世花早被桑酒吃了,所有天神都已經隕落,沒人能救得了蕭凜。

  他吃了強藥續命,卻也只有片刻。
  
  蕭凜平靜地說:“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兵不厭詐,對於周國來說,這確實是最簡單的方式。葉三小姐,和你沒有半點關係。”
  
  “就當是成全我。”他低聲說,“一個將領,理當死在戰場。”
  
  他注視著她,蘇蘇沉默地點點頭。
  
  他突然笑起來,笑容帶著幾分滿足:“那麼別回頭,往前走。”
  
  蘇蘇閉了閉眼,轉身往對面走。

  蕭凜看著她的背影,等她看不見,他眼裡才帶上幾分溫柔的色彩。
  
  這一刻他依舊知道自己是誰。
  
  他想做少雎,可他是蕭凜,於是他說:“葉三小姐,在下拜託你,如果有朝一日,冰裳與你起衝突,請你無論如何,饒她一命。”
  
  少女很聽他的話,聞言只頓住步子,沒有回頭。
  
  她說:“好。”
  
  蕭凜便沒再說話,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視線。他方低聲說:“抱歉。”
  
  其實想說的有很多,比如這個朝代動盪不安,澹台燼連你都捨得利用,你今後怎麼辦呢?
  
  蕭凜抽出胸膛裡的匕首,他的胸口沒有一滴血,臉色冰冷蒼白,像一具屍體的臉。

  他沒有氣息了。
  
  ***

  對於蘇蘇來說,這一夜過得很混亂。
  
  她抱著膝蓋,勾玉隨她一起沉默。它知道,對於大夏子民來說,蕭凜本就是神祇一般的人物。

  倘若讓別人知道,蘇蘇殺了蕭凜,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葉家都會滿門抄斬。
  
  沒人會信蘇蘇中了傀儡術,那種聞所未聞的東西,辯駁起來都是蒼白而無力的。
  
  蘇蘇會被全天下唾棄,她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倘若還有個地方收留她,只剩澹台燼的身邊。

  可勾玉知道,蘇蘇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
  
  她過去柔軟的心,也在今夜被那把匕首刺穿了。蘇蘇握著滅魂珠淚,一言不發。
  
  少女蒼白的臉在夜色中,顯得痛苦不堪。
  
  她看著自己手掌,啞聲說:“勾玉,我殺了蕭凜。”
  
  勾玉說:“小主人,這不怪你,你身不由己。”
  
  “不,怪我。”蘇蘇說,“怪我自大,以為去澹台燼身邊能改變局勢,可是成了如今的局面。”
  
  勾玉也難過地得想哭,他比誰都清楚,對於蘇蘇來說,被傀儡術控制殺了蕭凜,比讓她自己死掉還難受。

  它在心裡罵了一萬遍澹台燼,卻只能散發著暖黃的光暈,一點點溫暖蘇蘇。
  
  少女喑啞的語調流淌在夜色中,勾玉聽見她輕聲說:“我恨他。”
  
  ***

  澹台燼尾指紅線消失那一刻,老道喜道:“陛下!成功了,蕭凜死了!”
  
  澹台燼不語,傀儡術消失那一刻,只能說明一件事——中了傀儡術的少女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少年陰戾的神色,在夜色中顯得分外沉靜。
  
  他靠坐在篆刻了九頭鳥的車輦上,果斷下令:“進攻滄州!”
  
  蓄勢待發的軍隊浩浩蕩蕩開始攻城。
  
  羊暨撫摸著自己的鬍子,知道滄州守不住了。哪怕葉嘯來了又如何?蕭凜死了,大夏的戰魂從此消失。

  論守城和武力,天下無人能勝過蕭凜。
  
  更談何陛下還有虎妖和屍妖。
  
  火把照亮夜空,一身玄衣的帝王眯眼看向滄州城墻。
  
  無數士兵攀上雲梯,血腥、哀嚎,響徹在黑夜裡。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來報——

  “報——陛下,蕭凜回來了!”
  
  此言一出,澹台燼怔了怔,抬起眼睛。
  
  果然看見城墻之上,站著一個身穿白色戰甲的身影。
  
  蕭凜臉色蒼白,如一張沒有生命的白紙,他的瞳孔也沒有色彩,但是身軀像一座大山,佇立在城墻之上。

  他僵硬地抬起手,士兵井然有序地放箭。 
  
  噬魂幡中的老道冷哼:“吃了屍妖凝出的碧血丹,不過強弩之末,他快化作屍妖了,陛下不必擔心。”
  
  羊暨一看,卻見陛下原本放鬆的神情,驟然變得茫然。
  
  澹台燼猛地拿起噬魂幡,少年慌亂地質問老道:“你不是給孤說,她會回來嗎!”
  
  老道愣了許久,才明白澹台燼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們的計劃裡,一旦大夏國的人知道,是葉夕霧殺了蕭凜,那麼全天下的人都會唾棄她。

  她無處可去,只能待在陛下身邊。
  
  然而蕭凜最後竟然選擇保護蘇蘇,吃下碧血丹,替她隱瞞一切,擋住全天下的漫罵。
  
  蕭凜撐著最後一口氣,踏著一寸寸噬心的痛苦,來到戰場,指揮士兵作戰,就註定——

  他護在身後的少女,此後依舊光風霽月,一塵不染。
  
  她再不會回來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5:58 PM

第56章 所求

  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戰鼓聲漸漸停歇下來,不知道是誰發出第一聲哀鳴。
  
  “宣王死了,滄州要破了——”
  
  滄州城猛然混亂起來,百姓們包裹都來不及收拾,惶惶逃出家門。

  大周軍隊士兵和妖物混雜,他們的少年皇帝可怖殘忍,一時間滄州混亂不堪。
  
  馬車上轎簾被掀開,露出一張不可置信的臉。
  
  葉冰裳握住丫鬟小慧的手腕,臉色慘白:“他們說什麼?告訴我,是我聽錯了。”

  小慧難過地看著她:“側王妃。”
  
  小慧看著眼前的葉冰裳,女子眼尾發紅,眼裡帶著難以置信、震驚又悲傷的情緒,她像是猛然失去了魂魄,拽住自己的那隻纖纖玉手,不知不覺使了很大力氣。
  
  小慧說:“王妃,奴婢的手……”
  
  葉冰裳失魂落魄地放開了她:“怎麼可能,殿下怎麼會……”
  
  “稟側王妃,滄州亂了,葉大將軍他們守不了多久的城,要不了多久周國大軍就會攻進來,屬下現在保護你離開!”一個身穿鎧甲的統領,臉上沾著鮮血,連忙說道。
  
  統領從混亂的城樓上跑下來,明白如今形勢有多糟糕。
  
  宣王殿下守城,一直守到第一縷天光亮起。

  殿下穿著白色戰甲,臉色已經青灰,蕭凜出生開始,便是大夏的希望,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最後握住自己的銀劍,和戰馬一同死在了戰場上。
  
  統領遠遠看見,茫茫天光另一處,九頭鳥車輦上的少年帝王,冷冷地注視著蕭凜倒下。
  
  小暴君身後,車輦上的旗幟被吹得翻飛,像兩片冰冷的羽翼。

  屍妖被大夏的士兵和除妖師砍碎,可是周國養精蓄銳的士兵們,如同猛虎,攀上了城樓,勢如破竹。
  
  緊隨的虎妖咆哮著,朝著城門衝了過來。
  
  那一刻誰都明白,滄州守不住了。
  
  葉冰裳手腳冰涼,眼淚流了滿臉,小慧扶著她。車夫很快就位,準備帶著她們逃出滄州。
  
  一座被攻破的城,留下來有多危險,所有人都清楚。
  
  放下轎簾之前,葉冰裳看見了長街盡頭走過來的少女。
  
  是她三妹妹——
  
  少女金色裙邊似乎綴著日光,她的目光冰冷,看著滿城百姓慌亂逃竄。少女背上背著一把劍,她遠遠盯著倒下的旗幟,安靜聆聽空氣中哀戚的叫喊聲,目光像是十二月深潭。
  
  覺察葉冰裳的目光,蘇蘇抬起頭,遠遠和葉冰裳對視了一眼。
  
  葉冰裳說不上來,然而那一刻自己感受到了冷。
  
  如同一個無情無欲的修者,用沒有感情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可是很快,少女朝著她走過來,那股冷如骨髓的涼意不見。
  
  蘇蘇說:“滄州要破了,這裡很危險,你回上京吧。”
  
  葉冰裳下意識問:“你呢?”
  
  蘇蘇看著她。

  葉冰裳抿了抿唇,弱聲道:“難不成你想留下來打仗,可、可你是女人……”

  蘇蘇不語,她拿出自己懷裡一張掩藏氣息用的符紙,放進葉冰裳掌心:“帶著這個,妖怪不會輕易找你,你隨張統領他們回去上京。”
  
  葉冰裳還想說什麼,蘇蘇沒有理她,返身走向滄州。
  
  無數人往外逃,只有她一個人往裡走。

  千萬人,她逆流而上。
  
  小慧看著葉冰裳的手死死握住裙擺,不安地喚了一聲:“王妃……”
  
  葉冰裳的手鬆開,怔然說:“回上京。”
  
  ***

  一柄長槍刺過來,葉嘯戰了一夜,眼看無法躲開,要生生受了這一下。

  銀劍折射著日光,與長槍相撞,長劍應聲而斷。
  
  葉嘯被人從地上扶起,看見來人,他額上青筋一跳:“三丫頭!”
  
  蘇蘇臉上都是血,扶起葉嘯,把他往城內送:“爹,都下令撤兵了,你怎麼還不走?”
  
  葉嘯說:“老子怎麼辦是老子的事,你這個死丫頭,不是讓你回上京了!你是不是要氣死你祖母!”
  
  他仿佛老了很多歲:“宣王死在了戰場上,爹好好活著回去,沒法交代。”
  
  蘇蘇抹了把臉上的血,冷靜地說:“你不能死,大夏已經失去了一個英雄,爹你是大夏戰神,只要你活著,澹台燼就不會那麼快侵占大夏。”
  
  勾玉以為她會很難過,出於意料,她振作得也很快,她像是一夜長大,整個人變得堅韌起來。
  
  曾經衡陽宗保護她,師兄師弟愛護她,勾玉陪伴她,和她講修真之道。蘇蘇天賦很好,受過的挫折也不多。
  
  可是如今,澹台燼的傀儡術下,她親自殺了蕭凜。
  
  勾玉無法窺探她內心的痛苦,但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大夏六皇子蕭凜——

  出生開始,國師就為他批過命,蕭凜與龍脈相關。蕭凜的隕落,意味著大夏的國運開始衰竭。
  
  如果蘇蘇和這件事沒有關聯還好,可是偏偏,事情如此殘忍。
  
  那把匕首由她親自推進蕭凜心臟,蕭凜讓她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最後他是靠著怎樣的毅力,死在了戰場,護住蘇蘇和整個葉家?
  
  連勾玉心中都沉甸甸的,如果不是它之前疏忽,小主人也不可能中傀儡術。
  
  蘇蘇的一番話說通葉嘯,葉嘯也是個明白輕重緩急的人,只好暫且隨著大軍撤退。
  
  蘇蘇遠遠看一眼黑壓壓打過來的大周軍隊,那裡停著尊貴無雙的玄色九頭鳥車輦,少年就端坐其上,她突然問:“爹,有弓箭嗎?”
  
  葉嘯說:“什麼?”
  
  蘇蘇拿過一個士兵的弓箭,銳利的羽箭刺破她的食指,她神情冷淡,輓弓搭箭——
  
  鳴鏑聲劃破長空,迎著朝陽,直直朝著玄衣少年射去。
  
  勾玉大喊道:“蘇蘇!不可以!”
  
  她凝了仙力,弓箭帶著淺淺的金色,穿過兩軍,最後射入澹台燼身後的大周旗幟。
  
  旗幟應聲而倒。
  
  廿木凝驚道:“陛下小心。” 

  她連忙飛身而起,帶著澹台燼躲開斷裂的旗幟。
  
  她抬起頭,就看見澹台燼臉色白得嚇人。
  
  少年狼狽地抬起頭,看向兩軍交戰之處,低聲自語道:“她想我死?”
  
  廿木凝扶起他,以她不凡的眼力,自然很快明白了這箭是從哪裡射出來的。
  
  澹台燼笑了一聲,手指抵住唇,語速很快,像在說服自己:“無所謂,反正蕭凜已經死了。”
  
  蕭凜死了,大夏撐不了多久。

  大夏皇帝軟弱,趙王是個欺軟怕硬的窩囊廢,十餘年的歌舞升平,讓大夏養出一堆驅蟲。
  
  蕭凜一死,大夏的骨頭就折了。
  
  他用輕慢嘲弄的語氣說著這句話,廿木凝看著他緊抿的唇,知道陛下心情很是糟糕。
  
  他攻破滄州,並不如預料的那麼高興。
  
  儘管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這種不愉的感覺,來自哪裡。
  
  廿木凝拔下劍,看向大夏,那少女已經不見了。
  
  ***

  這一場戰爭,從七月打到了十一月。
  
  秋意瑟瑟,快到初冬。
  
  蘇蘇披著披風扶祖母出門的時候,上京的百姓滿面愁容。
  
  老夫人語氣裡也有幾分不安,握住蘇蘇的手:“夕霧,你說淝城這次又能撐多久?你爹和哥哥會不會出事?”
  
  蘇蘇沉默片刻,笑著安慰老夫人:“沒事的祖母,你要相信爹爹,他戎馬半生,打仗經驗怎麼也比別人足。您日日對著上神祈禱,仙人會保佑爹爹和哥哥的。”
  
  老夫人沒講話。
  
  大家都心知肚明,四個月以來,澹台燼的軍隊無人可擋,自拿下滄州後,他陸續攻破袁州、川蕪阜,甚至上個月遠沛城守城的將領直接打開城門投了降。
  
  多麼可怕的趨勢。
  
  葉嘯與蘇蘇大哥退回淝城,繼續守著城。

  如果淝城再讓澹台燼攻陷,大夏被滅,是早晚的事。
  
  蘇蘇陪著老夫人去上香。
  
  馬車一路不疾不徐地行駛,澹台燼的大軍壓境,讓整個上京染上了壓抑的氛圍。

  蘇蘇靠坐在馬車上,恍然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她來這個世界,竟已經一年了。
  
  去年也是在上香以後,她進入葉夕霧的身體。在山賊手中險險逃走,初見澹台燼。
  
  許是去年的陰影,這回老夫人上香也換了個寺廟。
  
  蘇蘇才下馬車,聽見寺廟的鐘聲響在耳邊,經久不絕。

  灰衣小和尚在撞鐘。
  
  老夫人進去上香,蘇蘇在台階下等她。
  
  一個宮裝少女蒼白著臉走下台階,看見蘇蘇那一刻,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跑過來:“葉夕霧!”
  
  蘇蘇詫異地看著她,覺得有些面熟。
  
  還是身後的春桃提醒道:“九公主怎麼在這裡?”
  
  原來是九公主。
  
  九公主看見蘇蘇,跟看見殺父仇人一樣,拽住蘇蘇披風領口:“葉夕霧,你是不是和本公主有仇!”
  
  蘇蘇拍開她的手。
  
  “有話好好講,再對我動手,我也不會和你客氣。”
  
  九公主神色憔悴,聲色俱厲道:“都怪你引狼入室,讓澹台燼順利回了周國當皇帝。你這個蠢貨還管不住他的心,不然……不然本公主也不至於……”
  
  蘇蘇問:“你不至於什麼?”
  
  九公主跺腳,恨聲說:“父皇也不會讓本公主和澹台燼和親!”
  
  這話一出,別說是蘇蘇意想不到,春桃都瞪大了眼。
  
  自古以來,打仗打不贏的時候,就只能求和。自蕭凜死後,大夏節節敗退,皇上想講和,竟然還打算把九公主嫁給澹台燼。
  
  “你也知道……本宮之前是怎麼對他的。”九公主小臉蒼白,“他一定會折磨死本宮。”
  
  沒錯,以前把澹台燼當成狗逗弄的,除了趙王,就是眼高於頂的九公主。

  她真落到澹台燼手裡,絕對沒有好下場。

  “本宮不管,你……你得給我想辦法!”
  
  “這是你父皇的決定,關我什麼事?”蘇蘇說。
  
  “你這個不爭氣的女人,虧你還是他妻子!”
  
  蘇蘇面無表情說:“你說得對,我就是不爭氣。”
  
  “你!”
  
  蘇蘇走了兩步,見九公主怕得臉色慘白,想起她是蕭凜最疼愛的妹妹,她嘆了口氣,說:“九公主放心,他不會同意的。”
  
  九公主詫異地看著她:“什、什麼?”
  
  蘇蘇心想,因為他要的是葉冰裳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15 PM

第57章 和親

  春桃憂心忡忡地看著九公主背影。
  
  “皇上怎麼會做出這種決定,小姐,你說質子……不,澹台陛下會同意嗎?”
  
  在春桃心裡,澹台燼依舊是三小姐夫君。三小姐的夫君,怎麼能娶九公主呢?

  春桃嘟囔道:“太荒唐了。”
  
  蘇蘇說:“還有更荒唐的。”
  
  春桃詫異地說:“小姐說什麼?”
  
  蘇蘇摸摸她的頭。

  春桃嘟著嘴:“小姐出一趟門,回來變了好多。”

  “哪裡變了。”
  
  “小姐以前很愛笑,說話的語氣也歡快。”春桃用手指點點自己眼睛,“小姐這次回來以後,眼睛裡都沒有笑意了。”
  
  特別是提起澹台陛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像是淬了一層寒冰。
  
  蘇蘇愣了愣,隨即輕輕笑開:“你看錯了。”
  
  她心裡暗自警醒,連春桃都能看出自己的情緒,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殺了蕭凜讓她耿耿於懷,連道心都受了影響。

  可是蘇蘇的任務更加宏大,她理應保持清醒。
  
  邪骨,邪骨才是最重要的。
  
  還剩兩年,倘若兩年內邪骨不抽出來,荒淵下的大妖傾巢而出,這世界就亂了。
  
  讓澹台燼懂愛恨。

  蘇蘇若有所思。
  
  老夫人沒一會兒就出來了,她手腕戴著佛珠,憂思不散。蘇蘇上前攙扶她,她臉上更是難過:“我的夕霧這麼好,日後可怎麼辦?”

  “祖母別擔心,我沒事。”
  
  蘇蘇在上京的身份十分尷尬,以前和澹台燼成過親,就足夠讓上京的夫人小姐們看她眼神有異。

  像九公主說的那般,現在外面都在傳,澹台燼用葉三做跳板,離開皇宮,這才回到了周國。
  
  蘇蘇被強行加上一層罪名。如今葉嘯和葉清宇還在打仗,沒人敢動蘇蘇。
  
  蘇蘇心想,如果不是蕭凜,她會受到天下人的唾罵。
  
  畢竟大家都清楚,大夏落敗,是早晚的事。
  
  曾經大夏的十餘年輝煌,落下序幕。
  
  ***

  果然沒多久,傳來大夏皇帝求和的消息。
  
  夏國請求休戰,願意送上珠寶玉器,年年上貢,還願送九公主和親。

  第一場冬雪落下的時候,使者奔赴戰場,向澹台燼說明去意。
  
  沒多久,周國送了份回禮——

  是使者的頭顱。
  
  使者瞪大眼睛,神情驚恐。
  
  看見頭顱那一瞬,大夏皇帝險些氣暈了過去。
  
  蘇蘇窩在房間寫信,她如今的身份不受待見,便鮮少出門。她不會兵法,只好把所有克制妖物的辦法寫在紙上,寄給父兄。
  
  有一句話澹台燼倒是說得沒錯,蕭凜死了,大夏的脊樑就斷了。
  
  現在滿朝文臣幾乎都想著求和。

  葉嘯知道朝中情況以後,心涼了一半。

  主戰派最後只剩下葉家。
  
  葉嘯苦苦撐著,到了一月,上京雪滿枝頭時。周國大軍壓境,打到了嘉峪關。
  
  嘉峪關,是蘇蘇當年跳江保護葉清宇的地方——
  
  然而這次,葉清宇死了。
  
  “小將軍身中數十箭,卒於嘉裕河。”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老夫人當場暈了過去。蘇蘇眼眶一熱,心中也有說不出的難過。
  
  沒多久葉清宇的遺體就被運了回來。
  
  葉嵐音去年年末已經嫁了人,葉哲雲自上次被血鴉驚嚇後,染了重病。葉家如今只剩一個四少爺和蘇蘇。
  
  蘇蘇牽著弟弟,見到扶柩回京的小兵。

  也見到了棺材中的青年將軍。
  
  他身上的箭孔開始腐爛,身上全是刀傷,蘇蘇身邊的弟弟葉四驚恐地看著棺材中的葉清宇,一時不敢認。
  
  蘇蘇說:“過去磕頭,帶大哥回家。”
  
  小胖子被她拉著,哭哭啼啼走完流程。
  
  他們把葉清宇帶回了家。
  
  春桃驚慌跑進來:“小姐,現在外面都在說,皇上又派使者去求和了!”
  
  蘇蘇聞言,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回頭看春桃。
  
  “這次澹台陛下同意了,只不過……只不過周國要嘉峪關以內的十座城池,要求葉家流放。還、還有……”
  
  蘇蘇見春桃難以啟齒的模樣,平靜地說:“還有什麼直接說吧,總不會比葉家流放更糟糕。”
  
  春桃臉色難看地說:“澹台陛下要皇上把宣王遺孀送過去。也、也就是大姑娘。”
  
  蘇蘇早知道有這麼一天,給春桃擦了擦臉上的淚,說:“別哭,我知道了。”
  
  “小姐,質子他……他何時對大姑娘……”澹台燼這一要求,讓所有人都震驚,他沒有要九公主,反而要求夏國把葉冰裳送過去。

  對於大夏來說可謂奇恥大辱。宣王的遺孀倘若真送給了他,夏國的臉就等於在地上踩。
  
  蘇蘇抿唇,沒有回答春桃的話。
  
  “皇上同意了嗎?”
  
  “奴婢不知道。”
  
  蘇蘇沒再說什麼,春桃本以為三小姐會很憤怒。就像以前,一旦和大姑娘扯上關係,三小姐情緒都不會好。

  可是三小姐十分平靜,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
  
  蘇蘇進屋,把祖母扶起來。
  
  一年時間,昔日雍容華貴的葉老夫人,變得蒼老不堪。
  
  蘇蘇親自為老夫人梳髮,發現老人家頭上已經半數是銀絲。皺紋爬上她的眼角,讓她整個人瞬間垮了下去。

  老夫人消息靈通,大夏皇帝派人求和的事,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如今長孫死了,葉家逐漸傾頹,連皇帝都有放棄他們葉家保住大夏的想法。

  蘇蘇拿起梳子,還沒梳幾下,被老人握住了手。
  
  “他要大丫頭,就是把你放在火上烤。”老夫人含淚說。
  
  蘇蘇搖搖頭,沒說話。
  
  “葉家百年家業,沒想到會敗在今朝。我了解皇帝,他最後一定會同意。夕霧,隨我去看看你哥哥,然後遣散了家奴吧。”
  
  蘇蘇輕聲說:“好。”
  
  她陪老夫人祭奠了葉清宇,葉清宇下葬匆匆。蘇蘇清楚,再不下葬,連個體面的棺槨或許都沒有了。

  大夏一旦成為附屬小國,葉家也就不復存在。
  
  葉嘯曾殺了無數周國人——

  這些人中,有將軍、有王爺,葉嘯年輕時是周國子民的噩夢,所以大夏一旦同意投降,把葉家交出去,就是最好的誠意。
  
  這樣的行為固然令人心寒,可是如果不這樣做,大夏被滅只是早晚的事。
  
  蘇蘇垂下眼睛,葉家沒了。
  
  澹台燼成功了,去年冬日手被凍得生瘡的少年,如今萬人之上。
  
  他也得到了最想要的那個人。
  
  ***

  羊暨喜滋滋捧著求和文書進來時,玄衣少年倚在塌上擦拭一柄弓。
  
  “陛下,那個窩囊廢果然同意了!”
  
  澹台燼嘴角彎出一個諷刺的弧度。

  羊暨看一眼旁邊神情淡淡的葉儲風,開口說:“大夏皇帝同意把葉家大姑娘送來,不日葉家也會被流放。傳來消息,葉嘯已經被召回京。”
  
  葉儲風袖中手指顫了顫。
  
  澹台燼放下弓箭,抬起黑駿駿的眼,說:“別的消息……”
  
  “哦哦,陛下放心,葉大姑娘這半年來深居簡出,聽說這個消息,她沒有想不開。”
  
  澹台燼依舊看著他,不太滿意的模樣。
  
  羊暨摸不著頭腦,小心翼翼問:“難道……陛下還想知道別的消息?”

  澹台燼的弓砸出去:“滾!”
  
  羊暨冷不丁被弓砸住腳,原地跳了兩下:“陛下,屬下知錯,屬下這就滾。”
  
  羊暨逃也似的跑出宮殿。

  心想,不對啊他錯在哪裡了!不是按照陛下的要求辦事嘛。
  
  起先知道陛下想要蕭凜女人的時候,羊暨也非常震驚。然而澹台皇室嘛,什麼重口味沒出現過,想想這不算什麼,羊暨瞬間釋然。
  
  而且那個葉冰裳羊暨見過,生得那叫一個如花似玉,說話溫溫柔柔的,陛下會喜歡她不奇怪。
  
  所以他為什麼會挨打?
  
  腦袋轉了幾圈,羊暨突然想起一個幾乎快被自己遺忘的人。

  ——那個半年前輓弓搭箭,差點一箭射死陛下的少女。
  
  羊暨打了個哆嗦:“不、不會吧。”
  
  想要葉冰裳沒什麼問題,但是如果對一個時時刻刻想殺了他的人念念不忘,那才要命!

  羊暨嘀咕道:“所以到底是喜歡誰?”
  
  血鴉飛入大殿內,周國溫暖如春,血鴉抖了抖黑色翅膀,“嘎”地叫了一聲,落在澹台燼袖子上。
  
  澹台燼凝視著它,好半晌,他捏起烏鴉,冷冷開口:“閉嘴,孤不會喜歡一個想殺孤的女人,只是還沒凌辱夠她。”
  
  烏鴉:“嘎!”
  
  烏鴉歪頭看他一眼,扇著翅膀飛走了。
  
  ***

  葉家大宅轉眼空空盪盪,春桃和喜喜哭著不肯走,蘇蘇把葉夕霧以前的首飾悄悄塞進包裹,用鞭子把她們趕走了。
  
  幾日前,官兵便駐守在外面,下人可以走,葉家的人卻一個都走不掉。
  
  葉四小胖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窩在雲姨娘懷中,愜意地吃著東西。

  雲姨娘抱著兒子,臉色也沒有焦急之色。
  
  其餘幾個姨娘都討好地看著杜姨娘,雲姨娘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半點兒都沒有大禍臨頭的慌張。
  
  看見蘇蘇和老夫人的時候,她臉上的愜意才收了些。
  
  蘇蘇扶著老夫人,瞥她一眼,沒吭聲。
  
  雲姨娘是葉冰裳的親娘,現在外面誰人不知大夏皇帝對葉冰裳的心意。都說紅顏禍水,可是做得了這個禍水,連帶著家人也雞犬升天。
  
  雲姨娘曾經謹小慎微,現在隱約的傲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如果不是知道葉家即將被流放,還以為葉家要升官發財了。在外人看來,葉冰裳成為大周皇后都指日可待,也難怪雲姨娘半點兒不慌。
  
  蘇蘇看不上這樣的人,卻也懶得和她置氣。
  
  她現在更愁的是如何安頓祖母,老夫人年紀大了,又沒有家僕照顧,別人能挨得住流放到柳州那種苦寒之地,老夫人卻不一定熬得住。
  
  而且流放可不是坐馬車過去,是走過去。
  
  老夫人看雲姨娘一眼,平靜地說:“雲姨娘,老身想見見大丫頭。”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19 PM

第58章 發燙

  老夫人積威還在,雲姨娘只好應了一聲。
  
  她倒真有辦法,沒多久,葉冰裳裊裊婷婷出現在了葉府門口。

  大夏官兵不敢放葉家的人出去,卻沒有一個人敢攔住葉冰裳。
  
  葉冰裳一身縞素走進來,屈膝給葉老夫人行了個禮。

  她下巴尖尖,有幾分西子嬌美的病弱感,這病色憑空為她添了幾分風情。要想俏一身孝,說得真沒錯。
  
  老夫人冷冷看著她,眼裡沒有半點兒溫情。

  “都出去!夕霧和冰裳留下。”
  
  雲姨娘擔憂地看女兒一眼,葉冰裳點點頭,她這才抱著四公子出去了。
  
  老夫人閉了閉眼:“大丫頭,老身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澹台陛下有牽扯。這麼些年,老身捫心自問,不曾虧待過你。你是個有本事的人,老身不盼你飛黃騰達以後照顧弟弟妹妹,只求你一件事。”
  
  葉冰裳抿了抿唇,腰板筆直:“祖母言重了。”
  
  “雲姨娘和小四你自會照顧,無需老婆子多說。三丫頭年少不懂事,曾經得罪過澹台陛下,柳州乃苦寒之地,三丫頭還不到十八,過去柳州這輩子都毀了。老婆子腆著臉,望你和周國陛下求求情,求他放過三丫頭。”老夫人悲哀地說,“不管是讓她嫁給平民也好,留在上京做個普通人也罷,別讓她去柳州。”
  
  柳州是什麼地方,到處都是饑民。

  吃不飽穿不暖,最為可怕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到了那種地方會遭受什麼,誰也預料不到。
  
  蘇蘇也從來沒想過,到了這時候,葉老夫人竟還盼著保全自己。
  
  她眼眶裡酸酸的,握住自己的那隻手,像是風乾的橘子皮。

  祖母老了,但祖母也曾是將門虎女。她這輩子應該都沒低頭求過誰,如今卻低下頭來,求自己的庶孫女。
  
  葉冰裳看一眼老夫人,又看看蘇蘇,淡淡開口說:“冰裳會盡力的。”
  
  老夫人點點頭,竟要起身給她行禮。
  
  蘇蘇拉住老人。
  
  “夕霧?”

  蘇蘇說:“不用了,我陪祖母去柳州。大姐姐,祝你未來似錦,早日成為皇后。”
  
  蘇蘇眼神明澈,輕輕看葉冰裳一眼,葉冰裳突然有幾分被冒犯和看穿的不悅。

  “三妹妹,祖母也是為你好,你怎麼還是不懂事……”
  
  “我一直這麼不懂事,你若真有心,也有那個能力的話,求他放過祖母吧。祖母拿不動劍,撼動不了他的江山。”
  
  葉冰裳不語。
  
  蘇蘇不再看她,笑著說:“走吧祖母,夕霧給你保證,這輩子就任性最後一回。”
  
  她們走遠,葉冰裳死死拽緊帕子。
  
  ***

  一月末,葉冰裳被封為昭華郡主,前往周國和親。

  過幾日,葉家被流放。
  
  男丁和女人分開走,被送往柳州。

  蘇蘇離開那天,許多百姓來為他們送行。凡是大夏子民,都知道葉家出過怎樣的英雄。
  
  然而他們也只能以悲戚的眼神看著她們。
  
  葉家的傾頹換來戰火不朝上京蔓延。自次,夏國成為周國的附屬國。葉將軍的神話不復存在。
  
  葉家所有人手上和腳上均戴著鐐銬。
  
  蓮姨娘容顏憔悴,她的兒子戰死那一刻,這個女人仿佛被抽空所有的精力,成為行屍走肉。

  蘇蘇放眼望去,還有幾個自己都不認識的小姑娘。小的才五六歲,在娘親懷裡哭。
  
  連旁支都受到了連累。
  
  人群中,沒有雲姨娘,她被葉冰裳接走了,一同接到周國去。不知道葉冰裳是沒有嘗試,還是被拒絕了,葉老夫人並沒有被赦免。
  
  出了上京,官兵們粗魯地推著女眷:“快走,磨蹭什麼!”

  有的作威作福慣了,還想拿出鞭子抽人。
  
  旁邊的官兵勸道:“葉大將軍保護了多少人,想想你的老娘!”
  
  那人愣了愣,倒也沒再催。
  
  老夫人身體不好,走了沒多久就倒下,蘇蘇接住她,一言不發把老人揹在自己背上。
  
  她身上帶著柄劍,官兵本來想收,後來不知道誰說:“算了,她是葉家唯一嫡系,也不知道能在柳州活多久。”
  
  蘇蘇看著灰沉沉的天空,耳邊聽見鐐銬聲音,第一次感受到人間朝代更替的蒼涼。
  
  勾玉擔憂地看著她,事情演變得如此糟糕,真的會有轉機嗎?
  
  ***

  投降文書和葉冰裳一起被送往周國。
  
  葉冰裳到達周國那天,被盛裝打扮過。陪伴的嬤嬤討好地說:“姑娘穿這一身,可真是富貴,都知道周國陛下後宮無人,姑娘過去,定是榮寵無限。”
  
  葉冰裳輕聲道:“別這樣說。”
  
  “只不過,姑娘先前那身晦氣的衣裳可不能再穿。陛下看見生氣就不妙了。”畢竟葉冰裳嫁過人,她前夫君還是享譽天下的宣王,穿那身衣裳不吉利。澹台陛下的性子本就捉摸不定,葉冰裳最好藏起自己的過往。
  
  葉冰裳點頭:“我知道了。”

  她眉眼間帶著幾分惆悵,讓人憐惜。嬤嬤想到,這也是個可憐人。
  
  葉冰裳隨著上百石珠寶玉器去周國,說是給葉冰裳的陪嫁,其實誰都知道,這是投降送來的財物。
  
  抵達周國皇宮那一日,葉冰裳掀開轎簾,就看見了車輦上的玄衣青年。
  
  他頭上戴著金色玉冠,穿的是玄色龍袍,銀線勾勒衣袍,顯出幾分張狂的味道。

  澹台燼打量著她,葉冰裳隨著眾人朝他行禮。
  
  葉冰裳心中有幾分緊張,年少時種下善良的種子,在此刻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澹台燼並不是她首選的人,但他最後成為勝利者,站在了最高的地方。
  
  也不知道這個名聲不太好的帝王,會不會像蕭凜一般珍惜保護她。
  
  澹台燼走下車輦,親自扶起她。

  葉冰裳受寵若驚抬眸,看見一張俊美到堪稱絕色的臉,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年輕殘暴的帝王,生得這樣好。
  
  感受著他冰冷的掌心,葉冰裳的心砰砰跳:“陛下,妾斗膽,求陛下赦免娘親。”
  
  澹台燼扶起她,笑著說:“裳兒開心就好。”
  
  葉冰裳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爽朗好說話,一時間有幾分意外。
  
  她正要揣摩他的態度,澹台燼已經收回了手,語調溫和地說:“迎郡主進玉芙宮。”
  
  此話一出,羊暨立刻朝著廿白羽擠眉弄眼。

  廿白羽臉色不變。
  
  葉冰裳來之前,他們打了個賭,賭陛下會不會臨幸這位「和親的郡主」。羊暨賭會,廿白羽說不會。

  玉芙宮是以前貴妃住的地方,意味著無限榮寵,澹台燼親自來接人,並且把人安置在那裡,足以看出他對葉冰裳的重視。
  
  羊暨樂呵呵地想,今夜過後,宮裡就要多出一位妃子了。
  
  ***

  夜深下來,外面的太監過來請示澹台燼今夜歇在哪裡。 
  
  「昭華郡主」來了,年輕氣盛的帝王自然有了去處。

  連澹台燼自己都是這樣以為的。
  
  他心裡期盼這一刻期盼了很多年。
  
  當年葉冰裳出嫁時他的不快,到了現在,盡數化作塵煙。
  
  年少時,那個美麗動人,笑著扶起他為他上藥,替他悄悄求平安符的女子,在記憶裡依舊鮮活。

  他天生難以共情,對人的善意從來沒有感覺,可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動的滋味。眼睛愣愣看著她,移不開目光。
  
  現在人離得不遠,他伸手就能搆到,甚至做什麼都可以。
  
  他走了幾步,心裡生出一種可怕的煩躁感。
  
  他拿出了噬魂幡,放出噬魂幡中的老道。
  
  老道如今怕他怕得要命,戰戰兢兢問:“陛下有何事?”
  
  澹台燼冷冷地說:“你曾經給澹台明朗畫過一種傳送陣。”

  老道:“是、是……”

  “給孤弄一個。”
  
  老道說:“可是畫陣需要大量陛下的血,陛下身體尊貴……”
  
  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伸出手:“取血。”
  
  老道只好開始畫符。

  他沒說完,不僅要消耗澹台燼的血,還要消耗自己的功力。他好不容易養出幾絲功力,現在全用在這上面了,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可他不敢拒絕澹台燼。
  
  陣法畫好。
  
  老道說——

  “陛下站在法陣內,心裡想著要去的地方即可。”
  
  因為取血過多,玄衣青年臉色蒼白。澹台燼頓了頓,命令說:“廿白羽,廿木凝。”

  廿白羽姐弟悄無聲息出現,還帶著幾個夜影衛。
  
  澹台燼收了噬魂幡,帶著廿家姐弟踏入陣中,很快,身形消失不見。
  
  去柳州的夜晚,天氣冷得要命。
  
  如今淪為階下囚的葉家女眷,衣衫單薄。即便是夜晚,她們依舊需要趕路。
  
  廿木凝起先並不知道陛下要帶他們去哪裡,直到她看見那個少女——

  揹著老人的少女。
  
  蘇蘇嘴唇乾裂,頭髮和衣裙也亂了。她的外衣披在老人身上,鞋子沾滿泥巴。

  甚至一張小臉髒兮兮的。
  
  但她眼睛乾淨明亮到耀眼,這樣絕望的環境,廿木凝看見她還笑著和背上的老人說著什麼。
  
  老人毫無光彩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
  
  不知道為什麼,廿木凝突然覺得揪心。

  葉家滿門忠烈,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她下意識悄悄看向陛下。
  
  他眼睛裡沒有半分白日面對葉冰裳的爽朗,反而帶著幾分病態般的陰鬱,盯著蘇蘇。

  澹台燼手指下意識放在唇邊,重重咬了一下。
  
  廿木凝恍惚覺得,陛下的目光像黏膩的蜘蛛絲,落在蘇蘇身上,想靠近,又害怕著什麼。
  
  澹台燼看了一會兒,邁步走過去。
  
  押送葉家女人的士兵們並沒有發現他,等發現的時候,脖子上已經被夜影衛抵上一把刀。
  
  蘇蘇停下腳步,抬眼看著緩步過來的黑衣青年。
  
  他神色矜貴,用嘲諷的眼神看她。
  
  她往上托了托祖母,老夫人的視力在夜裡不太好,沙啞著嗓音問:“怎麼了?”

  蘇蘇溫柔地安慰她說:“沒事,來了個討厭的人。”
  
  澹台燼臉色一下子沉下來:“葉夕霧,你現在不過一個階下囚。”

  對,她不過一個卑賤的階下囚!怎麼敢、敢還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看他。
  
  蘇蘇說:“陛下有何貴幹?”
  
  “孤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他看她一眼,說道,“你求孤,就可以不用去柳州。”
  
  蘇蘇看他明明連靠近自己都怕自己弄死他,又非要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話。她心裡很煩,可是蘇蘇明白,縱然這一路細心照顧著老夫人,老夫人的身體依舊越來越差,到不了柳州,老夫人就會死。
  
  她小心放開老夫人,老夫人用力拽住她的手,厲聲說:“夕霧!”
  
  “祖母,沒事。”
  
  蘇蘇往前走。

  澹台燼這才看見,她手腕和腳腕都被鐵鏈磨得發紅,他緊緊抿了下嘴角,聽見她說:“借一步說話。”
  
  他回過神,已經隨她站在遠離葉家人的地方。
  
  面前的少女用手背擦擦臉蛋,抬頭問他:“你想讓我怎麼求你?”
  
  怎、怎麼求?

  他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少女面無表情搖搖頭:“你沒聽錯,我輸了,只要你放過我祖母,答應給她找個地方治病養老。我怎麼求你都可以,跪下、磕頭、哀求?還是陛下喜歡別的方式?”
  
  他緊盯著她,下意識道:“想讓我放過葉老夫人,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
  
  少女看著他的眼睛:“哦,那算了。”
  
  她轉身就走,手臂被人拽住。他拽得那麼緊,蘇蘇下意識又想揍他。

  蘇蘇回頭,看見澹台燼冷著一張臉,神色緊繃,速調快速說:“急什麼,孤在考慮!”
  
  他說得那麼快,恍然間蘇蘇還以為他怕自己就這樣走了。

  “那你考慮好了嗎?”
  
  澹台燼神色森冷,威脅地說:“你如果不聽話,孤還是會殺了她。”
  
  蘇蘇點頭。
  
  他表情放鬆了些,眼裡竟隱隱有幾分心滿意足的笑意:“跟孤去周國。”
  
  見蘇蘇安靜地看著他,他補充說:“為奴為婢!”
  
  蘇蘇懷裡的滅魂珠淚開始發燙。

  已經不再是發熱,而是發燙。
  
  她盯著他,直到他忍不住率先別過頭去。

  蘇蘇突然點頭說:“可以。”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23 PM

第59章 生氣

  蘇蘇回到老夫人身邊,把事情給老夫人講了一遍。
  
  蘇蘇擔心老夫人會拒絕,畢竟對於將門出身的女人來說,有時候尊嚴比性命重要。

  老夫人聽完以後,沉著臉搖頭:“我寧願死在柳州,也不讓你去他身邊。”
  
  老夫人顫抖的手撫上蘇蘇的臉:“傻丫頭,你前兩年不懂事,他睚眥必較,怎麼會放過你,你去周國還有活路嗎?折辱人的手段祖母見多了,不是你能受得住的。祖母年齡大了,也活夠了,你別管祖母,找機會在去柳州的路上跑。”
  
  蘇蘇愣了愣,眼眶酸酸的。
  
  她握住那隻枯槁的手,低聲在老夫人耳邊說:“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蘇蘇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他在和我交換條件,而不是把我抓走。”
  
  聞言,老夫人微怔,也意識到什麼。

  她審視的目光掃過樹下的澹台燼,心裡有個荒誕的想法。
  
  可是……倘若真是她想的那樣,澹台燼為什麼會問夏帝要葉冰裳呢?
  
  蘇蘇見老夫人被自己勸動了,俯身揹起她。
  
  澹台燼那邊,老道的傳送法陣也已經畫好。

  廿白羽說:“葉姑娘,我來揹老夫人吧。”
  
  蘇蘇搖頭:“不用。”
  
  廿木凝的心情有幾分微妙,她之前不待見蘇蘇,可是現在一對比,她更不待見玉芙宮裡的葉冰裳。

  同樣是葉家姑娘,一個守著老夫人,甘願去柳州那種苦寒之地。

  另一個夫君還沒死半年,就願在殺了宣王的人身下承歡。來了就算了,還擺出一副哀愁可憐的臉,仿佛誰強迫了她。
  
  法陣扭曲之後,蘇蘇再睜開眼,已經身處周國皇宮。

  那法陣不完善,也並非正統仙術,令人頭暈目眩。老夫人受不住,昏了過去。
  
  澹台燼手中黑色的旗幟在空中旋轉,蘇蘇抬眸看著招魂幡,眼裡冷了冷。

  勾玉說:“是那塊招魂幡!老道的魂魄沒有散,上次你中傀儡術多半是他搞的鬼。”
  
  蘇蘇也猜到了。
  
  這老道修煉邪術,以前澹台明朗供養他,用不少人命和妖的內丹幫他堆砌修為,活的年歲久了,會傀儡術不足為奇。
  
  廿木凝說:“葉三姑娘,把葉老夫人交給我吧。”
  
  蘇蘇欲說什麼,頓了頓,把昏迷的祖母交給她:“拜託姑娘,我祖母身子不好,請姑娘找個大夫為祖母診治。”

  廿木凝面無表情點頭,帶著葉老夫人消失在原地。
  
  蘇蘇知道,他們會救祖母,為祖母看病,但與此同時,老夫人也必定是澹台燼用來威脅蘇蘇的軟肋。
  
  等蘇蘇收回目光,發現澹台燼已經不見。
  
  一個婢女說:“陛下說,姑娘把自己收拾乾淨,就去承乾殿。”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蘇蘇沐浴完後,婢女拿來了一套宮女的衣裳。

  勾玉憤憤哼了一聲。
  
  如果不是知道滅魂珠淚有了反應,澹台燼已經有了別樣的感情,它會真的以為澹台燼要把蘇蘇當作宮女使喚,一報當初「葉夕霧」給他的侮辱。
  
  蘇蘇換上粉白的宮女裝,婢女過來搜身。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搜得很認真,蘇蘇身上的利器、符紙,全部被收走。

  蘇蘇也沒有耍小心眼,畢竟她清楚這次回來的目的——
  
  把滅魂珠淚變成滅魂釘,釘入澹台燼心臟。
  
  她需要他動情。

  不管是快樂的,還是憤怒悲傷的,當一種情緒到達極致,她就會有機會。

  蘇蘇揣測,當他情感最濃烈的那一刻,滅魂珠淚會滾燙到融化,最後變成九枚釘子,屆時就可以抽出邪骨。
  
  眾人對待蘇蘇如臨大敵,蘇蘇無辜地看著她們,心中有幾分好笑。
  
  搜完身,確保她的無害,蘇蘇這才被引入承乾殿。

  周國皇宮喜奢侈,蘇蘇抬頭看一眼夜色下的琉璃燈盞,踏入承乾殿內。
  
  老太監迎出來,用刻薄的眼神打量一遍蘇蘇。
  
  蘇蘇規規矩矩站著,老太監一時半會兒挑不出錯,於是尖著嗓音說道:“來了周國,你便不是葉家三小姐,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好好侍奉陛下。”
  
  蘇蘇說:“是。”
  
  老太監揣摩著陛下讓他出來那個眼神,又道:“陛下已經睡下,從今兒個開始,你進去守夜。”
  
  蘇蘇:“是。”
  
  老太監開始講一些注意事項,蘇蘇面上沉靜,其實並沒有怎麼聽,她不是來討好澹台燼的,沒必要聽這些。
  
  見「馴服」了蘇蘇,老太監滿意地點點頭,讓蘇蘇進去。
  
  蘇蘇拎著琉璃宮燈,踏入承乾殿內。

  澹台燼偏愛黑色,龍床是黑色帳幔,這種顏色運用得好,比明黃更加絢麗。

  蘇蘇看不清帳幔之後的人,她一眼看見了龍床旁的腳踏處有個簡陋的地鋪。
  
  蘇蘇猜到他什麼心思,一年前她睡在床上,澹台燼睡床下,一年後反過來了而已。
  
  她放下宮燈,神色自然地躺了上去。

  有什麼關係,再差也不會比去柳州的路上差。前幾日想睡都只能席地而睡,現在被子香軟厚實,比之前好多了。
  
  她枕著纖細的手臂,沒管床上的人睡沒睡,徑自閉上眼睛。
  
  鞭子破空聲突兀傳來,蘇蘇的身體反應很快,下意識滾了一圈,避開鞭子。

  黑色帳幔打開,玄衣青年赤腳走了下來。
  
  半年不見,他眼角眉梢的氣質更加冷銳,到底是上過戰場的人,雖然和從前一樣精緻漂亮,但平添不少肅殺之氣。

  “葉夕霧,知道怎麼做人奴婢嗎?”
  
  她懷裡滅魂珠淚一燙。
  
  蘇蘇怪異地看他一眼,突然懷疑,他生氣是因為她徹底忽視他。她進來先踹他幾腳或許都能讓他滿意些?
  
  她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我伺候你更衣?”
  
  澹台燼不語,半晌,他張開手臂,冷冷睨著她。
  
  蘇蘇明白了他的意思,走過去為他解衣帶。蘇蘇知道澹台燼在看她,她沒有抬眸,像給雞拔毛一樣粗魯地脫他衣裳。
  
  脫到只剩褻衣時,她指甲刮過他胸膛,澹台燼輕輕顫了顫。
  
  “失手,抱歉。褲子要我幫忙嗎?”

  “你該自稱奴婢。”

  “哦,褲子要奴婢幫忙嗎?”

  “滾!”
  
  蘇蘇冷淡看他一眼,鬆開手。

  她拿起宮燈,就要出去。
  
  青年握住她的手,冷聲道:“你在生孤的氣。”
  
  蘇蘇頓住腳步,澹台燼繼續說:“你在為蕭凜的事情耿耿於懷,你因為他,想要殺了我。”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語調變高,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蘇蘇回頭,澹台燼不悅地抿著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等她的答案。

  蘇蘇說道:“是。”
  
  他臉色頓時冷漠下來,仿佛要撲過來掐死她。
  
  蘇蘇說:“宣王是個好人,即便他要死,也應該死在戰場上,而不是中下三濫的招數。”

  “成王敗寇,兵不厭詐。”澹台燼冷聲開口。
  
  蘇蘇盯著他,突然笑了笑,像是懷念什麼:“殿下當時也那樣說,所以沒什麼耿耿於懷的。鬆手,不是讓我滾嗎?當了帝王,出爾反爾可不好。”
  
  澹台燼臉色更難看,好半晌,鬆開了她的手。

  他摩挲著自己的手指,臉色陰沉朝外看了一眼。
  
  蘇蘇打開門,一隻巨大的老虎用身子堵住殿門。
  
  是那隻賤賤的虎妖。
  
  這隻老虎可以變大變小,跟了澹台燼以後,伙食顯然顯然相當好,皮毛油光水滑,威脅地張大嘴看著蘇蘇。

  逼她回去。
  
  蘇蘇扯住它的虎鬚,面無表情拔了一根。
  
  老虎痛得嗷一聲,差點沒一口咬上去,它忌憚地看了一眼殿內,最後只敢一爪子把蘇蘇推回去。
  
  蘇蘇又趁機拔了它一根虎鬚。
  
  老虎:“……”操。
  
  蘇蘇走回去,床上那人冷冰冰道:“不是走了嗎,又回來做什麼。孤可不像你的殿下,是個好人。你再來招惹孤,孤不介意讓你嘗嘗……”
  
  蘇蘇沒有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她掀開玄色帳幔,一眼看見了曲腿坐著的青年。

  許是沒有想到她這麼大膽,澹台燼臉上的譏諷之色還沒收住。
  
  在蘇蘇猛然湊近他的臉時,他表情一僵,漆黑的瞳凝住。她湊得那樣近,仿佛再往前一點,唇就要碰到他的臉。

  “你……”澹台燼下意識要後退一步。
  
  他才說了一個字,雙手突然被蘇蘇捆住。
  
  蘇蘇用兩根結實的虎鬚把他雙手捆起來。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澹台燼惱怒地要喊夜影衛進來時,猛然被蘇蘇壓在了床上,她單手捂住他的唇,支著下巴看他。

  “噓,別說話,不然打暈你。”她厭煩地說,“要麼睡覺,要麼我把你打一頓,你再睡覺。”
  
  少女纖長的腿散漫搭在他腿上。
  
  一頭青絲傾斜而下,散在他半赤裸的胸膛。

  蘇蘇盯著他。

  不知道怕死還是別的什麼,澹台燼一時沒吭聲。
  
  他脖子漸漸染上了紅色,眼睛卻還是冷冷地看著蘇蘇。
  
  蘇蘇心裡很生氣,提到蕭凜她就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可是現在不是時機。她很清楚什麼為重。
  
  她心想,不能殺了他,別的倒是可以。
  
  於是她乾脆伸出手,在他腰上狠狠擰了一把。

  澹台燼悶哼一聲,眼睛裡泛出水色。
  
  連眼尾也帶上淺淺的桃花色,他動了動手,可惜虎鬚太牢實,比繩子都柔韌。澹台燼微微蜷縮起身子,似乎很難熬。
  
  見他這模樣,蘇蘇心裡的氣總算出了一部分。
  
  只有勾玉覺得不對勁,它狐疑地看了眼澹台燼。

  青年胸膛上一層汗水,手指蜷緊。
  
  不太像是痛……
  
  對於澹台燼這樣的人來說,曾經挨打是家常便飯,什麼痛沒有經歷過?怎麼會被蘇蘇狠狠擰一下就變成這樣。
  
  可是他垂著眼眸,勾玉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情緒。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31 PM

第60章 緊張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蘇蘇捂他嘴捂累了,怕澹台燼把夜影衛叫進來,她乾脆扯下一塊帳子上的布料,粗魯地塞進他嘴裡。

  蘇蘇的腿壓在虎鬚上,那老虎成了精,連虎鬚都帶著妖氣,比尋常繩子鋒銳,沒一會兒,澹台燼手腕就被磨破了皮。

  他身體顫了顫,咬緊牙關。
  
  蘇蘇看了一眼,完全沒有同情他的想法,故意用膝蓋往下摁了摁——

  她惡從膽邊生,心道,嵌入肉裡才好。
  
  大冬天的,並不熱,可澹台燼身上出了汗水。
  
  許是疼得狠了,他身子一直在顫抖。

  蘇蘇起先還有精力看著他,可她去柳州的路上,揹著老夫人長途跋涉,這會兒嬌嫩的腳底都起了泡,整個人疲憊不堪,她疲倦睡在澹台燼肩膀上。
  
  青年突然抬起眼睛。
  
  蘇蘇睡了,勾玉卻沒有。

  因為上次的傀儡術,一旦蘇蘇和澹台燼相處,勾玉萬分警醒,於是它愣愣地看著澹台燼微紅的眼睛。

  他額上也有一層汗水。
  
  澹台燼的唇微微乾澀,他看了眼肩膀上的少女,呼吸急促。
  
  他的嘴被堵住,勾玉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對蘇蘇不測。可是出乎意料,他什麼都沒做,維持著這個姿勢,喘息地看著黑色帳幔。
  
  勾玉想吞一口唾沫——如果它有的話。
  
  它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這種情況此前還真沒遇到過。澹台燼看起來很難受,可是又不像難受。

  它疑惑地看著,澹台燼漆黑的瞳盯著帳幔,好半晌,澹台燼急促的呼吸才平復了些。
  
  他眸光變化莫測,最後闔上眼睛。
  
  這回真的什麼都探究不到了,沒有辦法,勾玉為了節省靈力,只能再次陷入沉眠。
  
  第一縷天光亮起的時候,澹台燼睜開眼睛。
  
  虎妖探頭探腦縮小走進來。

  它噴了口氣,澹台燼手腕上的虎鬚悄無聲息脫落。澹台燼無情推開身上的少女,走下床去。
  
  蘇蘇被他推醒,一睜眼看見太監們進來給澹台燼穿衣裳。
  
  看見澹台燼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有人倒抽一口涼氣,手一抖,扯到了澹台燼的髮絲。

  蘇蘇聽見他溫和含笑的嗓音:“拖出去。”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蘇蘇愣了愣,慢半拍反應過來因為一根頭髮,澹台燼要殺人。

  她正要說話,殿外有太監通報。
  
  “昭華郡主來給陛下見禮。”
  
  聽見葉冰裳的聲音,蘇蘇靠在黑色帳幔內,沒再說出聲。
  
  澹台燼頓了頓:“讓她進來。”
  
  葉冰裳穿了一身藕色衣衫,裙擺繡了精緻盛開的梅花。她今日妝容也頗為用心,額間半朵嬌艷欲滴的紅梅,襯得她本就傾城的容貌更加美麗。
  
  若不是因為般若浮生,蘇蘇對她不喜,這會兒也會覺得她賞心悅目,楚楚可憐。
  
  這個女人身上有種別樣的魅力,連勾玉都感覺到了。

  勾玉喃喃說:“奇怪,也不是沒有見過比她更好看的人,小主人你的真身就比她好看一萬倍,可是總覺得她很吸引人。”
  
  蘇蘇說:“難道是因為氣質?”
  
  勾玉想不通:“大概是吧。”
  
  葉冰裳來見禮,算走程序。畢竟作為夏國送給澹台燼的「禮物」,她默認是他的女人,理當有個名份。

  本來昨夜澹台燼按理應當歇在她宮中,第二日給個名份,可是澹台燼並沒有去。
  
  葉冰裳臉上沒有哀怨之色,她禮貌地給澹台燼見了禮,皺眉說:“妾看見外面的小太監受杖責,實在可憐。不知他犯了什麼錯,陛下可否寬恕他?”
  
  澹台燼說:“一點小事,既然你為他求情,便算了吧。”
  
  他看了眼身邊的大太監,大太監心領神會,出去辦事了。

  葉冰裳露出淺淺的笑意:“陛下寬厚。”
  
  澹台燼也笑了。
  
  勾玉不平道:“對葉冰裳就有求必應,對小主人就要等價交換。”

  蘇蘇摸摸它,半點兒也不生氣。
  
  澹台燼似乎忘了帳子裡還有個蘇蘇,也或許是不想葉冰裳發現蘇蘇的存在,他半眼也沒往賬內看。

  葉冰裳十分懂分寸,見禮以後從容告退。
  
  沒多久澹台燼也走出門去。
  
  頂著周國君主的身份,他現在得上朝。
  
  蘇蘇從帳子裡跳下來,往門口走,她想去看看老夫人被安置在哪裡。出門遇見老虎,老虎驚恐地看她一眼,用爪子捂住虎鬚。
  
  很快它反應過來這樣太掉價,爪子放下,轉身變大,用屁股堵住門,不許蘇蘇出去。
  
  蘇蘇咬破手指,凌空化了個符。
  
  空中出現一支冰稜形狀的武器,在空中旋轉。勾玉同情地看了眼不怎麼聰明的賤老虎,下一刻,冰錐刺進老虎屁股。
  
  它痛苦地嗷出聲,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跑了。
  
  蘇蘇走出去。

  突然明白澹台燼為什麼寧願折騰屍妖來打仗,也不怎麼動用老虎。這傢伙看起來嚇人,實際是個沒有智商的草包。

  也就只有澹台明朗喜歡它威武的外表,用來充門面。澹台燼不太看得上這虎妖。
  
  蘇蘇穿著宮女服,反倒是方便。
  
  澹台燼至今沒有舉行登基大典,周國一直處於戰亂,百廢待興,宮裡生面孔也多。

  她四處看,竟然沒人攔她。
  
  轉過一處假山,蘇蘇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是個宮女——

  恍然見到她的側臉,蘇蘇覺得十分眼熟。
  
  那個宮女一轉頭,也看見了蘇蘇,她瞪大眼睛,連忙用袖子擋住臉,就要慌張離開。

  現在沒有弱水束縛,蘇蘇想留一個人十分簡單。
  
  她飛身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龐大人,我認出你了。”
  「宮女」放下袖子,露出一張通紅的臉。
  
  龐宜之羞憤欲死,他恐怕也萬萬想不到混入周國皇宮,會撞見蘇蘇。還是在他穿女裝的時候。
  
  毒舌的龐大人穿上女裝分外違和。

  他沒有澹台燼那種精緻的容顏,文人的清高也使他沒法拉下面子,走路的姿勢很不自然。
  
  蘇蘇心想,他這樣沒被發現簡直是個奇跡。
  
  “龐大人,你來周國做什麼?”
  
  聞言,龐宜之眸光冷了幾分,方才的窘迫散去。他握拳道:“澹台狗賊強迫宣王妃,對她來說,這簡直是折辱!我來帶她逃走。”
  
  蘇蘇愣了愣,想起這位大人曾為葉冰裳畫過畫像,想必也傾慕葉冰裳。
  
  龐大人是先前除了葉家之外另一個主戰派,蘇蘇對他很有好感。

  她搖搖頭,提醒道:“澹台燼心思深沉,遠非你看到的這樣簡單。你能混入皇宮就不容易,更別提帶走葉冰裳,他不會容許別人動他的人。”
  
  龐宜之看她一眼,眼睛裡帶著濃重的愧疚之色。
  
  “葉……葉三姑娘,抱歉,得知你被流放柳州,在下沒有第一時間來救你。在下答應過宣王,護宣王妃安全。”他低聲說道,“宣王留下了一支暗衛,名潛龍衛,潛龍衛有實力救走宣王妃。”
  
  蘇蘇聞言,沒有很吃驚。畢竟蕭凜的身份地位在那裡,他是個聰明剔透的人,手中不可能沒有底牌。
  
  這支暗衛,一定很厲害,看龐宜之輕而易舉出現在這裡就知道了。
  
  可惜,蕭凜留下它給葉冰裳,卻沒有預料到他的妻子沒用到半年,就去了澹台燼身邊。

  聽龐宜之的說辭,葉冰裳想來也不知道蕭凜還留了這麼厲害的東西。
  
  蘇蘇說:“你有沒有想過,葉冰裳自願留在周國皇宮?”
  
  龐宜之說:“這不可能!”

  他譴責地看了蘇蘇一眼,葉大姑娘何等人物,現在內心痛苦還來不及,估計一直在想辦法保住貞潔,怎麼會甘願留在那個暴君身邊!
  
  蘇蘇就知道他不會信,她不再勸,點點頭:“那你自己小心。”
  
  龐宜之見她要走,出聲道:“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蘇蘇回頭,笑了下:“我還有事要辦,多謝龐大人好意,山高路遠,大人珍重。”
  
  龐宜之追了兩步,遙遙看著她走遠。

  他握緊拳頭,折身尋葉冰裳去了。
  
  ***

  蘇蘇自然沒能見到老夫人,廿木凝帶來老夫人書信。
  
  書信只有四個字——“安好,勿念。”

  蘇蘇鬆了口氣。
  
  廿木凝冷冷說:“只要葉三小姐安份,老夫人自然無事。”

  頓了頓,她補充說:“不要讓昭華郡主看見你,她會不高興。她不高興,陛下也會不高興。”
  
  蘇蘇笑看了她一眼:“好啊。”
  
  廿木凝不吭聲了,知道的明白澹台燼拿蘇蘇當宮女撒氣,不知道的還以為金屋藏嬌。
  
  蘇蘇也沒別的地方去,乾脆盤腿在承乾殿修煉。
  
  天色擦黑時,澹台燼回來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開口問:“今日去了哪裡?”
  
  蘇蘇說:“想看看祖母,就隨意逛了逛。”
  
  “哦?看見什麼了?”
  
  蘇蘇看他一眼:“金子堆砌的宮殿,到處都是錢。”
  
  他抿唇,眼裡的狐疑散了不少,嘴角輕輕一勾。

  “孤突然想到,要你做什麼了。”
  
  蘇蘇愣了愣:“什麼?”
  
  “過來。”澹台燼看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蘇蘇跟著他走進承乾殿旁邊的小書房。

  這個小書房是歷代周國皇帝用來臨時批閱奏摺的地方,如今桌上沒有奏摺,只有一疊成色上好的符紙,還有研磨好的硃砂。
  
  “教孤畫符。”他命令說。
  
  蘇蘇不語。
  
  澹台燼沉下臉:“你不願意?”
  
  蘇蘇說:“你有老道士,他也會。”
  
  澹台燼威脅地開口:“葉老夫人。”
  
  蘇蘇磨磨蹭蹭過去了,她在桌案前坐下,問他:“想學什麼?”
  
  她知道澹台燼是個好學的人,卻並不怕他學會這些。

  畢竟她修仙術,澹台燼天生邪骨,他只能修魔。魔和仙修煉法則不共通,他根本使不出來仙術。
  
  澹台燼說:“皆可。”
  
  蘇蘇想了想,提筆畫了個符咒,她笑著遞給他,問到:“要試試嗎?”

  澹台燼看她一眼,說:“你試給孤看。”
  
  蘇蘇立刻說:“這張符沒有畫好,重新來。”
  
  她正要毀去符咒,手腕被人握住,澹台燼冷聲道:“試給孤看!不然讓葉老夫人試。”

  蘇蘇瞪著他:“真沒畫好。”
  
  他臉上森然,顯然認為蘇蘇會害他。
  
  蘇蘇說:“我試就我試!”
  
  她猶疑地拿起符咒,看澹台燼一眼,在他警惕的目光下,她咬牙一唸。

  澹台燼漆黑的瞳孔中,符咒消散,蘇蘇衣衫散落一地。
  
  她消失不見,衣衫下探出一隻巴掌大的粉紅色小兔子。

  小兔子懨懨趴在宮女裝上。
  
  澹台燼足足愣了許久,隨後他面無表情拎起兔子耳朵。
  
  巴掌大的粉兔子惱怒看他一眼。

  他直勾勾看著她,突然彎起唇。
  
  他眼裡帶著淺淺的笑意,嘴上惡劣地說:“拿根胡蘿蔔進來。”
  
  小粉兔瞪著腿,在他掌下掙扎。

  澹台燼往椅子上一坐,把小粉兔放在腿上。
  
  沒一會兒,小太監拿了根胡蘿蔔進來。他無意間看見陛下掌中的兔子,被萌得心肝顫,這小兔子毛茸茸的,竟然還是粉色!
  
  小太監低下頭,連忙退出去。
  
  澹台燼拿起胡蘿蔔,抵到蘇蘇嘴邊:“吃。”
  
  小粉兔抗拒地別開頭,身上的毛鬆軟炸開。
  
  他摸到一手軟綿綿的毛,像嵌在棉花堆裡一樣舒服。澹台燼說:“孤讓你吃。”
  
  誰要吃胡蘿蔔!

  粉兔子想跑,卻跑不掉。
  
  她急得撓他,最後卻是兩隻小爪子搭在他掌心,拼命撓,半點兒傷口都沒有。

  他捏了捏粉嫩嫩的爪子,漫不經心說:“吃了胡蘿蔔,孤許你一個條件。”
  
  粉兔子抬起圓溜溜的眼睛看他。
  
  澹台燼看她一眼,平靜地說:“真的。”
  
  粉兔子沒動,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目光看著他,一口咬在他手上。

  澹台燼才要說什麼,粉兔子消失,腿上一重,多了一個赤裸的少女。
  
  少女眸光冷清,和方才軟萌的形象完全不同。也正如此,更加顯得難以接近,驚心動魄。
  
  手指下一片溫軟,澹台燼低頭,發現自己修長的手指還在她口中。

  澹台燼頓了頓,並沒有從她嘴裡抽出來。
  
  下一刻,少女感知到唇間的手指在做什麼,慍怒看著他。
  
  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臉別過去,腿上赤裸的少女不見,她抬起手,撿起地上的衣衫,等澹台燼再轉過頭,她已經用衣裙裹好自己。

  “變態!”她冷聲說。
  
  澹台燼抿唇,他手指還是濕潤的,破天荒沒有辯駁。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急切道:“稟陛下,宮裡發現刺客。”
  
  蘇蘇一愣,瞬間想到白日裡遇見的龐宜之,她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該不會龐宜之被發現了吧?
  
  澹台燼抬起她下巴,打量她,聲音淡淡地問:“你在緊張?”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33 PM

第61章 心意

  自從傀儡術的事,蘇蘇便知道他心思深沉,不確定他在試探還是隨口一說,蘇蘇很快調整好表情,抬眸看著他。

  “是挺緊張的,我怕我失手殺了你,祖母被連累。”
  
  澹台燼看了她一會兒,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坦蕩看著他,確實沒在意外面的動靜。
  
  他鬆開手,問守在外面的廿白羽:“人抓到了嗎?”
  
  廿白羽說:“稟陛下,已經抓獲。”
  
  澹台燼嘴角一彎,眸光森然。

  蘇蘇心裡惴惴,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
  
  澹台燼回頭看了她一眼,走出門去,審問犯人去了。
  
  勾玉說:“小主人別慌,有可能他們捉住的不是龐大人。”

  蘇蘇點頭。
  
  她在殿內踱步兩圈,發現確實什麼也做不了。

  祖母在澹台燼手中,她就不可以冒險。如果被捉住的人不是龐宜之,她貿然出去,反而會害了他。
  
  蘇蘇最後回到承乾殿,蓋上被子闔上眼睛假寐。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空氣中傳來濃烈的血腥氣。

  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面前站著一個人。
  
  她對上澹台燼漆黑的眼睛,他專注地看著她,手上全是血。
  
  他意味不明道:“你睡得倒是安穩,就半點不擔心?”
  
  蘇蘇注意到,他眼中很是興奮,衣角上也沾了血。

  他想要伸手觸碰她的臉,微笑著說:“想不想知道那人都說了什麼?”
  
  蘇蘇坐起來,拍開他的手:“你就不能洗了手再回來嗎?”
  
  澹台燼愣了愣。
  
  蘇蘇起身,沒有接他的話,走到殿門口,給門口守著的太監說:“打一盆清水來。”

  太監摸不準她的身份,見陛下沒有駁斥,只好連忙去辦。
  
  沒一會兒水就端了過來。
  
  蘇蘇擰乾絹帕的水,對澹台燼說:“手。”
  
  他抿唇看她,蘇蘇從他眼裡看見幾分疑惑。她沒和他廢話,執起青年滿是鮮血的手,給他細細擦手上的血。
  
  澹台燼臉上滿滿的惡意變成茫然,看著她一頭青絲,放緩了呼吸。
  
  少女洗得很認真,給他擦乾淨手上血跡,帶著他的手一同浸沒在水中。

  冬日手泡在溫水裡很是舒服。
  
  她垂著長睫,不滿地說:“別滿手是血就碰人,很不禮貌,沒人會高興。”
  
  澹台燼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蘇蘇心中冷笑,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蘇蘇用另一張乾淨的絹帕把他的手指擦乾淨。

  蘇蘇抬起眼睛,問他:“你剛剛要和我說什麼?”
  
  澹台燼抽回手:“沒什麼。”
  
  “哦,那我去睡覺了。”她重新蓋好被子,只露出一張粉白的小臉在外面。
  
  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問道:“我明天可以去看看祖母嗎?”
  
  她大眼睛濕漉漉的,讓澹台燼一下聯想到傍晚那隻小粉兔。
  
  「可以」兩個字含在唇間,他心裡一緊,想到她層出不窮的手段,他說:“什麼時候聽話,什麼時候再去。”
  
  她無趣地扁了扁嘴,翻身背對著他。
  
  澹台燼盯著她後腦勺,怔怔看了眼自己的手。

  蘇蘇鮮少對他有好態度,他下意識要往陰謀的地方想,可是想了許久,只記得少女指尖溫軟的感覺。
  
  寢殿一下子安靜下來。
  
  蘇蘇心裡吁了口氣,做戲做全套,她沒敢看澹台燼現在是什麼表情。

  她問勾玉:“他身上不會都是龐大人的血吧?”

  勾玉說:“小主人,我覺得他詐你的。”

  蘇蘇:“我也覺得,還好我反應快,剛剛沒露餡兒吧?”

  勾玉:“沒有,特別自然,一點兒都不緊張好奇。”

  蘇蘇:“那就好。”

  勾玉頓了頓,慢吞吞說:“我感覺,他剛剛挺高興的。”
  
  蘇蘇沒吭聲,嘴角彎了彎。

  她握住滅魂珠淚,珠淚的溫度像要生生把她燙傷。
  
  後半夜蘇蘇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天將明時,她覺察有人在看自己,睜開眼睛卻發現殿內空盪盪,澹台燼已經出去了。

  剛剛的感覺仿佛錯覺。
  
  老虎不知道逃到了哪裡去,蘇蘇才要出門,一個黃衣舞姬和綠衣舞姬突然憑空出現在承乾殿內。
  
  黃衣舞姬臉色蒼白,綠衣舞姬扶著「她」。
  
  熟悉的場景讓蘇蘇一下來了精神,她壓低嗓音道:“龐大人!”
  
  黃衣舞姬抬起頭,果然是龐宜之。

  舞姬的衣裙比宮女嫵媚多了,蘇蘇感覺到龐宜之懊惱得不行。他看蘇蘇兩眼,飛快別開頭,耳朵紅得快滴血。
  
  倒是旁邊扶著他的「綠衣女子」道:“葉三小姐,沒有嚇到你吧?”
  
  她出聲嗓音低沉,顯然是個男子。

  只不過這個男子扮相比龐大人成功多了,看起來身段玲瓏有致。

  蘇蘇心想,這個恐怕就是龐宜之口中的潛龍衛。
  
  這樣的暗衛很難培養,他們大多會武會毒,眼前的潛龍衛大抵還會易容術。

  他們是隱身進來的,潛龍衛實力果然不同小覷。
  
  想到這裡,蘇蘇眸光黯然。倘若蕭凜活著,手上有潛龍衛,他不一定會輸給澹台燼。
  
  蘇蘇說:“你們怎麼會在這裡?昨晚宮裡說有刺客,澹台燼發現你們了嗎?”
  
  龐宜之意識到這不是羞囧的時候,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澹台燼為什麼知道我們的人在宮裡。周國舞姬樂師眾多,潛龍衛按理不該被發現。好在來之前,季道長給了我們個靈器,可以掩藏氣息。”
  
  他攤開手,手中是一個漂亮的銀環。
  
  怪不得,他們可以短暫隱身,也是靠著這個,龐宜之和綠衣才沒被發現。

  “你受傷了嗎?”蘇蘇問龐宜之。
  
  龐宜之搖搖頭,神情卻帶著幾分沉肅:“可是其他潛龍衛暴露了,現在宮裡固若金湯,我們出不去了。”
  
  原來昨晚澹台燼身上的血是其他潛龍衛的。

  暗衛衷心,他們不可能出賣龐大人。有了銀環,龐大人暫時不會被發現,可是要怎麼離開,確實是個問題。
  
  龐宜之說:“進來之前,我們和別的潛龍衛說好,倘若五日沒有出去,他們便想辦法來接應我們,只要屆時周國皇宮守衛鬆散些,我們就能想辦法出去。葉三小姐,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你們不怕我說出去?”
  
  龐宜之愣了愣,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會。”

  不僅他知道,連季師叔、死去的宣王也知道,所以他們走投無路才會找蘇蘇求助。
  
  蘇蘇詫異他們對自己無條件的信任,心中有幾分溫暖。
  
  她問:“離五日之期還有幾日?”
  
  龐宜之說:“三日。”
  
  蘇蘇想了想:“好,三日後這個時辰,我想辦法製造承乾殿的混亂,到時候駐守的夜影衛都會趕過來,你們能避開宮中普通侍衛嗎。”
  
  綠衣男子說:“沒有問題,多謝姑娘。”
  
  蘇蘇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龐宜之:“葉冰裳答應和你們走了嗎?”
  
  龐宜之一愣,點點頭:“她答應了,可是這次出了狀況,她宮外戒備森嚴,我們無法這次帶走她。”
  
  蘇蘇沒想到葉冰裳會同意,她心想,難道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壞了嗎?

  “龐大人你們這幾日在宮裡小心。”
  
  蘇蘇推開窗戶,銀環一閃,綠衣男子帶著龐宜之離開了。
  
  龐宜之忍不住回頭看,綠衣說:“大人?”

  龐宜之搖頭:“沒事。”
  
  他本來有很多事情想問,比如蘇蘇為什麼會住在承乾殿,澹台燼有沒有對她不好?

  可是他的身份不容許他這樣做。
  
  他搞砸了這件事,甚至還需要一個弱女子幫他們做掩護。
  
  龐宜之心裡突然翻湧著難以言說的難過。
  
  想到楚楚可憐的葉冰裳,他咬咬牙,沒關係,有機會他們還會回來。不管是葉家大姑娘還是三姑娘,總能都離開的。
  
  ***

  見到龐宜之,蘇蘇就明白,昨晚澹台燼果然是在訛自己。
  
  如龐宜之所說,宮裡這兩天果然戒備森嚴,蘇蘇有時候走在外面,勾玉被給她報備暗中隱藏的人。
  
  “屋檐後面,有一群拿著弓箭的人,那弓箭小主人也見過,是上次讓你昏迷的弓箭。”

  蘇蘇說:“是弱水?”

  “對。”
  
  上次蘇蘇就是被弱水射入肩膀,才失去意識,中了傀儡術。

  夷月族果然是擅長武器和毒術的高手,上古神族坐擁弱水河數萬年,從來沒想過用弱水來做什麼。
  
  可是弱水流向人間後,凡人們只用了千年,就學會用弱水做武器,承載傀儡術。
  
  幸虧澹台燼手中的弱水並不多,不然後果難以預料。
  
  蘇蘇轉了幾圈,發現龐宜之他們的處境果然不妙。

  澹台燼是個逮著人就殺的瘋子,他們驚動了他,澹台燼不找到人不會罷休。
  
  龐宜之他們得以喘息隱藏,有個原因。

  宮裡出了另一件事——
  
  據說周國八皇子沒死。
  
  民間開始擁躉八皇子為帝。
  
  澹台燼帝位不穩,在大夏為質十四年,少有人服他。出現一個八皇子,就足夠民間動盪,只不過他鐵血手段,沒多少人敢置喙。

  可是八皇子的存在始終是個隱患。
  
  澹台燼這幾日不僅要搜羅龐宜之他們,還要宮內宮外找出八皇子來殺掉。
  
  他往往很晚才回來,那時候蘇蘇都睡下了。

  說是來給他當奴婢,可是蘇蘇什麼都沒幹,他並未說什麼。
  
  蘇蘇這兩天都在思考一個問題,該怎麼在第三日晚上,把夜影衛都吸引過來呢?
  
  不容她思考太久,已經到了第三日。
  
  天邊最後一縷天光落下去。
  
  蘇蘇捋起袖子,往御膳房去。

  勾玉疑惑道:“小主人你要做什麼?”
  
  蘇蘇笑了笑,回答它:“給澹台燼做飯。”
  
  “你會做飯?”
  
  蘇蘇搖頭。
  
  “那你……”
  
  “就是因為不會,所以才要給他吃。”
  
  “萬一他不吃呢?”
  
  蘇蘇摸出滅魂珠淚。

  珠淚變得十分明亮,裡面像是有一汪水在流動,仿佛再加把勁,它就可以變成九枚釘子。
  
  勾玉震驚地看著它:“什麼時候變化的?”
  
  蘇蘇說:“幾日前的晚上。”
  
  勾玉回想那晚發生了什麼,好像是小主人給澹台燼擦手上的血。它留意到,這幾日回來,澹台燼身上都不再有血跡。
  
  它心跳隱隱加快。
  
  蘇蘇撿起一個辣椒,說:“所以,他會吃的。”
  
  澹台燼在昭和殿內讓老道士看八皇子行蹤,想起什麼,淡淡問老太監。“她人呢?”
  
  老太監知道陛下問的什麼。

  這幾日他讓人監視著承乾殿中那位姑娘,不多管束她,卻始終在等著她的背叛和逃離,時不時就要讓人匯報她的行蹤。
  
  “姑娘去了御膳房。”老太監回答。

  “去那裡做什麼?”
  
  老太監頓了頓,不確定道:“貌似……是給陛下做晚膳。”
  
  澹台燼以為自己聽錯了,猛然回頭,道:“你說什麼。”
  
  老太監看不出陛下的情緒,惴惴不安地重複了一遍。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35 PM

第62章 打我

  澹台燼平靜地說:“知道了,繼續說八皇子的事。”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爭論開來。

  先前澹台明朗登基,幾乎殺光了所有皇子,連公主都沒能逃過一劫,八皇子是唯一漏網之魚。
  
  他今年十七,聰明伶俐,本來是澹台明朗的勁敵,金蟬脫殼以後逃脫,澹台明朗當時並沒有覺察。

  直到最近,皇城突然出現一支起義軍,開始大肆宣傳澹台燼名不正言不順,以及澹台燼在漠河殺人的殘暴。
  
  對於百姓來說,君主之名正不正不重要,可倘若君主殘暴、與妖怪為伍,便令人驚恐了。
  
  還未及冠的八皇子野心勃勃。
  
  他羽翼不豐,只好帶著部下東躲西藏。在澹台燼眼中,八皇子只是一隻不痛不癢的小跳蚤。

  可是某些時候,跳蚤捉不出來,也頗為令人煩躁。

  有人建議用懷柔方法,樹立明君形象,承諾八皇子現身必定不殺他。有人提議挨家挨戶搜羅盤查,把八皇子的勢力清除。還有提起讓澹台燼注意一下自己名聲的。
  
  澹台燼不想聽他們爭論,笑盈盈說:“葉儲風,你去找人,找到直接剁了餵狗。”
  
  他把招魂幡扔出去,葉儲風穩穩接住。

  “是,陛下。”
  
  既然搜羅不出來,八皇子肯定用了什麼特殊的辦法,以邪克邪剛好。
  
  澹台燼說:“還有什麼事?”
  
  臣子們面面相覷。
  
  “沒有就散了。”澹台燼說,他一撩衣袍站起來,往承乾宮去了。
  
  也沒人敢攔他,只好看著年輕的帝王走遠。
  
  ***

  蘇蘇在宮女的指導下,勉強做好三道菜。
  
  趁人不注意,她將畫好的符融進去。

  勾玉問:“這是什麼?”
  
  蘇蘇說:“澹台燼前幾日讓我教他畫符,我悄悄藏起兩張符紙。”
  
  “你給他下藥了?”
  
  “算是。”蘇蘇道,“會讓他難受些,引起夜影衛注意就行。”

  只有澹台燼的安危能把夜影衛調過來,這不是什麼好主意,但是對於蘇蘇來說只有這個辦法。
  
  宮女們幫著她把菜端出去。

  進入大殿之前,試菜的太監已經準備好,蘇蘇面色坦蕩,看著太監用銀筷吃下一塊東西。
  
  太監臉色變得古怪,咀嚼的動作僵住。
  
  這菜雖然不至於難吃,可是的確味道偏怪,十分甜,半點兒也不好吃。

  蘇蘇笑眯眯道:“無毒的話,我可以過去了嗎?”
  
  “姑娘請。”

  太監沒有攔她,蘇蘇只說給陛下加幾道菜,只要沒有毒,其實無傷大雅。

  這幾日大家都看出來了,陛下若真是討厭她,定不會留她在宮裡。
  
  這位未來不知道會是什麼身份,還是不要得罪為好。
  
  蘇蘇順利進去,才發現澹台燼已經回來了。他坐在桌案前看書,沒有抬頭。
  
  她心裡有點兒意外,卻又明白情理之中。

  她做了什麼澹台燼知道不足為奇。
  
  蘇蘇湊近一看,澹台燼還真在看書。

  那本書叫做《啟義》,蘇蘇有印象,講的是人間倫常。
  
  這種書一般用作少年的啟蒙書,細細講述人間的倫理、情誼,朋友的生死之交,夫妻的至親至愛,對老人的敬重,對孩子的愛護。
  
  不是什麼高深的東西,但他看得頗為認真。
  
  蘇蘇突然想起,他天生沒有感情,連倫常都是跟著別人學的。這才能在發生什麼以後,作出相應的反應。
  
  聽見蘇蘇進來,澹台燼抬起頭。
  
  他蓋上書,半點兒也沒有不好意思,走到席位坐下。
  
  澹台燼一眼就辨認出不一樣的那三道菜,他阻止了為他布菜和再次試毒的宮人,夾起一筷子菜,問蘇蘇:“你做的?”
  
  蘇蘇點點頭。
  
  “為什麼?不是很討厭我嗎?”
  
  蘇蘇說:“我想見祖母。”
  
  澹台燼看她一眼:“過來吃了。”
  
  蘇蘇早知道會這樣,她從容地走過去,接過澹台燼的筷子,把食物放進嘴裡。

  澹台燼一眨不眨盯著她,蘇蘇咽下去。
  
  “沒毒。”她說。
  
  澹台燼不再說話,重新拿起一雙筷子,開始吃飯。
  
  蘇蘇想了想,乾脆和他一起吃。

  澹台燼見了也沒呵斥她,平靜地用膳。
  
  蘇蘇看見他吃飯的動作很規矩,什麼菜都不多吃,但是什麼菜都不挑。

  連蘇蘇做的三道菜,他都每樣吃了幾筷子,甚至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別的帝王是怕被人揣摩道喜好,澹台燼沒有這種顧慮,他本來就對什麼東西都沒有偏愛。
  
  蘇蘇期待地說:“我可以去見祖母了嗎?”

  他抬眼,問道:“你是在討好孤?”

  蘇蘇咬牙說:“是呀。”

  澹台燼淡淡說:“沒有感覺出來。”
  
  蘇蘇說:“那我教你畫符。”
  
  澹台燼看她一眼,說:“孤有道士。”
  
  蘇蘇盯著他,起身就走。
  
  澹台燼突然說:“你就這點耐心?”

  見蘇蘇沒有回頭,兩個人關係又要降到冰點,澹台燼默了默,說道:“你幫孤追蹤,孤讓你見葉老夫人。”
  
  少女立刻歡喜回頭:“真的嗎?”
  
  澹台燼看著她的笑臉,輕輕抿唇:“嗯,過來。”
  
  蘇蘇跑回去:“你要追蹤誰。”
  
  澹台燼目光深深看著她,見她臉上沒有異樣,於是薄唇動了動:“八皇子。”

  蘇蘇說:“你的弟弟嗎?”

  “對。”
  
  “可以,我試試,但是不一定能行。”
  
  兩人回到承乾殿,蘇蘇看了眼天色,在心裡默默計算時間。
  
  她盤腿坐在桌案前,澹台燼漆黑的瞳看著她。

  少女手腕微微一轉,桌上的銀鈴不斷作響。蘇蘇懷著神棍的心情,故意把儀式弄得很複雜,看上去有模有樣,其實只是在搖鈴鐺玩。
  
  別說追蹤一個人,連追蹤一條小狗都做不到。
  
  她睜著眼睛,時不時看一眼銀鈴,偶爾看一眼澹台燼。知道他什麼都不懂,蘇蘇放心大膽地糊弄他。
  
  青年黑色的眸安安靜靜落在她臉上。
  
  時間久了,蘇蘇有幾分心虛,但她沒有表現出來,等著澹台燼吃下去的東西發作。

  好半晌,他輕聲問:“你在耍孤,好玩嗎?”
  
  青年聲色溫柔,蘇蘇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對上一雙冷靜淡漠的眼,心想時間明明到了啊,澹台燼為什麼還不發作?
  難道符咒失去了效力,不應該啊?
  
  以前執法長老用這個仙術懲戒過蘇蘇,那時候她是仙體尚且有用,怎麼會在一個凡人這裡失靈?
  
  就在下一刻,澹台燼動了動,臉色微變。
  
  蘇蘇看見他抿緊了唇,抬眸冷冷看她。

  她故作不懂,問道:“你怎麼了?”
  
  澹台燼說:“菜裡有什麼?”
  
  蘇蘇皺眉,臉上氣憤:“你懷疑我給你下藥?我自己也吃了,為什麼我沒事。”
  
  澹台燼不語,他額上沁出一層冷汗,審視著她。
  
  蘇蘇說:“如果你不舒服,我給你叫御醫。”

  手腕猛然被人握住。

  “不許去。”
  
  她看見青年蒼白的手指上,皮膚微紅。
  
  蘇蘇壞心眼地想,癢壞了吧?這種癢會讓人撓心撓肝地難受,一旦伸手去撓,還會越來越難忍。
  
  “解了,不然孤不會輕易放過你。”
  
  蘇蘇蹲下,輕聲問:“你要殺了我呀?”
  
  青年抬起眼睛,水潤的眼睛竟然顯得十分純粹,他嗓音沙啞,幾乎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個字:“會。”
  
  蘇蘇說:“真的不是我,你到底怎麼了?”

  她心中暗自驚奇,自己小時候中了這法術,癢起來的時候邊哭邊笑,向執法師叔求饒。上躥下跳也緩解不了這種難受,她甚至恨不得上樹去蹭蹭。
  
  可是澹台燼的表現太平靜了。
  
  如果不是他渾身在出汗,蘇蘇甚至會以為符咒失靈了。
  
  她故意去摸他額頭,指甲劃過他額上:“你額頭好燙,不會這幾日壞事幹多了生病了吧?可不要諱疾忌醫。”
  
  指甲在青年漂亮的臉上劃出一道紅痕。
  
  他呼吸急促起來。
  
  蘇蘇心想,這樣你都還受得了不發作的話,她就回去重新修煉。
  
  下一刻,腰間一緊,她被人死死抱住。

  嵌入腰間的手慘白,顫抖地握住她的腰肢,青年咬牙切齒顫聲說:“我知道是你,你這個……”
  
  蘇蘇知道他此刻必定想罵人,可他嘴唇顫動半天,什麼罵她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要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他哆嗦著唇,言語含糊道。
  
  蘇蘇竟然從他顫抖的嗓音裡聽出一絲委屈。

  她眼睛裡流露出一抹惡意,嘗試推開他:“喂,你難受別拖著我呀,你放開我,我去給你找御醫。”
  
  青年的手更加緊。
  
  他也似乎變成了童年的蘇蘇,只不過蘇蘇上躥下跳想用脊背蹭蹭樹幹,而澹台燼把蘇蘇當作了那樹幹。

  腰間的力道緊得讓她疼。
  
  蘇蘇皺眉,掐了他一把,試圖讓他鬆開手。澹台燼悶哼一聲,嗓音都變了調。
  
  蘇蘇意識到不好,中了法術的一旦有痛感刺激,只會雪上加霜。
  
  她想制服他離開,唇上一疼,她被人咬了一口。

  巨大的撲力帶動蘇蘇,讓她倒在塌上。
  
  身上的青年像是發了狂,覆上她的唇。
  
  他壓得那麼緊,蘇蘇唇齒間滾燙,她愣愣抬起眼,看見一雙痛苦難受的眼睛。

  仿佛帶著哀求,透露著幾分可憐。
  
  有一瞬,她險些被這雙眼睛迷惑,她拽住他的衣領,試圖把他扯開。

  唇上滾燙。
  
  他不願走。蘇蘇很生氣,這是讓他覺得癢和難受的術法,又不是讓他發情的東西,這樣算怎麼回事。
  
  她凌空化了個符,強行把他扯開。
  
  才要跑出去找夜影衛,腳踝被人握住。
  
  他抬起眼睛,眸中帶著三分憎恨,七分她看不清楚的東西。

  “幫我……我很難受……”
  
  蘇蘇說:“我幫你喊人。”
  
  “不,不要他們……就你……唔……”他咬了咬唇,唇上被他咬出兩個血印,後面的字眼變得模糊。
  
  蘇蘇說:“什麼?”
  
  他微微痙攣著,總算把話說清楚:“你來,否則孤殺了葉老夫人!”
  
  蘇蘇險些沒被他氣笑。

  她面無表情看了他一會兒,問:“你需要我做什麼?”
  
  地上的青年死死握著她腳踝,痛苦地悶哼。
  
  “打我。”他哆嗦著,“打我。”
  
  蘇蘇說:“你說的哦。”
  
  “嗯……哼嗯。”
  
  蘇蘇看著他潮紅的臉,心頭一轉,發現此刻的確是個好時機。她眨眨眼,輕聲湊近他耳邊:“事後你不會怪我吧。”
  
  “不,不會……”
  
  她搖頭:“我不信。”
  
  他的唇幾乎被咬出了血,眼裡無法維持清醒。
  
  蘇蘇觸上他的眼睛,嘆息說:“可是你看起來好可憐啊。”

  他身體一顫。
  
  蘇蘇一腳狠狠踹在他肩上,揉揉手腕:“所以我還是成全你吧。”
  
  想想蕭凜,她恨不得打死他!
  
  青年蜷縮匍匐在地上,手指顫了顫,他舔舔唇,沒有吱聲。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37 PM

第63章 背叛

  蘇蘇揍完了人,跑到門口大喊:“來人,陛下受傷了!”
  
  夜色被驚動,宮燈亮起之前,無數幽幽暗影已經飛入宮殿。

  為首的便是廿白羽和廿木凝,蘇蘇退到一旁,夜影衛們一個個現身。
  
  廿木凝一眼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青年,險些驚呼出聲。

  陛下全身都是血,玄色衣衫微微凌亂,甚至臉上也有一道傷口,身體微微顫動著。
  
  廿木凝要去扶他,手被人揮開。
  
  然後她看著年輕的小皇帝手肘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澹台燼狹長的眼睛抬起來, 皮膚透著不正常的蒼白。

  他的視線在殿內逡巡一圈,很快看見了始作俑者。
  
  粉白衣裙的蘇蘇站在門口,神色淡淡地看著他,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抿唇冷冷盯著她,額角的鮮血直往下淌。

  太監被小皇帝臉上的青紫和血嚇住,連忙去叫太醫。
  
  澹台燼想說話,但是發現自己嗓子像被什麼堵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術法還沒過,他依舊癢的難受,別說碰筆寫字,就算旁人碰他一下都難受得要命。
  
  澹台燼看蘇蘇一眼,不願回味剛剛的感受,他冷冷閉上眼睛。
  
  玄衣青年黑色長睫閉合,唇色淡粉。

  他長得本就漂亮禁慾,冷漠的模樣像是墜入凡塵的佛子。
  
  廿木凝微微晃神。
  
  蘇蘇看著外面無邊夜色,一大半夜影衛都被吸引了過來,澹台燼也沒有心思指揮夜影衛去抓人,希望龐大人他們順利跑掉。
  
  太醫過來以後,術法已經消退,折騰了好半天,澹台燼的傷口總算止住了血。

  他疲倦不堪,沉沉睡去。
  
  勾玉擔憂地說:“小主人,你這麼對他,等他醒來,會責罰你嗎?”
  
  蘇蘇說:“不知道。”
  
  夜影衛把澹台燼的安危看得最重,現在幾乎全部守在殿外。

  蘇蘇也擔心這事收不了場。
  
  她倒不怕澹台燼對自己發火,卻怕葉老夫人受到牽連。
  
  廿木凝走過來,冷冷地問蘇蘇:“是誰弄傷了陛下?”

  他們明明就守在外面,澹台燼身上也有許多法寶,他性子警醒,八皇子尚且在逃,陛下不可能會這麼輕易中招。
  
  廿木凝想到什麼,眸色一沉,聲色俱厲地看著蘇蘇:“陛下最恨背叛。”
  
  蘇蘇很想說,他求我做的。
  
  然而廿木凝根本不需要聽她說什麼,她冷聲道:“抓起來!”

  廿白羽說:“木凝!”
  
  廿木凝生氣地說:“陛下肯定是被這個妖女所害,如果真有歹人,為何陛下受了傷,這個妖女卻無事!”
  
  廿白羽說:“那也要等陛下醒過來再說。”
  
  廿木凝動了氣:“抓起來,後果我一力承擔!”
  
  廿白羽見阻止不了姐姐,皺眉看一眼蘇蘇,也沒再說話。事實上,他也覺得葉三小姐有問題。
  
  蘇蘇被關了起來。

  她來人間,還是第一次進地牢。
  
  老鼠吱吱地叫,地牢潮濕陰暗。蘇蘇盤腿坐著,倒也不覺得難熬。
  
  澹台燼不會找到什麼證據,可這件事註定和蘇蘇脫不了什麼關係。
  
  勾玉:“勾玉陪著小主人,小主人別怕。”

  蘇蘇笑道:“不怕,我和澹台燼的關係不破不立,他一直對我有警惕,現在這樣算不上壞事。”
  
  如果他的情感是討厭,那麼極致的討厭變成恨,也不失為另一種辦法。

  如果……是愛。

  當一個男人的底線開始一降再降,他的心就會被撬開。
  
  “咦,珠淚隱隱有了釘子的形狀!”
  
  蘇蘇一看,果然看見珠淚中,朦朧並排著九枚金色的釘子,隱隱有了雛形。
  
  天牢很暗,陽光透不進來,好在珠淚是暖的,勾玉也會自發溫暖蘇蘇的身體。

  沒人給她送飯,也沒人來審訊她。
  
  蘇蘇猜,澹台燼大概還沒有醒來。
  
  周圍時不時有人在痛苦地低嘆,蘇蘇算著時間,估計外面已經天亮了。

  澹台燼沒來,廿木凝來了。
  
  “廿大人?”
  
  “昨晚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蘇蘇說:“是我,但是當時情況特殊,我也是逼不得已。廿大人不妨問問陛下?”
  
  廿木凝臉色不太好。
  
  蘇蘇揣測到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
  
  廿木凝意味不明看她一眼,說道:“昭華郡主昨夜就來照顧陛下,衣不解帶照顧到現在。”

  外面已經午時了。
  
  想起葉冰裳就是昭華郡主,蘇蘇慢吞吞哦了一聲。
  
  廿木凝說:“陛下在和她用午膳,完全沒有提起你。”
  
  蘇蘇笑了笑:“廿大人想說什麼?”
  
  廿木凝抿唇:“你真的不會傷害陛下?”

  蘇蘇愣了愣:“不會。”不,她會。
  
  廿木凝打開牢房,冷冰冰說:“出來。”
  
  蘇蘇詫異地看著她,廿木凝走在她前面,語氣不善地說:“比起你,我更討厭那位昭華郡主。”
  
  蘇蘇說:“可是廿大人不是說,我出現在昭華郡主面前,她會傷心嗎?”
  
  廿木凝說:“我和宣王交過手,他是個舉世無雙的英雄。他這樣的人,尚且不能被昭華郡主深愛,昭華郡主不可能真心對陛下。”
  
  所以在廿木凝心中,葉冰裳的威脅性比蘇蘇更大。

  畢竟軟刀子比起硬刀子捅人,防不勝防。
  
  蘇蘇跟著廿木凝走出來,外面下起小雨。

  一月末的雨透著一股寒意。
  
  午時已經過了,回到承乾殿,蘇蘇還沒踏進去,聽見了念書的聲音。

  葉冰裳語調輕軟,在念一則民間故事。
  
  吳儂軟語傳來,顯得很是溫情。
  
  廿木凝推了蘇蘇一把:“進去。”
  
  蘇蘇踉蹌一下,懷疑她是故意的,冷面姑娘想看自己和葉冰裳撕起來。

  蘇蘇最近揣摩了下廿木凝,發現她現在眼裡只有澹台燼的安危,不見了過去幾分愛慕,還真變成衷心屬下了。
  
  包括葉儲風,現在也對澹台燼忠心耿耿,如果不是知道少年魔神無法動用妖力,蘇蘇會懷疑澹台燼給他們換了個腦子。
  
  她跌入大殿太過顯眼,葉冰裳念書的聲音中止,詫異地望過來。
  
  她美眸睜大,半晌不可置信地出聲:“三妹妹!”
  
  蘇蘇站直身子,假笑著給她打招呼:“大姐姐。”
  
  “你、你怎麼會……”葉冰裳的話還沒說話,另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蘇蘇看一眼澹台燼,他抵住唇,咳嗽幾聲,目光陰鬱地看著她。蘇蘇一下子想起昨晚,他蜷縮匍匐在她腳下,讓她打他的模樣。
  
  反差太大了,好吧,他估計是真的恨不得掐死她。
  
  其實蘇蘇並不在意他是否和葉冰裳有什麼。

  如果葉冰裳能教會澹台燼愛,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想通以後,面色平靜,看也不看他們,說:“你們繼續,我這就滾出去。”
  
  在她即將踏出門檻兒的時候,身後的青年淡淡說。
  
  “來人,把葉老夫人請過來。”
  
  蘇蘇腳步一頓,她猛然回頭,澹台燼目光漠然看著她。仿佛她今日敢踏出這個門,他就砍了葉老夫人。
  
  蘇蘇心想,不是澹台燼讓她滾的嗎?現在她要走了,他卻用祖母威脅她!
  
  澹台燼說:“葉三小姐沒什麼要解釋的嗎?”
  
  蘇蘇說:“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解釋?”
  
  澹台燼冷笑一聲,咬字道:“葉三小姐膽子不小,本事也大,也不知道龐宜之會不會感激你。滾回牢裡待著,什麼時候孤找到了人,什麼時候你再出來!”
  
  蘇蘇看他臉色。玄衣青年面色森然,隱隱含著幾分可怕的怒意,他竟然真的知道龐宜之的存在!

  也確定是她故意引來夜影衛,放走了人。
  
  或許往更深層次想,他想要蕭凜的潛龍衛,精心布局,可是昨夜被蘇蘇毀了。
  
  葉冰裳的目光停留在蘇蘇宮女裝上,不忍地開口:“陛下……怎麼這樣對三妹妹,三妹妹曾經也是不懂事,陛下難不成至今還記恨她。她珠玉般被疼愛長大,哪裡會伺候人?”
  
  澹台燼看向葉冰裳,語調柔和不少,完全沒了方才的冰冷陰鬱:“她和你不一樣,她罪不可恕,孤知你善良,不必為她說話。”
  
  蘇蘇看也不看他們,踏出承乾殿。
  
  廿木凝看向她,蘇蘇說:“被趕出來了,讓你繼續把我關著。”

  廿木凝皺眉:“你沒認錯?”

  她就是希望蘇蘇服個軟,沒成想蘇蘇不僅不服軟,還和陛下嗆聲。
  
  蘇蘇又回到了牢房,這回廿木凝不敢把她放出去了。
  
  她餓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終於一個小宮女走進來,讓她吃飯。
  
  蘇蘇拿起筷子,頓了頓,一口沒吃,神情懨懨躺了回去。

  勾玉緊張地說:“小主人你怎麼了?”
  
  凡人的身體,一頓不吃餓得慌。
  
  蘇蘇安撫它:“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勾玉怕極了,滅魂珠淚還沒有變成釘子,他總怕少年魔神殺了小主人。餓死也是死啊!
  
  蘇蘇說:“他不會讓我死的。”

  不然也不會讓人給她送飯。
  
  如果她服軟吃了,才有可怕後果,澹台燼那麼冷漠的心腸,怕她壞事,會一直關著她。

  放走龐宜之,是他無法容忍的。
  
  但她不能一直在牢裡關著,因為自從進了牢房,滅魂珠淚就一動不動,也不發熱了。
  
  她得出去,不管是讓他愛她,還是恨煞她。她都得出去。

  蘇蘇露出一個微笑,沒錯,她故意背叛他。
  
  她需要九枚滅魂釘。

  也需要他此刻的憤怒,知道生氣總是好事,如果到了現在,半點兒感情都沒有,才是讓人絕望的一件事。
  
  她撐到傍晚,勾玉說:“外面雨停了。”
  
  蘇蘇舔舔乾澀的唇,她昏昏欲睡,再也撐不住,枕著自己手臂暈了過去。
  
  腳步聲響起夜裡,有人打開了牢房的門,扶起了她。
  
  他玄色衣袍帶著冬夜和雨的冷意,蘇蘇無意識蜷縮在他懷裡,顫了顫。
  
  他緊緊擁著她。
  
  “孤早晚會殺了你!”
  
  她毫無反應。

  澹台燼捏住她下巴,自己喝了口溫水,覆上她的唇,給她渡過去。
  
  少女無意識吞咽,溫水順著她漂亮白皙的脖頸流下。
  
  他離開她的唇,露出淺淺的嘲諷之意。

  嘲諷完了,又如法炮製餵了幾口水。
  
  少女乾燥的唇總算看起來好了些。
  
  澹台燼臉色的青紫還沒褪去,他埋首在她頸窩,許久沒有說話。

  老鼠吱吱從旁邊過去,被澹台燼一腳踹開。
  
  他抱起蘇蘇,一聲不吭走出牢房。
  
  青年太瘦了,他的背影像一支挺拔的竹。
  
  勾玉沒說話。
  
  呆呆看著。這種情況它也不懂,不敢吭聲,也不敢問。

  一面說著殺她,一面去吻她,它都看見了。吻比餵水的時間還長,小主人如果醒著,一定會生氣得揍人。
  
  它第一次相信,少年魔神是真的捨不得殺了小主人。

  他動情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40 PM

第64章 陪著你

  蘇蘇有意識時,外面已經天亮了。
  
  身下床鋪鬆軟,哪怕沒有睜開眼睛,也知道已經離開了地牢。

  一看,她果然已經回到承乾殿。

  手腕上有被束縛的感覺,她望過去,發現纖細的手腕上有一條透明的繩環,一直扣在龍床上。
  
  蘇蘇:“……”
  
  勾玉說:“別掙扎了,是弱水。”
  
  於是蘇蘇從容躺好,床上只有她一個人,澹台燼不知道去了哪裡。

  勾玉:“昨晚他把你抱回來,像個神經病一樣面色不善地盯了你很久,最後用弱水繩環把你捆起來了。”
  
  蘇蘇垂下眼瞼,抿唇道:“我很討厭這個。”
  
  上次就是因為弱水繩環,她什麼也做不了,才被下了傀儡術,害死蕭凜。
  
  勾玉知道她心結,也不好安慰。
  
  放跑龐宜之,簡直是掀澹台燼的逆鱗,更別提蘇蘇為了讓龐宜之離開,還把澹台燼打了一頓。
  
  主僕倆沒說話,過了會兒,一個小宮女端著餐碟進來:“奴婢伺候姑娘用膳。”

  蘇蘇道:“沒胃口。”

  小宮女板著臉:“陛下說了,姑娘什麼時候吃飯,葉老夫人也什麼時候吃飯。”
  
  蘇蘇只好說:“拿過來吧。”
  
  宮女要餵她,被她拒絕了。蘇蘇自己坐起來,小口喝粥,她兩日沒吃飯,粥熬得鬆軟香糯。
  
  小宮女悄悄看一眼蘇蘇。

  這位沒有名份,甚至都在傳陛下討厭她,總有一天會用盡手段折磨她。
  
  可是這麼久以來,這位半點兒事都沒有。
  
  喝粥的少女臉色蒼白,她眸色清清冷冷,化去了本身長相裡的幾分軟糯,顯得充滿生機。

  宮女心想,挺漂亮的。
  
  和昭華郡主不一樣的美,甚至比起來,還沒有昭華郡主那種柔弱絕色的風姿。

  眼前少女氣質像一場春雨,或者說這幾日華音宮外盛開那幾支梅。正因為眸光帶著幾分淡然的清冷,才更想讓人看見她笑。
  
  直到蘇蘇喝完了粥,小宮女才發現自己有幾分失神。
  
  她連忙接過蘇蘇手中的東西,告退了。
  
  蘇蘇開始想辦法,澹台燼既然想通用葉老夫人來威脅她,那麼不吃飯這一套顯然不行。

  勾玉自從上次犯了錯,現在決定什麼都不瞞著蘇蘇,於是給蘇蘇告狀:“小主人,你昏迷的時候,澹台燼親你了。”
  
  它頓了頓,害臊地補充:“很久。”

  還挺色情的。
  
  蘇蘇摸摸唇,說:“知道了。”
  
  勾玉見她不生氣,有幾分詫異。蘇蘇有了幾分改變,這改變是從蕭凜死那天開始的。

  她從前會救澹台燼,會同情他的遭遇,會害怕自己道心不夠堅定。
  
  可是現在她有了自己的主意,完成任務的心堅定不少。

  勾玉嘆了口氣,以前它生怕小主人倔強,不肯為了任務妥協。現在發現她經歷了不好的事情,懂得圓滑妥協了,它又莫名難受。

  天下蒼生,壓在這樣稚弱的肩膀上,多麼沉重。
  
  蘇蘇並沒有生悶氣,反而很平靜地閉上眼睛休憩。

  宮人們站得很遠,也不知道暗處有沒有夜影衛。
  
  平時澹台燼回來的時間過了,他依舊沒有回來。蘇蘇又睡了一覺,才聽見有人進來。
  
  宮女加了幾盞宮燈,房間一下亮堂起來。
  
  蘇蘇休息了一天,她本來就是個生氣勃勃的人,元氣又恢復得差不多。

  她坐起身子,看見太監在給青年皇帝更衣。
  
  澹台燼張開雙臂,比他矮一頭的太監戰戰兢兢給他脫去外面繁瑣的玄色龍紋外袍。

  他身材清瘦,許是年少過得並不好,長高了個子,身體卻依舊帶著幾分瘦骨嶙峋的味道。

  加上狹長陰鬱的眼睛,一眼就破壞了本來的濃麗少年感。
  
  讓他像一條嘶嘶吐著信子的蛇。
  
  對上蘇蘇的眼睛,他很快沉下臉,用看殺父仇人的眼神看她。
  
  如果不是信任勾玉,蘇蘇會覺得那句——

  “你昏迷的時候,澹台燼親你了。”是個玩笑。
  
  不是玩笑,那此刻他的表情就有些好笑了。
  
  鎖水繩環不算短,至少在龍床範圍內,蘇蘇行動自如。她神色平靜,沒有惶恐之色,墨發髮下來,垂到纖腰的地方。
  
  蘇蘇盤腿坐好,一副要跟他談談的模樣。
  
  宮人們退去殿外,澹台燼走過來。他冷著臉,徹底無視了她,和衣躺在外面。

  龍床很大,蘇蘇被束縛在裡面,她挪過來,也不說話,就垂眸看著他。
  
  青年鴉黑長睫微不可查顫了顫。
  
  蘇蘇唇角彎了彎。
  
  果然沒過多久,他忍無可忍睜開眼:“滾下去!”
  
  蘇蘇說:“手被綁著,沒有辦法滾下去。你給我解開,我立刻就下去。”

  澹台燼說:“你是不是真當孤不會懲罰你。”
  
  蘇蘇說:“你怎麼會這樣想,你一直以為你會懲罰我。可你沒有,你為什麼沒有。”
  
  琉璃燈盞下,少女困惑地看著他。
  
  他身體僵住,冷冷轉動脖子,背對著她:“你還有用。”
  
  “有什麼用?”蘇蘇十分疑惑,“葉家沒了,夏國成了你的附屬國,你也知道,我不會像我二哥那樣聽話。如果你需要懂法術的人,老道士也可以。你懷疑是我壞你的事,你應該殺了我。”
  
  “而不是現在這樣。”蘇蘇說,“澹台燼,《啟義》第三章第二節你看過,它講什麼,你還記得嗎?”
  
  他沒動,漆黑的瞳像幽冷鬼火。
  
  講的是情。
  
  身後少女嗓音像是穿堂風,在他耳邊喃喃拂過:“你喜歡我啊……”
  
  他的手指猛然抓緊床單,惱怒而起,死死扣住她脖子,把人反壓在床上。

  澹台燼煞氣沖天地說:“閉嘴!”
  
  少女被弱水捆著,沒有掙扎,明透的眸安靜地看著他。他全身緊繃,有種被拆穿的惱怒。

  她抬起手,似乎要扇他一巴掌。他沒有躲,沒想到她的手只是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澹台燼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被她觸碰過的地方似乎在發熱,他扣住她手腕,冷冷說:“別試圖做什麼,弱水束縛下,你就是個廢物!”
  
  身下少女卻突然笑了,她像是發現什麼好玩的事。

  “你還怕我?”
  
  他死死抿住唇,沒有吱聲。
  
  蘇蘇心裡大致有了數,懷裡的滅魂珠淚感應到魔神的情緒,已經在替他回答。
  
  少女輕聲道:“澹台燼,你給我解開這個吧,不舒服。”
  
  她的態度好得出奇,青年微微垂下的眼尾森然打量她。

  仿佛她的陰謀詭計下一刻會全部迸發出來,又會把他打得渾身都是鮮血。
  
  “我保證不跑,也不壞你的事,我陪著你,你說好不好。”
  
  “陪著我?”他愣住,下意識低聲重複了一遍。
  
  少女笑開,她眉眼純稚之色褪去不少,眸中像是開著灼灼的花,她點頭:“嗯,陪著你,我本來就是你的夫人啊。”
  
  “不,沒有人會陪著我。”他似乎從難言的情緒中回過來,怔然的神色猛然變得陰狠,他獰笑道,“這次你又要幫誰,龐宜之跑了,嗯?難不成你覺得八皇子可憐,他比我更適合當皇帝,你又要幫他是不是!”
  
  “先是蕭凜,後來時龐宜之,你永遠都不會幫我,你心裡明明討厭我。你這個該死的騙子!”
  
  蘇蘇:“……”

  勾玉說:“……他腦子挺清醒的。”
  
  雖然是捨不得殺小主人,可是看看青年驀然變得狂躁的黑眸,就知道小主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蘇蘇以為,凡人的感情像是柔軟的水。當一個人喜歡她,她態度軟和些澹台燼就多少會聽她的話,話本裡面就是這樣幹的!
  
  然而此刻,蘇蘇生無可戀地看著眼前像個神經病一樣的男人,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他黑色的睫顫著,薄唇毫無血色,最初看她像看殺父仇人 ,現在簡直把她當成滅九族的仇人了!

  知道他恐怕在腦補自己想害他,蘇蘇也不衝他笑了,冷下臉抬起腿一腳踹向他。
  
  他只顧著表情猙獰,沒注意到她的腿,被她踢了一腳,澹台燼悶哼一聲。
  
  但是恐怖憤怒的神色從他臉上褪去了,偏瘦的青年垂下眼眸,冷靜了下來。

  他用一種睥睨的眼神看著她。
  
  “孤是皇帝。”他突然說。
  
  蘇蘇沒懂他是什麼意思。
  
  澹台燼說:“想要什麼都可以,葉夕霧,你不過一個物件。”
  
  哦,原來過了這麼久,他才反應過來要反駁蘇蘇先前說他喜歡自己的話。

  蘇蘇冷冷看著他,心想,去你娘的物件兒!
  
  少女不笑的時候,那種疏冷聖潔感又回來了。
  
  他一眨不眨看著她,喉結動了動。
  
  蘇蘇有種不好的預感。

  青年突然俯身壓上來,他的唇落在她頸窩,聲音含糊又故作冰冷,堅定地重複道:“孤想要什麼都可以!”
  
  不知道這句話是想要試圖給她洗腦,還是說服他自己。
  
  蘇蘇沒想到談個話談崩成這樣。

  她死死拽他頭髮:“滾!滾開!”
  
  他的手揉弄著她的身子,呼吸也快了幾分。蘇蘇生生扯下他幾根頭髮,對方發量可觀,只悶哼了一聲,管也沒管,來吻她的唇。
  
  她偏開頭,躲來躲去,比打架都累。
  
  “你個智障,不喜歡你還碰我,你發情就抱著這個棉被親,它也是個物件兒!”
  
  澹台燼頭皮被她扯得生疼。

  “你像個瘋子。”他惱怒地說。
  
  蘇蘇反唇相譏,冷冷道:“瘋子也好意思說別人瘋子!”
  
  然而他孱弱歸孱弱,卻到底是個男人,蘇蘇被弱水束縛沒法跑下龍床。

  “不許動,不然孤殺了你祖母!”
  
  “呸,你這麼不要臉,怎麼不去死!”
  
  蘇蘇感受著硬邦邦的東西抵著自己,他臉上被她撓出傷,依舊不肯放棄。
  
  就在這時候,殿外有人戰戰兢兢稟報:“陛下,昭華郡主身子不適,吐血了。”
  
  男人的動作猛然停下來。

  他眸中情慾氤氳,還在喘氣。
  
  可是宮女的話像一盆冷水,猛然讓他冷靜下來。
  
  他看一眼被壓在身下的少女,少女冷冷瞪他一眼。他一言不發從她身上起來,穿衣出門。
  
  他走出殿門,涼颼颼的夜風吹在臉上,總算清醒了幾分。
  
  廿白羽詫異地看著澹台燼臉上的傷:“陛下?”
  
  澹台燼冷冷看他一眼。

  廿白羽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澹台燼又變回冷漠的模樣,邊走邊問過來通報的宮婢:“昭華郡主怎麼了,叫太醫了嗎?”
  
  小宮婢紅著眼睛:“陛下救救郡主吧,太醫診治過,說郡主憂思過度,積鬱成疾,再這樣下去,恐怕活不了三年。”
  
  澹台燼皺眉:“怎麼會這樣?”
  
  小宮婢惶恐地顫抖著身子。
  
  “說!”
  
  “已經很久了,宮裡到處都在傳,說昭華郡主的過去,也說……陛下不喜她,到了現在也沒給郡主名分,要她過來,只是……為了折辱死去的宣王。”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4 06:42 PM

第65章 封位

  葉冰裳虛弱地躺在床上。
  
  周國的冬日比起夏國要溫暖些,她臉上卻沒有半點兒血色。

  小慧憤憤地說:“小姐,別聽那些嘴碎的人亂說。陛下宮裡只有你一個人,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呢。小姐是為了家國大義才來周國的,他們什麼都不懂,當心陛下知道以後掌他們的嘴。”
  
  葉冰裳咳嗽兩聲:“小慧,我沒事。你去睡吧,夜深了,陛下想必不會過來了。”
  
  小慧剛要說話,發現殿內琉璃宮燈次第亮起。
.
  “小姐,陛下過來了!”小慧驚喜地說。
  
  葉冰裳一怔,抬眸望去,果然看見玄衣青年緩步走入殿中。

  小慧低聲說:“陛下是在乎小姐的。”兩國停戰以後,澹台燼什麼都沒要,只向周國要了葉冰裳。
  
  現在這麼晚了,一聽說葉冰裳身子不好,他立刻就趕了過來。
  
  宮女接過澹台燼的披風,葉冰裳撐起身子要行禮。

  澹台燼說:“不必,你好好休息。”
  
  太醫緊跟在他身後趕了過來,把葉冰裳的病情重複一遍。澹台燼面無表情聽著, 好半晌,才風輕雲淡地說:“嚼舌根的都殺了。”
  
  小慧身子一顫,萬萬沒想到陛下會直接殺人。

  葉冰裳的臉色也白了白,許是害怕嚇到她,青年黑瞳裡帶上幾分溫柔:“別怕,孤不會傷害你。”
  
  葉冰裳低聲說:“妾信陛下。”
  
  她黯然地看著他,似是非常難以啟齒,好半晌才下定決心問:“陛下是否……真的嫌棄妾身?”
  
  澹台燼溫柔地說:“不會,孤知道你的過去,也感激你過去的善意。孤若真是介意,便不會要你來。”
  
  葉冰裳眸中含淚,錦被中的手握住青年的手掌。

  “可是他們說得確實不錯,妾早該在宣王死那一刻就懸樑自盡。妾丟了夏國的臉,也為陛下蒙羞,妾無顏在周國。”
  
  澹台燼笑了笑:“死人說的話,怎麼能當真呢?”
  
  葉冰裳紅著眼圈看他。

  她本就楚楚可憐,澹台燼沉默片刻,看著她的眼睛,心裡生出淺淺的悸動,一如幾年前,他神色忍不住柔和了些,說:“睡吧,孤今晚守著你。”
  
  葉冰裳咬著唇瓣,無聲往裡面挪了挪。
  
  給澹台燼留出了一個位置。
  
  澹台燼默然,和衣躺了上去。
  
  葉冰裳宮裡的婢女也盡數十分懂事,見狀連忙退下。

  小慧臉上止不住帶上喜色,她就說,小姐生得這麼美,陛下怎麼會一直不碰她。今夜過後,小姐必定有個名份,就不會連宮人都欺辱她了。
  
  小慧也忙跟著人退下。
  
  宮人只留下了兩盞昏黃宮燈,澹台睜著眼睛,漆黑的瞳看著葉冰裳。

  他生來缺乏感情,跟著荊蘭安學習倫常,然而模仿到底是模仿,大多數時候他內心冷得像十月寒潭。
  
  可是只有對著眼前的女子,他心中會剝繭抽絲般生出幾分複雜感情。
  
  葉冰裳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紅霞,她垂著眸子,依舊是淡如菊的氣質,手指微微顫抖來脫澹台燼衣裳。

  “多謝陛下,給妾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才脫去青年外衫,被對方握住手,葉冰裳抬起眼睛,澹台燼笑著說:“你身子不適,不必如此。睡吧。”
  
  葉冰裳嘴唇顫了顫,順從地點點頭,睡下去。
  
  澹台燼背對著她,臉上的笑消失不見,染上幾分陰翳。
  
  他神色冷淡,身下毫無反應。
  
  澹台燼年少時就懷疑過自己是否有問題,他處在骯髒的夏宮後宮,十一二歲就明白世間情事。

  不僅男女之間那檔子事,連男人和男人之間的骯髒他也見過。
  
  正常男體會在歲數合適時夢遺,可他沒有。
  
  也有女官覬覦他容貌來引誘過他,他那時候才十三歲,是個低賤孱弱的質子,也不知道自己能驅使邪物。
  
  女官用了藥物,猴急地壓上來,邊脫他衣裳便喘息著說:“質子,我會讓你快樂的。只要你試過一次這種滋味兒,就會永生難忘。你想摸哪裡都可以……”

  豐腴的身體對他來說像是一團肥膩的肉,令他作嘔。
  
  女官的手在他身上摸索,半晌,身下面色潮紅的小少年毫無反應,像個木頭樁子。

  女官提起裙子狠狠啐了口,踢了他一腳。
  
  他赤裸著半身,悶不吭聲抱緊自己,聽她說著侮辱的話語。
  
  噁心感遲鈍地泛了上來。少年護住自己的頭,他胳膊下,漆黑的瞳一眨不眨。

  手指微微動了動。
  
  女官驚恐地瞪大眼,想要叫,卻叫不出聲。
  
  她看著少年從地上慢吞吞站起來,撿起衣裳穿好,面無表情盯著她。她瞳孔中,自己脖子被一條黑蛇死死勒住。
  
  很快,她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少年看著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對於澹台燼來說,這些年來,發生過很多事情。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令他畏懼,之所以記得深刻,是因為那是他第一次能喚出妖物殺人。

  儘管是條神智懵懂的小蛇。
  
  女官死的很難看。
  
  等人發現的時候,她屍身上還有蒼蠅在飛。
  
  能喚出妖物,我應該害怕,澹台燼心想。可是他努力像作出一副恐懼的樣子,眼底卻忍不住帶出幾分邪惡的笑意。

  這樣殺人……真簡單。

  只要有力量,他可以當妖,甚至當魔。他當什麼都可以。
  
  換作任何一個男人,年少時知道自己不舉,恐怕心裡都會難受得不行。可是澹台燼並沒有,他很快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正如澹台明朗要剜他的眼,他瞎眼之後也很平靜。
  
  不管是眼睛、下體,對他來說都不過一個擺件。
  
  可是,他黑駿駿的瞳看著跳動的燭火,枕著自己的手臂。身後明明就睡著自己的「心上人」,他依舊起不了反應。

  明明片刻前,他在承乾殿……
  
  澹台燼抬起手,冷冷摸了摸自己臉上被撓出來的傷口。

  ***

  蘇蘇緊閉著腿,臉色難看。
  
  勾玉說:“小主人,你怎麼了?”
  
  蘇蘇說:“人有三急。”

  於是勾玉也跟著她一起急:“澹台燼還沒回來,這可怎麼辦?”
  
  蘇蘇咬牙說:“我真是恨不得弄死他。”
  
  “要不小主人你喊人。”
  
  蘇蘇雖然能用吐納來推遲身體的反應,可是凡人之軀,不便的地方有很多。她強撐了一會兒,喊進來宮女。
  
  宮女為難道:“奴婢解不開姑娘手中的繩子。”
  
  “澹台燼呢!”
  
  宮女聽到這個名字十分惶恐,見蘇蘇憤怒地直呼陛下名字,宮女害怕地看她一眼:“陛下在昭華郡主宮中。”
  
  蘇蘇說:“那廿木凝!請你把廿木凝叫過來!”
  
  廿木凝沒一會兒就進來了。

  眉眼和廿白羽一樣冷漠的女人看她一眼,皺眉不耐道:“葉三姑娘又有什麼事。”

  “解開弱水繩環。”
  
  “不行。”

  床上的少女生無可戀地說:“如果你想讓我尿在澹台燼床上,你大可繼續看著。”
  
  廿木凝愣了愣,半晌說:“粗鄙之語!”
  
  蘇蘇:“……”
  
  說歸說,廿木凝也意識到蘇蘇此刻的尷尬。她是修過道法的人,也不會背叛澹台燼,自然知道弱水繩環怎麼解。

  她做了個繁複的手勢,嘴唇翕動,把床頭的繩環解開,蘇蘇蹦蹦跳跳地跑了。
  
  沒一會兒,蘇蘇回來,長吁一口氣躺回床上,做人真難。

  廿木凝給她把弱水繩環繫回去。
  
  蘇蘇沒有反對,目送廿木凝冷臉離開。
  
  廿木凝一走,蘇蘇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勾玉說:“小主人,快解。”
  
  只見蘇蘇纖長的手指掐了幾個訣,竟然和方才廿木凝的手法一模一樣。

  她嘴裡念念有詞,試了幾次,不一會兒,弱水繩環解開。
  
  雖然在仙界資歷小,可是蘇蘇學東西很聰穎。

  手訣她看一遍就能記住,至於口訣,根據廿木凝偶爾嘴唇翕動,能推測出來。
  
  蘇蘇解開繩環,重新躺回去。
  
  外面這麼晚,她現在出去也做不了什麼,明日看看情況再說。

  沒有束縛,蘇蘇心裡踏實了些。
  
  勾玉嘆一聲,明白澹台燼為什麼如此忌憚小主人,比起他們,她的確是很強大的存在。
  
  天亮以後,一道諭旨傳遍整個皇宮。
  
  太監捧著玄色諭旨,笑盈盈諂媚地對葉冰裳說:“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葉冰裳從地上起來,煙波如含著一汪春水,柔聲道謝。

  周國和大夏封妃制度不同。
  
  后妃等級從高到低分別是“皇后、夫人、昭儀、婕妤、容華、美人”。

  天沒亮澹台燼就走了。
  
  隨後聖旨到來,葉冰裳本以為頂多一個昭儀,沒想到澹台燼會直接封自己為「昭華夫人」,地位僅在皇后之下。

  她拿著聖旨,一時間心情有幾分複雜。
  
  以前不太看好的少年,一朝成了她今後的依仗,這種轉變讓人心頭滋味難言。

  這種時候,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蕭凜。
  
  如果蕭凜登基,給她的恐怕也是如此。

  外面都在說澹台燼是個暴君,他殘忍冷漠,可是對著葉冰裳,他眉眼總是溫和的,連聲音也帶著幾分少年清朗的味道。
  
  小慧高興地說:“這下可好了,沒人再敢欺負小姐。不,是夫人,瞧奴婢這嘴,小姐是夫人了。”
  
  葉冰裳眉間攏著一抹輕愁,苦笑了下,沒有說話。
  
  都以為澹台燼昨夜臨幸了她,可實際青年連衣角都是冷的。

  她怔怔看了半夜,突然有幾分想念蕭凜。
  
  葉冰裳心中落寞不安。
  
  這些東西得到太快了,以至於讓她覺得非常不真實。她自然是真心對待過蕭凜的,可是總不能真隨蕭凜去死。
  
  如今的青年帝王,比蕭凜權重,比蕭凜心狠,她傷感之餘,卻也知道這個人脾氣並不會像蕭凜那樣好。

  儘管……葉冰裳覺察出來,澹台燼似乎在模仿蕭凜對待自己。
  
  他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和蕭凜很像。
  
  這些沒有讓葉冰裳覺得安心,反而心裡沉了沉。她想起宮裡還有個從小就不喜自己的三妹妹,更是高興不起來。
  
  她望著宮中蓮池,捏緊了自己的袖子。
  
  ***

  澹台燼撐住下巴,懶洋洋看底下跪著的人。
  
  “葉儲風,這都幾日了,你給孤說,沒有找到人?”
  
  葉儲風沉默不語,半晌,低下頭去:“屬下無能。”
  
  “不,你不是無能。”澹台燼哂笑道,“你是不忠,一條不忠的狗,實在讓孤心煩。”

  葉儲風肩膀顫了顫。
  
  “你以為孤真的信任你,嗯?”
  
  葉儲風身後的噬魂幡中,老道魂魄飄出來,他身上煞氣很重,桀桀笑道:“稟陛下,已經找到龐宜之的下落。他們竟然藏在老太婆院子裡!”
  
  老道口中的「老太婆」,是葉老夫人,蘇蘇的祖母。

  “我們的人已經把院子包圍了,那老婆子還是不願意交出人。”
  
  澹台燼嘲諷地說了句:“不愧是將門出來的女人。”
  
  葉儲風臉色蒼白,磕頭說:“求陛下繞了祖……葉老夫人。”
  
  澹台燼正要說話,廿白羽突然說:“誰!”

  他長劍飛出,窗外一個身影靈巧躲開。
  
  葉儲風道:“三妹妹!”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1:50 PM

第66章 蒼生符

  蘇蘇也沒想到出來會聽見這個。
  
  祖母竟然藏起來龐宜之,她心裡一沉。老太太是個倔強的人,她不同於身懷任務的自己,老太太心中有家國榮辱。
  
  對葉老夫人來說,蕭凜是英雄,龐宜之也是夏國重臣,澹台燼反倒是那個反賊。

  老太太絕不可能自己交出龐宜之。
  
  而澹台燼……
  
  蘇蘇對上澹台燼冷漠的眼:“你會傷害祖母嗎?”
  
  澹台燼說:“交出賊人,她可以安享晚年,如果負隅頑抗,孤不會放過她。”
  
  蘇蘇明白他動了殺心,她說:“讓我去勸祖母!她年紀大了,不會和你作對!”
  
  澹台燼直起身子,淡淡開口:“孤不信任你。”

  放她去,她有那個本事帶著葉老夫人逃跑,說不定還會帶著龐宜之跑。
  
  蘇蘇沒談攏,二話不說就朝外跑。

  澹台燼眸色一沉。

  噬魂幡中黑霧翻滾,蘇蘇腳下玄色陣法一亮,手腳被束縛住。
  
  她神情凌厲,咬破舌尖。

  “掠陣,破!”
  
  黑霧一散,少女輕盈的身姿三兩下消失在假山後。
  
  澹台燼站起來,憤怒地追上去。
  
  “給孤抓回來!”

  不能讓她走,她帶葉老夫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她不貪戀他的權勢,不喜歡他這個人,不畏懼他的威脅,他沒有什麼能留住她!
  
  廿白羽等人也沒想到葉三姑娘眨眼之間就破了老道的陣法。

  包括老道自己都目瞪口呆。
  
  澹台燼已經追了出去。
  
  廿白羽輕功很好,轉眼追上蘇蘇。她會術法不太會武功,想畫傳送的陣法沒有時間。
  
  蘇蘇躲開廿白羽一掌,她跑不過廿白羽,被他攔住去路。
  
  澹台燼堪堪趕來,他目光像鷹隼一般盯著她。

  他喘著粗氣說:“你若敢跑!孤先殺葉儲風!”
  
  蘇蘇也很生氣:“殺唄,他早就不是葉家的人了。”
  
  葉儲風垂下頭,臉色蒼白。
  
  十二支桃木劍驟然出現在空中,蘇蘇低咒一聲,翻滾著躲開。果然廿木凝也加入了戰局。

  蘇蘇一用術法,廿木凝很快就能化解。

  蘇蘇的身法本就不具備攻擊性,打廿白羽很吃力。
  
  他姐弟二人心有靈犀,蘇蘇很快落了下風。
  
  見蘇蘇打不過,澹台燼握緊的拳頭總算鬆了些。

  蘇蘇環繞一圈,鎖定全場最弱的那個人。
  
  她目光明亮,故意吃了廿白羽一掌,朝著澹台燼飛去。
  
  澹台燼下意識要接住她,老道連忙提醒:“陛下,小妖女誑你的!”
  
  澹台燼想起上次的事,臉色沉了沉:“葉夕霧!”
  
  蘇蘇見他看穿,只好半路生生折腰,輕飄飄旋轉落下來。
  
  廿木凝抬手:“去!”

  她手上飛出一個手環,手環在空中瞬間變成無數個銀環。蘇蘇一看,知道這東西是個靈器,她不敢硬抗,把靠近自己的銀環踢飛。
  
  老道出謀劃策說:“陛下,只要用了噬魂幡,那妖女……”

  他還沒說完,澹台燼回頭,狠狠盯著他:“你找死!”

  老道認他為主,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誰曾想變故突生,其中一個銀環飛出,有人驚呼道:“夫人!”
  
  蘇蘇回頭看去,就見自己踢出去的銀環打中一個緋衣女子。

  正是葉冰裳。
  
  葉冰裳捂住胸口,臉色蒼白地倒下。小慧連忙扶住她。
  
  蘇蘇茫然片刻,明白闖了禍,被廿白羽擒住時也沒掙扎。

  澹台燼臉色難看,他抱起奄奄一息的葉冰裳,冷冷看蘇蘇一眼:“她若是出了什麼事,孤會慢慢和你算賬。”
  
  蘇蘇沒想到自己險些殺了人,她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

  蕭凜的死是她一個心結,她修仙道,殺無辜的人是罪孽,更何況蕭凜求過她不要傷害葉冰裳。

  她害怕再有人因為自己而死。
  
  勾玉在她腦海裡疑惑地說:“小主人,勾玉一直有幫你留意,你踢出去的銀環不可能打中人。”

  怎麼會如此湊巧,打中了葉冰裳?
  
  蘇蘇愣了愣:“什麼?”
  
  勾玉不可能騙她,既然身為靈器的銀環本身打不中人,那麼只能證明有一樣東西控制了銀環。
  
  能控制銀環的……是仙器!

  蘇蘇猛然想起葉冰裳身上的護心鱗。
  
  腦海裡的迷霧仿佛突然被撥開,她終於知道長久以來為什麼總覺得葉冰裳不對勁。

  原主這個大姐姐顯然不簡單,葉冰裳故意控制銀環打中她自己!
  
  蘇蘇能想到,勾玉自然也想到了。
  
  勾玉生氣地說:“虧我們以前還覺得她是個好人。”
  
  如果不是勾玉注意到了,別說澹台燼,恐怕連蘇蘇都會以為是自己傷了葉冰裳,從而愧疚不已。
  
  蘇蘇低聲說:“或許,她曾經是個好人。”
  
  是什麼時候態度開始變化的呢?蘇蘇想起最早在魘魔夢境中,葉冰裳不願離開夢裡的蕭凜,那時候葉冰裳在夢中做了好幾年皇后,還有個兒子。

  蘇蘇猛然抬起眼。
  
  ***

  她以前確實是個好人,看著小慧擔憂的目光,葉冰裳這樣想。
  
  護心鱗保護著她的心脈,她臉色慘白,性命卻無虞。

  太醫們匆匆來診治,葉冰裳的目光落在外面玄衣帝王身上,澹台燼神色冰冷,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冰裳心想,他會怎麼罰三妹妹呢?

  三妹妹上躥下跳與澹台燼作對,他定不會輕饒三妹妹。
  
  葉冰裳虛弱地捂住唇咳了咳,她也曾經是個好人。她為上京愁苦百姓送過銀錢,替孩子們辦過書院,她禮讓下人,刻苦努力,救助小動物。沒有半分瞧不起曾經是質子的澹台燼。
  
  可是好人……也會害怕。
  
  她在魘魔的夢中,是個好皇后。最後丈夫變心,兒子死了,她的心慢慢化作灰燼。

  從小祖母就偏疼三妹妹和大哥,她要的一切,都是自己苦心經營來的。

  可偏偏三妹妹要同她搶!
  
  三妹妹明明什麼都有啊,顯赫的身世,眾人的疼愛。而自己想要什麼都要付出萬倍努力。
  
  葉夕霧像壓在她頭上讓她喘不過氣的烏雲。總有一天,會像桑酒搶走天歡的一切般,搶走自己的一切。
  
  葉冰裳放下手,露出一個安慰的笑意:“陛下別擔心,妾沒事。”
  
  太醫說:“夫人未傷及心脈,好好休養定能恢復。”
  
  澹台燼頷首:“你好好休息。”
  
  玄衣青年眸中冷怒,拂袖走了。

  小慧哼了一聲,幸災樂禍道:“三小姐在眾目睽睽之下傷了夫人,陛下定不會繞了她!”
  
  葉冰裳手指按在自己唇上:“不可這樣說,三妹妹不是故意的。”
  
  “夫人!”
  
  葉冰裳臉色蒼白地衝她搖搖頭。
  
  ***

  承乾殿焚著香,澹台燼走進來時,粉衣少女抱住膝蓋坐在塌上。
  
  她想事情出神,身前一杯熱茶把她眼睫熏得微微濕潤。

  聽見他的腳步聲,蘇蘇頭也沒回,說道:“別指望我會去給她道歉,現在弱水繩環困不住我,再靠近我,我隨時把你打一頓。”
  
  澹台燼說:“你以為孤會讓你道歉?”
  
  “不會嗎?”少女抬起頭。
  
  蘇蘇以為會看見盛怒的臉,沒曾想澹台燼十分平靜,看她一眼,說:“孤知道她是故意的。”
  
  這話一出口,不僅蘇蘇,連勾玉也驚呆了。
  
  澹台燼皺眉:“這般看孤做什麼?”

  蘇蘇說:“你知道還說她出事就找我?”

  澹台燼說:“不管她是不是故意,你都不能傷她。”
  
  蘇蘇用一種驚奇的眼神看著他。
  
  青年絲毫沒有發覺正常人不會是他這樣的反應,他飲了口熱茶,朦朧霧氣中,他墨髮紅唇,像只蒼瘦無害的小鹿。
  
  蘇蘇卻平白覺出幾分冷意。

  勾玉哆嗦了一下,說出她的心聲:“這就是天生邪骨嗎……”
  
  沒有情絲,沒有真正的感情。他模仿著正常人的情感,心裡卻是冷漠的,明明看穿了一切,卻照著應有的情緒在扮演。

  在他心裡葉冰裳是喜歡的人,所以他學著蕭凜保護葉冰裳一樣保護她。
  
  澹台燼甚至並不覺得自己有病。
  
  蘇蘇腦海裡飛速轉動,那葉冰裳豈不是白受了這一下?

  她心情好了不少,突然捧起他的臉,對待小孩子一樣,商量著說:“喂,陛下,你放過我祖母吧。我以後每天教你畫蒼生符,就是以前你也可以使用的那個,也不揍你了,還幫你找八皇子,你看怎麼樣。”
  
  他骨骼清雋,臉頰在少女柔軟的手掌中。
  
  澹台燼不適應地拿下她的手,別開眼睛,冷冷陳述道:“你會跑。”
  
  “不會不會!真的不會!我保證。”
  
  “呵。”
  
  “當我求求你,她年紀大了,不會妨礙你什麼的。”

  她眸中變得哀傷,怔然說:“大哥戰死了,爹爹被流放,我只剩祖母。”
  
  他看了她許久,似乎在分辨她話裡是真是假。
  
  半晌,蘇蘇聽見他說:“孤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見葉老夫人。但是龐宜之,孤必誅殺。”
  
  蘇蘇抬眸看他。
  
  澹台燼說:“這是皇權。”
  
  所以,不能再往後退。龐宜之手中有潛龍衛,那些人在一天,他就會害怕自己某天醒過來,頭顱滾在地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蘇蘇只好點頭。
  
  青年站起來:“走吧。”
  
  蘇蘇連忙跟上他,出門之前,澹台燼腳步頓了頓,蘇蘇生怕他反悔:“怎麼了?”
  
  “你方才說的,記住了。”
  
  “什麼?”蘇蘇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眸中微冷,看了她一眼,提醒道:“蒼生符。”
  
  少女認真點頭:“嗯嗯,只要你保護好祖母,教你蒼生符,不揍你,我不跑,還幫你找八皇子。”
  
  他唇角動了動,率先走在前面。
  
  廿木凝警惕地看著蘇蘇,生怕她出手殺了澹台燼。
  
  蘇蘇跟著澹台燼,來到一處幽靜的小院。
  
  此刻小院外面被重兵圍住。

  不僅如此,勾玉說:“遠處有人架著弱水箭,龐大人跑不掉。”

  澹台燼是真的要圍殺龐宜之。
  
  蘇蘇心裡很難受,這一年來,她看著故人一個個死去,大道不過分看重生死,可是真到了那一刻,孰能無情。
  
  蘇蘇百思不得其解,龐宜之既然有潛龍衛,又為什麼會狼狽躲藏在這裡呢?

  他從周國皇宮出逃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待蘇蘇想明白,她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精神矍鑠的老人。

  “祖母!”

  “夕霧!”

  葉老夫人站在小院門口,橫著拐杖,不許澹台燼手下的兵進去。
  
  這些兵先前被葉儲風阻止,才沒闖進院子,此刻澹台燼來了,沒下令之前他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蘇蘇走過去,輕聲說:“祖母,讓開吧。”
  
  你縱然在他腳下碎成了泥,也沒有用的。

  葉老夫人一言不發,用拐杖重重打了她手臂一下。
  
  蘇蘇沒有躲。
  
  澹台燼冷眼看著。
  
  葉老夫人:“如果你和大丫頭一樣,同樣傾心這個賊子,你就滾出去,別再叫我祖母。”
  
  蘇蘇紅著眼眶不講話。

  葉老夫人顫抖著手,心裡一陣難過。
  
  她何嘗不知道三丫頭是什麼人,當初葉家流放,全家只剩蘇蘇一個人執劍保護一家婦孺。

  蘇蘇揹著自己,從京城走到萬州。
  
  周國夏國打仗那半年,葉嘯說過,也是三丫頭廝殺著把葉嘯救回來。替蕭凜守衛了許久城池。
  
  如果不是葉嘯強行送她回來,她可能還在戰場。
  
  三丫頭的心,從來不可能在一個男人身上。她骨子裡是葉家的魂,不屈,頑強,正直。
  
  老夫人怎麼會不明白,但凡有一點兒辦法,她的夕霧也必定會救龐宜之。

  只是三丫頭不想看著自己也死在這裡。
  
  老夫人的身軀突然佝僂下去,蘇蘇扶住她,有那麼一刻她也希望自己單純只是葉夕霧,拿起劍誓死也要帶著龐宜之和潛龍衛離開。
  
  可她是黎蘇蘇。
  
  她若踏錯,不僅是祖母,還有三界萬物,都會萬劫不復。
  
  老夫人枯槁的手抱住她,輕輕摸了摸她頭髮。

  蘇蘇眼眶驟然酸酸的。
  
  龐宜之從屋子裡出來。
  
  他已經換上男裝,拱手道:“三姑娘。”
  
  蘇蘇頷首。

  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受了傷,愧疚地說:“是在下連累了三姑娘和老夫人。”
  
  龐宜之也知道自己今日躲不掉,或許他來周國找葉冰裳那一刻,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龐宜之看著蘇蘇,似乎想開口說什麼:“在下……你……”
  
  許久,他挺直脊背,低嘆著笑笑:“算了。”
  
  蘇蘇不懂他沒說出口的是什麼,這個傲骨錚錚的狀元郎,深深看她一眼,被廿白羽擒住。
  
  風颯颯吹動院子裡的翠竹。
  
  周國的春季快要來了。
  
  ***

  蘇蘇得知龐宜之的死訊,是在三月初。

  據說澹台燼什麼也沒審問出來,龐大人是自縊的,他齒間藏了毒,屍身得以保全,死得分外祥和。
  
  蘇蘇猜得沒有錯,他早就為這一天做好了打算。

  夏國頹敗,青山埋忠骨,作為主戰派,龐大人是有氣節的人,
  
  澹台燼並沒有拿到潛龍衛,這支神秘的衛隊驟然消失。
  
  澹台燼氣急敗壞親自出去找人,一走就是一月,祖母也被澹台燼換了地方,蘇蘇不知道她在哪裡。

  周國開了春,宮裡一派錦繡景象。傍晚老虎妖趾高氣揚地走進來,捉了幾隻蛤蟆扔在蘇蘇睡覺的小榻上。
  
  蘇蘇追著它,把它打得滿頭包。
  
  這貨記吃不記打,隔三差五就想報仇,偏智商不達標,總是挨揍。

  它吃過人,身上有濃重妖氣,蘇蘇打起來毫不手軟。
  
  一人一虎追了小半個皇宮。

  老虎慌不擇路,逃回到承乾殿裡。
  
  沒想到世上它最怕那個人回來了。

  澹台燼才穿上衣袍,虎妖就逃命似的躥進來,跌入他沐浴的池子,水花濺得老高。

  澹台燼笑了。
  
  老虎抖了抖,從池子裡爬起來,嚇得抱住兩隻爪子瘋狂作揖,朝慢半步追進來的少女身後躲。
  
  蘇蘇看見澹台燼時,也愣了愣。

  眼前的賤虎縮小到只剩巴掌大,眼淚汪汪直哆嗦。她無情地拎起它,一腳把它踹飛。
  
  迷你虎妖感激地看她一眼,順從地伸展四肢,倒飛出去。
  
  一月不見,本就瘦弱的澹台燼多了幾分蒼白的感覺。
  
  這段時間他凶神惡煞到處找潛龍衛,結果連個影子都找不著,心情糟糕可見一斑。

  蘇蘇在宮裡都聽說,他大動干戈,在宮外殺了不少人。
  
  澹台燼沒有找到潛龍衛,證明他的夜影衛某種程度上,不如蕭凜的潛龍衛。
  
  蘇蘇心裡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蛤蟆從門口跳出去,澹台燼不鹹不淡地說:“讓老道士把虎妖扔進炎火爐。”
  
  這下老虎不死也得脫層皮,蘇蘇知道他心情糟糕,不太想過去。

  這段時間她在宮中過得挺快活,因為沒有特定身份,宮人不敢讓她做事,卻也不敢輕慢她。
  
  澹台燼一回來,殿內的空氣都要沉冷不少。
  
  蘇蘇床鋪被弄髒,她認命地問宮女要了一套乾淨的,重新鋪床。
  
  青年帝王頭髮散下來,坐在龍床上看她。

  突然開口問:“潛龍衛在你手中?”
  
  蘇蘇鋪床的動作停下來,她抬起頭:“如果真在我手中,我想,你今夜恐怕會完蛋。”
  
  他盯了她一會兒,突然說道:“你過來。”
  
  蘇蘇疑惑地走過去:“怎麼了?”
  
  “孤上次讓你見了葉老夫人。”青年漆黑的瞳一眨不眨看著她,陳述說。
  
  蘇蘇點頭,所以呢?
  
  “所以,”他抿了抿唇,不悅地說,“你該兌現自己的承諾。”
  
  蘇蘇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話:“找八皇子的事,我當然不會騙你,但是追溯一個人需要他的貼身物品。他以前在宮中住過,你派人去找,找到拿給我,我來想想辦法。”
  
  蘇蘇說完就要走回去,手腕突然被拽住。
  
  她還摟著一個枕頭:“還有什麼事?”
  
  他抿著唇,眉眼間的不悅半點兒沒有減少。漆黑的眸子像漂亮的黑曜石,閃著冰冷的光澤。

  有幾分被愚弄的不高興。
  
  勾玉小聲提醒蘇蘇:“你還說,教他畫蒼生符。”
  
  噢對,是有這麼回事。

  然而蘇蘇見不慣這個人,故意裝作不解說:“還有別的事嗎?”
  
  澹台燼見她半點兒也回想不起來的模樣,不得不說:“蒼生符。”
  
  蘇蘇笑開:“我差點忘啦,你要現在看嗎?”
  
  青年帝王說:“嗯。”
  
  她逼著他自己開口提醒,澹台燼的表情已經恨不得掐死她。

  “魏喜,拿硃砂符紙來。”
  
  沒一會兒,硃砂符紙出現在蘇蘇手中。
  
  她沒興趣在這件事上耍他,只想趕緊畫完睡覺。她以前教過澹台燼畫「蒼生符」,就是將世間美好以虛幻的形式呈現在他眼前。

  讓他須臾之間看遍天下眾生。
  
  這是靜心的符咒。
  
  蘇蘇畫好之後遞給他,說道:“還記得法訣嗎?”
  
  澹台燼沒說話,符紙到他手中那一刻,無風自燃。幽藍色的光照亮他的臉,澹台燼眼前,少女睏倦地看著他。

  “好了嗎?靜下心我就去睡覺啦。”
  
  澹台燼掐住她下巴:“你耍孤!”
  
  蘇蘇莫名其妙,拍開他的手:“你又發什麼瘋!”
  
  澹台燼說:“孤什麼也沒看見。”
  
  蘇蘇愣了愣:“這不可能。”

  他簡直在質疑自己的學藝水平,蘇蘇見他神色,也不像在說謊,她蘸了硃砂,重新畫了一次。
  
  這次蘇蘇自己試給他看,她看見山河呈現在眼前,人間一片祥和,百鳥鳴叫,彩雲漫天。
  
  “你看,明明可以。”她伸手,撈了一朵虛化的雲彩,蒼生符頃刻化作虛無。
  
  澹台燼皺眉看著她。
  
  看不見,他依舊什麼都看不見。上次他也可以看到,然而這次符咒散去,依舊只有眼前頭上簪著粉櫻的少女。
  
  “孤看不到。”
  
  蘇蘇來了氣,她覺得澹台燼在碰瓷。他的人被蕭凜的潛龍衛虐了,回宮心情不好,就逮著她愚弄。
  
  她當即撂擔子不幹:“你自己和自己玩吧!”
  
  她才要走開,澹台燼下意識想拉她。

  蘇蘇頭也沒回,空中燭火飛過去,灼傷澹台燼指尖,他收回手:“你!”
  
  勾玉冷不丁說:“他沒撒謊,小主人,是你沒有學好蒼生符。”
  
  勾玉娓娓道來:“你爹爹以前用蒼生符哄你玩的時候,並沒有告訴你,這種符咒,只對心懷蒼生的人有用。澹台燼以前能看見,是因為他心裡只有權力和天下。”
  
  蘇蘇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而現在,”勾玉沉默片刻,“蒼生符燃盡,你在他眼前。”

  他看不見蒼生。
  
  少年魔神心裡的情感並不純粹了。
  
  蘇蘇回頭,看見青年手指一片通紅。他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憤怒裡帶著幾分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蘇蘇知道,這是個好機會。
  
  她走回去:“是我學藝不精,對不起。”
  
  他握住拳頭,就要冷嘲熱諷開口。
  
  少女突然捧起他的臉,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她漫不經心說:“賠罪!”
  
  臉上蜻蜓點水的柔軟讓他整個人僵住。
  
  反應過來,他咬牙拽住她領口:“你……”
  
  “不知廉恥?”蘇蘇接話道。
  
  兩個人靠得極近,近得澹台燼能看清眼前少女的眼睫,他抿緊了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蘇蘇說:“那你開心了嗎?”
  
  他依舊不語,從牙齒中擠出一句:“孤要的是蒼生符。”
  
  蘇蘇眉眼帶著幾分淺淺的無奈:“蒼生符可能沒有了,給你親一下,你就忘了這回事,你幹不幹?”
  
  澹台燼冷冷盯著她。

  仿佛她是個一文不值的笑話。
  
  蘇蘇說:“好吧,那我想辦法,給你弄來蒼生符。”
  
  她打算拽開他的手離開。
  
  澹台燼不肯鬆手,固執又僵硬地拽住她。他從她眼裡看出幾分戲謔,一直沒動。
  
  就在蘇蘇以為,這個情況會僵持下去的時候,澹台燼突然按住她後腦勺,低下頭。

  他閉著眼,唇是冷的、微微哆嗦。
  
  蘇蘇眼中笑意緩緩暈開。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2:03 PM

第67章 帝后

  燭火跳動,“霹啪”輕輕一聲響,玄衣青年睜開眼。
  
  少女清亮的眼睛閉著,長睫在暖光下投出淺淺的影子。明明不到花期,空氣中似乎彌散著合歡花的香味。

  澹台燼像是突然觸摸到鴆毒,如夢初醒。
  
  蘇蘇猛然被他推開,她揉揉肩膀,抬眸看過去。
  
  澹台燼臉色變幻莫測,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如今再也沒有粉飾的機會,也容不得他辯駁。

  蘇蘇沒說話,悄悄拿眼睛看他。
  
  這種時候她還挺期待澹台燼怎麼辯解的,他天生缺失感情,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的動情意味著什麼。

  果然,蘇蘇很快看見澹台燼眼裡蔓上一層寒冰。
  
  他冷冷說:“你勾引孤。”
  
  蘇蘇:“……”她就沒有見過倒扣一口鍋這麼自然的人。

  “我給你選擇了。”蘇蘇咬牙切齒說,“澹台燼你失心瘋嗎?”
  
  澹台燼垂著眼睛,摸了摸自己唇,許是上面殘留的感覺讓他不舒服,他很快掩飾性地放下手。

  不知道說給她聽還是自己聽:“孤沒有任何感覺,你這些招數根本不會有用。孤不會讓你見你祖母,也不會放你出去,你死了這條心吧。”
  
  蘇蘇面無表情看著他,抬腳就要下床,這麼喜歡自己表演,你就一個人玩個夠吧。
  
  “站住!”他立刻說,“你要去哪裡?”
  
  蘇蘇說:“既然我這些招數完全沒有作用,就不浪費時間了。放手,我要去睡覺,你不睡覺我要睡。”
  
  蘇蘇躺上自己的小榻,閉上眼睛。
  
  沒一會兒,她聽見床上窸窸窣窣的聲音。

  勾玉說:“澹台燼過來了。”
  
  她的小榻離龍床本就不遠,澹台燼不知道犯什麼病,至今沒有給她安排住處。別人自然不敢管澹台燼的事,蘇蘇至今只能住在他的宮殿。
  
  勾玉繼續打報告說:“他在看你。”
  
  蘇蘇當然知道,他靠那麼近,眼神像黏膩的蜘蛛絲,讓人渾身不舒服,她又不是真能睡得著,自然會有感覺。
  
  他靠過來,卻不說話。

  場面一時間安靜下來。
  
  對於蘇蘇來說,這種讓人窒息的眼神,實在讓人受不了。她裝睡都裝得毛骨悚然,蘇蘇睜開眼:“你到底想做什麼?”
  
  玄衣青年斜坐在她塌邊,她睜眼讓他微微不自在,目光瞬間錯開。
  
  青年清雋的側臉,在琉璃燈盞下分外精緻。

  他皮膚很白,薄唇透著詭異的紅。

  一個男人漂亮成這副模樣也是不容易。
  
  他用不情願的語調說:“孤承認,並不是完全沒有作用,孤沒有那麼討厭你。”
  
  蘇蘇枕著自己柔軟的手臂,打了個呵欠看他。

  她眼睛裡泛出一層薄薄的水光,他眼角餘光看她一眼,躊躇著說:“你告訴孤,你到底想要什麼。”
  
  澹台燼像個在吝嗇斟酌的商人,警惕而渴望地看著蘇蘇。
  
  好似她手中有他特別垂涎的東西,可這東西輕而易舉就能讓他萬劫不復。他一面恐懼著蘇蘇帶來的可怕後果,一面又控制不住朝她靠近。
  
  他神情緊繃等著答案。
  
  蘇蘇心想:我要你的命啊。

  然而不可能這麼說,眼前的男人本就是吝嗇而自私的驚弓之鳥,她無害的時候,他都可以腦補出一百零百種她的惡毒目的。

  更談何他知道她是來取他狗命的!
  
  別看這男人現在渴切地盯著她,以他邪骨的劣根性,知曉真相可能下一刻就是掐死她。
  
  於是蘇蘇眨了眨眼,說:“我要當皇后。”
  
  人間女子,不都是這樣的追求,包括葉冰裳,澹台燼肯定會信這個理由。
  
  果然,聽了這個理由,澹台燼神色瞬間變得譏諷起來:“你想當皇后?”
  
  他誇張的譏諷之色像是看見一隻貓跳進火裡撈魚。
  
  不管是帶大他的乳娘,還是荊蘭安,都告誡過他那個位置的重要性。

  對於一國之君來說,皇后甚至決定一個朝代是否安穩。

  鞏固政權,穩定民心,甚至兩國邦交,皇后都起著特別重要的作用。
  
  澹台燼性子冷酷,並不需要靠著后妃來鎮壓朝臣。
  
  可是他若想問鼎九州,皇后就一定不能是夏國的人。夏國已經衰敗,而再往北邊走,就是水草豐美、擅長巫術的什嗏國。

  甚至再等幾年,仙門大開,他還可以找個有靈根的皇后,借由她往仙門走。
  
  畢竟他見過更加廣袤的世界。

  對於其他人來說,般若浮生是難以忘懷的感情。可是對於澹台燼來說,他看見了仙蛟冥夜強大的力量。
  
  一劍可劈山,一手可摘月。

  定水印,佛陀舍利……這世上數也數不清的寶貝,滂沱的力量,他都有機會去得到。
  
  冥夜蠢,他可不蠢,若是那樣的力量給他,他才不會管什麼桑酒天歡。

  什麼狗屁的愛情,哪裡比得上強大的力量。
  
  而此刻,睡在塌上不耐煩的少女,竟然張口就要他皇后的位置?

  他是瘋了才會答應她。
  
  臥薪嘗膽十四年,他才得到現在的一切,他難道真的那麼蠢,直接分給這個曾經折辱他的女人?
  
  從此無法輕易拿下北面疆土,得不到傳說中不老的巫術,也無法入仙門。

  而是和眼前的少女……做一對平凡夫妻。
  
  普普通通老去,死去?
  
  甚至這個他看不透,捉不到的少女,還隨時有可能捅他一刀。
  
  蘇蘇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臉色一會兒猙獰,一會兒怔然,就好像她要的不是皇后之位,而是他的命。
  
  好半晌,他抿了抿唇說:“不行,你不能當皇后,孤可以給你其他封位。”
  
  蘇蘇憤怒抬腿,一腳踹在他肩上:“滾吧,鬼才要當你小妾。”
  
  澹台燼沒有防她,被她踹中肩膀,憤怒回頭道:“葉夕霧!”
  
  蘇蘇說:“喊什麼喊,聽見了。你要是喜歡找小妾,明天貼張皇榜,湊夠三宮六院都沒問題。噢!我差點忘了,你已經許出了一個夫人之位。”
  
  少女像看髒東西一樣看著他:“想必這就是你的喜好,給每個人許個夫人之位。滾吧,談不攏就別打擾我睡覺。”
  
  他臉色鐵青,咬牙道:“你不過一個沒落朝臣的女兒。”
  
  既然還不肯滾,蘇蘇抬腳,這回更加不客氣,踩在他臉上,一字一頓告訴他:“那也比你高貴。”
  
  澹台燼握住少女玉足:“葉夕霧,你別不識好歹。”
  
  她抬手結印,袖中飄出這幾日畫的對付虎妖的黃符。

  空中躥出火舌,瞬間燒焦了澹台燼的衣領。
  
  少女已經轉身,理都不理他。
  
  ***

  開春以後,宮裡漸漸熱鬧起來。
  
  澹台燼下早朝回來,看見無數婢女在採摘杏花。

  她們著紅衫,拎著紅色籃子,一看便知道有人吩咐這樣做。
  
  魏喜上前解釋道:“陛下,開春了,過段時日就是我們大周的祈福日。向天神們祈禱,庇佑我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昭華夫人這幾日都在準備,採最好最乾淨的杏花,送去占星台。”
  
  杏花落在澹台燼手中,他輕嗤道:“向神祈禱?”  
  
  魏喜沒聽出他話裡的嘲諷之意,白色杏花之後,走出來一個纖弱漂亮的身影。
  
  看見澹台燼,她眼睛裡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陛下回來了?”
  
  正是葉冰裳。
  
  澹台燼點點頭,他斂去眼睛裡的嘲諷,溫聲問道:“冰裳身子如何了?”

  葉冰裳福了福,輕聲說:“妾的身體已大好,恕妾斗膽,擅自準備祈福儀式。妾知道陛下不會記掛這樣的小事,陛下才成為大周君主,民心所向不可或缺。”
  
  這樣的感覺對於澹台燼來說十分久違。
  
  畢竟除了荊蘭安,沒人會站在他的利益上幫他安排這些。澹台燼說:“孤怎麼會怪你。”
  
  葉冰裳露出一個三份羞怯的笑。

  她本就生得好,站在盛開的杏花之間,這一笑更是美得柔弱清麗。
  
  連沒了根的魏喜公公,臉上都露出幾分淺淺的讚嘆。
  
  葉冰裳抬眸,以為會在玄衣帝王眼中看見驚艷迷戀之色,沒想到他神色依舊溫和含笑。

  沒有過分疏冷,卻也並不狂熱。
  
  她面色沒有顯露出來,心裡卻生起淺淺疑惑。
  
  為什麼?

  為什麼對澹台燼沒用?
  
  不,也並不是沒用,至少小暴君對她比對其他人都好。可是當年她住在別苑時,毒舌傲慢的龐宜之都變得神魂顛倒,臉色漲紅。

  澹台燼的反應過於平淡了。
  
  葉冰裳沉靜地想,從他人口中她了解到,陛下是比其他人冷漠許多,興許他的情緒十分內斂呢?

  蕭凜的感情,不也溫和如水嗎?
  
  想到這裡,她倒不再急躁,帶著一眾紅衣宮婢離開了。
  
  她一走,澹台燼眼裡的笑意也就消失不見。

  他揉碎手中的杏花,一腳踏上去。
  
  魏喜小跑著跟上來,討好地問澹台燼今日在哪裡用晚膳。
  
  這話問得有些意思,畢竟昭華夫人一片心意難得,小暴君再怎麼,也得寬慰一下夫人的心。

  澹台燼還沒說話,眉眼瞬間變得冰冷。
  
  魏喜抬頭一看,只見粉衣少女蹲在地上,手中拿了個玉碗和勺子,在餵一個黃衫男子喝水。
  
  蘇蘇餵,那男子便張口。
  
  他長著一張英挺的臉,略微方正,顯得十分有男子氣概,還帶著些微憨厚。
  
  澹台燼冷冰冰看著,蘇蘇覺察他的到來,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黃衫男子眼巴巴看著蘇蘇,蘇蘇又舀了一勺餵進他嘴裡。

  他喜得眉開眼笑。
  
  蘇蘇還要餵,手腕猛地被人握住。
  
  她抬眸,就看見一張冷得可怕的臉。眼前的小暴君歪了歪頭,輕聲問她:“你在做什麼?”
  
  如果是發怒還好,這幅模樣,顯然就是發病了。
  
  蘇蘇莫名地看著他。
  
  澹台燼笑了,這一刻嫉妒又生氣:“廿白羽。”
  
  廿白羽出現在他身後,澹台燼柔聲說:“祈福儀式需要幾個天燈,孤聽說,人皮做成的天燈最為堅韌美觀。孤看他的皮囊就很不錯。”
  
  他冷冷看著蹲在地上的黃衣男子。
  
  魏喜聽出小暴君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兩股戰戰。

  廿白羽神色平靜:“是。”
  
  蘇蘇擋在黃衣男子面前:“慢著!你想做什麼?”
  
  澹台燼面無表情看著她。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蘇蘇看看澹台燼,又看看地上一臉懵和害怕的黃衣男子。
  
  她說:“你真要殺他呀?”
  
  他不語,然而漆黑瞳殺意彌漫,不知道是針對誰的。

  蘇蘇古怪地說:“那你殺吧,反正他是你的老虎妖。”
  
  此言一出,澹台燼眼裡的冷怒僵住,他看看地上的黃衫男子。
  
  黃衫男子驚怯討好地笑。

  如果有尾巴,估計已經嚇得搖起了尾巴。
  
  ——它就是討個清除濁氣的符水喝,怎麼這麼可怕。
  
  好不容易在炎火爐中化了形,它也想好好修煉。

  小暴君怎麼又要殺他,還要剝他的皮?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4:18 PM

第68章 神釘出

  老虎妖化了形,卻依舊保留著獸性,一看小暴君冷臉,就忍不住連連作揖求饒。

  廿白羽無語地看著這貨,知道是自己人,自然不會再拖出去剝皮殺了。
  
  虎妖見不殺他,連忙手腳並用逃跑。

  它慘得很,跟澹台明朗的時候還是隻威風凜凜的虎將軍,可是跟了澹台燼,它就沒臉沒皮只會狗腿討好人。
  
  蘇蘇扔下碗和勺子,看也不看澹台燼便走了。
  
  自從她說出自己想要皇后之位,澹台燼眼裡的情緒就一會兒一個樣,時而輕蔑嘲弄,時而又掙扎冷酷。
  
  勾玉說:“他可是魔神,魔神天生喜好權利地位。你還記得上古冊記載另一位魔神嗎,那人可是連妻子都沒有,連當年神界第一美人都被他生生虐殺。所以澹台燼不會給你皇后之位的。”
  
  追求力量,是魔神的天性。
  
  澹台燼自己也清楚,若他真的承認自己喜歡蘇蘇,無疑停滯不前。

  ——他若與什嗏聯姻,那麼奪北方疆土,窺視古老巫術指日可待。

  ——他若這幾年讓老道找個有靈根的苗子,提前娶了她,將來仙門大開,他或許能窺見仙道。
  
  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是誰,到了現在,澹台燼依舊以為自己是那個習不了武,孱弱到壽數有損的質子。
  
  而蘇蘇能帶給他什麼呢?
  
  這一刻勾玉十分理解澹台燼的想法,真要了蘇蘇,對他來說是折他羽翼。
  
  蘇蘇說:“我知道他不會給。”
  
  “小主人你知道?”
  
  “對,我也沒想要什麼皇后之位。”蘇蘇說,“我故意這樣說,有兩個好處,澹台燼總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想害他。我說要皇后之位,反而寬了他的心。只要他的情緒搖擺,我們就達到目的了。還有,我想看看葉冰裳到底想做什麼。”
  
  原主這個大姐姐太神秘了,連少年魔神都對她憐惜有加,身上一定有什麼秘密。
  
  澹台燼這幾日情緒陰晴不定,蘇蘇也沒理他。
  
  倒是化形後的虎妖消失不見,偶有一日,廿木凝奇怪地看蘇蘇一眼,說道:“虎妖被陛下扔進噬魂幡裡了。”
  
  陛下說讓虎妖和老道學藝,老虎現在天天在噬魂幡裡嗷嗷地哭。
  
  蘇蘇為此表示同情。
  
  ***

  四月初,大周民間花朝節。
  
  宮裡也有盛宴,到處張燈結彩,喜好奢靡和絲竹的大周,一到花朝節氛圍十分喜慶。

  周國民風本就開放,這一日還是男女定情的日子。
  
  追溯到千年前,男子還會給女子唱歌。兩人看對了眼,便可往那草叢中一滾。
  
  勾玉像個老學究一樣評價:“周國真是放浪形骸,傷風敗俗!”
  
  黃昏時,蘇蘇聽見幾個小宮女嘰嘰喳喳笑著說——

  “聽說夫人親自做了水玉,那水玉裂開,兩塊幾乎一模一樣呢。”

  “陛下收到,一定會很高興。”
  
  水玉是周國一種特定的玉石,需像燒窯一般煉制,精心養玉以後放入水中,會裂成兩塊。

  越精緻越對稱,養出來的水玉成色越好,心意越足。
  
  勾玉給蘇蘇出餿主意:“要不你也給澹台燼弄一塊水玉?”
  
  看見葉冰裳溫柔似水,十足十賢妻良母,它家小主人心如止水,像修煉一般沉靜,勾玉心裡暗暗著急。
  
  稷澤已死,離荒淵封印被破只剩一年多。
  
  一年對於仙的生命來說,不過眨眼須臾,而珠淚依舊只有釘子雛形。

  少年魔神的心是冷的,他的笑、惱、憤怒,很多時候都是在學習別人的情緒。

  勾玉擔心任務會失敗。
  
  蘇蘇搖頭說:“一味對他好沒有用,你看荊蘭安。”

  “那怎麼辦?” 
  
  蘇蘇笑道:“我們逃跑試試看?勾玉,咱們許久沒有飛過了吧。”
  
  勾玉起先沒懂蘇蘇什麼意思,直到看她拿出巨大的紙鳶,它才知道蘇蘇要做什麼。
  
  春天的月像一柄清亮的刀。
  
  蘇蘇扛著紙鳶爬上占星樓,趴在紙鳶上往外飛。

  她足下是人間煙火,無數燈盞亮起,周國繁華,處處喜意升騰。
  
  風吹動她的裙擺,她藉著風符,飛出宮門之外。

  飛出老遠,她看見震驚的廿木凝,束手無策站在原地,她也不敢真傷了蘇蘇,匆匆往宮宴的地方跑了。
  
  蘇蘇撐著下巴,與勾玉看人間繁華。這蒼茫世間,比仙山可溫暖多了。
  
  她降落的地方挑在最繁華的街道。
  
  蘇蘇隨手買了個面具,扣在自己臉上:“你猜他什麼時候會氣急敗壞追出來?”

  少女背著手,隱入人群。
  
  ***

  宮宴還沒結束,那時候葉冰裳才替澹台燼繫好另一塊水玉。
  
  “願陛下福澤無雙,安好順遂。”她略微靦腆一笑,人比花嬌。

  澹台燼默了默,嘴角牽起來,露出一個溫和笑意。
  
  葉冰裳看著他,依稀從他神情中看出幾分蕭凜的影子。她有幾分想皺眉。
  
  絲竹管弦聲不斷,舞姬翩翩旋轉,水袖翻飛,如一場華麗的夢境。
  
  下一刻,一身勁裝的廿木凝匆匆跑進來,對著澹台燼耳語一番。
  
  葉冰裳眼睜睜看著澹台燼面上溫柔的假面消失不見,瞬間變得森寒可怖。

  他目光漸漸變得陰鬱,吸氣讓他胸膛起伏不定,他用一種惡毒憎惡的眼神看著在場所有人。
  
  底下臣子們觥籌交錯,絲毫不覺。
  
  玄衣帝王豁然起身,大家都看過來,他沉鬱的臉帶上幾分如水的笑容:“孤有事,先行一步,諸位愛卿沒事就散了。”
  
  眾人對他的懼多於敬,尤其是先前啖澹台明朗肉的臣子,連忙行禮告退。
  
  一柄玄色的弓遞到帝王手中,他像是要去捉不聽話的獵物,腳步匆匆往外走。
  
  葉冰裳看著他的背影,明白那弓並不會真正射出箭。他只是想嚇嚇那個不聽話的少女。

  ——葉冰裳離得近,聽見了廿木凝說話。
  
  澹台燼走出好幾步,才突然回頭。
  
  葉冰裳眼淚劃過臉頰,怔怔看著他哭泣。澹台燼沉默許久,露出一個略微僵硬的笑容:“孤忘了給你回禮,廿白羽,帶夫人去珍寶庫,看上什麼都給夫人送過去。”
  
  葉冰裳哀求地看著他。
  
  他轉身,大步走了。
  
  小慧擔憂地說:“夫人……”

  葉冰裳擦乾臉上的淚,冷靜低聲喃喃說:“還是不行啊。”
  
  廿木凝和夜影衛跟著玄衣帝王,街上女子大多帶著面具。

  人來人往,到處歡聲笑語,追蹤一個少女談何容易。

  廿木凝說:“陛下,葉三小姐不可能離開的,她祖母還在我們手中。”
  
  澹台燼語氣森然,什麼都聽不進去:“孤就知道,她一定會跑,孤就該打斷她的腿。”
  
  人都是涼薄的,正如他母親的存在,阻礙了他的出生,他會毫不猶豫選擇殺了她。

  蘇蘇完全有可能捨棄她那個年邁無用的祖母!
  
  廿木凝看著陛下粗魯地掰過一個紫衣女子的肩膀,扯下她的面具,見不是要找的人,他直接把人甩開。
  
  他像一個被背叛,極其傷心又憤怒的人,氣紅了眼睛。

  “她違背了諾言,等找到了她,孤會把她和那個老太婆,一起扔進蛇窟!”
  
  廿木凝不敢說話,許是錯覺,她從陛下的盛怒裡聽出幾分委屈和茫然。

  葉三姑娘本事大,她若真跑了,這天底下鮮少有人能找到她。
  
  他們走了許久,夜影衛的煞氣讓人連連退讓。

  澹台燼突然頓住腳步。
  
  彼時他站在不悔橋上,橋下情侶成雙。他布滿陰翳的眼睛看著一對對年輕男女,嘴角突然溢出冷笑。
  
  廿木凝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陛下的箭已經搭上了弓,他對準人群,一箭射中橋下其中一個男子的膝蓋。

  與男子同行的女子尖叫起來。
  
  喜慶的氛圍一下變得混亂,廿木凝倉惶到:“陛下,他們是你的子民。”
  
  春寒料峭,夜風裡,青年低聲笑起來:“哦,誰在乎呢?”
  
  他搭箭矢,開始殺人。

  廿木凝臉色慘白,她不同於弟弟廿白羽,這是第一次見識澹台燼的冷酷與殘暴。
  
  腳下的子民在他眼中如豬羊,他眼中帶著血氣,甚至還有零星的笑意。
  
  她腦海一片空白,最後拿出一個黑白獠牙面具給澹台燼戴上。

  不能失了……民心。
  
  她手腳冰冷。
  
  就在場面徹底失控前,一個水藍裙子的人踢開澹台燼手中的弓箭。
  
  來人青絲如瀑,接住落下的弓箭,冷冷對準澹台燼。
  
  廿木凝連忙格開來人的手,保護陛下。
  
  澹台燼扔了自己面具,平靜地說:“你回來了。”
  
  他伸出手,去摘對面女子銀蝶面具。
  
  人間的花大片大片盛放,面具之下,少女微冷的眸,像夜色裡的刀刃,帶著幾分怒氣看著他。
  
  澹台燼冷冷盯著她。
  
  廿木凝心裡,難免想起陛下先前說的蛇窟懲罰。
  
  人群的混亂還沒結束,無數的尖叫聲中,玄衣青年突然一把抱住少女。

  他抱得死緊,像要將她挫骨揚灰。
  
  可是真要她死,絕不會給擁抱。
  
  他漆黑的眼睛看著護城河一盞盞花燈,在蘇蘇耳邊說了一句話。

  蘇蘇愣了愣:“什麼?”
  
  尖叫聲蓋過青年的低語,她只覺得腰間的力量似乎要把她揉碎。

  他抿唇,不再重複,冷沉得看著底下流動的河水。
  
  勾玉小聲嗶嗶:“他說,讓你當皇后,再跑真的弄死你。”
  
  蘇蘇愣了愣,露出笑容。
  
  三枚金色釘子在珠淚中旋轉,勾玉喜道:“三枚滅魂釘出來了。”
  
  還剩六枚。
  
  ***

  澹台燼一直不怎麼高興,他垂眸把玩著蘇蘇那個銀蝶面具,仿佛她謀殺了他全家那樣可怕。
  
  蘇蘇難得看他順眼許多。

  她故意說:“鳳袍我要藍色的,繡紅色的鳳凰。”

  他冷著臉,不吭聲。
  
  蘇蘇不想當皇后,但看著他一臉晦氣討債鬼、天都要塌下來的模樣,蘇蘇覺得愉快。

  她努力管理好表情,模仿他一臉陰冷。
  
  “你想笑就笑。”他沉聲開口。
  
  這句話他以前也說過,那時候他瞎了一隻眼,蘇蘇撿到他。

  但今日蘇蘇可不客氣,她臉頰埋進臂彎,噗嗤爆笑。
  
  他抿住唇,緊緊拽住銀蝶。
  
  半晌,見她還在笑。澹台燼忍無可忍,捏住她下巴:“夠了,給孤適可而止。”

  “孤讓你當皇后,不代表孤會忍你!”
  
  少女眨了眨水潤的眼睛,笑著說:“哦。”
  
  他盯著她許久,咬牙開口:“你若再騙孤……”
  
  澹台燼眼裡帶著幾分幽冷,像兩簇暗黑的火,蘇蘇便知道,這次澹台燼不打算給她開玩笑,剝皮抽骨,他完全做得出來。

  她若是真背叛他,或者再跑一次,他一定會恨死她。
  
  蘇蘇看著青年黑駿駿的眼睛,從脊椎生出一股涼意來。
  
  她悄悄摸了摸珠淚中已經成形的三枚神釘,心中一定。

  百年過後,眼前這人不過一捧黃沙。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25 04:31 PM 編輯

第69章 蓋頭

  花朝節一過,陛下要籌備登基大典的消息,傳遍整個周國。
  
  周國有部分人不認可他。

  澹台明朗當年登基,正經拿過禪位聖旨。澹台燼弒兄上位不說,在民間也沒有賢君民聲。

  他好戰,喜殺戮。
  
  前段時間為了找出八皇子,士兵挨家挨戶搜查,弄得百姓怨聲載道。
  
  但也有不少人擁護他。

  畢竟因為澹台燼,夏國成了周國的附屬國,整個大周一掃先前的頹唐,揚眉吐氣。
  
  澹台燼一直沒舉行登基大典,沒想到他此刻突然決定舉行。

  正式登基以後,國號要改,許多政策也要變。這意味著澹台燼未來幾年,大概率會選擇紮實安內政,不再四處征戰。
  
  外面不知道,宮裡卻隱約傳出一個謠言——

  大典那日,陛下將一同封后。
  
  直到無數錦緞送進承乾宮中,眾人才發現謠言不是謠言——它是真的。

  小暴君真的要封后。
  
  他們的新后,此刻的紫衣少女,在翡翠宮繡蓋頭。
  
  回宮以後,蘇蘇就搬出了承乾殿,澹台燼依舊讓廿木凝看著她,卻沒強行要求她住在承乾宮了。

  繡娘們恭敬而耐心地指導:“姑娘,陣法不是這樣的。您這樣穿過去,蓋頭反面會不好看。”
  
  蘇蘇實在沒有這方面天賦,她說:“我不會這個,你們幫我繡不可以嗎?”
  
  繡娘們掩唇笑起來,見蘇蘇懵懂的樣子,有人說道:“姑娘說笑,大周的規矩,出嫁女兒要親手繡蓋頭。這融入新人心意的蓋頭,才能庇佑天長地久。”

  另一個接話:“再說了,陛下吩咐過,姑娘必須親手繡完。”
  
  鳳袍不用蘇蘇動手,離大典還有兩月,正常情況繡蓋頭都來得及。
  
  蘇蘇生無可戀,拿起銀針,繼續跟著繡娘們學。

  勾玉安慰道:“忍忍。”
  
  他想要你繡蓋頭而已,你可是想要他的命。
  
  於是蘇蘇白日跟著繡娘們學刺繡,到了黃昏出去走走。

  許是澹台燼心情不錯,老虎妖被放了出來。
  
  但它被禁止在宮中化形,蘇蘇偶爾見到它,它以虎身在樹蔭下曬太陽,蘇蘇還沒過去,它跑得飛快。
  
  蘇蘇本以為封后的消息傳出去,那位深不可測的大姐姐會有行動。
  
  然而她們只在宮裡偶遇過一回,葉冰裳遙遙對著蘇蘇微笑,看上去十分平和溫柔。

  葉冰裳眉宇有淺淺的難堪之色,卻沒過分表露,看上去反倒有些許讓人同情的凄涼感。
  
  蘇蘇皺眉看著她的背影,勾玉連忙說:“小主人,你可不能同情她,勾玉總覺得這個葉冰裳很可怕。”
  
  “我知道。”蘇蘇說,“我沒有同情她。”
  
  只是覺得,葉冰裳能做出控制銀環攻擊她自己的事,就絕對不可能坐以待斃。
  葉冰裳至今什麼都沒做,讓人拿不定主意。
  
  蘇蘇回到翡翠宮,發現澹台燼也在。

  他這幾日不比自己輕鬆,修改賦稅,籌備登基大典,一面還在搜查藏頭露尾的八皇子。
  
  有時候夜深了他承乾宮的燈還亮著。
  
  他手上拿著什麼,蘇蘇走過去,才看見是自己繡的蓋頭。
  
  蓋頭上繡的鳳凰,蘇蘇是個新手,至今連線頭都扯不清。

  大紅蓋頭上的金線乍一看慘不忍睹。
  
  澹台燼不悅地看向蘇蘇。

  他不講話蘇蘇都看明白了他的表情——“你就繡出來這麼個玩意?”
  
  蘇蘇無辜地看著他,說:“術業有專攻,我是真不會,偏偏繡娘們說,要新人繡的蓋頭才會被祝福。你如果實在看不下去,就讓繡娘們繡嘛,反正也沒人知道。”
  
  澹台燼譏誚地說:“就你這樣,還想當皇后。”
  
  他回頭,發現蘇蘇早就不在原地。

  少女枕著雙臂,愜意往繡著銀色杜鵑花的床上一躺。快入夏,大周的夏季本就炎熱,她抬起手,指間夾著的黃符燃起,漂亮的雪花在她身邊紛紛揚揚落下。
  
  她纖長的手指接住雪花,紫色裙擺在床上散開。
  
  雪花墜在她的髮間,她偏頭,見青年怔然看著她的臉。蘇蘇偏頭說:“你剛剛說什麼?”

  落雪在少女額間變成藍色冰晶,她在初夏凝出雪來,眉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她眨了眨眼,那股清冷的感覺散去,顯出女子的嬌憨美麗來。
  
  澹台燼冷著臉拂袖而去。
  
  勾玉打小報告說:“他耳朵紅了。”
  
  蘇蘇坐起來,發現有哪裡不對勁:“我的半成品蓋頭呢?”

  勾玉說:“澹台燼拿走了。”
  
  蘇蘇想了想,眼睛裡帶上幾分笑意。
  
  承乾殿的宮燈滅得更晚了些,繡娘再沒來打擾蘇蘇。

  大典前半月,蘇蘇收到一張繡好的蓋頭。
  
  蓋頭放在她床頭,用華麗的金線勾勒,每一處都繡得漂亮精緻。蘇蘇拿起來,手指觸上去,仿佛看見澹台燼冷著臉繡鳳凰的畫面。

  比起女子的手藝,這鳳凰多了幾分硬朗之感。
  
  蘇蘇詫異地看著華美的鳳凰。

  連勾玉語氣裡也多了幾分複雜,說:“在冷宮長大的孩子,什麼生活技能都會。”
  
  一個邪魔,竟也信了這套,盼諸神降福於他。
  
  挺好笑的,細想也挺讓人心情複雜。
  
  蘇蘇收好蓋頭,微抿了下唇角。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騙人感情,貌似還成功了。
  
  ***

  蘇蘇拿到蓋頭第二日,澹台燼打算立蘇蘇為后的消息,不知為何傳到了朝堂。
  
  如果澹台燼要立后的是其他人,大臣們絕對不敢管他家事,可偏偏是蘇蘇。
  敵國大將軍葉嘯的存在,壓得周國近二十年喘不過氣。現在陛下竟然要娶葉賊之女!
  
  文臣都想得比較遠,萬一以後那葉氏女有野心,生下嫡皇子,大周都間接落在了葉氏手裡。
  
  大臣們當即決定進諫。

  不說別的,外面八皇子還在虎視眈眈!陛下娶葉賊的女兒,就等於完全失了民心。
  
  不僅是他們,連一向只聽澹台燼話的羊暨都覺得這樣做不好。
  
  羊暨說:“陛下要是喜歡葉三姑娘,可以封個美人,實在樂意封個夫人也行。一國之後給了葉嘯之女,在百姓看來,陛下就跟賣國無異。”
  
  澹台燼聞言,下意識駁斥道:“誰給你說孤喜歡她!”
  
  羊暨:“……”重點是這個嗎?重點偏了啊陛下。
  
  兩人對望了一眼,澹台燼低聲說:“她只要皇后。”
  
  哦,要什麼你給什麼,還說不喜歡她。

  羊暨無力吐槽:“蔣大人和幾個老臣還在外面跪著,陛下,這些都是支持你登基的人,總不能真讓他們死諫。”
  
  澹台燼眼神嘲弄。
  
  羊暨嘆了口氣,心裡發苦。在他看來,迎蘇蘇為後是一件百害無一利的事。天下人都不會同意,澹台燼非要這樣做,只會讓臣子們寒心。
  
  這件事僵持了許多天,連身處後宮的葉冰裳都聽說了。

  有個姓蔡的大人為了讓澹台燼回心轉意,甚至一頭撞在帝王車輦上。
  
  宮中竊竊私語,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揣測,陛下這回應該不會立后了。
  
  葉冰裳如今是後宮唯一有封位的人,親自溫了湯去看澹台燼。

  她路過鮮花盛開的朝花宮,還沒到澹台燼的前殿,撞見腳步匆忙的魏喜。
  
  老太監臉色慘白,看見葉冰裳,半晌才維持住臉色,給葉冰裳行禮。
  
  葉冰裳一眼就看見了魏喜身上沒有乾涸的血跡。

  “給夫人見禮,老奴有急事,先行一步。”魏喜跑了幾步,回頭好心提醒,“今日陛下那裡……不適宜夫人前去,夫人還是回宮歇息著罷。”
  
  葉冰裳說:“多謝魏公公提醒。”
  
  魏喜神不守舍,往前去了。
  
  葉冰裳留意到,魏喜去的地方正是翡翠宮。

  她腳步頓了頓,沒有聽魏喜的提議回去,而是繼續往前走。
  
  巍峨宮殿前,鮮血蜿蜒流出來,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到葉冰裳裙邊。
  
  身後的小慧失聲尖叫。

  葉冰裳的臉色也白了白,身後的夜影衛捂住小慧的嘴,冷聲說:“夫人,得罪了,陛下現在有事,不便見夫人,還請夫人先行回去。”
  
  葉冰裳連忙點頭,夜影衛這才放開小慧,小慧的腿打著擺子,緊緊靠著葉冰裳。
  
  葉冰裳不敢多看,帶著小慧折身回去了。
  
  ***

  蘇蘇被魏喜叫過來時,夜影衛正在清理地上的痕跡。
  
  夕陽如血,玄衣帝王坐在高高的台階上,手中執著一柄劍,看著天邊火紅的太陽出神。

  他周身彌漫著一股子與天下為敵的冷漠,手指死死扣住劍柄。
  
  周圍的宮人被遣散。
  
  四處清理乾淨,濃郁的血腥氣卻散不去。蘇蘇看了眼澹台燼手中的劍,他抬眸,也看見了她。

  兩人對視片刻,蘇蘇在他面前蹲下,低聲說:“你殺人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抬起手,摸了摸她臉頰。

  “孤是為了你。”他鬆開劍,眼裡的冷鬱散去,不知道想起什麼,低低地笑,“你想當皇后,蔡老說除非他死,我就把他殺了。”
  
  蘇蘇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如鯁在喉,一面覺得噁心,對上他平靜的眼睛,她又覺得不寒而慄。
 
  澹台燼做了個“噓”的手勢,從容地說:“放心,不會有人知道孤殺人,蔡老到了回鄉養老的年紀,是死於山賊亂刀之下。”
  
  蘇蘇臉色難看地看著他:“你為什麼叫魏喜公公讓我過來?”
  
  澹台燼微笑地說:“他們都不讓我立你為后,我要讓你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麼。”
  
  青年眼尾帶著血腥,笑意散去後,他雙手抱住蘇蘇肩膀,把她往懷裡帶。
  
  勾玉氣憤地說:“他怎麼回事,凡人喜歡一個人,不是拼命對她好,什麼都為對方著想嗎?”

  澹台燼這樣,簡直在增加他小主人的心理壓力。
  
  他殺了人,還要讓她知道,是為她而殺人。

  這特麼個神經病!
  
  他懷裡一股冰冷的鐵鏽血腥味,蘇蘇側開頭,有種想把他的臉放在地上踩的衝動。
  
  他說:“葉夕霧。”

  “說!”蘇蘇煩躁地開口。

  “立你為后半點兒作用都沒有,還讓孤有了一堆麻煩。”

  “是我逼你的嗎?”
  
  “所以,如果以後你對我不好。”他自說自話,低聲在她耳邊道,語氣又低又冷,像條拼命纏繞她的毒蛇,“我不會放過你。”
  
  她抬起頭,看見青年涼薄的神色下,掩藏地很好的幾分茫然。
  
  或許他也不知道走這一步對不對。

  放棄征戰,放棄一直以來尋求力量的決心,他看見面前是一個深坑,知道走進去可能會摔得他頭破血流,一無所有,他還是去了。
  
  蘇蘇放下自己的手,低低“嗯”了一聲。
  
  耳邊的胸膛,一聲聲跳動極為平靜。如果不是知道魔神天生沒有情絲,她會覺得這一切荒誕得像個笑話。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4:36 PM

第70章 我的恨

  果然,蔡大人的死被隱秘瞞了下來。

  對外宣稱養老回家的路上遇到山賊,可是大臣們都是人精,誰都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換作別的人是皇帝,或許會引起群臣激憤。可皇帝是澹台燼,他說殺人就殺人,毫不含糊,不要名聲,也不要臉。

  誰也拿這種人沒辦法。
  
  總之不知道誰第一個退讓,再沒人主動去找澹台燼的晦氣。
  
  一切如火如荼地進行,轉眼,到了六月份。
  
  登基大典前一天,蘇蘇試過了鳳袍,華美的紅色鳳袍層層疊疊,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三十六位繡娘,足足忙了兩個月,才做出這身衣裳。
  
  連廿木凝都不得不承認,這身衣服特別好看。
  
  蘇蘇才把衣服換下來,有人稟報說,葉冰裳來了。
  
  “天氣不錯,三妹妹要不要一起走走。”葉冰裳說。
  
  她眼眶微紅,誰都看得出,她一定哭過。宮女們看看蘇蘇,再看葉冰裳時,眼裡露出同情之色。

  陛下立了這位夫人之後,就沒再留過夜。這位夫人也相當可憐。
  
  蘇蘇在心裡笑了笑:“好啊。”
  
  兩人便繞著御花園走走,廿白羽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們。

  葉冰裳苦笑著說:“三妹妹或許會覺得,我今日來是要說些挑撥的話。但其實,宣王殿下一死,我便明白,我終究是福薄,比不得三妹妹。”
  
  蘇蘇說:“福厚福薄,都靠自己積緣,寄託在旁人身上算什麼。”
  
  葉冰裳微怔,點頭說:“這樣說也不錯,都不重要了。三妹妹明日便是大周皇后,我想求三妹妹一件事。可否幫我向陛下求個恩典,讓我出宮?不管是在外面找個別莊生活,讓是讓我回夏國,對我來說,都是恩賜。”
  
  她哀求地看著蘇蘇,握住蘇蘇的手。
  
  蘇蘇抽回自己的手:“昭華夫人想求恩典大可自己去,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美人垂淚對蘇蘇而言半點殺傷力都沒有,她扯下葉冰裳的手:“沒什麼事我就回宮了。”
  
  葉冰裳看著她的背影,收回了手,臉上無悲無喜。
  
  勾玉莫名其妙道:“她到底想做什麼?總不可能是真心想要離開周國皇宮吧。”
  
  蘇蘇張開手。

  勾玉詫異道:“咦,這是什麼?葉冰裳剛剛塞給你的?”
  
  只見蘇蘇手裡,有一顆碧綠的寶石。
  
  蘇蘇說:“這是祖母的寶石。”
  
  當初葉家被流放,家底被收了個空,葉老夫人唯獨藏起了這顆寶石。

  這是祖母年輕時候,祖父第一次送她的東西。蘇蘇之前背著葉老夫人去柳州,每到寒冷的夜晚,葉老夫人就會同她說起一些往事。
  
  祖母如此寶貝這顆寶石,為什麼會在葉冰裳手中?
  
  蘇蘇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勾玉說:“你別急,葉老夫人一直在澹台燼那裡,總不可能出什麼事,葉冰裳和你一樣,一直在宮裡,不可能對老夫人做什麼的。你不是前兩日還收到了老夫人報平安的書信嗎?”
  
  說起書信,看見寶石那一刻,蘇蘇心中就起了疑。
  
  她連忙拿出祖母斷斷續續寫給自己的書信,仔細比對了一番,幾封信上,字跡都是一樣的。

  蘇蘇心裡一沉。
  
  即便是同一個人寫字,也不會把每一封信裡,同樣的字寫得一模一樣。
  
  她攥緊書信和寶石。

  突然確信一個消息——

  祖母出事了。
  
  蘇蘇快步走回去,果然,葉冰裳還在原地等她。

  葉冰裳站在花叢中,絲毫不詫異蘇蘇會回來,她柔聲道:“三妹妹現在可是想好好和我談談?”
  
  蘇蘇回頭對廿木凝說:“明日要用的碧璽落在瑞明宮了,可以幫我拿到承乾殿去嗎?”

  廿木凝皺起眉。
  
  蘇蘇說:“讓旁人拿也可以。”
  
  碧璽這麼重要的東西,廿木凝怎麼也不可能讓別人拿,她低聲囑咐夜影衛看好蘇蘇,朝瑞明宮去了。
  
  姐妹倆走到假山處,蘇蘇拿出手中寶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冰裳也一改柔弱姿態,神情複雜地看著蘇蘇。

  “你別怪我這時候找你,祖母確然出了事。宣王殿下生前留下一支死士,叫做潛龍衛。先前龐大人躲在了祖母的住處,後來他死了,潛龍衛不知所蹤,這支死士,陛下想要,流落民間的八皇子也想要。”
  
  蘇蘇說:“所以你要告訴我,八皇子不敢惹澹台燼,就抓了祖母,想要逼問潛龍衛的下落。”
  
  “沒錯。”葉冰裳說,“你平日不可以去看祖母,我娘親卻可以,前段時日她去探望祖母,人不見了,只發現了這顆寶石。”
  
  蘇蘇冷冷審視著她。
  
  勾玉低聲說:“葉冰裳說的應該是真話。”
  
  葉冰裳繼續道:“八皇子前幾日就放出消息,讓人拿潛龍衛去換祖母的命,否則……”

  葉冰裳沉聲說:“今夜子時,就是祖母命喪黃泉之時。這個消息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還記得陛下離宮那段時日嗎,便是他去尋八皇子叛軍之時。陛下瞞著你,宮人也不敢同你說。我原本也不想冒這個險,可那也是我的祖母。”

  “三妹妹。”葉冰裳打量著蘇蘇,“潛龍衛……是否真的在你手中?”
  
  蘇蘇冷笑一聲:“沒有。”
  
  蘇蘇說:“你打什麼算盤我不在乎,若是讓我知道,祖母出事與你有關,我就算背信棄義,也要痛苦一輩子。”
  
  葉老夫人是來蘇蘇來人間唯一給她親情的人,蘇蘇怎麼也不希望葉老夫人出事。

  八皇子給的時間是子時,蘇蘇要在子時找到潛龍衛,還要用潛龍衛去換人,這萬萬不可能。
  
  葉冰裳垂眸,溫聲說:“你認為我有壞心思,或許的確有,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救回祖母。”
  
  蘇蘇說:“護心鱗拿來。”
  
  “什麼?”葉冰裳詫異地看著她。
  
  蘇蘇說:“你既然真心希望我去救人,就把你的籌碼也一併給我,我去把祖母救回來。”

  葉冰裳後退了一步。
  
  蘇蘇笑道:“你看,所以別再說什麼你為祖母好的話了。葉冰裳,你只愛你自己。”
  
  葉冰裳幾乎下意識辯駁說:“不,我怎麼知道,你拿了東西,會不會救人……”
  
  蘇蘇看她一眼,不再和她廢話,轉身離開。
  
  勾玉說:“現在怎麼辦?”

  “救人。”

  “你不當皇后了?”

  蘇蘇沒好氣地說:“人命關天,當什麼皇后。”
  
  她的目的本就不是給澹台燼當皇后,動作快的話,子時之前,她應該能來得及。

  澹台燼瞞著蘇蘇這件事,就不會希望她去救人。
  
  假如想得更殘忍些……澹台燼也想引出暗中那一支潛龍衛,於是放任八皇子抓了祖母。
  
  更甚至,澹台燼覺得潛龍衛在蘇蘇手中。他怕蘇蘇真把潛龍衛給了八皇子,到時候八皇子名聲比他好,手中也有了勢力,便足以動搖他的一切。如果八皇子真的殺了葉老夫人,蘇蘇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把潛龍衛給八皇子。
  
  可是,潛龍衛並不在她手裡。
  
  蘇蘇承認,葉冰裳很聰明,即便這是個圈套,她依舊得去。

  蘇蘇寫了封信,告訴澹台燼自己明日之前一定會回來。
  
  勾玉提醒她:“小主人,別放在這裡,你還記得般若浮生中,冥夜和桑酒的前車之鑒嗎。”
  
  蘇蘇立刻想到冥夜給桑酒留下話語,結果被天歡抹去的事。
  
  她收回信,用符紙燃了。

  如果明日之前有人發現她不見,進入屋子的人都會看見水汽凝成的信,自然會去稟告澹台燼。
  
  她關上門,給門外的宮女說自己要休息了,讓人不要打擾。
  
  蘇蘇催動傾世花,畫了傳送符咒。

  鮮血汩汩從她指尖湧出,蘇蘇看了眼旁邊紅色金線的蓋頭,抿了抿唇,閉上眼睛。下一刻,她消失在原地。
  
  ***

  葉冰裳拿著銀環,現身在蘇蘇房間。
  
  看著空中揮散不去的水霧,依稀要凝結的水霧,她低聲道:“還挺聰明。”
  
  懷裡的護心鱗散發著銀色的光,她拿出來一劃,水霧散去,消散無蹤。

  “可惜,還是護心鱗好用。對不起了,三妹妹,是你不給我留活路。”
  
  同時,噬魂幡黑霧滾滾,老道連忙來稟告。

  “陛下,宮中有法陣波動。”
  
  澹台燼睜開眼睛,他收回手,薄唇染上一層瑰麗的嫣紅。

  身前的鼠妖抽搐著,澹台燼掌心的黑氣轉眼隱去。
  
  他沉下眼睛。
  
  澹台燼有片刻失神,隨後嘲諷地笑笑。許多事情,只有他一個人以為在改變,其實並沒有,譬如,他依舊是那個需要妖物內丹來續命的怪物。

  他上一刻還在想,日後被她發現,她會不會用異樣噁心的眼神看他。下一刻就被告知,她再一次離他而去。
  
  再一次。
  
  澹台燼站起來,廿白羽守在門外。

  果然,沒一會兒廿木凝臉色蒼白地出現:“姑娘不見了。”
  
  澹台燼比她想象的冷靜得多,他甚至還有心思笑了笑:“銀蝶呢?”
  
  廿木凝連忙拿出一個盒子。

  銀蝶的翅膀在夜裡散發著白色光暈,往一個方向飛去。
  
  澹台燼低聲說:“黔南方向,八皇子藏身的地方啊。”

  所以,那支潛龍衛還真在她身上。也或許這次她把潛龍衛給了八皇子,永遠不會再回來。
  
  他明明在笑,廿白羽卻依稀覺得,此刻陛下的心情恐怕糟糕得不行。

  廿木凝也垂下了頭。
  
  ***

  追蹤的術法在凡間根本沒法用。
  
  勾玉看見蘇蘇左眼有了血絲,連忙說:“小主人,別再透支傾世花了!你凡人之軀,經不住這樣的損耗。”
  
  蘇蘇沉默不言。

  事實上,她找到這裡,內臟已經隱隱作痛。如勾玉所說,傾世花的每一次使用,都對她這具身體是極大的傷害。
  
  她看看天色,只希望在天亮之前,找到祖母帶她回去。
  
  離子時越來越近。

  叢林裡偶爾有兩隻眼睛碧綠的狼,幽幽看著她,不敢靠過來。
  
  蘇蘇覺得不太對勁,空中似乎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待她深想,懷裡一燙,竟是滅魂珠淚又變出三枚釘子。

  已經六枚了……
  
  破空聲傳來,蘇蘇幾乎立刻憑藉本能避開箭矢。
  
  鼓掌聲傳出來,一個絳紫衣衫的少年從林中踏出來。他看上去年齡不大,眉眼間卻縈繞著一股煞氣。
  
  見了蘇蘇,他有種獵人看見獵物的興奮。

  “你就是葉三小姐,等你這麼久,你終於來了。”
  
  “八皇子?”蘇蘇說,“我祖母呢?”
  
  “那個老太婆,放心,她暫時沒事,潛龍衛璽印在哪裡,你帶來了嗎?”
  
  事實上,看見八皇子那一刻,蘇蘇的心就沉了沉。

  她耗費傾世花的力量偷偷過來,本意就不想被八皇子發現,找到祖母帶她悄悄走,沒想到八皇子會在這裡等她。

  八皇子比澹台燼還要小兩歲,他眉毛生得濃,遠遠沒有澹台燼容貌驚艷,只趨於俊俏。
  
  勾玉沉聲說:“會不會是葉冰裳通風報信?”
  
  這個揣測太過惡毒,如果真是葉冰裳,那她分明就是要祖母的命。
  
  蘇蘇沉下心,拿出袖中半掩蓋的碧璽,很快又收回來:“帶來了,讓我看看祖母。”
  
  八皇子神情莫測地打量她。

  “那是璽印?”
  
  蘇蘇說:“是。”

  其實是皇后的碧璽,她心砰砰跳,只希望八皇子沒看清楚。
  
  八皇子可惜地搖搖頭:“不在你手上啊,你連潛龍衛璽印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神色古怪地笑:“你那個,倒是有點兒像我母妃求之不得的皇后碧璽呢。難不成是我那個殘暴不堪的皇兄給你的?”
  
  蘇蘇低咒一聲,也不再和他廢話,抬手朝他打過去。
  
  八皇子哈哈大笑,臉色變得陰森:“黃毛丫頭,來了我的地盤,還敢這麼囂張。既然那個小雜種在意你,你就更要留下來了。”
  
  只見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無數只赤炎蜂。
  
  勾玉說:“不好,他們澹台皇室人人豢養妖物!”

  赤炎蜂最早就是從周國皇室流出去的,八皇子手裡也不知道有多少東西。
  
  蘇蘇現在要跑倒是來得及,可是她離開,祖母怎麼辦?
  
  她拔劍殺死兩隻攻擊她的赤炎蜂。
  
  然而赤炎蜂太多了,如同一個蜂巢被捅穿,所有赤炎蜂都朝著蘇蘇而來。

  這樣的情況下,蘇蘇寸步難行。
  
  她旋身落在地上,赤炎蜂身軀龐大,她盡量往狹小的地方躲,朝著八皇子靠近。
  
  八皇子說:“不自量力!”

  他在這裡躲這麼久,手中自然有不少籌碼。上頭兩個皇兄,澹台明朗、澹台燼都是心術不正的暴君,擁護他的人自然而然就多起來。
  
  赤炎蜂沒再動,蘇蘇背後卻突然撒出一張血紅的網。
  
  勾玉大驚:“是融屍網!小主人躲開。”
  
  前面是赤炎蜂,後面是融屍網,蘇蘇突然明白澹台燼以前和她小打小鬧是讓著她,因為他從來不會動殺招。

  八皇子打不過澹台燼,而自己一到這裡就身處險境。
  
  沒辦法,為了避開身後的融屍網,她只能選擇撲向赤炎蜂。
  
  眼看赤炎蜂的口器要刺穿她的肩膀。
  
  銀色蝴蝶穿過赤炎蜂群,猛地照亮叢林的黑夜,赤炎蜂像是覺察到了什麼,紛紛逃命似的散開去。
  
  蘇蘇狼狽地摔在地上,眼前出現一隻玄色雲紋靴子。
  
  她抬起頭,就看見了澹台燼,他譏誚地看著她:“就這點本事,也敢過來送死。”
  
  他轉頭看向八皇子,冷笑著說:“小畜生,孤讓你選一種死法。”
  
  蘇蘇心想,不愧是親兄弟,罵人都一樣。

  澹台燼甚至更過分。
  
  八皇子也怒了:“今日讓你有來無回。”
  
  這裡到底是八皇子的地盤,空中那股奇怪的粉霧彌散過來,澹台燼背後的招魂幡飛速旋轉,眨眼就驅散了粉霧,八皇子說:“這不可能!”
  
  澹台燼說:“殺了。”
  
  蘇蘇已經爬起來,站到了澹台燼身邊。

  八皇子眼見情況不妙,就打算撤離。
  
  蘇蘇想到祖母,想要追上去。
  
  她才往前走了一步,澹台燼握住她手腕,怒道:“你想死嗎?”
  
  “我祖……”

  她才說了兩個字,空中銀藍色的箭光閃過。
  
  澹台燼猛地抱住她,帶她躲開箭矢。
  
  那箭矢穿透樹幹,一支又一支,朝他們射來。

  廿白羽心一沉,這不是八皇子的人,更像是潛龍衛!
  
  被澹台燼抱住那一刻,蘇蘇腦海里一片空白,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懷裡的滅魂珠淚瞬間一燙,竟變成了九枚釘子。

  他毫無所覺,少年魔神的愛像是觸摸不到的空氣。他生如死水,連動心也悄無聲息,像一灘死水。
  
  那麼輕易,卻又在沸騰。

  他們倒下去的時候,他甚至下意識用手掌墊住了她的頭。
  
  空氣在她眼中仿佛瞬間凝滯。
  
  澹台燼離她那麼近,眼裡的緊繃感讓她看得清晰。青年的身體護住她,身後是飛速而過的箭矢。

  蘇蘇身上有什麼掉了下去,她一看,小山給自己的蠱蟲恰好被箭雨刺成兩截。
  
  她卻來不及管這些,因為如果要殺他,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連勾玉也興奮道:“小主人,快!”

  這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
  
  蘇蘇一咬牙,祭出滅魂珠淚。澹台燼用手臂牢牢抱著她,下一刻,三顆金色的釘子出現在他身後,釘入他的心臟。
  
  澹台燼怔然低頭,看見少女一雙毫無感情的眼。
  
  他臉色慘白,嘴角留下血來,好半晌,他鬆開了她:“為什麼?”
  
  蘇蘇清亮的瞳看著他:“我本來就是來殺你的。”
  
  “殺我?”他低聲重複了一遍,“不會的,你不是要……當我……”
  
  三枚滅魂釘再次進入他的心臟,打斷他要說的話。

  他臉色慘白如紙,突然抬起頭,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看著她。

  黑色在他眼中蔓延。

  “你一直在騙我,你從來就不喜歡我,你和他們一樣,只想讓我死!”
  
  蘇蘇覺得不對勁,想趕緊把最後三顆滅魂釘釘入他心臟。
  
  他突然詭異地彎起唇。
  
  六月的夜風,一瞬變得冰冷,拂過蘇蘇的髮。

  他心臟的地方,一枚藍色的鱗片幽幽亮起。
  
  勾玉倒抽一口涼氣:“葉冰裳把護心鱗給了他!”
  
  最後三枚釘子,撞在護心鱗上,變得粉碎。
  
  青年的臉色像是屍體一般森然慘白,他揚手,蘇蘇倒飛了出去。

  她過度使用傾世花,本就是強弩之末,被護心鱗打中,一口血“哇”地噴出來。
  
  一柄劍橫在她脖子上。
  
  蘇蘇心裡無限下沉,頭腦和身體全是冰冷的。三枚滅魂釘……碎了。

  她的任務失敗了。
  
  然而比這更可怕的是,青年蹲下看她,他嘴角鮮血一直流:“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很可笑。”
  
  蘇蘇劇烈咳嗽著。
  
  他掐住她的脖子,似哭似笑怪聲道:“我的喜歡你不稀罕,那就試試我的恨。”
  
  蘇蘇一個字都沒法說出來,護心鱗一閃,她暈了過去。
  
  ***

  “今日是十五。”
  
  有人在她耳畔這樣說。
  
  十五?她當時並沒有反應過來,這個詞意味著什麼。頭腦中混沌一片,縱然是夏天的夜晚,空氣的冷意依舊讓她瑟縮。
  
  十五!蘇蘇猛然睜開了眼。
  
  冰冷的地牢,她躺在一張簡陋的石床上,四周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石床的另一頭,一個漆黑的人影安靜坐著。
  
  蘇蘇發現手腕和腳踝上,都被弱水捆住力量。
  
  黑夜裡那雙冰冷的眼睛,嘲弄地看著她掙扎。
  
  蘇蘇的心無限下沉。
  
  “很害怕是不是?”他低聲笑道,神經質般開口,“孤前幾日,日日夜夜就是你這樣的心情。”

  “一個人身處黑暗,總盼著明日會有光。但是你看,這個世界沒人會救我,就像現在……沒人會救你。”
  
  蘇蘇下意識去找身上的蠱蟲,啞聲喃喃道:“蠱蟲沒了……”

  她的反應讓澹台燼再次冷冷笑出聲。
  
  蠱蟲在潛龍衛的亂箭中沒了,偏偏恰逢十五,她身上的結春蠶發作。
  
  “你或許在背地裡笑話了我很多次。瞧啊,那個叫做澹台燼的蠢貨,你曾經打他,罵他,折辱他,他依舊不捨得殺了你。他甚至想過讓你做皇后,像個普通人一樣老去死去。”

  “他愚不可及,甚至明知道你再次離開他,依舊選擇來找你。因為怕你真被八皇子那個畜生弄死了啊。”

  “可是潛龍衛的箭矢,六枚釘入心臟的釘子,讓他看清了,他真是賤。你殺我的時候,有一點猶豫嗎?”
  
  他帶著絕望而瘋狂的語調,卻如低吟一般,在昏暗的密室裡響起,甚至稱得上心平氣和。
  
  蘇蘇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惶恐,她身體滾燙,呼吸急促。

  算算時間,結春蠶在身體裡已經一年半了,遠非第一、二次那麼淺的藥性,沒了蠱蟲,她這具身體到了不解毒就會死的地步。
  
  她死死握緊衣襟,心裡掙扎。

  想離他遠一點,可是身體裡的藥性漸漸在燃燒她的理智。
  
  澹台燼說:“放心,我知道你不稀罕做我皇后了。我也不會再那麼蠢,不稀罕妾?”

  “你連妾都沒得做。”

  “就死在這裡。”他呢喃著,如同惡魔低語,“真可惜,我沒能如你所願死掉,那你的地獄就要來了。”
  
  身下的石床堅硬如冰,蘇蘇並沒有好受些。

  勾玉沒了反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她難受極了,手指死死扣住身下的石床,像一條瀕死的魚,卻始終沒有向他伸出手。
  
  澹台燼眼裡黯淡的光漸漸變成刺人的冷漠,他起身,離開了。
  
  蘇蘇倒在石床上,她痛苦地喘息著,眼前一片血霧,連密室都看不清晰。

  血液飛速流動,她的口鼻也滲出鮮血來。
  
  她吐出一口血,感覺自己的生命體徵在消失。

  好冷……
  
  就在她呼吸漸漸孱弱的時候,消失的腳步聲重新快步走了回來。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不知道陰狠和憤怒,哪個情緒更多寫,他殺意肆虐,捏碎了她的指骨。

  澹台燼猛地拎起她上半身,將她抵在冰冷的密室上。

  “與其讓你這樣死,不如我親手了結了你!”
  
  這樣的痛卻讓蘇蘇清醒過來,不、不可以死。

  她心想,不可以……就這樣死去,無論如何也要活著。
  
  她顫抖著,握住來人的手,緊緊扣入他的十指,指甲幾乎嵌入澹台燼的手背。

  “救我……”

  少女在他懷裡顫抖,她的手指被指甲抓出血來,又在他皮膚上抓出幾條口子。
  
  他沉默許久,閉了閉眼,笑出聲來:“你也……”
  
  少女顫抖著抱住他脖子。

  夜色在眼前破碎,蘇蘇大口喘著氣。

  手指疼,身上哪裡都疼。任務失敗的恐懼,和結春蠶發作的痛苦,讓她顫抖得像隻小獸。
  
  澹台燼的手指插入她的髮,她像攀岩的藤蔓,汲取養料,努力想從他身上活下去。
  
  ***

  天快亮了。
  
  蘇蘇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在低笑,不知道在嘲諷她還是再笑他自己。後來他沒再笑了,低低哼起兒時在夏國聽到的歌。
  
  那是無數宮人寂寞的夜晚,用來消遣的歌曲。那些恐怖而孤寂的夜裡,他什麼都沒能學會,學會了這些骯髒的東西。

  如今,他唱給她聽。
  
  他握住她的手,在唇間一吻,輕而易舉按在她疼痛的指骨上。
  
  “痛嗎?比不上我心臟裡的痛。”
  
  多想殺了她,卻竟又選擇讓她活了下去。

  黑暗裡,澹台燼嘴角滲出血,他大笑著,繼續哼歌。
  
  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扣住,澹台燼以一種強硬的姿態,死死握住她的。

  無邊的黑夜裡,澹台燼冰冷而肆意。
  
  “感受到了嗎?”他摸到她髮間已經冰涼的淚,漫不經心拭去。

  他的恨意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4:47 PM

第71章 動搖

  這一夜對於蘇蘇來說很是漫長。
  
  她沉沉睡去以後夢到了長澤山,那時候她剛誕生不久,翎毛濕漉漉的,尚且不能化形。

  青衣仙長用百錦緞小心帶她御劍下山。
  
  “今後衡陽就是你的家,爹會好好照顧你。”
  
  小靈鳥從百錦緞中探出頭,好奇地打量周圍。灰沉沉的天空壓抑,魑魅魍魎橫行。

  仙長摸摸她的腦袋一揮袖,周身瞬間鳥語花香。
  
  師兄師叔們圍過來,全都驚喜地看著她:“小師妹終於破殼啦!”

  “小師妹,我是你瑤薇師姐,這是師姐給你的見面禮,可佑你安康,身體康健。”

  “我是你齊越師兄,這是師兄的禮物。”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是你的師兄,小師妹,這是師兄去蓬萊找來的靈露,也不知道小師妹能不能當奶喝……”
  
  仙門衰敗,這個新生靈動的生命,像是死氣沉沉的泥淖中注入的清泉,一瞬讓衡陽宗變得熱鬧起來。
  
  師姐們會為了她去偷偷採靈蜜,師兄們會帶她去偷偷進入秘境玩。

  有人教她御劍,有人教她術法,每當她犯了錯,大師兄無奈地嘆息著,將她護在身後,替她扛去一切責罰。
  
  混亂而血腥的時代,她的身邊卻永遠是一片晴空。

  還有不涼山終年不化的雪與靈泉。
  
  這世界糟糕,他們卻把最好的一切留給了蘇蘇。
  
  她的夢裡有藍天,有御劍飛行的快活,還有靈泉叮咚的水,晶瑩飄飛的雪……
  
  她忍不住彎起唇,露出淺淺的笑容。

  可是醒來後——
  
  蘇蘇聽見滴答的水聲,她睜開眼。

  身上被碾壓過一般疼,她身上蓋著被撕破的衣裳,衣裳下不著片縷。

  蘇蘇動了動手指,劇痛從指間傳來,碎裂的指骨讓她冷汗涔涔。
  
  一縷微光從縫隙中透出來,外面天亮了。蘇蘇完好的那隻手拽緊衣服,盯著那一抹天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水聲也來自那裡,外面在下雨。
  
  她的傷口、身上的歡好的痕跡沒人幫她清理。
  
  灼熱的呼吸告訴她,她發燒了。

  蘇蘇吃力地從石床上坐起來,用衣衫裹住自己。
  
  弱水在漆黑的環境中散發著銀亮的光,蘇蘇走到縫隙下面,無力靠坐在墻腳,張開嘴接住雨水。
  
  她乾燥的唇瓣濕潤了些,蘇蘇好受不少。

  她抱住膝蓋,把臉頰埋進臂彎中。
  
  這一生,她鮮少有如此絕望而脆弱的時候。不止是因為昨夜,還有三顆滅魂釘的碎裂。
  
  她眼睜睜看著它們撞上護心鱗,化作齏粉,而護心鱗也有了金色裂痕。

  她失敗了,賠上了自己,也賠上了天下眾生。
  
  滅魂釘沒了,少年魔神的情愫變成滔天恨意,局面成了死胡同。會不會……就這樣被關一輩子?
  
  蘇蘇從未有過這樣消極的情緒。

  她想,或許師門就不該把這個任務給她,她不過剛到百歲的小仙,怎麼能背負這樣的使命呢,她甚至阻止滅魂釘碎裂都做不到!
  
  她才走出被眾人呵護的仙境,就在少年魔神面前摔得遍體鱗傷。
  
  可她真的盡力了。

  凡間不到兩年,卻比她曾經的百年還要漫長。
  
  她忍住淚水,無時不刻背負著五百年後的世界。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連被控制著殺了蕭凜,都只敢短暫哭泣一瞬,擦乾眼淚為他守著城池。她甚至不敢對任何人產生過分溫暖的情感,怕影響來這一趟的目的。
  
  可她也是三界眾生,也是血肉之軀,她也會痛,會害怕,會彷徨。
  
  雨點打在她的臉上。

  一直以來堅守的道心搖搖欲墜。
  
  有個聲音仿佛在說——

  “別堅持了,就這樣,你做不到的。他是魔神啊,他已經發現你騙了他,你再堅持只會死在五百年前。”

  “回家吧,本來這一切都不是你該背負的,順其命運,回到你的時代,哪怕真的死了,也是輕鬆愜意的。”

  “你保護三界,誰來保護你呢?”
  
  蘇蘇緊緊抱住自己,咬緊牙關。
  
  她觸碰到冰冷的石壁,這石頭涼得像冰,哪怕如今是夏季,依舊冷得她瑟瑟發抖。

  四面沒有出路,勾玉沉寂下去,她咬破指尖畫的符咒沒有半點兒作用。
  
  ——她被困在了一個混沌空間。
  
  這個地方一如翩然曾經用過的籠子,讓人只能被囚禁在這裡,她哪裡都去不了,甚至連勾玉也只能被迫沉睡。
  
  蘇蘇捂住自己的眼睛,傾世花又開始疼了。
  
  因為恐懼和生病,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疼得厲害。她忍受了許久,再睜眼時,發現自己連那一縷天光都不太看得清楚。
  
  蘇蘇揉揉眼睛,可怕的安靜侵襲了她,有一瞬間連滴答的水聲都遠去了。她蜷縮在石床上面,想起許久以前,勾玉給她說過傾世花的後果。
  
  命運悲慘,死無全屍。
  
  ***

  廿木凝擔憂地問:“白羽,陛下怎麼樣了?”
  
  廿白羽搖搖頭,表情沉重。

  “今晨回來的時候,吐了一口血,至今沒有醒。御醫說心脈受損,活不過這個冬天。”
  
  廿木凝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怎麼會這樣,都怪我,如果我看好了葉三小姐,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廿白羽扶住她:“多說無益,等陛下醒來,他或許會有辦法。”
  
  從很早以前就有人斷言澹台燼活不過十六歲,然而這些年,也不知道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他安好活到了現在。

  既如此,可能就有辦法改變。
  
  廿白羽沒有給姐姐說今晨看見陛下的場景,至今他回憶起來,依舊覺得心情複雜。
  
  陛下嘴角帶著血跡,眼神空洞木然,漆黑的眼珠卻沉積著滔天怨恨。

  他胸口滲出一團深色痕跡來。

  他死死按住心臟,逃離般回到承乾殿中,吐了一口血便昏迷了過去。
  
  周國的夏季多雨。
  
  午後小雨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昭華夫人來探望澹台燼。廿白羽像一道暗處的影子,沉默不言跟著葉冰裳。

  葉冰裳說:“廿大人,妾身只是想單獨和陛下說說話。”
  
  廿白羽微微搖了搖頭,目不斜視盯著地面。
  
  葉冰裳沒了辦法,只好任由夜影衛們盯著,掏出帕子給澹台燼擦了擦汗水。

  在他的身邊,葉冰裳看見了帶上裂痕的護心鱗。
  
  她臉色一變,連忙拿了起來。
  
  果然,原本銀色的護心鱗上,密密麻麻布滿金色紋路,她試著感受它,發現它毫無反應。

  一瞬間葉冰裳臉色極為難看,她意識到一個不可扭轉的事實,護心鱗碎了!
  
  澹台燼身上發生了什麼!
  
  潛龍衛怎麼可能真的弄碎護心鱗呢?

  她臉色幾變,心疼得直抽氣,然而在廿白羽等人的盯視下,她只能被迫恢復冷靜。木已成舟,她就算再後悔也沒有辦法。
  
  護心鱗碎了,換來蘇蘇的威脅解除。
  
  現在對於澹台燼來說,蘇蘇就是一個拿著潛龍衛的叛徒。自己一個凡人,拿著護心鱗的作用並不能發揮到極致,還會引來妖物。

  如今的局面也不差。
  
  說服了自己,葉冰裳想替澹台燼掖一掖被子,一柄劍格擋住她的手。
  
  廿白羽說:“夫人探望過陛下就回去吧。”
  
  葉冰裳臉上的難堪之色一晃而過,笑著點點頭。
  
  澹台燼是第二日下午醒過來的,他也意識到自己身體不妙,把噬魂幡裡的老道叫了出來。

  “孤心臟裡的東西,能弄出來嗎?”
  
  老道試了一下,搖頭說:“陛下恕貧道無能無力,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邪門的東西,它似乎嵌入了陛下的心臟,無法取出來。”
  
  知道這個消息,他的手觸上胸口,表情冰冷。
  
  在老道士以為他會發怒之時,他卻毫不在意地勾唇說:“那就留著吧。”

  左右不過是痛。

  也就只是痛一點罷了。
  
  “替孤多找幾個妖怪,遇到修仙的也抓來。”
  
  老道士連忙稱是,明白澹台燼是想繼續靠妖怪的內丹續命。如果說以前他的壽數需要一年殺一隻妖,如今恐怕得月月挖去妖物內丹,來填補他流逝的生命。
  
  廿白羽要拿著噬魂幡離開,澹台燼冷聲說:“讓葉儲風去。”
  
  “陛下?”
  
  澹台燼說:“葉儲風身上有狐妖半顆內丹,抓大妖他比你們有用。”

  廿白羽和老道對視了一眼,眼中均是不可置信。
  
  葉儲風身體裡竟然有狐妖翩然的半顆內丹?
  
  怪不得陛下要留住這個人,為他效力。廿白羽點點頭,帶著噬魂幡找葉儲風去了。

  澹台燼沉默著,臉色蒼白冷漠。
  
  廿木凝留在殿內,垂著頭看向地面,她心裡有幾分難受。前幾日籌備登基和封后大典的陛下,眼睛裡帶著明亮的光彩,可現在,他眼裡什麼都沒剩下。
  
  她以為陛下會問混沌密室中那少女的消息,沒想到他只是冷淡地背過身子去,什麼也不關心。
  
  就好似,那人死了,也與他沒有半分關係。
  
  廿木凝一直等到黃昏,也沒見陛下問起她。

  她只好猶疑地小聲開口:“陛下,她生病了,從昨日到現在,她只喝了些雨水。”
  
  青年睜開眼睛,看著龍床上銀紋,低聲笑:“派人去看看,別讓她死了,她不配死得如此輕易。”
  
  廿木凝:“是。”
  
  ***

  蘇蘇這一場病,病了許久。
  
  傾世花的力量發揮不出來,她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凡人。失去和勾玉的聯繫,失去術法的羽翼,她昏昏沉沉,分不清白日黑夜。
  
  每到一個時間,會有個婢女進來幫她擦洗身子,餵藥。
  
  勺子遞過來,她無意識地吞咽。

  頑強的意志讓她努力想活下去,然而傾世花的反噬,她的身體開始變得糟糕起來。
  
  她吃不下飯,胃裡空盪盪地疼。

  婢女以為她不願吃,冷冷看她一眼:“還當自己是未來皇后嗎,不吃飯就能換來陛下憐惜?我勸你省省吧,陛下說了,不想吃大可餓死。”
  
  婢女拿著食盒離開了。
  
  也不會有人聽蘇蘇解釋,替她看病。

  一日又一日,蘇蘇越發憔悴,她偶爾清醒的時候,會在天光照進來刻“正”字,直到刻滿六個“正”字。
  
  她方才恍惚覺察,已經被澹台燼囚禁至少一月了。
  
  人間已然七月。
  
  受不了沒有聲音、全是黑暗的恐懼,蘇蘇有時候也會歇斯底裡拍密室的門:“讓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從光芒燦爛的天池誕生,無懼的幽閉和傾世花無形中的折磨,讓她打起寒顫。潛伏在她體內的神器開始漸漸摧毀她的心理,讓她終日做噩夢。

  一如曾經的拿到傾世花的澹台燼,陷入噩夢之中,難以醒來。
  
  她的本體生來自由,這樣的看不到希望的幽閉囚禁,一天天摧毀著她的意志。
  
  但她不想死,她依舊想活著。道心的動搖並不足以毀滅一個人,她每一次從傾世花的噩夢裡醒來,都用盡了全部意志力,盼著片刻的天光照進來,讓她緩一口氣。
  
  澹台燼一次也沒來看過她,仿佛已經忘記了世上還有個他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少女。
  
  蘇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
  
  有一日她醒來,發現右眼竟看不清了。

  婢女遞過來的水,蘇蘇摸索著去拿,那碗碎在地上。
  
  “你!”婢女起先想發怒,看見她毫無神采的眼睛,慌亂地說,“你……你看不見了?”
  
  蘇蘇抿唇,沒有說話,婢女慌慌張張跑了出去,連破碎的瓷片都來不及收拾。
  
  蘇蘇大睜著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卻不敢睡覺。

  道心一旦有了裂痕,她有了害怕的東西,傾世花就開始發揮作用。漫長的時光裡,每一次睡著了,她都怕再也醒不過來。
  
  她緊緊抱住自己,心想,她其實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生,還是死。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4:52 PM

第72章 給誰

  “看不見?”聽到這個消息時,澹台燼十分平靜。
  
  婢女生怕澹台燼把蘇蘇看不見的事怪在自己身上,哆嗦道:“陛下,可要請太醫為姑娘醫治?”
  
  玄衣青年聞言,諷刺地彎了彎唇。

  “孤只要她留著一口氣,一雙眼而已,與孤何干?”
  
  婢女明白他的意思,深深鬆了口氣。
  
  七月綿綿雨季還未過,羊暨走進來時,看見陛下在養一盆花,那花還未盛放,只有一個小小的花苞,竟然是冰藍色的花,如同漂亮的冰晶。
  
  羊暨覺得稀罕,就多看了兩眼。
  
  澹台燼淡淡說:“什嗏送來的長生花,傳聞中治百病,免疼痛。”
  
  青年冰冷的手指拂過長生花,那美麗的花兒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味。

  “什嗏把這樣的寶物送給陛下,想要什麼?”
  
  澹台燼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要我周國的皇后之位。”
  
  上月澹台燼改了國號為「景和」,曾經最強大的夏國成了周國附屬,澹台燼作為新君,對於所有國家來說,都是值得結交的對象。

  什嗏向來識趣,澹台燼還沒對他們發兵,他們率先送來大禮,希望澹台燼能娶了他們的公主。
  
  對於帝王來說,聯姻也是制衡之道。
  
  羊暨打量著澹台燼的神色,小心翼翼說:“陛下的意思……”
  
  澹台燼撥弄著那花,許久才說:“花收了,人不要。替孤挑一份回禮送過去。”
  
  羊暨看他一眼,點頭稱是。
  
  ***

  蘇蘇又在混沌密室裡過了幾天,照顧她的婢女恢復了先前的傲慢。
  
  澹台燼並沒有讓她出去,也沒有讓太醫來給她診治。

  蘇蘇心裡猜到過這個結局,垂下了頭。
  
  她錯位的手指自己忍住疼接好了,可是日漸消瘦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她努力想多咽下一些食物,結果發現是徒勞。
  
  某一天夜裡,她咳出了血。

  蘇蘇直到傾世花的神力開始消失,它的厄運即將來臨。
  
  而她賭輸了。
  
  澹台燼說過那麼多次想讓她死,這一次,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昏昏沉沉睡著,第二日婢女狠狠推了推她,發現蘇蘇毫無反應,嘴角全是血,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吐血這個事,終於讓蘇蘇出了混沌密室。
  
  有人替她診脈,依稀間說著什麼。

  “這位姑娘身體虛弱,但是臣看不出有什麼問題。至於她的眼睛,恐怕是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短暫性失明。”
  
  那頭另一人長久沒有說話。

  蘇蘇聽見一聲低低的嗤笑。
  
  “既然她這麼喜歡玩花樣,孤便成全她。想出來,待在這裡吧。”
  
  手腕上一股溫暖的力量注入,直到傍晚,蘇蘇終於清醒了過來。

  勾玉不可置信地看著小主人消瘦的身體,嚎啕大哭。
  
  自從它有意識以來,第二次哭得這樣傷心。上一回還是蘇蘇母親去世的時候。
  
  勾玉把來人間修煉一年多所有的靈氣注入了蘇蘇體內,終於讓她好受了些。

  蘇蘇喘著氣,眼前一片黑暗,然而她知道這是白日。
  
  她的眼睛徹底看不見了。
  
  勾玉看見了蘇蘇黯淡的神情。

  沉默許久,它下定決心低聲說:“我帶你回家吧。”
  
  ——回去五百年後的衡陽宗,去長澤山,你誕生的地方,就不會再有現在的痛苦。

  你的眼睛可以重建光明,你可以重新做回仙子,不必再受任何苦楚。
  
  少女跌跌撞撞下了床,她嘴唇乾裂,四周沒有一個人,周圍安靜地可怕。
  
  勾玉連忙說:“往左,小心。對,往前走,摸到桌子了嗎?”
  
  蘇蘇摸到桌上的茶盞,自己倒了半杯水喝。

  勾玉看見她的手指紅腫,完全沒有昔日纖長白嫩的模樣,它不忍再看。
  
  蘇蘇啞聲開口說:“我回去了,爹爹、師叔們,公冶大師兄,還有同門怎麼辦?”

  所有人都會死。

  就想魘魔製造的噩夢裡一般,一個個死去。
  
  八個長老散盡修為,送她來到五百年前,她若逃回了衡陽宗,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勾玉沉默著。
  
  它是九天勾玉,生在上古,卻比不得同一時期誕生、足以呼風喚雨的其他神器。一塊被埋在地底無數年的上古玉石,慢慢生出靈智,才有了後來的形態。

  它不知道修煉了多少年,本應與三界的山川河流是一體,比起對蘇蘇的憐惜,它更有對蒼生的使命感。
  
  輔助宿主除去魔神,庇佑蒼生,才是它存在的意義。
  
  它難過得無以復加,好半晌下定決心說:“滅魂釘碎了,任務已經失敗,我帶你走!”
  
  手腕上玉鐲發亮,蘇蘇突然按住勾玉。

  “小主人?”
  
  蘇蘇說:“再等等,我……有最後一個辦法。”
  
  “什麼?”勾玉愣愣看著她,少女蒼白的容顏上,露出淺淺一抹笑容,像晨間沾了朝露的花。

  瀕死前綻放出薄弱的美麗。
  
  ***

  小慧喜盈盈地說:“夫人,你是不知道,那個女人被陛下扔去了冷宮。我聽說一到夏天啊,那地方蛇蟲鼠蟻出沒,飯也是餿的,這回陛下徹底厭棄了她!”
  
  葉冰裳放下快做好的衣裳,抬起漂亮的眼眸:“慎言。”
  
  小慧連忙拍拍自己的嘴巴:“瞧奴婢這嘴,夫人教了多少回還是學不會。夫人這次可不能念及姐妹之情同情她了!”
  
  葉冰裳點頭:“自然不會,三妹妹想傷害陛下,陛下留她一命,已算仁慈。”
  
  “奴婢還聽說,那位的眼睛看不見了。”
  
  葉冰裳動作頓了頓:“是嗎。”
  
  下午她去給澹台燼送做好的衣裳,恰好遇到太醫在給澹台燼看診。

  屋子裡淡雅的香氣讓葉冰裳一眼就看見了那株長生花。
  
  長生花快開了,在日光下有種別樣的美麗。
  
  澹台燼隨意養著,也沒有服用的意思。宮裡都知道陛下有這麼一株花,紛紛在猜測陛下會把長生花留給誰。
  
  葉冰裳突然想起三妹妹看不見的雙眼。

  如果是長生花,三妹妹的身體,一定又能好起來吧……
  
  澹台燼看見她,淡淡說:“過來坐。”
  
  兩人和往常一樣,下了一局棋。葉冰裳不好意思地說:“再過幾日就是妾的生辰,妾斗膽,可以請求陛下一件事嗎?”
  
  這還是她來周國第一次向澹台燼提出要求。

  想到破碎的護心鱗,澹台燼點頭:“說。”
  
  葉冰裳說:“妾希望陛下能陪妾和母親,一起吃頓飯。”
  
  說完,她絞緊手帕,忐忑地看著澹台燼。

  澹台燼說:“可以。”
  
  葉冰裳微笑地說:“多謝陛下。”
  
  後宮就葉冰裳一個有封位的女人,她的生辰,女官們自是精心籌備。
  
  蘇蘇身邊的婢女也沒有了,冷宮裡只有一張硬邦邦的床,還有放茶壺的桌子。

  她醒來後好幾日才發現,已經不能再動用任何靈力了。
  
  現在她和一個普通的凡人無異。
  
  勾玉告訴她,暗中依舊有無數弱水箭對準了她,一旦她想逃離周國皇宮,那些箭會毫不猶豫地射出來。

  可惜他們並不知道,蘇蘇已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每日黃昏,她會摸索著出來走走。

  看不見便讓勾玉指路。
  
  只要她還在冷宮範圍內,夜影衛便不會阻攔她。
  
  幾個漿洗衣裳回來的小宮女說:“這幾日宮裡怎麼又熱鬧起來了,是有什麼喜事嗎?”

  “當然了,過幾日便是昭華夫人的生辰,陛下現在獨寵她,她的生辰,陛下自然看重。”

  “你們沒聽說嗎,先前什嗏送來長生花,想讓陛下娶他們的公主,都被陛下一口回絕了,不是為了昭華夫人還是為了誰。如果不是昭華夫人的身份,恐怕陛下早就讓她做皇后了。”
  
  她們聊著天走遠,蘇蘇站在牆後,感受到了黃昏的冷意。
  
  風拂過她茶色的衣擺,勾玉猶豫地說:“小主人,你聽見了嗎?澹台燼手裡有長生花。那是凡人的聖藥,你不如試著去要過來,你的眼睛,說不定能看見。”
  
  蘇蘇摸了摸自己左眼。

  半晌點點頭:“我……想試試。”
  
  她害怕。
  
  這是第一次勾玉看她答應去討一樣東西。

  勾玉看得酸楚,小靈鳥生來嚮往自由,養大她的地方是最廣闊漂亮的天地。

  混沌密室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她被關太久了,現在晚上睡覺,偶爾都會顫抖著醒來。
  
  然而白日黑夜,對於蘇蘇來說沒有區別,她的世界已經一片黑暗。
  
  現在長生花,她想試試。
  
  她不要澹台燼的命了,她會還給他更好的東西。她太害怕了,只想哪怕最後要死,也想多看看這個世界,不要讓她一個人死在黑暗裡。
  
  ***

  葉冰裳生日的前一天,剛好是兩個月後的十五。
  
  月亮掛在天空,照亮凄清的冷宮。

  蘇蘇蜷縮在床上,微微顫抖著。
  
  她身上的結春蠶發作了。

  蘇蘇也沒想到,破身以後,結春蠶發作時間竟然變短了,現在才兩個月,結春蠶竟然再次發作。
  
  她緊緊抱住自己,汗水濕了額髮。
  
  腦海裡混沌,她不知道自己捱了多久,許是一個時辰,許是更長的時間。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門外吹進來夏夜的風。
  
  溫熱的風讓她神智清醒了一瞬,她眨了眨空洞的眼睛。
  
  有人用冰冷的手指挑開了她的衣襟,蘇蘇第一次意識到,作為凡軀,結春蠶這種陰毒的藥物多麼強大。

  她哆嗦著朝他靠近,倚靠在他懷裡的時候,身體裡躁動的藥物終於有片刻安寧。
  
  他冷冷地打量著蘇蘇。

  少女呼吸急促,十分痛苦。
  
  澹台燼並沒有吻她,像執行一項任務,只是為了不讓她輕易死去。他冰冷到毫不動容,仿佛對她的厭惡深入骨髓。

  他嗤笑說:“你現在可真難看,讓人毫無興致。”
  
  蘇蘇抿住唇,她瘦了許久,原本還帶著幾分嬰兒肥的臉頰,現在瘦得尖尖的。

  她的腰本就纖細,如今已經不堪盈盈一握。
  
  藥物下,蘇蘇的身體並沒有不舒服,反而產生了類似依賴的情緒。可是她的心難受極了,人生八苦,她漸漸品嘗到了這樣的滋味。

  她連恨他都沒有力氣,只覺得疲憊。

  像一個在外受了太多委屈的旅人,對沿途的磨難感覺漸漸消淡,只想念家鄉。
  
  蘇蘇看不見現在的自己,便以為像他說的,並不好看。

  她並不在意皮囊,便不知曉,這份難得脆弱的美麗在她身上,多出了幾分讓人想狠狠欺辱的動人。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映出他的模樣,澹台燼知道,她如今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他沉下身去,依舊斂住了自己的神情。說沒有興致,卻折騰了大半夜。
  
  他穿起衣服要走,一隻蒼白的小手拉住他。
  
  澹台燼回頭,第一次從她臉上看見幾分期待不安的神色。
  
  蘇蘇猶豫許久,最後低聲說:“我,可以不可以和你換……長生花。”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4:56 PM

第73章 神髓

  “換?你用什麼換?”
  
  蘇蘇聽見男人冷漠的嗓音,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好說:“輕鴻仙決可以嗎?我真的……很需要永生花,我的眼睛很疼。”

  輕鴻仙決是世上最好的劍法,一劍開山辟水,劍域一成,可誅仙除魔。
  
  輕鴻決也是蘇蘇修仙百年最好的機遇,如今她只想換再看看這個世界。

  “疼?輕鴻仙訣?”

  他似乎冷冷笑了一聲,半是嘲諷,抽回了自己袖子。
  
  澹台燼沒說換不換,消失在了黑夜中。

  真好笑,這還是第一次見蘇蘇求自己,可惜開出的條件不盡如人意。

  蘇蘇眼裡,他只看得到力量,曾經的他也的確是這樣。然而當她提出用輕鴻仙決來換時,他內心只有窩火。
  
  澹台燼回到自己殿中,有長生花在,滿室幽香。
  
  噬魂幡裡的老道垂涎地看著長生花,這玩意對澹台燼來說,拯救不了澹台燼破敗的身體,沒什麼用。但是給老道,可以漲一甲子的功力。

  長生花含苞欲放,或許明晨,它便開了。
  
  老道殷切地看著玄衣青年,希望大方的帝王這回也能把這東西賞給他。

  然而澹台燼啪的一聲蓋上蓋子,把長生花扔在床頭。他枕著自己手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道知道自己沒戲,訕訕躲回噬魂幡中。
  
  蘇蘇沒要到長生花,用被子裹緊自己,勾玉擔心她害怕,給她講洪荒以來的故事。

  從它見過的諸神,到一些大妖的傳說。
  
  講到後來,勾玉看見蘇蘇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她眨了眨眼,傾世花寄存的左眼,流下一行血跡。

  勾玉的聲音突然卡殼。
  
  他沒問她怕不怕,而是問:“你恨他們嗎?”
  
  他們,澹台燼,葉冰裳,甚至是蕭凜。

  蕭凜的死,導致她無法主動出手對付葉冰裳,陷入被動。到了現在,勾玉和蘇蘇都知道是葉冰裳的陰謀。
  
  全天下都以為潛龍衛在蘇蘇手裡,蘇蘇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
  
  蘇蘇一直不說話,勾玉以為她不會回答,沒想到,蘇蘇動了動唇。

  “恨的。”

  勾玉聽見她這樣說。
  
  “我被關在混沌密室一個人的時候,甚至在想,怎麼才能讓他們最痛苦。”她低聲說,“葉冰裳想當皇后,想要一個男人忠誠的愛,我想讓她失敗。澹台燼要力量,他這樣對我,我希望看他跌入塵埃。蕭凜……我不該恨他,可我的確,心裡難受。”
  
  “我一遍遍地想他們的下場,才能不那麼害怕,我接好自己的手指,努力多吃幾口飯,就是想看到那一天。”
  
  七月的夜晚下起了雨。

  冷宮又暗又死寂,除了蘇蘇以外,沒有任何人。
  
  她吃力地清洗完自己疲憊的身體,冷宮只有冰涼的井水,蘇蘇回來以後一直沒睡著。

  她眼角不再流血,傾世花安靜地待在她眼睛裡。
  
  勾玉順著她沒有焦距的目光看過去。

  一顆幼竹,被風吹倒在夜裡。
  
  ***

  第二日清晨,長生花開了。
  
  澹台燼看了它許久,拿起盒子出門。才踏出殿門,他便看見了一身喜慶打扮的葉冰裳。

  魏喜低聲說:“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夫人天還沒亮,就站在這裡等陛下。”
  
  果然,葉冰裳目光裡,帶著星星點點的光亮和期盼。
  
  澹台燼驟然想起,答應過與她和她的母親一同用膳。

  他步子頓了頓,把永生花放入袖中,說:“走吧。”
  
  葉冰裳臉上綻開淺淺的驚喜,似乎澹台燼還記得約定是一件讓她很開心的事。
  
  雲姨娘並沒有住在宮裡,兩人乘坐車輦離宮。
  
  葉冰裳猶豫了一下,婉聲開口:“陛下,妾一直想問,祖母……怎麼樣了?”

  市井喧鬧,青年帝王閉著眼睛,冷冷回答她:“死了。”
  
  葉冰裳輕輕吸了口氣,垂下眸子,帶著幾分難過。
  
  澹台燼驟然想起冷宮的少女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聽見這個結果。
  
  兩人在一處幽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雲姨娘一早聽說澹台燼要來,連忙抱著兒子在門口等,恭敬行禮。
  
  葉冰裳扶起自己娘親,她回頭,發現陛下的目光落在幼弟身上。

  “你叫什麼?”澹台燼問。
  
  葉冰裳看向幼弟,葉四小公子今年八歲,許是這兩年經歷了一些事,褪去了幼時的跋扈,臉蛋也長開了些。
  
  幼弟和自己長得並不像,反而長得有幾分像……三妹妹。
  
  葉四小公子有些怕澹台燼,瑟縮了下肩膀,訥訥道:“雲飛塵。”
  
  澹台燼淡淡移開目光,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院子裡早早準備好了膳食,隨行的太監一一試過飯菜,眾人這才開始用膳。

  一頓飯吃得雲姨娘戰戰兢兢,看著雋秀的小暴君,她難免埋怨女兒怎麼把人往這裡帶。雲姨娘對澹台燼的感情很複雜,以前他人人可欺,現在看見他,呼吸都只敢放輕。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雲姨娘有了單獨和葉冰裳說話的機會。

  “裳兒啊,你可要爭點氣,聽說陛下後宮只有你一個女人,你早日懷上龍子,地位就更穩了。”

  葉冰裳神情複雜,對親娘,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陛下至今沒碰我。”
  
  雲姨娘瞪大了眼。

  “這,這怎麼可能,外面都在說,陛下極為寵愛你。”
  
  葉冰裳冷冷笑了笑,她想起昨夜陛下去了哪裡,閉了閉眼,隱忍地說:“娘,來日方長。”
  
  回宮路上,冰藍色箭矢驟然破空而來。
  
  夜影衛眼疾手快擋住不少,還有一支射入車輦中。葉冰裳想也不想,擋在澹台燼前面:“陛下小心!”
  
  箭矢深深刺入她的肩膀。
  
  澹台燼皺眉扶住她:“冰裳?”
  
  葉冰裳唇角流下鮮血,疼得身體抽搐。

  大批伏兵突然出現,澹台燼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找死。”
  
  隱藏在暗處的虎妖躍出來,轉瞬變大,朝著埋伏的人襲擊而去。
  
  沒過多久,廿白羽來匯報:“陛下,共八十三人,均為潛龍衛,全部服毒自殺了。”
  
  澹台燼眼中明滅不定,看一眼傷重的葉冰裳,心裡有幾分不祥的預感。

  “回宮!”
  
  果然,才到宮門,廿木凝急忙迎上來,沉聲說:“陛下,冷宮遇襲,潛龍衛來救人。”

  “她人呢!”

  “弱水箭下,潛龍衛死了三百餘人,逃走了幾個。葉三姑娘還在冷宮,潛龍衛沒能帶走人。”
  
  澹台燼目光變得冰冷,他抱著重傷的葉冰裳:“叫太醫來。”
  
  “夫人傷得很重,失血過多。這……恐怕得有靈藥,否則以後身子一定會落下病根。”
  
  玄衣青年沉默良久,突然嘲弄地笑了笑。
  
  “不知,長生花可行?”
  
  ***

  蘇蘇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早在弱水箭齊發時,她已經猜到了一切。她坐在門檻兒上,聽勾玉憋悶地說:“這下真是有理也說不清。”

  這麼多潛龍衛用命來救她出去,誰也沒法相信潛龍衛不在蘇蘇手裡。
  
  夏天的風拂過,吹動少女茶色的衣擺。
  
  蘇蘇心裡十分不安,澹台燼本就恨她,最恨的是她的背叛和逃跑。

  如今,在他眼裡,她再次想要逃離。
  
  他還會給自己長生花嗎?澹台燼如今恐怕恨不得她一輩子做個被他囚禁的瞎子,每逢十五,便在他身下喘息哭泣。
  
  蘇蘇想等等他,哪怕為了在生命盡頭,不在黑暗裡死去,她也願意好好和澹台燼解釋潛龍衛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蘇蘇的世界裡,白天黑夜沒有區別。
  
  久到送飯的小宮女都來了,澹台燼沒來。

  宮女見蘇蘇還望著外面,放下碗筷,不滿地說:“明明看不見,有什麼好看的。不知道我倒了什麼霉,要被派來給你送吃食。今日是昭華夫人的生辰,陛下大赦天下,就我來這破地方。喂,我說你呢,你這是什麼反應?”
  
  宮中慣會捧高踩低,澹台燼昨夜來,沒有任何人知道。蘇蘇身處冷宮,宮裡的人自然看不起她。宮女氣憤地看著無動於衷的蘇蘇,瘦弱的少女看上去蒼白纖弱,目光沒有焦距,昔日高貴的人淪落到這種下場,讓人心中生出無限快意和惡意。宮女見她肌膚白皙嬌嫩,抬手便去掐蘇蘇。
  
  一柄小木劍刺入宮女掌心。
  
  宮女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你……你!”
  
  小木劍被蘇蘇緊緊握在手裡,宮女不安地看蘇蘇一眼。本來以為是個好欺負的盲女,沒想到卻還是個不受欺負的硬茬。
  
  宮女爬起來,憤憤瞪著蘇蘇:“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還能飛上枝頭吧!告訴你,陛下心上人是誰,宮中人人皆知,連什嗏送來的長生花,也隨隨便便就給了昭華夫人做生辰禮物!你算什麼,就等著老死在這裡吧!”
  
  說完,她一溜煙跑了。
  
  “長生花沒了。”蘇蘇喃喃道。
  
  勾玉想到她日日夜夜要忍受傾世花帶來的反噬之痛,世界一片黑暗,它心如刀絞。

  蘇蘇像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臉上的期盼漸漸湮滅。
  
  勾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卻見蘇蘇站起來。
  
  她朝著天邊落下的太陽。
  
  勾玉忍不住說:“少年魔神的心裡,愛的一定是你!蘇蘇,我們都知道,這是葉冰裳的陰謀。”
  
  蘇蘇聽不見它的話,低聲說:“是我錯了,我竟會蠢到去求他。”
  
  她捂住自己眼睛,血蜿蜒從她掌心流下,勾玉聽見她說:“我竟然有一刻,動搖過自己的心。”

  她的嗓音很輕,經夏日的風一吹,就消散在夜色中。
  
  勾玉知道自己沒有聽錯。
  
  蘇蘇是猶豫過的,在收到那條紅蓋頭的時候,她回頭去看,那時候少女眼裡帶著幾分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掙扎。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她生來靈胎,從來不敢忘記自己為何而來。她見過三界眾生在妖魔爪下苦苦掙扎,北海枯竭,南山傾塌,人間哀鴻遍野。
  
  勾玉也隱隱覺察到,才會覺得不安。

  九枚神釘成那一刻,它生怕蘇蘇下不了手。可還好她並沒有罔置蒼生於不顧,她把九枚釘子推入玄衣青年的心臟。

  她不敢動情。
  
  任務失敗了,卻有唯一的好處——蘇蘇想到了最後一個辦法。

  一個藉助已經釘入六枚神釘的辦法。

  蘇蘇終於不用殺澹台燼,可是……他永遠置蘇蘇在黑暗,親手碎滅了她最後的願望。
  
  蘇蘇起身,勾玉聽見她說——

  “聽說周國的冬日並不會下雪,等陰日陰時一到,我們就走吧。勾玉,你怕不怕?”
  
  勾玉微怔,說:“勾玉不怕。”
  
  它明白蘇蘇要做什麼。

  她要永遠離開他,這片困住她的地方,離開五百年前的人間。
  
  般若浮生一場天雷,冥夜想把神髓換給桑酒。陰日陰時那日,同樣可以引這樣的天雷。
  
  她用傾世花假擬成神髓,注入自己的仙魂,以九天勾玉做媒介,變成真正的神髓。

  以神髓,換邪骨。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5:03 PM

第74章 鳧茈鐲

  入秋以來,周國天氣依舊溫暖。
  
  晴好時,蘇蘇便摸索著在冷宮裡活動,冷宮什麼都沒有,她的血液中傾世花的神力越來越少。

  勾玉成為她的眼睛,為她指路,防止她磕磕絆絆跌倒。
  
  傾世花摧殘著她的身體,讓她越來越瘦。
  
  如今粉白宮裝在她身上顯得有幾分空盪,腰肢纖細極了。

  宮中多柳樹,閒暇時,蘇蘇走出冷宮的院落,會去折幾支枝條,回來以後,削尖柳枝布陣。
  
  製造真正的神髓,她得把傾世花裡注入陰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每當她黃昏去折柳樹,總會遇見嘴碎的宮人談論最近受寵的昭華夫人。

  “陛下對昭華夫人也太好了吧,聽說這幾日,送去夫人宮裡的賞賜源源不斷。”

  “你們沒聽說嗎,昭華夫人生病,還是陛下親自照顧的。”

  “前幾日小順子犯錯,陛下勃然大怒,夫人求情,陛下立刻就不生氣了。”

  “連什嗏送來的寶物,陛下都用來討昭華夫人歡心呢!”
  
  她們的笑語穿過一墻之隔的冷宮,透入蘇蘇黑暗的世界。
  
  蘇蘇聽見她們也提到了自己——
  
  “那你們說,陛下對冷宮這位,是什麼意思啊?”

  “她啊,聽說以前在夏國,陛下就對她恨之入骨,如今留著她,也是為了折磨她。”

  “可先前她險些做了皇后。”

  有人嗤笑說:“她現在眼睛都瞎了,如果陛下真的喜歡她,什嗏的寶物為什麼不給她。要我說,陛下厭惡她還來不及。”
  
  蘇蘇握住柳枝,不知道在想什麼。
  
  秋風吹動她素淨的衣裙,她扶著宮牆,慢慢走回去。柳枝可以引陰氣,她盤腿,引冷宮的陰氣進入左眼的傾世花中。

  陰氣入體,冷得她瑟瑟發抖,皮膚蒼白。
  
  日復一日,蘇蘇也漸漸習慣。陰氣進入傾世花,她的眼睛不再經常流血。
  
  她知道,快解脫了。
  
  有一日夜晚,她坐在井邊浣洗自己的衣裙。

  勾玉突然說:“他來了。”
  
  蘇蘇動作頓了頓,繼續洗。澹台燼來得悄無聲音,他沒讓人跟,也沒拎琉璃燈,就在遠處看著她。
  
  玄衣帝王冷冷看著清瘦的少女洗完衣裳,抱著木盆從他面前走過。
  
  冷宮裡安靜漆黑,她仿佛已經習慣,沒要人扶,熟悉地走過井邊。

  她神色安靜,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半點兒也不像看不見。
  
  少女似乎沒發現自己,眼見她就要走進屋子,澹台燼下意識跟了幾步。

  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他步子停下,轉身走了。
  
  勾玉說:“他離開了。”
  
  如果不是有勾玉,蘇蘇根本不會知道他來過。

  六枚滅魂釘在他心臟裡,將他徹底變成了一個冰冷刺骨的人。若真還有略微失控的時候,約莫是每兩月一次蘇蘇結春蠶的發作。
  
  他總是一面嗤笑,一面逼她哀求給她。
  
  他們肌膚相親時,他偶爾失控,會忍不住失神地看著她。然而也只有短短一瞬,澹台燼便會恢復刻毒。
  
  他來時,蘇蘇當作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什麼。

  如果說永生花之前,她對他還有過期待,現在心裡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她數著日子等陰日陰時。
  
  ***

  十一月份,宮裡不久會有一場宮宴,葉冰裳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永生花入體,她的傷口毫無瑕疵。

  小慧幫她梳妝,看著鏡子裡嬌美的女人,忍不住讚嘆道:“夫人越來越美,誰能想到,永生花連夫人的痼疾都治好了呢。”
  
  現在的葉冰裳看上去唇紅齒白,她撫了撫自己的臉,露出一個溫婉笑意。
  
  小慧喜悅地說:“最近陛下忙著清繳八皇子等餘孽,不久周國就徹底太平了。夫人知道嗎,過幾日宮裡有宴會,那一天其實還是個特別的日子。”
  
  “什麼特別的日子?”
  
  小慧湊近葉冰裳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葉冰裳臉上瞬間變得微紅,嗔怪地看了小慧一眼。

  小慧說:“奴婢可沒說錯,人人都說,這一日求子最靈了。周國人人都信這個呢,夫人如今身子大好,只要屆時留住陛下,來年定能生個小皇子。”
  
  葉冰裳說:“就你這丫頭嘴碎,也是我考慮不周,早該把你嫁出去!”
  
  宮宴開始前,小慧給葉冰裳打扮好,葉冰裳去尋澹台燼。
  
  他們去得不湊巧,澹台燼還沒去宴會,卻在梅花樹下,和一個人說話。

  葉冰裳一看,似乎是負責追捕八皇子之一的大人。澹台燼一向重用能臣,這位大人升官很快,澹台燼頗有培養心腹的意思。
  
  他長著一張十分年輕英俊的面孔,大概半個月前,葉冰裳見過這位大人,貌似姓齊。

  彼時齊大人意氣風發,而現在一身官服的男人,眼中死氣沉沉。
  
  澹台燼冷冷看著齊墨:“想好了?真要辭官?”
  
  齊墨叩首:“臣枉顧陛下厚愛。”

  他脫下帽子,嘴唇沒有半點兒血色。
  
  澹台燼見留不住人,淡淡說:“滾吧。”
  
  齊墨起身離開,路過葉冰裳時沒有反應,像一具行屍走肉。
  
  澹台燼起身卻宮宴,葉冰裳見他不說話,也只得沉默跟在他身後。
  
  絲竹管弦聲中,玄衣青年支頤,冷漠的眼睛看著場上歌舞。
  
  葉冰裳喊了他兩聲,澹台燼都沒反應。

  她便知道,澹台燼的心思不在這裡。是那位齊大人嗎?她心想,齊墨到底來說了些什麼?

  她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今日她仔細打扮過,出門時小慧說她人比花嬌,連衣衫上的香,她都細細挑選過。

  葉冰裳來周國大半年,雖然宮裡人人說她得寵,可事實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怕今晚依舊留不住澹台燼,而且小暴君心思敏銳狠辣,沒有把握的時候,她半點兒也不敢在他身上耍手段。
  
  澹台燼不知道下座的葉冰裳在想什麼,他確實鮮少有這樣神思不屬的時候。

  齊墨辭官的一番話,讓他皺起眉。

  他有他的規矩,齊墨參與了他太多計劃,現在想抽身而退,不死也得留下半條命。
  
  然而齊墨放著平步青雲的機會不要,毅然辭官了。
  
  不,應該說心如死灰辭官了。
  
  對齊墨的事,澹台燼知道得很清楚,畢竟他用一個人,必須知根知底才敢信任。

  一年前夏周兩國交戰,齊墨還是個小校尉,立下不少功勛,在戰場上戰功顯赫。
  
  滄州之戰,齊墨帶兵抄家,殺了一個家族的人,最後偷偷藏起了那家的五小姐。

  齊墨一眼就喜歡她,那姑娘也是個烈性子,時時刻刻想要弄死齊墨,給家人報仇。
  
  少女的眼裡沒有戰爭,只有這個修羅一般的男人殺死了她家人,還強搶了自己。
  
  最令她憤怒的是,齊墨在遇見她之前,已有家世。

  沈五小姐試過幾次殺齊墨,最後都被他識破。她不過一個柔弱少女,最後強被齊墨納了妾。

  齊墨手段雷厲風行,沈五小姐忤逆他好幾次,故意攪得家宅不寧,他心疼她,卻也難免生氣。
  
  齊老夫人也不喜歡這個把兒子迷得神魂顛倒的狐狸精,於是趁著齊墨不在,和齊墨的嫡妻一起磋磨沈五小姐。
  
  齊墨在沈五小姐身上屢屢碰壁,乾脆冷眼旁觀。日子一長,他發現沈五小姐身上的刺沒了,對他也低眉順眼,和顏悅色起來。

  齊墨為此很是高興了一段時間,對沈五姑娘更加寵愛,夜夜宿在她房裡,要什麼給什麼。

  今年更是為齊墨產下一子。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直到昨夜,齊墨奉命去圍剿八皇子的叛軍,沈五姑娘放了把火,燒死了自己和幼子,還有困在老宅的齊墨的親娘和嫡妻。
  
  齊墨的親人死了個乾淨,沈五姑娘讓他也感受了什麼叫做家破人亡。

  齊墨心如死灰,決定辭官。
  
  澹台燼看出來,這個手段不錯的臣子,眼裡毫無生意。哪怕自己不出手,齊墨也活不過這個冬天。
  
  絲竹聲難以入耳,心臟上的滅魂釘開始隱隱作痛。

  他撫上心臟的位置,齊墨小妾的事讓他莫名有些不安。
  
  他突然站起來,很想看見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少女。
  
  葉冰裳忍不住出聲:“陛下!宮宴還未……”
  
  他一步也沒回頭,淡淡說:“宴會結束你便自行回去,孤有事。”

  葉冰裳眼睜睜看著玄衣帝王離開,指甲陷入掌心。
  
  澹台燼一路來到冷宮,絲竹聲早已遠去。他知道不到十五,自己不該來這裡,他早已經說過,再也不會對她有任何感情。
  
  他抬起手,又放下。

  澹台燼是周國皇子,自然也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帝王守著自己愛的人,在今日祈求子嗣。
  
  他不該來這裡,他冷下神色,掉頭回了自己宮殿。
  
  齊墨會有這樣的下場,是他自己沒用。
  
  承乾殿裡,噬魂幡在空中旋轉,澹台燼看了它許久,說:“老道士,孤記得你以前說過,有一件法器,可以束縛一個人,讓她永遠離開不了。”
  
  黑霧翻滾,桀桀笑聲裡,老道畢恭畢敬出來。
  
  “正是,只不過,此為邪物,陛下若是使用,對陛下的身體也有損。”

  “拿來。”
  
  老道當即拿出兩只金色手環:“陛下放心,這雖是邪物,卻也是難得的護身法器,法器不碎,可以庇佑主人安全。她便是死了,貧道也能尋到魂魄。”
  
  澹台燼打量著兩只鐲子,毫不猶豫把一只扣在自己手腕上。
  
  鐲子自動與他手腕貼合。

  他嘴角流下一絲血跡,澹台燼面無表情拭去。
  
  他彎起唇,帶上幾分嘲弄之色。
  
  ***

  蘇蘇才睡下,門被人打開。
  
  快要立冬,周國雖然沒有夏國冷,但是冷宮破爛的薄衾,也很難捂得暖。
  
  她從床上坐起來,問來人:“你來做什麼?”
  
  兩人都心知肚明,今日不到十五。
  
  青年沉默著,拉起她的手腕,冷冷說:“孤今日聽說了一件事,齊墨的小妾殺了他全家。”
  
  蘇蘇說:“所以你怕我也殺了你。”

  頓了頓,她補充:“還有葉冰裳?”
  
  蘇蘇看不見他的神情,然而男人的氣息在身邊,令她很是難受,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他卻沒有鬆手。

  他帶著涼意的聲音響起:“沒錯。”
  
  手腕上被推上來一個冰冷的東西,像蛇舔過她蒼白的肌膚。
  
  “這是什麼?”蘇蘇抗拒地說。
  
  澹台燼說:“當然是讓你不好過的東西,死心吧,一旦戴上,摘不下來。”
  
  勾玉說:“他騙你的,這是鳧茈鐲,一對邪門的法器。他手上也有一只,和你的是一對。有了這個,你沒辦法離開他七日,若真離開了,你會死,他也會死。”

  想了想,勾玉補充道:“同時,也能保護你,讓你免受傷害。”
  
  蘇蘇的冰冷的小手被澹台燼握在掌心,她沉默良久,臉上的抗拒消散,心裡生出淺淺的快意來:“神髓入體,他死不了。天雷下,鳧茈鐲困不住我,澹台燼既然喜歡掌控,便讓他親眼看看,鳧茈鐲是怎麼碎裂的。” 
  
  他以為世上萬般,皆由他掌控,而他那時便會知道,這世上許多事,是多麼無能為力。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5:12 PM

第75章 碎裂

  鐲子戴上少女的手腕,澹台燼低眸,發覺她瘦了太多。
  
  她以前活蹦亂跳,生氣勃勃,如今臉頰瘦削下去,連手腕都纖細了一小圈。蘇蘇很白,澹台燼使力一點都容易在她身上留下青青紫紫的印子,現在她的白變成了病態的蒼白。

  他突然覺得自己並不開心。
  
  她眼睛裡沒有神采,如同寂滅在夜中曇花。
  
  被強行戴上據說是「折磨」她的鳧茈鐲,她沒有掙扎,臉上也沒多少抗拒。

  澹台燼突然想起沈五姑娘,沈五也有過這樣乖巧的前夕。
  
  他明明抓住她了,心裡卻像有個沉甸甸的東西壓著,按理這應該叫做難受。然而,胸腔下的心臟跳動始終平緩,他的心是冷的,他甚至覺得,她如今這個模樣也不錯。

  至少她再也跑不掉了,他不用一睜眼就問暗衛,她今日還在不在。
  
  荊蘭安說過,他是個披著人皮,沒有感情的小怪物。
  
  他以前不以為然,此刻明白這句話是對的。所有模仿出來的情緒,到底只是假象,他內心是一片毫無波瀾的冰湖。

  恨他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的愛不會給他,留下恨也是好的。
  
  屋裡的人一直沒走,蘇蘇察覺到,睜開眼睛冷聲催促說:“出去。”
  
  澹台燼依稀又看見了童年那尊冰冷睥睨他的琉璃神女像。

  都這樣了,依舊那般高高在上。

  蘇蘇以為澹台燼聽見這兩個字會走,然而下一刻,一隻手撫上自己的臉。
  
  她聽見他猶豫地問:“你想從冷宮出去嗎?”
  
  這是自從六枚滅魂釘釘入他心臟,他第一次沒用想掐死她的力道碰她。

  蘇蘇拿開他的手,突然笑了:“你能讓我離開周國嗎?”
  
  澹台燼臉色微變,慍怒地說:“你現在哪裡都去不了,只要孤還活著一天,你永遠都別想走。”

  蘇蘇說:“我要的你給不了,你給的我不想要。所以出去和不出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澹台燼手指緊了緊,所以這是在說,他的身邊比冷宮更令她煎熬嗎?

  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一個要他命的女人,她又冷又餓,憔悴得不成樣子,才是他想看見的。
  
  蘇蘇以為說得這樣清楚了,澹台燼惡劣的虛榮心會促使他迫不及待離開這間小破屋子,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握住,他傾身壓了下來。

  澹台燼抿唇看著她,身下少女墨髮散開,她永遠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氣質多麼令人神往。像一塊捂不化的冰,讓他一面恨著她的尖銳,一面又忍不住覬覦她的清透。

  “待在冷宮的你,不過一個女奴!”
  
  從冷漠折辱的言語中,蘇蘇卻聽出幾分他的束手無策和掙扎的惡意。

  蘇蘇突然開口:“今日不是十五。”
  
  澹台燼頓了一瞬,冷聲反問:“所以呢?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
  
  蘇蘇說:“我只是想說,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如果這樣你都有興致的話……”

  蘇蘇沒有說下去。
  
  身上的人身體僵硬,許是對於男人來說,她的話讓他十分難堪。

  他惱羞成怒地握住她肩膀,冷冷審視她:“對我沒有任何感覺?你對誰有感覺?呵,蕭凜嗎,可惜,你親手殺死了他,他也從來沒有愛過你。”
  
  蘇蘇抿住唇。

  澹台燼終於從她臉上看見了別的情緒,然而這令他更加憤怒。
  
  他咬牙道:“你就慢慢在這地方等死吧!”

  蘇蘇慶幸自己看不見,不用去看他此刻是怎樣討人厭的神色,她被他禁錮得不舒服,去推他,無意間碰到澹台燼手腕上的鳧茈環。
  
  燭光下她手腕上一模一樣的金色手環淺淺發著光,澹台燼猛地抽回自己手腕,和衣走了。
  
  房間內安靜下來,蘇蘇背過身去,她知道今夜是什麼日子。手指撫上小腹,久久沉默著。

  她不會為魔神孕育子嗣,他的孩子,只會是罪惡的血脈,蘇蘇無比慶幸,能毫無牽掛離開。
  
  ***

  葉冰裳臉色冰冷,情緒十分糟糕。
  
  小慧站在她身後,心裡嘆了口氣。作為貼身丫鬟,陛下有沒有在這裡過夜,她再清楚不過。小慧十分鬱悶,夫人長得這麼好看,陛下卻不碰她,難道那方面真的有問題嗎?
  
  葉冰裳隱在手臂中的青色紋路若隱若現,她握緊了拳頭。

  “小慧,你走吧,我想歇下了。”

  “是。”
  
  葉冰裳看著屬於潛龍衛的印記,眼裡漫出一片冰冷。她不甘心,憑什麼葉夕霧這樣背叛澹台燼,她依舊爭不過。

  真的抵抗不過命運嗎?

  自己得到護心鱗的時候,從裡面看見過未來的預言——有人終會奪走她的一切。
  
  現在蕭凜沒了,護心鱗碎了,龐宜之作為犧牲品,連潛龍衛也賠上了一大半。

  難道真的只有葉夕霧死了,自己才能握住已經擁有的東西嗎?
  
  葉冰裳看著跳動的燭火,眼睛裡帶上幽幽的光。
  
  說來奇怪,周國的冬日向來不下雪。

  今年卻不同,冬月時,周國下了百年來第一場雪。
  
  一夜過去,天地間銀裝素裹。冷宮蕭瑟,蘇蘇本以為這樣的寒冷只能捱,卻在清晨收到一份「賞賜」。
  
  帶東西過來的小太監什麼都沒說,放下東西就走了。

  一如那人冷漠的作風。
  
  蘇蘇的手指撫過厚實冬襖,鬆軟的棉被,還摸到了暖爐。勾玉提醒她:“遠處地上還有冬日燒的炭,太監放在了門後,小主人注意些就不會碰到。”
  
  如果真的由她自生自滅,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在冷宮。

  不管是想留著她慢慢折磨,還是別的目的,澹台燼不想她死。
  
  屋裡漸漸溫暖起來。

  蘇蘇收集陰氣良久,瞳孔如夜色一般漆黑,眼中卻沒有焦距。
  
  一隻雀鳥輕輕落在窗前,它抖了抖翅膀,抖落幾片雪花。

  蘇蘇摸摸它的頭,雀鳥身體隱去,悄無聲息飛走。

  勾玉知道她想做什麼,說:“小主人,別怕,勾玉陪著你。”
  
  蘇蘇搖搖頭:“我等這一天……太久了。”

  陰日陰時就在三日後,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長澤山,這輩子都做不成神女。

  她多麼想回家,可是知道永遠不可能了。她的恐懼日復一日加重,到了現在,她心裡只剩下即將解脫的期待。
  
  這兩年她太累了。

  可她不想死在冷冰冰的宮殿,她即便要離開,也想走遠一些。像她跌跌撞撞學御劍的那年,靠近天空,與自由最近的一次。
  
  傍晚隱身的小雀鳥飛了回來,啾啾叫了兩聲。
  
  勾玉說:“陰脈在臨巍城,是叛軍和八皇子所在的地方。勾玉現在不用省著靈力了,小主人,我送你走。”

  蘇蘇:“凡間有龍脈、陰脈,龍脈保朝代蒼生不衰,陰脈引天雷。兩日後,我們再去臨巍城。”

  八皇子殺了祖母,她不會讓他活著。
  
  臨巍城遠在千里,澹台燼知道的時候,她想必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不用再見他,真是……再好不過了。
  
  ***

  風雪夾雜的夜晚,白色衣裙的女子悄無聲息出現在臨巍城。

  她執著一把柳木削成的小劍,踏著積雪,走到城主府裡。
  
  跳動的燭火後,八皇子在尋歡作樂。

  八皇子已窮途末路,一墻之隔,葉儲風帶著數十萬大軍包圍了他們。他插翅難逃,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蘇蘇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葉冰裳。
  
  葉冰裳一身青衣,神情厭煩地看著八皇子。蘇蘇掀開簾子走進來的時候,她一驚,站了起來:“你……三妹妹!”

  葉冰裳有一瞬慌亂,畢竟她和八皇子密謀這件事,從來沒人知道。蘇蘇無聲無息進來,直接打破了她的計劃。
  
  蘇蘇別過臉「注視」著她。

  “真是你。”蘇蘇平靜地說。
  
  葉冰裳抿了抿唇,見蘇蘇表情漠然,仿佛在看跳樑小丑,她心中的驚慌冷卻下來,變成嘲弄之色。

  “我也不過是爭取我想要的,有什麼錯?你想要那個位置,我也想要。拿不到永生花,救不回祖母,葉夕霧,是你技不如人。”
  
  蘇蘇握劍指向她。

  到了現在,葉冰裳還以為自己在和她爭皇后之位。不管是夢裡還是現實,都把自己看作最大的宿敵。
  
  可笑的是,蘇蘇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葉冰裳心裡至高無上的東西,在蘇蘇心中,只如凡塵朝霧,眨眼就散。

  “你不該出賣祖母。”
  
  葉冰裳撫平裙擺,從容站起來一笑,道:“你錯了,那本來不是我的計劃,順水推舟罷了。老太婆偏心一輩子,她早該知道自己有這個下場。”
  
  蘇蘇手中的劍飛出去,打在葉冰裳臉上。葉冰裳被打飛出去,臉上瞬間多了一道傷,蘇蘇抬腳,踩住她的肩膀,說:“她落難時,你為她付出過什麼?她不夠疼你,你就要殺她。葉冰裳,你是不要臉慣了,以為天下女人皆你娘嗎?”

  就該為你無怨無悔付出,否則都該死。
  
  葉冰裳掙扎不開,屈辱地在蘇蘇腳下,疼痛讓她扭曲了臉色:“你當然不懂,你自小什麼都有,怎會瞧得起我們這些庶女……八皇子,你還在看好戲,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八皇子好似才醒過神,興致盎然地拍了拍手,死士和潛龍衛一同出現。

  一道冷光襲向蘇蘇,在勾玉的提醒下蘇蘇側身避開,葉冰裳立刻被救了出來。
  
  八皇子盯著蘇蘇,桀桀笑道:“你們倆姐妹可真有意思,葉冰裳讓我佯裝捉了她,讓那小孽種用你過來換。你卻自己過來了,還試圖殺了我們。倒是可惜,不知在那小孽種心裡,是葉冰裳重要,還是你重要。”

  他摔了杯子,眼睛裡露出狠戾之色:“沒關係,試試就知道了。他不來,讓葉儲風選,想必也很有意思。”
  
  葉冰裳皺了皺眉,不知想到什麼,沉默著沒開口。
  
  他們的反應讓勾玉忍不住生氣起來。憑什麼所有人都認為,它的小主人一定會被放棄!大家明明都那麼喜歡小主人。
  
  劍飛回蘇蘇手中,外面快天亮了。
  
  蘇蘇沉吟片刻,突然淺淺笑了笑。

  ***

  葉儲風半夜聽見士兵稟告,說臨巍城樓上,突然多出兩個女子。

  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走出帳外。
  
  策馬奔到臨巍城下,他現在已經是一雙妖瞳,一眼就看見城樓上的是誰。

  葉儲風握緊韁繩,八皇子在城樓之上,冷冷衝他笑:“葉大將軍,天亮以後,請你看一場好戲。”
  
  葉儲風眉頭緊皺,立即用老道給的傳聲符稟告澹台燼。

  大雪下了一夜,葉儲風本以為小暴君趕不過來。  
  
  然而第二天朝陽升起的時候,澹台燼一行人突然出現在了營帳中。
  
  玄衣帝王一身戎裝,肩頭還有未化的雪。

  老道畫傳送陣耗了澹台燼許多血液,澹台燼臉色蒼白,在慢慢擦拭一柄鋒銳的弩,比葉儲風想象的要冷靜得多。
  
  葉儲風心想,也不知道澹台燼來這麼快,是為了冰裳,還是……夕霧?
  
  澹台燼:“那個廢物想做什麼?”

  葉儲風抿了抿唇,如實說:“八皇子把夕霧和冰裳抓了,說是天亮以後讓屬下看一場好戲。”
  
  澹台燼諷刺地笑了笑,聽完,拿著弩箭起身。

  “發兵。”他的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孤要澹台明翰死無全屍。”
  
  澹台燼的語氣極為平靜,如果不是他來得足夠快,葉儲風甚至以為他半點兒都不在意這件事。
  
  黑壓壓的大軍兵臨城下,澹台明翰起初心裡也慌亂過一瞬,想起手上那兩個女人,他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意。

  宮中秘聞,聽說這怪物兄長是劃破他娘親肚皮才鑽出來的。

  橫豎都是一個死,被逼到了窮途末路,拉他的女人做墊背,倒是自己賺了。
  
  大軍壓境,天色才剛亮,天空開始打雷。
  
  周國今年冬日的氣候本就怪異,今夜更是奇怪,雷聲轟鳴,卻並沒有下雨,甚至看不見雷的形態。
  
  一聲一聲,如同敲打在人的心上。

  戰馬被驚得來回走動。

  車輦上的澹台燼有片刻失神。
  
  不容他多想,悶雷持續沒多久,城樓之上,八皇子穿著明黃的龍袍,臉上帶著將死之前的瘋狂。
  
  葉儲風忍不住道:“夕霧!冰裳!”
  
  澹台燼抬眸望去,過暗的天幕下,他一眼就看見了城樓上的少女。
  
  蘇蘇換上了他送去的白色冬襖,漆黑的瞳望著大軍,隔著千萬人,一眼準確地「看見」了他。

  或許是一種感覺,那一刻,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澹台燼的手死死握緊車輦,他承認,在得知蘇蘇戴上鳧茈環依舊選擇離開了那一刻,他心中生出無盡的壓抑。

  甚至是難以言說的恨意,心中陰暗的情緒彌漫。她就那麼喜歡蕭凜,蕭凜死了,她也恨不得殉葬嗎?
  
  葉冰裳臉上一片青紫,看見澹台燼的時候,忍不住掉下淚水。
  
  八皇子哈哈笑道:“小畜生,今日孤在臨巍城登基。既然邀了幾十萬大軍來觀禮,孤可不像你這麼無情無義,你心愛的女人孤還給你,留下另一個給孤殉葬如何?放心,孤一定說到做到,你夫人和葉小姐,只能活一個,你選誰?”
  
  此話一出,葉儲風臉色大變。

  對他來說,兩個都是他的親妹妹,他不希望她們任何人出事。
  
  澹台燼沒有說話。

  其實對他來說,選誰都沒有區別,只要她們出現在他的視野,他有能力在最後關頭救下兩個人。
  
  噬魂幡已經悄無聲音縮小,往城樓飛,接近八皇子等人。
  
  暗沉的天幕下,兩個少女,一個咬著唇,哀求而害怕地看著他,梨花帶雨。另一個……

  少女黑曜石一般的眸看著灰暗的天幕,哪怕看不見了,她眼裡依舊沒有他的身影。

  一如那夜,她別過頭去,連他的氣息都不想沾染。
  
  澹台燼眼神冰冷,喜怒不辨。
  
  八皇子笑容停下,森冷地說:“快選!否則我兩個全部殺了!”
  
  這樣的氛圍下,勾玉忍不住看向蘇蘇。

  蘇蘇漆黑的長睫顫了顫,她收回視線,望著澹台燼的方向。
  
  勾玉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希不希望澹台燼選自己。可勾玉知道,被人放棄,總是會難過的。

  她太久,沒被人珍重愛護過了……

  細想來,蘇蘇和澹台燼也有過好時光,月下赤腳揹她回去看桃花樹的少年,漠河下不許人傷她的澹台燼,還有花朝節,橋上他抱住她的模樣。
  
  她若沒有背負著使命來,或許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蘇蘇的手指輕輕握成拳。
  
  可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不乾脆殺了葉冰裳,竟真隨他們上了城樓。

  她來人間一趟,一直在付出。她並不是諸天無心無愛的神靈,她也希望這兩年,有人在意過她。哪怕是祖母、二哥,或者澹台燼呢。
  
  風雪肆虐下,蘇蘇聽見車輦上的青年帝王淡淡開口:“放了冰裳。”

  呼呼風聲在蘇蘇耳邊停下,她的世界變得安安靜靜。
  
  葉冰裳眼睛裡帶上淚水,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澹台燼忍不住去看另一邊的蘇蘇。

  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看見她什麼表情,哪怕是憤怒,也不要是冷漠和輕蔑。他盼她後悔,也要她濃烈的恨意和不甘心,知道誰才是可以給她一切的人。
  
  然而蘇蘇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只愣了一瞬,竟然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那笑容沒有半點兒怒意,甚至是帶著幾分解脫。
  
  澹台燼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狂風吹起蘇蘇的衣擺,八皇子的刀朝著蘇蘇刺去,澹台燼眸子一眯,噬魂幡下,八皇子和他的人已經全部大睜著眼,被吸乾了魂魄,倒了下去。
  
  有人說:“天上那雷是怎麼回事?”
  
  澹台燼抬頭,心跳漏了一拍,他突然意識到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再轉頭時,蘇蘇不知何時掙開繩索,站上了城樓最高的地方。

  心裡某個地方不斷下沉,他強硬地撐住冰冷的神色,卻忍不住心慌道:“葉夕霧!給孤離開!”
  
  蘇蘇眼中的紫氣和黑氣交織,原本隱匿在天上的紫雷,全數聚集到了她頭頂,匯集成了驚魂動魄的一幕。

  手鐲散發著耀眼的白光,變成一塊彎玉形狀,在她周圍飛舞。
  
  葉冰裳看見蘇蘇所在的地方,眸光一閃,朝潛龍衛遞了個信號。只要現在……

  蘇蘇抬起手,隔空掐住葉冰裳的脖子。
  
  葉冰裳不知道蘇蘇是怎麼發現的,她神情驚恐,仿佛蘇蘇是什麼怪物,雙腿不斷掙扎:“放……放過我……”
  
  “你說得對,我從來就沒有瞧得起你。”蘇蘇在紫雷之下,聲線清冷宛如神祇,低眸說,“世有蜉蝣,朝生暮死,也比你這樣的生命乾淨。”
  
  蘇蘇收緊手,又在最後一刻鬆開,葉冰裳從高處掉落在地,驚恐的眼淚流了滿面。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蘇蘇不答,一絲細小的雷落入葉冰裳體內,葉冰裳劇烈顫抖著,經脈破裂,葉冰裳痛叫出聲。
  
  紫雷越發粗壯,蘇蘇紫色的瞳孔並不妖異,反而有種讓人心顫的安靜。

  纖細蒼白的手指結了一個漂亮的印。紫雷開始被一道道引入勾玉中,她嘴角也開始溢出鮮血。
  
  大道本無情,也當無恨無怨。勾玉的犧牲,她的犧牲,會讓五百年後的世界開出馥郁的花朵。

  ——她的道心,徹底堅定。

  少女閉上眼,身後緩緩出現一朵盛開紫色花朵的形狀。起先含苞,後來漸漸在她身後盛放。
  
  看見傾世花的輪廓,澹台燼手指僵了僵。一年前桃花樹中,他見過一模一樣的花,隨即掉入無盡的噩夢。可那朵花不是變成了自己的眼睛嗎?怎麼會在蘇蘇那裡!
  
  左眼澀疼,澹台燼捂住自己的眼睛,猛地意識到什麼,臉色漸漸白了。

  不,不可能的,她向來都討厭他。人都是自私的,她怎麼可能把眼睛給他!
  
  他死死咬住嘴裡的肉,朝蘇蘇說:“不管你要做什麼,孤命令你,立刻停下來!”

  他從來沒有這樣驚慌過,連死死握住手中的鳧茈環,都不能讓他安心半點。不,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澹台燼。”蘇蘇聽見他的聲音,睜開眼,漆黑的瞳安靜「看」向他,釋懷地說,“六枚滅魂釘,是我抱歉。”
  
  不,不是的,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要這樣,不要道歉!

  他突然恐懼將會發生的事,全身微微顫抖。
  
  城樓上的少女眼睛變得溫柔而暖,她依舊處在一片黑暗中,說:“我拿走你的邪骨,還你神髓。你曾在蒼生符裡見過蒼生,若可以,願你此後仙道通途,予天下福澤。”

  別再做魔了,成神吧。
  
  他全身冰冷:“不……不……”
  
  蘇蘇張開雙臂。

  讓她做一場不會醒的夢,夢裡有蒼生,長澤山上不化的雪,師兄和師姐,出生的靈泉,她的家。

  沒有黑暗,沒有人間的悲歡,沒有絕望和害怕。
  
  澹台燼意識到她要做什麼,跌跌撞撞從車輦上摔下去。
  
  “不要!不要!”
  
  他錯了,他不該報復她。六枚釘子一點兒都不疼,真的不疼!只要她活著,不喜歡他又有什麼關係,厭惡他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蘇蘇並沒有看他,也聽不到他的話。

  白色的光影一縷縷從她身上飛出去,她的靈根和魂魄進入勾玉那一瞬,紫雷也全部進入神玉中,變成一塊純白的神髓,沒入澹台燼身體中。
  
  雷雲散開,天空變得明亮。天地一場大雪,紛紛揚揚。

  她張開手,像只輕飄飄的蝶,從城樓一躍而下。
  
  而城樓之下,那個玄衣的身影,仿佛瘋了般,想過去接住她。
  
  他跑得那麼快,跌倒了立刻爬起來,但他離得太遠了,遠到像一條永遠看不見希望的路。
  
  就在他想起用噬魂幡接住她的時候,噬魂幡被神髓劃破,通體漆黑的邪骨從他身上一寸寸抽離,那一瞬他完全動彈不得。
  
  他眼睜睜看著,空中的雪變得安靜又緩慢,像驟然被劃開兩個世界。
  
  世界外面,少女手腕上的鳧茈環,碎裂成一片片。

  她也像那金色手環一樣,碎在了城樓下,他的眼前。
  
  世界裡面——
  
  他的右眼冷硬無情,像個局外人般注視這一切。

  然而他的左眼,血淚如珠,大顆大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流了滿面。
  
  他朝她伸出手。

  觸不到她的溫度,只碰到了冰冷的雪和刺骨的風,冷得讓人顫抖。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5:34 PM

第76章 白髮

  似乎只過了一瞬,又似乎過了很久。
  
  澹台燼終於能動,慢慢抱住城牆下那具冰冷的屍體。他死死抱著她,左眼的血淚掉入她的髮中。

  “孤不信。”他低聲說,像個孩子般邊哭邊笑,“你的潛龍衛怎麼不救你。你不是……很厲害嗎?你都可以殺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個玩笑,一定是個玩笑。”
  
  “鳧茈鐲,對,只要你魂魄還在,你就不會死。”

  他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癲狂地去尋那鐲子。
  
  金色的鳧茈鐲碎在少女身邊,埋入冬雪中。
  
  萬千將士看見,他們的帝王瘋了般從大雪裡找破碎的碎片。

  鳧茈的碎片把他雙手劃得鮮血淋漓,他緊緊握住,一片都不敢弄丟。
  
  “你看,我找回來了。”澹台燼臉上全是左眼裡流出來的血,眼中卻充滿著希冀,手忙腳亂地拼湊鳧茈鐲。
  
  然而碎掉的鳧茈鐲無論如何也不會重新完整,少女的屍體靠在他腿上,無聲無息。她的手從他手中滑下去。
  
  他面無表情,復又握住她的手,在她冰冷的掌心呵了口氣。

  “外面太冷了,我們回家。”
  
  他抱起血肉模糊的身體,路過葉儲風,葉儲風難受地說:“陛下。”
  
  玄衣帝王沒理他,抱著少女一直走。

  大雪落滿他的肩頭。
  
  廿木凝也忍不住說:“陛下!”
  
  他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停下腳步。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大軍,身前是一片看不見色彩的雪。一如澹台燼遇見蘇蘇那年,少女驚惶撞入他懷裡。

  而今,她再沒了半點溫度。
  
  七百多個日日夜夜,那些記憶終於慢慢清晰——
  
  她曾逆著人群,殺死赤炎蜂來尋他,把他從大雪中扶起來,為他對抗趙王;她曾在村落的湖畔撿到他,給他溫柔清洗左眼的傷口。

  桃花繭中,她抱住他,周圍是紛飛的花瓣,無盡噩夢裡,唇上那片溫軟的是她的吻。
  
  他們一同見過夏國皇宮、小鎮的月、浩瀚的江,世間魑魅魍魎。

  痴情的狐妖,萬年僵屍,可悲的蚌公主,共同走過一輩子的般若浮生……
  
  澹台燼記起來了,過去那些塵封在心中毫無波瀾的東西,一瞬變成驚濤駭浪。

  他記起自己是怎麼抱著一腔痴妄和喜悅,一針一線親手把希冀縫入蓋頭中。

  見到她心裡就情不自禁歡喜,忍不住看她,追隨她。
  
  如今——

  噬魂幡破了,裡面的老道死了,連困住她的鳧茈鐲也碎了。
  
  遲來的情絲生根發芽,像攀岩的藤蔓,瘋長困住他,他心臟疼,全身都疼,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他要怎麼辦,誰來幫他救救她……
  
  廿木凝追上去,看見那個不敢回頭的青年,終於崩潰跪在雪中。
  
  他如墨的髮一寸寸變白,死死抱緊懷裡的少女,無措地哭出聲。
  
  那是廿木凝這一生第一次見他流淚大哭。
  
  他想求,不知道向誰求。他想恨,又不知道該恨誰,淚水衝去臉上的血跡,他終於撐不住,一口鮮血吐出來。
  
  ***

  景和元年的冬天,對於臨巍城來說,是一個災難。
  
  八皇子死後第二日,澹台燼親自把他的身體剁成碎肉,餵給了惡犬。

  他帶兵屠了臨巍城。

  滿頭銀髮的帝王大笑著,臉上濺滿了鮮血。

  他殺紅了眼,最後躺在厚厚的積雪中,用面具蓋住自己的臉,茫然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澹台燼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
  
  她愛世人,怎麼這次不記得拿下他的面具,來阻止他呢?不是想讓他死嗎?可他依舊活著,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毫無牽掛地離開了。
  
  凡人的血溫熱,澹台燼卻覺得到處都冷。

  葉儲風沉默著,把澹台燼帶了回去。他也想不到,三妹妹的性子會如此烈。他們誰都來不及救她,誰也沒有辦法救她。
  
  蘇蘇手上鳧茈鐲碎了,連帶著澹台燼的手上那只一同碎裂。澹台燼以為自己早晚會死。

  可是偏偏,他並沒有死去。這具身體曾經孱弱不堪,而今握緊拳頭,都像注入了世間最純粹堅韌的力量。

  乾淨、強大的力量。那是他曾經渴求的一切,她全部給了他。
  
  他心裡空盪盪的,沒有覺得歡喜。
  
  心臟裡六枚釘子讓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周宮人人戰戰兢兢,不敢靠近帝王寢宮半步。宮人們像是陷入了醒不過來的噩夢。
  
  魏喜哆嗦著往裡頭瞧了一眼,偌大冷清的宮裡,弱水武器被澹台燼融了,用來為她鋪床。
  
  少女就躺在上面,帳幔上的琉璃兔子手中嵌入一顆漆黑的冥羅珠。
  
  澹台燼抱回來那屍體時,屍身已經不成樣子了。
  
  小暴君殺完人回來,哭了很久,眼淚濕了衣襟,哭完又微笑著縫合好她的傷口。

  他日日與一具屍體在一起,有時候為她簪上晨時新開的花,有時候為她描眉畫胭脂,為她講他小時候在周國皇宮和夏宮的故事。
  
  那些故事,久遠,沉悶,陰暗。

  像是把人拽入黑暗的爪牙,澹台燼卻並不知道,他以為每個人的童年都是那樣的。

  可能也就蕭凜這樣的人幸運些。
  
  然而冥羅珠保存屍體有限制,冷冰冰的屍體並不能放在大殿中。

  當年翩然選山養姜饒時,耗了千年修為布陣吸取天地靈氣,才能真正發揮冥羅珠的功效。

  如今又去哪裡找第二隻九尾狐呢?
  
  這個冬天沒過完,少女身上開始有了淺淺的腐臭。凡人氣息渾濁,澹台燼靠得越近,濁氣愈濃。
  
  床上的人無知無覺,留給他唯一鮮活的東西,在他左眼之中。
  
  澹台燼再不敢碰她,他惶恐後退,怔怔捂住自己的左眼,手足無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碰你了,不碰了……”

  周圍關於她的一切,慢慢消失,她什麼都不想留給他。蘇蘇選擇離開周國皇宮去臨巍城前,早已一把火,把以前的玉鐲和衣衫都燒得乾乾淨淨。
  
  老道沒了,他連她的身體都留不住。
  
  魏喜看見,小暴君跌跌撞撞走出來,在殿門前坐了許久。身後的門被闔上,他一面可憐地哭泣,像無措的孩子般問道:“魏喜,我要怎麼辦?”

  魏喜拿不穩手中拂塵,惶恐跪下:“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魏喜還記得,陛下上一次這樣問一個太醫,下一刻就笑著殺了那太醫。
  
  小暴君早就是個瘋子了。
  
  澹台燼沒趣地看他一眼,自己殿前的積雪最厚,因為他不許旁人來打擾他和蘇蘇的生活。

  他哭了一會兒,從地上站起來,愉悅地說:“今日讓夕霧開心的時辰到了。”
  
  魏喜渾身顫抖,看著澹台燼走遠。他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雙腿發軟。
  
  “讓夕霧開心的時辰”,起初魏喜不知道是什麼。直到漸漸發現不對,宮裡那位唯一的夫人似乎失蹤很久了。
  
  對小暴君的事,宮裡沒人敢好奇。
  
  冷宮那位死後,臨巍城被屠戮,昔日最受重用羊暨大人,最近都不敢入宮。

  物是人非,周國皇宮,像是森冷的煉獄。
  
  ***

  廿木凝跟在澹台燼身後。
  
  澹台燼沒有傷害廿木凝,許是她看管蘇蘇最久,經常能回憶起蘇蘇的生活。

  這成了他最後的希冀。
  
  陰暗的地牢中,奄奄一息的女子躺在穀草中。
  
  廿木凝心情複雜地看著葉冰裳,昔日名動夏國的美人,如今成了一灘爛肉。

  聽見腳步聲,她痛苦地尖叫起來:“啊——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玄衣青年盤腿在她身邊坐下。
  
  周圍滴滴答答流淌著水聲,無數小蛇從一旁的竹婁裡游出來,冰冷可怕的觸感,盤踞上葉冰裳的身體,用她血肉進食。

  她瘋狂尖叫,早沒了當初半點兒溫柔。
  
  澹台燼與她一同坐在蛇窟。
  
  幼蛇饑餓,沒有靈識,不分飼養的主人,也咬澹台燼,他面無表情,毫不在意。偶爾心煩的時候,會扯開它們。
  
  葉冰裳快要瘋了,她怕蛇!怕蛇啊!

  她寧願死,也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可是澹台燼偏偏不讓她死,連蛇每日多久進食,他都算好了。

  不會要她的命,也讓她沒法自殺。
  
  他猶如惡鬼,聲音溫柔地響在地牢:“你怕?原來一個人面對自己最怕的東西,是你這幅模樣。”

  他觀賞美景般,低低笑了起來。
  
  “孤的皇后多怕,你如今想來也是如此。她最近不太高興,不許孤近她的身,也不讓孤去看她。孤希望她高興些,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或許明天,她就願意見孤了。”
  
  葉冰裳在地上翻滾,忍無可忍地喊:“你這個瘋子,她已經死了,不全是我的錯,還有你!你也有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決定,不能只怪我一個人。”
  
  她以為他會反駁,會生氣,沒想到澹台燼只是溫柔地笑著說:“是啊,我也該死。”
  
  葉冰裳:“哈哈哈,你喜歡她,卻親手害死了她。澹台燼,我就算死了,你也不好過。親手害死自己愛的人滋味如何,你就是個怪物,怪物!啊……滾開,別咬我!”
  
  天光大暗時,澹台燼從地牢裡走出來。
  
  廿木凝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決定把審問的結果告訴澹台燼:“葉冰裳怕得不行,還是招了。她說她八歲的時候去別莊,失足落下一片山谷。”

  “山谷百花盛放,有個剛生產不久,快死的女人。女人見她也是個年幼的小女孩,便收留了她幾日,怕她在山谷中迷路遇到危險,給了她一支會飛的玉笛,帶她出去。”
  
  原來當年,葉冰裳坐上變大的玉笛,在離開山谷的路上,剛好遇見一隻喋血的妖怪。

  妖怪命不久矣,看見葉冰裳坐著的玉笛,請求她把一個錦囊交給山谷的主人。
  
  年幼的小女孩連連點頭,答應下來。
  
  葉冰裳如約返回山谷時,好奇心讓她很想知道錦囊裡到底是什麼。那是她第一次接觸到這麼神奇的地方,在冬日百花盛開的山谷,會飛的笛子,絕色女子,甚至還有妖怪。
  
  那麼,錦囊裡面到底是什麼呢?
  
  她打開它,裡面躺著一根純白,如冰絲般美麗的東西。

  她伸手碰了碰,無形中仿佛有一隻手,撥開愚鈍的迷霧,瞬間神台清明,聰穎無比。
  
  小女孩欣喜地拿起冰絲,目光看向另一樣東西。
  
  閃爍著美麗光澤的——

  護心鱗。
  
  那是上古大妖身上掉下最堅硬的鱗片,她屏住呼吸,幾乎一瞬被吸引了目光。

  鱗片劃破她的手掌,小女孩“哎呀”一聲,躁動的鱗片覺察到她身下的玉笛的氣息,遲疑地安靜下來。
  
  葉冰裳從護心鱗裡,看見了自己未來的結局。
  
  小女孩咬出唇,握緊那條白色冰絲和護心鱗,她看了眼身後的山谷。

  那個美麗的女人,可能……已經死掉了吧。
  
  東西即便拿了過去,也沒有人能使用的。倒是她,她的未來那麼可憐,也許這些東西能救她。

  她咬咬牙,逃似的,離開了山谷。
  
  那個冬日,成了葉冰裳的秘密,後來巧合之下,護心鱗幫助她融合了那條冰絲。

  她漸漸長大才知道,原來那是一條完整的情絲。她也愧疚過,可是木已成舟,她沒法找到那個神奇的山谷,把東西還回去。
  
  她發現自己比旁人多一條情絲以後,再固執的男人,也對她青睞有加。讓一個人愛上自己,變得很容易。
  
  原來一條情絲能愛人,擁有兩條情絲能使人愛她。她的人生順風順水,也願意在這樣的前提下,做個善良的好人。
  
  本來她都快忘記了幼年的一切,直到蘇蘇出現,蕭凜的態度漸漸發生改變。

  葉冰裳終於想起了幼時的機遇——她竊取了屬於山谷裡絕色女人的情絲和護心鱗,開始終日惶惶自己幼時看見的結局。
  
  她千算萬算,屬於自己的終究在一點點失去。
  
  她至今不知道,為何澹台燼不再喜歡自己。他不是應該和蕭凜龐宜之一樣,心中永遠有她的位置嗎?

  太痛苦了,漆黑的地牢,旁邊髒臭犯人的淫詞浪語,還有每日啃咬她的蛇。然而她死不掉,澹台燼不知道做了什麼,她一旦有自盡的想法,瞬間會全身無力。
  
  這樣的折磨下,什麼秘密她都說了出來。
  
  澹台燼回到宮殿,卻久久不敢推開那扇門。少女的身體並非翩然的那具萬年僵屍,早已損壞得不成樣子。
  
  他坐在宮殿外面,看著凄冷的夜色。
  
  蘇蘇留下的只剩在他心臟裡的六枚釘子,和一隻會流淚的眼睛。

  澹台燼在台階上坐了一夜,雪花落在他髮間。滅魂釘一寸寸凌遲著他,他起初覺得痛得受不了,後來漸漸麻木。
  
  冷,無盡的冷,他抱緊自己,把唇咬出血來。
  
  無盡的孤獨感讓澹台燼開始恨她。

  她殺自己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恨過她。

  第一縷晨光亮起,他推開了身後的房門,冷冷地看著床上那具屍體。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5:40 PM

第77章 百年

  澹台燼進去許久,一直沒出來。

  魏喜也是沒辦法,只好叫來葉儲風。
  
  現在宮裡人人自危,民間甚至還有傳言,說澹台燼天生不祥,冬日的氣候才會如此詭異。

  羊暨從來都明哲保身,這種時候完全靠不住。如今不怕死又有能力的,只剩葉儲風。據說葉大人和陛下之間有什麼契約,把事情告訴他,他也不可能背叛陛下。
  
  “實不相瞞,葉大人,陛下的宮殿這幾日已經隱隱傳出……那股味道。姑娘的身體留不住,人已死,何不讓她入土為安呢?”
  
  葉儲風點頭:“多謝魏公公告知。”

  葉儲風從臨巍城趕回來,也沒想到過去一個月多了,澹台燼竟然還沒將三妹妹的屍體下葬,怪不得宮人們表情驚恐又諱莫如深。

  在這個死者為大的朝代,澹台燼這樣的行為令人寒毛直豎。
  
  魏喜嘆了口氣。

  他沒敢具體和這位葉大人講陛下還做了什麼。

  誰才是主子,魏喜心中很有數。所有人的生殺大權,終究還是捏在澹台燼手中。
  
  葉儲風靠近宮殿,也聞到了魏喜說得那股淺淺的味道。

  屋裡放了防止屍體腐爛的薰香,拖延到現在已是極致。
  
  魏喜不安地低聲說:“陛下今晨進去的,至今沒有出來,奴才這眼皮直跳,葉大人,不會出什麼事吧。”

  葉儲風說:“讓人來把門打開。”

  “可是……”

  “出了什麼事我擔著。”
  
  魏喜這才應了,很快宮門被推開,別說是葉儲風,連魏喜都沒想到會看見眼前這一幕,他腿一軟,連行禮都忘記了,直接跪著爬了出去。
  
  葉儲風臉色鐵青,走上前去,緊緊拉住澹台燼的衣領:“你在做什麼!”

  玄衣小暴君低聲笑起來:“留住她,讓她永遠和我在一起。”
  
  血從澹台燼身體裡流出來,染紅身下的弱水。周圍是老道士留下的幾樣法器。

  澹台燼臉色蒼白,卻愉悅地笑著,弱水結成了薄薄一層冰晶。
  
  葉儲風看看自己三妹妹的屍身,想起澹台燼方才的行為,不寒而慄咬牙道:“你竟然,想把自己和她一起封印在弱水中!”

  澹台燼就是在找死,他自己不一定活得下來,三妹妹也不能體面離開。
  
  葉儲風看著澹台燼瘋狂執拗的眼,突然想起曾經在大殿前,他宴請澹台明朗的臣子。

  那時候他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恐嚇和威懾,今日葉儲風才明白,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澹台燼冷漠地說:“誰給你的膽子進來,滾出去!”
  
  “你簡直瘋了,我要帶三妹妹走。”葉儲風說著,去抱床上冰冷的屍體。
  
  一隻手橫過來,澹台燼一掌拍過去。

  “你敢碰她?”澹台燼冷冷道。
  
  葉儲風臉色難看極了,也顧不得什麼契約,什麼君臣之別,這一瞬連翩然都沒想,他只覺得荒誕。

  兩人打了起來,一人體內有九尾狐妖丹,一個剛得了神髓,卻誰都沒有動用力量,拳拳到肉。
  
  澹台燼一拳一拳砸在葉儲風身上,神情讓人毛骨悚然。
  
  葉儲風不想三妹妹死了還不得安寧,抬起手,一團火焰朝著床上的屍體飛過去。
  
  澹台燼的目光一瞬凝住,想也不想撲在了那具屍體上面。
  
  火焰把他背部灼傷,他毫無所覺,小心而慌張地把身下少女的屍身沾上的火星撲滅。

  葉儲風無力地看著這一切,許久,他閉了閉眼。

  “你這個樣子,三妹妹若知道,會覺得噁心。”
  
  「噁心」兩個字,讓澹台燼徹底僵住,他眼尾帶上恐怖的猩紅,左眼裡卻漫出淺淺的淚意。
  
  葉儲風說:“當我求你,也當我替她求你,放過她,讓她離開吧。”
  
  葉儲風閉了閉眼:“你給的她不想要,她想要的你從來不肯成全。”她只想離開你,為此她付出了這麼多代價,你難道真的不懂嗎?
  
  澹台燼的淚水砸在少女臉上,他明明是對的,可是世上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盼他成全。
  
  到了晚上,魏喜公公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魏喜欣慰地說:“陛下同意把姑娘下葬了。”

  葉儲風怔了怔,想起小暴君紅透的眼眶。
  
  澹台燼依舊不肯讓任何人碰蘇蘇。

  那一日澹台燼細細為她清洗好身體,為她戴上漂亮的髮簪,唇間含入防蟲的珠子,他親自抱著少女的屍體進入原本屬於他的帝王陵墓。

  陵墓之下,是一代江山的靈脈。
  
  他讓人把陵墓封了起來,再沒進去過。
  
  開春時,雪停了,潛龍衛試圖來救葉冰裳,澹台燼把數千名潛龍衛困住,令人亂箭射殺。
  
  他讓葉冰裳看著。

  葉冰裳被困在一個密封的罈子中,即將做成人彘。她絕望地看著來救自己的人一個個倒下,只知道尖叫。
  
  半年多沒日沒夜的折磨,她什麼氣性都沒了。回憶起過往在蕭凜身邊的生活,竟然是她這輩子過得最安穩的日子。

  身邊的澹台燼如同惡鬼,只是微笑。
  
  澹台燼曾經想得到這支力量,現在有機會了,他卻手刃了他們。
  
  葉冰裳沒能撐過第二年的春天。

  澹台燼知曉時,饒有興趣在看籠中據說有三條命的妖怪,聞言,他眼皮子都沒抬。

  “死了就扔了吧。”
  
  他抬手,殺了妖怪。突然覺得這世界沒意思很久了。
  
  ***

  景和二年入夏,噠噠的馬蹄聲停在一個院落。
 
  葉儲風勒住馬回頭,心中低嘆一聲,問道:“陛下,可要隨臣一同進去?”
  
  澹台燼手指卷著韁繩,眼睛盯著地面搖頭。

  葉儲風衝他行了禮,一個人走進院落。
  
  依稀能聽見裡面有人問起「夕霧」,澹台燼緩緩抬頭,望向籬笆遠處開得正俏的合歡花。
  
  葉儲風出來也快,他嘆了口氣:“陛下當時就該讓三妹妹知道,你救回了祖母。”
  
  澹台燼冷冷笑了一下。

  折斷手中枝丫。
  
  葉儲風第一次不確定,澹台燼對三妹妹的感情,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
  
  但人死如燈滅,他……應當已經放棄了吧。
  
  “陛下真的不再回宮了嗎?”葉儲風問。

  曾經煞費苦心追求的一切,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嗎?
  
  澹台燼看向皇陵的方向,他黑眸寂寂,如看不到底的深潭。澹台燼眼角垂下:“我要力量。”
  
  葉儲風不語,到底是要力量,還是想逆轉那日城樓上令他幾欲發瘋的場景,去尋早已不復存在的那一抹香魂?

  不知道何時天底下開始出現各種妖怪,世間魑魅魍魎橫行,早已不是凡人主宰的時代。
  
  一個普通的仙人,地位勝過人間的帝王。蓬萊仙山,瓊樓玉宇,哪裡是皇宮能比?
  
  仙,多麼令人神往的存在。

  他們高高在上,須臾便是凡人的一生。仙門已經大開,人人盼著自己有資質,與仙長去仙山修煉。
  
  澹台燼伸出手,飄落合歡花落在他的掌心。

  “走吧。”他揉碎那花,蒼白指尖染上紅色。
  
  他最初追求的東西,便是令萬人折腰跪拜的力量。

  澹台燼五指成爪,撫平袖子下自己割出來的密密麻麻的刀痕,澹台燼冷冷彎了彎唇。他的道,斷不容他為了那根日夜折磨他的情絲,和從未愛過他的女人去死。

  他偏要活,活過千年萬年,逆了這朗朗乾坤!
  
  他垂下眼睛,蓋住連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一抹淚意。
  
  ***

  白駒過隙,那棵合歡樹開了又謝。
  
  人間又是一年春。
  
  “今日講秘聞。”老者捋了捋鬍子,驚堂木一拍,“卻說五百年前,周國下了一場怪異的雪,那時候的皇帝,並非史書上看見的任何一位。而是一個在位很短的瘋皇,後來他一把火燒了有關他的史冊。”

  “他的過往付諸灰燼,留給世人的只剩遐想,有人說,他曾愛過一位舉世無雙的葉氏夫人,曾征戰幾國只為將那位夫人接來身邊。”

  “也有人說,他的生命裡出現過一個不知名姓的女子。那女子沒有封位,不知姓甚名誰,只知道周國那場大雪以後,再沒人見過她。”
  
  台下有人起哄:“那位君主愛的肯定是葉夫人,否則怎麼會連封位都不給無名女子?”
  
  老者沒有否認聽客的話,笑道:“各位看官且聽老朽細細道來。五百年前,瘋皇所在的朝代,雖有戰亂,但他威懾八方,按理最後會一統天下。可是沒多久,他驟然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有人說,他作為一個普通人老死在了凡塵,也有人說,討伐暴君的劍客們殺了他。但……還有人推測,那人去過冥界傳說中的鬼哭河。”
  
  一聽「鬼哭河」三字,下面立刻有人道:“臭老頭,一天到晚瞎掰,怎麼會有人去鬼哭河!眾所周知,那是吞噬凡人靈魂的地方,瘋皇去找死嗎?什麼五百年前的周國,史冊上沒有的瘋皇,指不定就沒有過這個人。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此言一出,立即不少人附和:“沒錯。”

  “總講這些沒意思的往事做什麼,有本事就講講仙門大開,廣收弟子的消息!”

  “對,不講仙界,講妖界和魔界也行。”
  
  老者搖搖頭。
  
  自古凡人總對修仙嚮往,哪怕個個沒有靈根,入不了仙道。也永遠對精怪妖魔之事好奇,但倘若有妖魔作亂,又人人自危。
  
  故事既然已成了過去,看客早已曲終人散,老者便不再講這段往事。

  畢竟連他也不知曉,五百年前的真相到底如何。
  
  “世間有五界,神、仙、凡、妖魔、冥界。諸神早已隕落,妖魔只做殘忍之事無需多說,那今日便說說,百年例行仙門大比。各位看官猜,此次花落誰家?”

  “還用說嗎,當然是第一仙門衡陽宗!”

  ……
  
  聽書樓再次熱鬧起來。
  
  二樓角落,青衣女子不屑地扁了扁嘴。

  “那可說不準,今年衡陽宗參加大比的都是些新弟子,以為人人都如公冶寂無那般妖孽,短短三十年便突破金丹進入元嬰中期麼?看我這次不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一旁身著同色青衣的媵莊頭疼地道:“師妹,師傅說了,此次帶你去衡陽,是為了向衢玄仙尊學藝。你聽夠了凡塵趣事,咱們趕緊御劍去衡陽宗,去遲了難免失禮。”

  青衣女子哼了哼,知道刻不容緩,只好隨男子起身,與師門匯合。
  
  他們這一支門派喚作「赤霄宗」,以青緞為裳,女弟子髮間別著水滴狀的髮飾。開宗祖師曾是上清仙域、半神冥夜的弟子。

  上清傳承不少,以至於赤霄宗是衡陽之下第二大仙門。
  
  “岑師妹,可要師兄帶你?”

  岑覓璇頭也不回,已然御劍離開。看著岑覓璇的背影,媵莊露出苦笑。
  
  岑師妹確實有傲氣的資本,她今年不過一百餘歲,卻已是金丹中期,且作為赤霄宗掌門的女兒,她身份高貴,美麗動人。

  只不過這性子,屬實讓旁人消受不起。
  
  不知道衡陽宗能否接受師妹,聽說衡陽掌門,也有一位掌上明珠,被全師門寵愛著,師妹過去,不知道能否與她相處融洽?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5:51 PM

第78章 無情道

  她在一個黃昏,醒了過來。
  
  長澤仙山寂寥,冷冷清清,百年來鮮少有人踏足,終年不化的雪落在她的眼睫。

  天池中,霧氣裊裊,金色梧桐葉被靈力做成一張漂亮的床。
  
  她後知後覺動了動手指,睫毛顫了顫。入眼是白汽氤氳的世界,她覺得有點兒疼,下意識按住了疼痛的來源——是心臟。

  眼淚掉入天池水,帶起淺淺波瀾。
  
  鋪天蓋地的酸楚和難過,在這一刻,終於體現得淋漓盡致。
  
  蘇蘇也沒想過自己還能醒來。

  那一日她懷著必死的決心跳下城樓,將仙魂燃盡,注入九天勾玉內,天雷進入勾玉,引起熊熊業火,將她焚燒殆盡。

  她耳邊聽見勾玉碎裂重熔的聲音,以為自己也如勾玉一般,消失在了世間。
  
  蘇蘇在一片業火中看見城樓下那人朝城樓奔赴而來。

  他跑得那麼快,是生出情絲後,來接葉冰裳嗎?人間那場雪真大啊,她眼前一片模糊,想握住勾玉,勾玉在她眼前化作灰燼。
  
  蘇蘇那時候想:如果能活著,誰又想在業火中痛苦地死去呢?

  每一寸肌膚都疼,仙魂像是被生生揉碎,她倒在業火裡。
  
  再沒去看他。
  
  人間七百多個日夜,她那時候回想起來,即便再不願去想澹台燼,他也幾乎是她所有的記憶。

  凡人的一生,太苦澀了。

  他在蓋頭裡繡入最真摯的感情,卻殺她兄長,棄她祖母,控制她殺人,予她無盡的黑暗。
  
  她救不回哥哥,再也沒有見到祖母,蕭凜的血溫熱濺在她手中,成了她走不出的苦痛。她沒有辜負三界眾生,獨獨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葉夕霧。
  
  蘇蘇生來靈胎,從來不會做夢。

  那時候她卻第一次無比渴望,這七百多個日夜只是一場噩夢。噩夢結束,她在長澤山,身邊有無數熟悉的面孔。

  生命一如曾經,哪怕三界魑魅魍魎橫行,她被困在仙山之上,眼中依舊帶著渴望之色,與勾玉一起眺望人間。
  
  可是勾玉死了。
  
  她的淚水模糊了勾玉消散的模樣,它像世上任何一縷不起眼的青煙,溫柔拂過她的發,再無聲息。
  
  勾玉曾說,它只是上古一塊最沒用的石頭,與它同時期存在的無數偉大神靈隕落。

  只它一個,熬過洪荒,熬過山川變遷,人間滄海寂寞,最後跟隨她的母親,伴著她長大。
  
  它總說自己什麼也不會,唯獨拼盡一切也要活。可是最後,是她不好,連累了它,也失去了它。
  
  “稷澤,大哥,祖母,蕭凜,勾玉……”
  
  她的仙魂在業火裡寸寸變得透明,這個噩夢,可真是冷啊……
  
  她那時候只想和天道祈求,生生世世,哪怕是黑暗盡頭,也不要再遇見澹台燼了。

  或者,能讓她……最後再看一眼長澤山嗎?
  
  此刻,長澤的雪紛紛揚揚,美成一幅畫卷。
  
  蘇蘇黑瞳裡帶上星星點點的淚意——這是,回家了嗎?
  
  白衣仙君緩步走在梧桐林中,他腰間配著一塊色澤通透瑩潤的碧玉,上面系了青色穗子。墨發玉冠,神色平和。
  
  他身後跟了一個板著臉的少年。
  
  公冶寂無囑咐道:“扶崖,再見到她,不可再問師妹和你過去認識的黎蘇蘇有什麼關係,她會生氣。”

  見少年不語,公冶寂無好笑道:“她次次都說不是,生氣你總是把她看作別人。上回和你比試時,你還劃破了她最喜歡的衣裳,她在天池邊難過許久,和池裡的靈魚講,要和師尊告狀。可是她到了現在,什麼都沒講。師妹這次閉關許久,出來想必也不會記仇,你別惹她難過。”

  少年抿了抿嘴角,道:“好。”
  
  公冶寂無想起什麼,眼睛裡帶上一絲無奈和暖意。
  “師妹還小,多擔待些。”

  
  他們的聲音由遠及近,天池裡的蘇蘇怔怔看過去,只見雪白的仙山,裊裊霧氣後面,梧桐木參天,火紅的世界裡,兩張熟悉的面孔,不經意闖入她的眼睛。
  
  五百年時空的噩夢恍然驚醒,她怔忪地看著遠遠走來的公冶寂無和月扶崖。
  
  耳邊風聲微動,公冶寂無還來不及反應,懷裡就撞進來一個溫軟身子。

  公冶寂無愣了愣,耳根微紅,低咳一聲:“師妹?”
  
  一旁的月扶崖也頓了頓,看向閉關出來的師姐。
  
  男女授受不親,想到黎蘇蘇不再是小時候那個仙童髻的女孩,公冶寂無輕輕推開她。

  淺藍流仙裙的少女卻緊緊抱住他腰肢,眼淚流入他衣襟。
  
  “你還活著……真好……”
  
  公冶寂無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活潑靈動的師妹難得在他面前哭,他抬起的手輕輕放下,在她背上拍了拍,包容而溫柔地說:“嗯,師妹別哭。”
  
  月扶崖見嬌俏的師姐眼睛紅得像只委屈的兔子,沉默片刻,訥訥從乾坤袋裡拿出一條紫色流仙裙。

  “師姐,是我錯了,上次劃破你的裙子,我找了條一模一樣的,給你賠罪,你要看看嗎?”
  
  蘇蘇別過頭,看見記憶裡的扶崖。
  
  清朗,乾淨,明眸裡帶著幾分擔憂看著她。

  和記憶裡的小師弟分毫不差。
  
  公冶寂無的心跳響在她耳邊,五百年前的酸楚和絕望遠去,她眼前的一切明亮、溫熱,色彩絢麗。
  
  蘇蘇難以形容這一刻的感受,原以為一切化作虛無,世上再無她的痕跡。可是她從業火中睜開眼睛,發現回家了。
  
  師兄還活著,她所有關心的人,是不是都活著?

  五百年前人間那一遭,她抽出了澹台燼的邪骨,是不是意味著,成功了?
  
  蘇蘇抬起頭,天空沒有半點壓抑的色彩,乾淨如洗。

  逝去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
  
  她改變了五百年前一切,所有的悲劇沒有發生。

  她回家了。
  
  醒在一個溫暖到百花盛放的春天。
  
  ***

  衡陽宗最寶貝的小仙子閉關出來的消息,幾乎讓整個門派轟動。
  
  凌堯早早等在山下,凝出水鏡整理自己的著裝。

  旁邊的師兄弟調笑道:“凌師叔,別整理了,你都整理八十三遍了。”

  “對,小蘇蘇看見你,又得跑。”

  “凌師叔手上這是什麼,喲,師叔祖的萬象蓮,你摘來給小蘇蘇,不怕被師叔祖追殺嗎?”
  
  眾人中間俊朗的男子燦爛一笑,絲毫不在意同門的調侃,反倒糾正道:“叫什麼小蘇蘇,論輩分,她是你們師叔!”
  
  要不是掌門衢玄子不許他上長澤打擾蘇蘇修煉,他早就御劍上去了。
  
  蘇蘇御劍下來時,便看見這樣的景象。

  一群穿著弟子服的同門,高興地衝她揮手:“蘇蘇!

  “小毓靈!”

  蘇蘇出生時,有道號封毓靈,意為「鍾靈毓秀」。

  女弟子也興致勃勃道:“你出關了,快來看看師姐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蘇蘇收了仙劍,頃刻被大家圍住。
  
  她低頭,懷裡依舊被塞滿了寶物。

  “小蘇蘇,這是我上次去蓬萊,給你帶回來的珍珠,慶祝你修為精進。”

  “這是我答應過你的糖葫蘆,小蘇蘇不是沒去過人間嗎?嚐嚐看。”

  “師妹看看,造夢獸的尾巴!用來防身。”
  
  甚至她懷裡,還被塞了一朵盛放的萬象花。

  萬象花可以在渡劫的時候擋三次劫雷,是難得的寶物,清無師叔已經養了兩百年。
  
  蘇蘇抬眸,看著眼前的同門,他們大部分……本都死在了這一年魔神出世的妖物手中,如今大家都還活著。
  
  她回到了五百年後,自己離開的時間。然而因為她帶來的改變,他們都還在。

  蘇蘇看著騷包的凌堯,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一次沒有驚恐地躲開這個過分熱情的人,輕聲喊:“凌師兄。”
  
  不是葉夕霧啊……她是黎蘇蘇。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重新活了過來,但是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快活。
  
  大家簇擁著她,給她講衡陽最近發生的熱鬧事。

  仙山聳立,無數亭台樓閣,懸浮於空中。
  
  原來不被妖魔壓製的衡陽,這樣強大而美好。
  
  蘇蘇轉頭,看見自己當年學御劍的地方,她幼時第一次學術法的大殿,還有弟子們上早課習劍的場地。
  
  蘇蘇腳步頓了頓,踏上萬階修心梯。
  
  公冶寂無溫和開口道:“師妹,修心梯是從凡間歸來要走的地方,你無需……”

  少女回眸,唇間抿出一枚淺淺的笑意。

  她眉間一點火紅的硃砂,踏上修心梯的那一瞬,萬階梯隱有水波。在她足下漾成一朵朵盛放透明的花。  
  
  公冶寂無看著她,不再說話。
  
  師妹的心裡,都多了些什麼?她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像是悄然長大了。

  月扶崖抱著劍,看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修心梯後,張了張嘴,想起公冶寂無的叮囑,他又安靜下來。
  
  這麼些年,是他不死心。

  黎師姐和那個人,只是同名姓罷了。

  一個才成年的仙界小姑娘,怎麼會和五百年前那個人有關聯呢?
  
  萬階梯洗去內心的倉惶和焦灼。

  一步一步,蘇蘇終於覺得五百年的過往離她遠了,盡頭,青衣仙尊轉過身。

  “爹爹!”她跑過去。
  
  衢玄子摸了摸她的髮,他低眸,看著她帶淚的雙眼,低低嘆息了一聲。

  “閉關而已,怎生如此難過,誰又欺負了蘇蘇?”
  
  蘇蘇哽咽。

  她魂飛魄散的時候,都不曾這麼脆弱。人就是這麼奇怪,當身邊的人不疼自己的時候,可以披上最堅硬的戰甲,當遇見疼愛自己的人,戰甲會被慢慢剝落。

  像是帶著滿身的傷回家的小獸,所有的難過終於有人可訴說。
  
  衢玄子說:“爹爹看看你修為如何了。”
  
  他示意蘇蘇把手放上試靈石。
  
  蘇蘇猶豫一瞬,她在自己的身體中醒來,但是不確定如今修為到底怎麼樣了。

  面對衢玄子,她竟然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緊張。
  
  半晌,蘇蘇的手放上去。試靈石一閃,出現綠色的光芒。

  衢玄子皺眉。
  
  境界分七層,分別是: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渡劫、大乘。再往上,那便是成神。

  每個境界又分為前中後三個小境界。
  
  淺綠色的光,表示築基中期境界。
  
  “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蘇蘇記得,自己回到五百年前之前,已經是金丹中期,而現在,她只是個築基中期,甚至隱隱要退回築基前期。

  怎麼會這樣?
  
  衢玄子沒有露出失望之色,手指輕點在她眉心,片刻後,他睜開眼,眸中帶上覆雜之色。

  “蘇蘇,你……涅槃了?”
  
  蘇蘇抬眸看著衢玄子,他看上去並不驚訝。

  “爹爹?”
  
  衢玄子說:“別怕,你出生的時候,我就知道有這一天,爹不知道你去了哪裡,經歷過什麼。”

  他拍拍身邊的蒲團,示意蘇蘇坐。
  
  蘇蘇在他身側坐下。
  
  衢玄子目光溫和:“爹很少和你說你娘親的事,她……不太希望我在你面前提起她,也希望你做個普通快樂的小姑娘。可是,你血脈依舊覺醒了。”

  蘇蘇其實已經有預感:“是鳳凰嗎?”
  
  衢玄子頷首。
  
  上古神靈的血脈,也只有這一脈,才能在業火中重生。蘇蘇垂下眼睛,原來勾玉早就知道了,所以它向來吝嗇耗費靈力,只因想著有朝一日,用所有的靈力送她回家。

  它做到了,它也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
  
  一隻溫和的手放在拍拍她肩膀。

  “血脈覺醒,你未來大道通途。”衢玄子說,儘管他心有遺憾,寧願蘇蘇永遠長不大。
  
  “蘇蘇,看看靈台。”
  
  經他提醒,蘇蘇注意到自己靈台上多出來白色水滴般的東西。

  它只有指甲蓋大小,看上去孱弱渺小,溫柔地棲息在她靈台上。

  “這是什麼?”蘇蘇問。
  
  衢玄子說:“上古無情道。”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5:54 PM

第79章 羞赧

  上古無情道,世上最純粹簡單的神道。
  
  三界皆修仙,從仙魔到神,不斷捱過劫雷,才會突破一個個境界,最終成神。

  然,上古無情道並非如此,它是存在於上古真神內的大道法則。
  
  萬物生靈生來便有情絲,有情絲之人,道心很難一直純粹。大道濟濟,渡不過情劫便會隕落,即便有人殺妻殺子證道,千萬年來也沒有誰因此而成神。
  
  無情道本身卻是唯一的例外,它讓修行者無情無愛。不用渡劫,修為便會一日千里。

  成神不過在百年之間。

  只有涅槃後的鳳凰,才會因禍得福,可以修煉無情道。其他修煉方式,本身也沒有無情道適合她。
  
  衢玄子娓娓道來:“大道本就無情,偏又對萬物有情。修無情道可以最快成神,且不用受天雷加身的苦楚。但是蘇蘇,你若修了無情道,便再也不能體會,愛一個人的滋味了。”
  
  你會對蒼生有情,唯獨不會為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動心。

  蘇蘇手指微微蜷縮,眼睛裡有片刻失神。
  
  那麼,那些過往,都會慢慢淡去是不是?

  她能感受到快樂和一切美好的情感,唯獨會漸漸淡去人間那段經歷。這不就是她一直追尋的道嗎?
  
  “蘇蘇,你選擇它嗎?”
  
  不必要在意的東西罷了,她本就該全部忘記。

  縱然不忘,也不願想起。

  蘇蘇轉頭看著衢玄子,點了點頭。
  
  她修無情神道。
  
  男女之情,本就是世上最虛妄的東西。她曾經不敢動心,卻在開始忍不住動心的時候,被迫殺了澹台燼。

  被利用,被囚禁,被放棄……
  
  既然這本就是她的初心,修煉無情道,又有什麼不好呢?
  
  從衢玄子殿裡出來的時候,一個白色挺拔的背影在等她。

  “扶崖。”她拍了拍他肩頭,笑著喊他。
  
  少年回過頭,儼然是月扶崖。

  他平日裡向來死板,唯獨面對她時,難得有一絲羞赧:“你還生我的氣嗎?”

  “生你什麼氣?”
  
  頓了頓,蘇蘇在記憶裡找到了緣由。

  “你把我當成另一個人啊?”
  
  也算巧合,扶崖還未踏入仙道的記憶裡,竟然也有人叫黎蘇蘇。
  
  月扶崖點頭。

  蘇蘇彎起眼睛:“不生氣啦。”
  
  白衣少女眸中澄淨,長裙迤邐在地面,眉心硃砂嬌紅似火,風吹動她腰間的翠玉鈴鐺,叮叮作響。

  月扶崖早就知道她美,在她還沒成年的時候,美貌就讓同門們津津樂道,心嚮往之。然而第一次正視她的好看,卻是此刻。
  
  他忍不住別過頭去,錯開她的目光。
  
  不可。

  他壓抑住錯亂的心跳,很早以前,情竇初開的時候,他已經遇見過喜歡的人。那人揹著他逃出深淵,他與她一同見過世上最後的神靈。
  
  師姐與她同名,他也不能動搖。
  
  白衣修士板著臉,御劍往仙峰下走了。
  
  ***

  蘇蘇以前喜歡住在長澤仙山,長澤安靜,又是衡陽仙境最高的山峰,還有天然讓她覺得親切的梧桐木。

  可這次回來,她有太多想念的人,想念的事,於是沒有住在長澤山,反而住在小時候學藝的地方。
  
  竹林間盛開了花,叫做竹花間。

  蘇蘇開始學習參透無情道。
  
  她這次,「閉關出來」,幾乎天天都有人來找她,有時候帶來好吃的,有時候帶來好玩的。

  竹花間不遠處,是衡陽仙境招呼客人的地方,最近蘇蘇總是看見霞光閃爍,證明客舍陸陸續續住進了人。
  
  蘇蘇問來這裡看她的師姐。

  “衡陽宗有什麼大事嗎?”
  
  師姐笑睨了她一眼:“你呀,仙界大比你都忘了?”
  
  蘇蘇微怔。

  原來,現在是有百年大比的?
  
  在她曾經的記憶裡,妖魔橫肆,仙界苟延殘喘,像是地下見不得光的老鼠,修煉都極其困難。
  
  百年一次的仙門大比,更是早就不再舉行。
  
  仙人們分散了,才有更大概率生存下去。
  
  而如今,仙門大比卻延續了下來,叫得上名號的門派都聚集在了衡陽宗。
  
  蘇蘇以前聽勾玉講過。

  仙門大比保留了數千年,原因有二:

  其一,參加大比的弟子需得元嬰以下修為,這樣一來,幾乎都是宗門內天賦異稟的年輕仙子仙君參加。各大門派相互切磋,共同對抗禍世的妖魔。
  
  其二,每次仙門大比,最終勝者都會獲得一樣寶物。寶物最低品階都會是珍稀靈器,甚至會出現仙器,或者極品丹藥,具都可遇不可求。

  大比勝了,為自己門派爭光不說,還能為自己贏一分機緣。
  
  “對。”仙子師姐笑著說,“此次大比魁首,是傳說中的安魂燈!”
  
  “安魂燈。”蘇蘇低聲重複了一遍。是傳說中能找回魂魄的安魂燈嗎?
  
  仙子說:“前兩次仙門大比,公冶師兄聞名三界,驚才絕艷。只不過這次大比你的師兄不會再參加了,他已突破金丹,修為到了元嬰。你和扶崖,倒是可以去試試。”
  
  許多宗門的長老修為也不過元嬰,這樣一個修煉奇才,實在讓人羨慕佩服。
  
  因著師姐的話,蘇蘇多留了個心注意,發現衡陽仙境果然十分熱鬧。

  此次大比在衡陽宗內進行,衡陽宗上至掌門,下至外門弟子,均對此十分重視。一旦有掌門或長老攜門下年輕弟子過來,衡陽宗會立刻引路安頓。
  
  蘇蘇開始修習無情道,自然不會參加這樣的比試。
  
  倒是某一次夜晚,她屋外月下坐著一個抱劍的少年。

  少年握緊自己的靈劍,看她一眼。
  
  “大家都給你出關準備了禮物,我去贏安魂燈給你。”
  
  蘇蘇撐著下巴,笑盈盈從窗戶看他。

  “好,扶崖加油!”
  
  月扶崖抿住唇,不理會她隱隱帶著笑意的眼,御劍走了。
  
  蘇蘇見他如此鄭重,頗有些好笑。

  扶崖啊……真是莫名讓她有種熟悉感,可惜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她相信扶崖的實力,小師弟雖然沒有公冶寂無天賦高,可他勤奮努力。

  說不定小師弟真的贏來了安魂燈。
  
  ***

  比試名單上本來有蘇蘇。
  
  衢玄子知道女兒初修無情道,神道本就霸道厲害,蘇蘇需要參透,也為了避免對他人不公,衢玄子便讓長老將蘇蘇的名字化去,讓另一個年輕小輩參加了。
  
  赤霄宗這邊,岑覓璇知曉後不悅地抿緊了唇,說:“你們是說,黎仙尊的女兒不參加,我只能和幾個仙門雜碎比?”

  一聽她把其他弟子稱作「雜碎」,媵莊連忙低聲說:“師妹!不可如此。”
  
  岑覓璇哼了一聲。
  
  在她看來,她來自上清仙境,這些人確實不配和她比。唯一比她出身還高的,只有衡陽宗掌門的女兒。

  衢玄子修為高深,衡陽宗又向來以道心穩固出名。

  赤霄宗掌門希望岑覓璇來衡陽仙境修習道心,尊衢玄子為師。衢玄子並不輕易收徒,岑覓璇像向這位仙尊展露一番自己的實力。
  
  她來之前費了九牛二虎打探黎蘇蘇的消息,想從容貌和修為上碾壓她,撲了個空自然不高興。
  
  媵莊顧不得和她生氣,仔細地交代:“師妹的對手,除了衝虛派和摧山宗的幾位弟子,還有一位是黎掌門的弟子,也是公冶寂無的師弟,喚作月扶崖。聽說此人年紀輕,卻造詣不淺,也是金丹期修為,師妹保護好自己,不可輕敵。”
  
  “公冶寂無的師弟?”岑覓璇眼珠子一轉,總算來了些興趣,“那也是黎蘇蘇的師弟。”
  
  她撫著手中新得到的仙器,翹起唇角。

  “沒有公冶寂無和黎蘇蘇,會會這位月扶崖也是好的。媵師兄放心,我不會輸。”
  
  對於她說自己不會輸的話,媵莊倒是毫不懷疑。
  
  他看一眼岑覓璇手中的鞭子,那是中品仙器。仙門大比可不管弟子用什麼武器,規則只有點到即止,不可傷人。

  有好的武器也算是個人本事和際遇,算在實力之中。
  
  岑覓璇有備而來,她修為本就不錯,加上中品仙器和師父給的靈丹,在一眾元嬰以下的弟子中,再無敵手。
  
  月扶崖天賦再高,也比不上師妹天然的優勢。
  
  第二日,大比正式開始。
  
  蘇蘇一早就看見竹花間一個明媚的身影,故人眉眼飛揚,很是風流的模樣,是搖光。

  “搖光師姐。”
  
  搖光親昵地拉住她:“蘇蘇,今日別修煉了,去看大比!”
  
  蘇蘇也不掃興,笑盈盈應了,隨搖光一同御劍過去。
  
  各大宗派長老與弟子次第入席,一塊檀木飛速旋轉,化作一塊寬闊平地,衡陽宗執法長老雙手結印,在其上布置結界。仙門太多,九個這樣的場地同時開放進行,比試雙方在結界內進行,其餘弟子均可觀摩,還不會被鬥法誤傷。
  
  搖光帶著蘇蘇過去前,仔細看看她,搖頭玩笑說:“你這張臉太招搖了,要不遮遮吧,免得比試的弟子都看你來了。”
  
  蘇蘇修習無情道以後,早已不復醒來時的難過。

  她依搖光的話,從乾坤袋裡取出一條鮫紗,蒙在自己臉上,瞬間她的容顏模糊起來。
  
  搖光滿意地點點頭,道:“走罷。”
  
  她們去得晚,蘇蘇也沒給衢玄子和長老們說自己來了,便沒有去衢玄子身邊的席位,而是和搖光站在比試場下的弟子間。

  衢玄子一眼就看見了她,輕嘆著搖搖頭,蘇蘇衝爹爹一笑。
  
  比試已經開始了。
  
  媵莊不參加比,他的任務只是聽師父的話,看著岑覓璇,不讓她闖禍。岑覓璇一上場,媵莊便在法台下守著。
  
  第一場岑覓璇對上衝虛派的一名女弟子,那女弟子剛好是金丹前期修為,岑覓璇連仙器都沒祭出來,就輕而易舉打敗了女弟子。

  她的仙訣激烈,不給人留面子。

  好在女弟子也頗有風度,從地上爬起來,抿了抿唇:“是我學藝不精,我輸了。”
  
  岑覓璇彎起紅唇。
  
  搖光在蘇蘇耳邊低聲道:“這來自上清的仙子,有些過分了。”

  蘇蘇點頭,與搖光一同繼續看。
  
  第二場岑覓璇對上另一個招式狠辣的男弟子,起先摸不住男弟子的身法,只能防守,但她確實不失為聰穎,很快反守為攻,耗了點時間,取得了勝利。
  
  媵莊鬆了口氣。
  
  直到一個背著劍的男弟子上台去,媵莊打起精神,前面的對手師妹都交手過了。那麼只剩最後一位——
  
  男弟子看上去年歲不大,甚至長著一張略顯稚嫩的少年臉,規規矩矩揹著劍,他的劍鞘上沒有任何裝飾,看上去比某些老者還死板。

  他身著衡陽宗標誌性的白衣,腰間配了一塊上等色澤的靈玉,用玉冠豎著髮。
  
  不知本事如何,除了一把劍也不見他帶別的法器。單論相貌來說,來人俊俏極了。

  他不卑不亢規規矩矩見了個禮,說:“在下,衡陽宗月扶崖,請師姐賜教。”
  
  搖光說:“是你小師弟,讓他銼挫上清的銳氣。”

  蘇蘇想到前兩日扶崖說要為她贏安魂燈。
  
  身後有人小聲議論:“聽說那邊鮮少有人觀看的比試場,有個人很厲害,已經連勝九場了。”

  “九場!這才多久?”
  
  蘇蘇回頭,離她最遠的地方,也有一個比試台,但是距離太遠,看得並不真切。

  只能隱隱看見一個玄衣身影,殺伐果決。
  
  不知為何,她手指下意識捏緊。

  “蘇蘇?”搖光喚她,“比試開始了。”
  
  蘇蘇頓了頓,收回目光。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6:40 PM

第80章 少年慕艾

  岑覓璇目中無人慣了,聽了月扶崖自報宗門,有心想殺殺衡陽宗的人的銳氣,當即揚起下巴道:“我讓你三招。”

  若她的對手是公冶寂無,只會禮貌地拱拱手,不會當真。
  
  可對面是月扶崖,他只一點頭:“多謝師姐了。”

  也不廢話,他長劍出鞘,攻向岑覓璇。
  
  岑覓璇起先看不起他,月扶崖才入門四十年,聽說還有二十年在閉關,想來沒什麼對戰經驗。哪怕被師兄叮囑過這人資質很好,岑覓璇也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真當對方的劍險險削掉她的一縷頭髮時,岑覓璇再看死板小修士的目光就變了。

  兩人境界相同,論對戰經驗岑覓璇要強上不少,可是比起出招沉穩,月扶崖遠勝於她。
  
  月扶崖劍氣凌厲,劍光隱約帶著鋒銳的嘯聲,沒有過多的花招,仙劍在空中飛舞的速度卻很快,讓人看花了眼。
  
  岑覓璇折腰,險險躲過從她腰間飛過去的劍。她人沒受傷,速度凌厲的仙劍卻削掉了她的衣結。
  
  “你!”岑覓璇一直被人捧著,平日裡師兄妹戀慕她姿容,也多讓著她。哪裡受過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削掉衣結的委屈。

  這一次的對手沒有為她容顏恍惚不說,下手還十分乾脆。

  岑覓璇連忙手忙腳亂去繫衣結。
  
  月扶崖皺眉,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他沒有動手,留給岑覓璇繫好的時間,等她怒氣衝衝打過來,月扶崖這才再次迎戰。
  
  然而岑覓璇已經被惹惱,她殺招更凌厲,岑覓璇抬手,凌空抓出一條紅色鞭子,朝月扶崖抽過去。
  
  月扶崖張開手臂後掠開,那鞭子卻仿佛長了眼睛,變長數寸,堪堪要打中月扶崖肩膀。

  有人驚訝地道:“那是仙器吧?”

  “岑覓璇是赤霄宗掌門之女,身上有什麼寶物都不稀奇。”

  “只可惜她的對手,那柄劍頂多算是上品靈器吧。”

  “可不是嗎,他敢用劍去接岑覓璇的鞭子,劍都會碎裂。”
  
  都知曉,世間上古神器最為厲害,然而到了如今,神器破碎盡數隕落,次之便是仙器,再然後大多數人用的便是靈器。

  法器相差一個等級,如同修士之間差兩個大境界。
  
  月扶崖也明白這點,他險險避開鞭子鋒芒,召回自己劍,卻不敢用劍和岑覓璇對打,怕自己的劍被毀掉。
  
  岑覓璇彎了彎唇。
  
  月扶崖收了佩劍,沒有她想象中的慌亂,反倒專心鬥起法來。衡陽宗雖大多是劍修,可他們人人都有靈根,月扶崖抬手,掐了個訣,一道藤蔓平空從地面而起,束住岑覓璇腰肢。
  
  “原來是木靈根。”岑覓璇挑了挑眉,戰意和怒意更濃。

  她是水靈根,水刃割斷藤蔓,配合著鞭子,朝月扶崖攻去。

  兩人你來我往鬥法精彩無比,加之兩人身份都不凡,一個是衡陽宗掌門關門弟子,一個是赤霄宗掌門嫡女,下面聚集了許多弟子,看他們比試。
  
  岑覓璇發現自己哪怕拿出仙器,也無法短時間內打敗月扶崖,她眸光一厲,捏碎了自己頸間的護身符。

  護身符外面一碎裂,裡面立刻出現一道金色的法陣,困住另一邊的月扶崖。
  
  “這次看你怎麼躲!”說著,岑覓璇一鞭子抽過去。
  
  那護身符是赤霄宗掌門保護她所鑄,她父親境界已經到達渡劫後期,是如今仙界的大能之一。

  月扶崖不過一個金丹期弟子,被困在金色法陣裡,生生捱了岑覓璇一鞭子。
  
  偏偏岑覓璇沒有打傷他,而是抽破他肩上的衣服。
  
  人群竊竊私語。

  連各個宗派的長老都蹙起了眉。
  
  “這……岑師侄算不算違規?”

  以往大比可沒人這樣做,護身法陣是好東西,不會意氣用事用在切磋的大比上。但也沒有明文規定說不可以這樣做。

  岑覓璇的父親地位不低,修真界大多數人都得讓她一頭。岑覓璇竟捨得捏碎唯一的護身法陣羞辱月扶崖,可見此女極其要強記仇。
  
  這邊還在猶豫,那頭法陣裡的月扶崖白色外衣已經被抽得粉碎,露出少年肌理分明的胸膛。
  
  衡陽宗的長老臉色凝重,向月扶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撐不住的話主動提出認輸。

  這種情況不能宣布結束比賽,畢竟比試雙方都沒有被打出戰台,岑覓璇也沒有對月扶崖造成嚴重的傷。但月扶崖能主動提出認輸,這樣一來,岑覓璇就無法再對他攻擊。
  
  可法陣中的少年緊緊抿著唇,吃力而倔強地閃躲著鞭子,始終不願開口。
  
  搖光憤怒說:“這也太過分了,要麼給個痛快,怎可如此折辱人!”

  蘇蘇看得皺起了眉,她自然明白為什麼扶崖寧願受辱也不肯認輸。

  因為他說,要給自己贏安魂燈。
  
  岑覓璇冷冷一笑,想將月扶崖抽跪在地。血紅的鞭子破空而去,抽向法陣中的少年膝蓋,眼見少年無法躲開,下一刻,有人輕盈飛身而來。

  鞭子被蘇蘇握住,蘇蘇手腕一轉,鞭子上燃燒起一簇幽幽的火焰。
  
  火焰順著鞭子末梢,一路到岑覓璇掌心,岑覓璇手中一痛,扔掉了鞭子,瞪大眼睛看向來人。

  白衣少女回身,衝著身後的少年說:“扶崖,可以了,別逞強。”
  
  她的語氣十分關懷,恍然讓月扶崖想到當年山林間揹著他走的少女。

  少女當年也是無奈道,小孩,怎麼淨逞強?
  
  月扶崖怔怔看著她,先前在岑覓璇的攻勢下,他依舊維持著冷靜和倔強,此刻卻突然有幾分窘迫。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岑覓璇剛要為自己鳴不平,月扶崖突然說:“我認輸。”
  
  自蘇蘇飛入比試場地,場上就安靜得針落可聞。

  岑覓璇惱怒地咬牙:“你是何人!竟敢打斷比試!”
  
  下面竊竊私語,卻見最上面的衢玄子笑著開口:“蘇蘇,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蘇蘇。

  竟然是衢玄子愛若珍寶的女兒。
  
  據說她出生時便是天生靈體,哪怕躺著睡覺,身體也能自發吸收天地靈氣。黎掌門將她保護得極好,她身份高貴年紀小,輩分卻極高。

  小時候去蓬萊學習,更是早早就領悟了輕鴻劍訣。衡陽宗上下將她當作寶貝疼愛,可是這些年,這位仙子一直沒有消息。
  
  衢玄子說:“蘇蘇年幼,沒有參加過仙門大比,我替蘇蘇道歉。”
  
  他一講話,別說弟子們,連各派的長老也連忙抱拳說不礙事。

  蘇蘇拉著扶崖,在衢玄子身邊坐下。
  
  不少人好奇地看著她,一旁的同門,看著蘇蘇的眼神很是親近,還給蘇蘇遞了個讚許的眼風。

  蘇蘇失笑,也衝他們眨眨眼。
  
  知道來人是衢玄子的女兒,岑覓璇咬唇。

  她本意是想在衢玄子面前表現,可是月扶崖的意外讓她控制不住自己脾氣。衢玄子這樣疼愛女兒,連蘇蘇打斷比賽,衢玄子也睜一隻眼,岑覓旋心裡很是不滿。
  
  媵莊擔憂地上前,低聲喊她:“師妹。”

  他知道這件事是師妹做得過分,月扶崖明顯不是故意,師妹卻可以羞辱月扶崖,要折月扶崖傲骨。
  
  岑覓璇知道不能在這時候發作,她來做客,自然不能上前與別人的掌上明珠打起來,她不甘心地被媵莊拉走,回頭冷冷瞪了蘇蘇和月扶崖一眼。

  蘇蘇自然是不在意,月扶崖也頗為心不在焉。
  
  這邊主場在進行,另一邊同樣如火如荼。

  但比起赤霄宗女兒岑覓璇,和衡陽宗掌門弟子月扶崖,其他比試場顯得冷清多了。
  
  因此,直到三日後,大家才知道,最偏遠那個鮮少有人去觀看的比試場,有個百戰百勝的少年。
  
  黑衣少年臉蛋漂亮精緻,看上去十分無害。
  
  他身上的玄衣繡著銀色魚兒紋路,是最沒出息的「逍遙宗」今年剛收的入門弟子,逍遙宗又懶又佛,遇事都是「算了算了」四字解決,人均修為低下。也正如此,沒幾人會去看少年比試。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第一日連勝九場,在今日,三招內打敗了赤霄宗的大弟子。
  
  他五指成爪,扣住那個弟子的脖子,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冰冷的眼神似乎是要殺了對手。

  可是下一刻,他謙和慌張地扶起對方,侷促而羞赧地道了個歉。
  
  蘇蘇因為第一日打斷比賽救扶崖,後面兩日都規規矩矩坐在衢玄子身邊,不想給他惹麻煩。

  聽說「逍遙宗弟子」的事,她心裡莫名一跳。
  
  今日搖光回來,感嘆道:“那人確實厲害,我都不能做到幾招內打敗赤霄宗大弟子。我看他招式,覺得很是毒辣,可能是功法不同產生的錯覺。畢竟那男弟子,比起岑覓璇可有禮貌溫和多了。”
  
  “他長什麼樣子?”蘇蘇問。
  
  搖光笑嘻嘻說:“反正沒有公冶寂無好看。”

  蘇蘇:“……”

  關於長相,她就不該問搖光。搖光眼裡,公冶寂無世間第一好看。
  
  蘇蘇心道,或許是她太過敏感了。
  
  ***

  逍遙宗帶弟子來比試的人叫做藏海,藏海長得胖,為人謙和,笑起來像尊彌勒佛。

  他是兆悠仙君座下大弟子,修為平平,好幾百年了才從金丹期突破到元嬰中期,酒量極差卻酷愛喝酒,常年醉醺醺地睜不開眼睛。
  
  上個百年藏海也參加了大比,沒撐過第二輪就被人咕嚕嚕踢了下去。
  
  這回師傅讓他帶著新入門的小師弟來,藏海自然也沒對小師弟抱什麼期待。

  逍遙派嘛,都懂,輸贏並不放在心上。
  
  藏海起先守著玄衣小師弟比試,想了想,他喃喃道:“不如趁這個時間喝點,醒來師弟就被淘汰了,我等剛好趕回逍遙宗。”

  一喝就睡死了過去。
  
  再清醒的時候,玄衣少年推他:“師兄,藏海師兄。”
  
  藏海睜開迷離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少年的臉,他打了個酒嗝兒,拍拍來人肩膀:“小師弟啊,你比試完了嗎?”

  “師兄,早就結束了。”

  “結束了?那就回去吧。”藏海樂呵呵安慰,“你才入門,參加大比就當開開眼界,咱逍遙宗不與他們這些俗人爭。”
  
  玄衣師弟靦腆一笑:“師兄說得是。”
  
  藏海把酒葫蘆往腰間一掛:“走走,回宗門。”

  玄衣弟子沒動,似乎不太好意思:“師兄,我晉級了。”

  藏海:“……”
  
  本來以為小師弟在開玩笑,沒想到藏海暈乎乎往廂房走的時候,一群人圍著他打聽:“你們逍遙宗新入門的弟子是什麼來頭,赤霄宗那個首席大弟子,在他手下沒走過三招。”
  
  藏海摸摸腦門,不!不是吧!
  
  這什麼情況,他在聽什麼恐怖故事嗎?

  小師弟入門以後,明明對什麼都不上心,不爭不搶,看上去瘦弱得可憐。這回的安魂燈,雖然是個仙器,可是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沒什麼作用才對。

  小師弟怎麼瘋得像狗一樣,三招就把人打敗了!
  
  他一回頭,那少年已經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小師弟的來歷,恐怕只有師傅清楚。
  
  逍遙派全員懶惰,卻有一點好,心思單純善良,前兩年師傅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撿回了一個血人,身上全是被撕咬的印子,有些地方甚至白骨森森,看著委實凄慘可憐。
  
  兆悠仙君給他治好了傷,他也慢慢長出了肉,後來一測試靈根,好傢伙,竟然是個雷系天靈根。

  這下兆悠仙君喜不自勝,連忙把人家收入門下,悉心教導。
  
  小師弟乖巧懂事,全師門上下都對他特別有好感,兆悠仙君生怕小師弟嫌棄宗門是扶不起的阿斗,沒想到人家知道以後並不介意,依舊留在逍遙宗。

  但細說起來,小師弟從何而來,又是怎樣的過往,藏海一問三不知。

  三招打敗赤霄宗大弟子的事,真不是在給他開玩笑?
  
  藏海抖了抖,第一次覺得,小師弟有幾分可怕。

  不是吧!小師弟才修煉了兩年,師尊只讓他帶新手小師弟來開眼界的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6:41 PM

第81章 再遇

  藏海遍尋不到少年,沒想到回去他已經在廂房睡著了。
  
  藏海嘆口氣,小師弟這性子太靦腆了,不喜和人交流。藏海上前去,作為師門貼心大師兄,給小師弟蓋了床被子,他一碰到小師弟,小師弟就睜開了眼睛。
  
  玄衣少年漆黑的眸帶著幾分冷意,見到是藏海,他眼裡的桀驁散去,睡眼朦朧,輕聲說:“師兄。”
  
  藏海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他剛剛靠近,總覺得小師弟警惕的殺意一閃而過。

  藏海搖搖頭,怎麼可能呢?面前的玄衣少年看上去明明單純無害,見藏海看他, 他還偏了偏頭,無聲地詢問藏海。
  
  藏海嘖嘖感嘆,俊,真是俊!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小師弟長得也太好了。

  他突發奇想,摸出一塊試靈石:“小師弟,師兄聽說你在比試上不凡,師兄給你測測修為。”
  
  玄衣少年看他一眼,從善如流伸出手,放在試靈石上。
  
  金色光澤流轉,藏海驚訝道:“小師弟什麼時候從築基突破到金丹期的。”

  少年說:“前幾日趕路的時候,當時師兄睡著了。”

  藏海不知道該對逆天的小師弟擺出什麼表情:“……師尊知道一定很高興。”
  
  這就不像他們逍遙宗的廢物啊,自己可是用了三百年才金丹,連仙界有名的天才公冶寂無,也用了五六十年到金丹後期,而小師弟兩年?他們還修個錘子啊,不如撞死在小師弟面前算了。

  藏海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師弟,你的天賦一定不能讓人發現了。”這麼逆天,藏海怕他在仙途上夭折。
  
  “嗯。”少年拉了拉被子,漆黑的眼珠子盯著他,說:“師兄還有什麼事嗎?”
  
  “沒、沒了。”藏海走了幾步,又變得樂呵呵的,“明日的比試不要緊張,你才突破,穩住心境最重要。那個安魂燈咱們拿不拿都沒事。”
  
  少年眼裡情緒不變,淡淡說:“我知道的,師兄。”
  
  藏海離開了。
  
  少年掀開被子,慢慢扯開自己的衣裳,蒼白勁瘦的胸膛之上,全是惡鬼抓出來的印子。

  皮膚上出現紅色裂痕,殘破的身體疼痛不堪。
  
  他死死握住被子,忍耐著疼痛過去,那些裂痕慢慢癒合,像是把他拆筋分骨以後,又重新癒合,變成一具乾淨完好的身體。這個過程可怕的緩慢,痛得他面無血色。

  到了最後,身體終於完好,心口卻帶著一點冰冷的金色。
  
  少年慢慢躺回去,汗水濕了額頭。

  他抱緊自己,身軀微微顫抖,為什麼五百年過去了,他也長出了肉身,卻依舊如此痛苦?
  
  ***

  過幾日大比,參加人數已經少了一半。
  
  岑覓璇對上了逍遙宗的人,她率先對上的是另一個青衣弟子。岑覓璇沒用多久,鞭子就把人抽飛出去。

  岑覓璇嗤笑,果然是普遍資質最差的逍遙宗。
  
  媵莊揉了揉眉心,知道管不住這個師妹,已然心生絕望。
  
  就在岑覓璇穩操勝券的時候,她對上了逍遙宗的另一個比試者。

  一看他身上的魚紋,岑覓璇眼睛裡便流露出嘲諷之色。
  
  對面的少年說:“在下,逍遙宗……滄九旻,請師姐賜教。”
  
  岑覓璇本就瞧不起逍遙宗,事實上,世上修真者沒幾個瞧得起逍遙宗。她鞭子都沒拿出來,想直接用術法解決對手。

  片刻後,她被人一腳踹出比試台。
  
  面前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岑覓璇聽見他不好意思地說:“師姐是不是還沒準備好?”
  
  岑覓璇的臉色忽青忽白:“當、當然!”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她確實一招都過不了。
  
  「滄九旻」,應該說是澹台燼,嘴角微微翹了翹:“那便是在下勝之不武了。”
  
  媵莊連忙上前扶起她:“你沒事吧師妹。”

  岑覓璇捂住傷口,咬牙搖搖頭,媵莊看一眼澹台燼,玄衣少年已經重新回到了台上。
  
  媵莊連忙扶著岑覓璇離開。
  
  澹台燼看著他們背影,摩挲了下手指。

  走出老遠,岑覓璇“哇”地吐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媵莊連忙接住她。他臉色沉重,那人只用了一招,師妹卻傷成這樣,招式未免太過陰損了。
  
  如此幾日,岑覓璇都沒出門。
  
  沒出門卻也少不了糟心事,她住在男子多的廂房,偶爾一出門,便聽見他們說起衡陽宗掌門獨女的事。

  “聽衡陽宗弟子說,黎仙子是難得的絕色,不知道到底長什麼樣。”

  “若我等冒昧拜訪,不知黎仙子會不會著惱?”

  “你們說倘若下次見到黎仙子,我送她養顏丹,她會接受嗎?”
  
  有人笑道:“合歡宗的東西,你也敢往毓靈仙子手中送,不拍被公冶寂無殺了嗎?”

  “別擔心,過段時日蒼元秘境開啟,黎仙子可能會去。”
  
  不僅是他們,連岑覓璇之前的一個追求者,這兩日也在變著法打聽黎蘇蘇的消息。

  岑覓璇氣得牙癢癢。
  
  可是她卻毫無辦法,論出生,黎蘇蘇的出生比她還要高貴。有個仙界大能的爹,生來還是靈胎。

  岑覓璇只能安慰自己,身份高貴算什麼,修仙界實力為尊,黎蘇蘇若是沒有好的宗門庇佑,指不定就被人捉去當爐鼎了!這樣一想,她心裡總算舒坦了些。
  
  再說藏海那邊,藏海也很是不解。
  
  “小師弟,你怎麼還沒和赤霄宗那姑娘打,她就飛出去了。”
  
  澹台燼擦拭著自己的劍,說:“意外,那位師姐還沒準備好。”

  “小師弟你運氣真是不錯。”

  澹台燼只是笑笑。
  
  澹台燼每日比試完就回到衡陽宗後院,從來不出門,藏海見他這般「不合群」,忍不住勸道:“小師弟,你今年才多大,平日要多出門走走,與同輩弟子認識認識,結個善緣也是好的。你這幾日表現非凡,許多道友都想結識你,你每日回來擦劍做什麼?”
  
  見澹台燼不接話,藏海想起什麼,嘿嘿一笑。
  
  “師兄在你這個年齡,也曾少年慕艾,給師兄說說,你有沒有心儀的女弟子?”
  
  澹台燼擦劍的動作一滯,冷淡地說:“沒有。”  
  
  藏海沒覺察到他的情緒不對勁,繼續說:“沒有啊,那你覺得今日和你比試的那個小姑娘怎麼樣,人家可是第二大宗門赤霄宗掌門的親閨女,依師兄看長得那叫一個美,你不懂憐香惜玉,竟然下手這麼狠。”
  
  “還有還有,師兄今日去前院喝酒的時候聽說,這衡陽宗掌門也有個女兒,聽說小姑娘容顏絕色,真真艷壓三界,美得不可方物。只是除了衡陽宗的人,無人見過她面目,要不咱們下回去長澤山下轉轉,指不定運氣好碰見了她。”
  
  澹台燼表情一直沒波動,不管藏海提起岑覓璇還是黎蘇蘇,他神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藏海看過來,他才露出了個些微靦腆的笑容。
  
  “師兄,天色不晚,你該回去了。”

  “那好吧,我去看看別的受傷的師弟。”
  
  藏海搖頭晃腦走了。
  
  澹台燼枕住自己胳膊,什麼赤霄宗千金,長澤山仙子,他冷冷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咬出血來。
  
  他只要安魂燈。

  一定要安魂燈!
  
  ***

  大比結束,所有人都沒想到,最後的勝出者,竟是逍遙宗的一個弟子。

  這件事成了近段時間三界的談資,逍遙宗這種廢柴門派竟會憑空殺出一個天才。
  
  搖光說:“竟然會是逍遙宗的人啊,數千年了,真是納罕,這還是頭一回呢。可惜我們都沒去那個比試台,聽說那人的表現驚才絕艷,絲毫不遜色公冶師兄。”

  搖光語氣裡帶著嘆服,蘇蘇驚訝地想,能讓搖光說驚才絕艷的人,一定很厲害。

  空中仙氣流光一道道劃過,蘇蘇說:“不管誰贏,這幾日真熱鬧。”
  
  搖光點點她額頭:“怎麼閉了個關出來,你喜歡往熱鬧的地方走了,以前不是喜歡留在長澤山嗎?”
  
  蘇蘇捂住眉心硃砂,露出一雙含笑靈動的眼。

  “我只是,有些想你們了。”
  
  “你師弟來了。”搖光說。
  
  蘇蘇回頭,果然看見月扶崖。

  月扶崖抱拳:“搖光師姐,師姐。大比結束後,師尊和長老們有話要說,也要將安魂燈給勝出的弟子,師姐可要去觀禮?”
  
  蘇蘇總聽搖光說起逍遙宗那個男弟子有多厲害,她心存好奇,自然要去看看。

  “好啊。”
  
  幾人往衡陽宗設宴的仙山去。
  
  搖光走在前面,月扶崖落後搖光幾步,走在蘇蘇身側,神色肅然低聲說:“抱歉,師姐,沒能贏來安魂燈。”

  他低頭看著自己雲靴,一向正派的小師弟,臉上帶上愧色。
  
  蘇蘇也學著他,壓低了聲音說:“我要安魂燈做什麼呀,倒是你的靈劍碎了,扶崖,師姐有空替你尋一樣趁手的武器吧。大師兄有仙劍「焚天」,你不能什麼都沒有呀。”

  月扶崖抬頭,看見一雙黑白分明認真的眼。
  
  少女矇著鮫紗,眼睛裡像綴滿了星辰,映出他的模樣。

  在她目光下,月扶崖面色逐漸繃緊,匆匆往前走:“不、不用,我用靈劍就好。”
  
  蘇蘇看著他,扶崖怎麼像是落荒而逃?以前他和自己餵招,毫不在意她是師姐,半點兒也不客氣的。
  
  ***

  衡陽宗坐席間,藏海從腰間摸出一顆留影珠。
  
  他憨笑著說:“師弟,一會兒衡陽宗長老把安魂燈給你的場面,師兄用留影珠給你記下來,回去讓師傅和弟子們看看,咱逍遙宗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澹台燼看著手中杯盞,不鹹不淡應了一聲。
  
  不少弟子都在看澹台燼,逍遙宗難得出一個天才,更何況還是驚才絕艷的類型,光是他的單一雷靈根,足以引人注目。

  因著藏海的話,澹台燼這幾日比試收斂許多,沒有再幾招打敗對手。
  
  各個仙宗的長老和弟子次第入座。

  宴席上不乏安靜,卻在下一刻,宴席入口充滿歡聲笑語。
  
  原本站在門口的衡陽宗弟子,不知見到了誰,全部簇擁上去,全然沒了方才接待各大仙宗的模樣,褪去了正經,臉上帶上燦爛的笑容。
  
  石階下小弟子讓開路,宴席上的所有人,意識到什麼,都朝巍峨的入口看去。
  
  只見仙劍上跳下一個少女,少女白色衣擺下一只玲瓏漂亮的繡鞋,裙擺綴著漂亮的流蘇,步子輕快走過來。

  她以白色鮫紗覆面,只露出一雙澄淨的眼,還有眉間一點硃砂。

  鮫紗被施了法,令她容顏模糊起來。
  
  澹台燼耳邊有人低聲議論。

  “是衢玄子仙尊的女兒,毓靈小仙子。”

  “她叫什麼?”

  有人說:“黎蘇蘇。”
  
  澹台燼飲盡杯中靈露,沒有抬頭。左右不過一個身份出眾的陌生少女,天真,脆弱,不諳世事。
  
  藏海嘆道:“衢玄子仙尊家這個寶貝疙瘩,幾乎所有宗門都知道她的存在,只不過鮮少有人見過她。衢玄子和衡陽宗的一眾同門,將她保護得極好。”
  
  她與苦苦修行的弟子不同,如珍如寶的身份,出色的資質,父親還是仙界魁首,實在令人艷羨。

  至少藏海很是羨慕,衡陽宗是第一仙宗,哪裡像他們逍遙宗,窮困潦倒,快窮得給弟子發不起佩劍了。他先前也只敢和師弟口花花,知道人家的身份和他們是不同的。

  這樣的女弟子,大多都看不起逍遙宗,認為他們修為低下,憊懶。
  
  蘇蘇與搖光,月扶崖一同進來,她正要去衢玄子身邊,心念一動,轉眸一眼看見逍遙宗的坐席間,玄衣魚紋的弟子神色冷淡。

  她瞳孔微縮,眼裡明媚的笑容消失。
  
  那人似有所覺,握住杯子的手頓了頓,抬起頭來看她,四目相對,猶如滄海桑田,五百年的光陰。

  人間難以忘卻的過往,一一浮現在蘇蘇眼前。
  
  蘇蘇的指甲幾乎陷入掌心,看著眼前的人。

  怎麼會?是他。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6:43 PM

第82章 從不入夢

  她祈禱過,人間一別,此生再不相見。

  此刻少年的模樣,比起五百年沒有情絲的帝王,更像另一個人——

  曾經蘇蘇幼時見過的,魔域中周身縈繞著黑霧。膚色慘白,不羈殘暴的魔神。

  她明明已經抽出澹台燼的邪骨,為什麼澹台燼的容貌依舊接近了那個人的模樣?甚至神韻,也有幾分相似。
  
  這五百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再次遇見他猝不及防,蘇蘇牙齒無意識把口腔咬出鮮血。月扶崖覺察到蘇蘇不對勁,疑惑地低聲喊:“師姐?”

  這一瞬既漫長又短暫。
  
  扶崖的聲音讓蘇蘇猛地回過神,她如同落水之人從窒息中醒來。澹台燼的存在讓她渾身冰冷,好在她再也不是葉夕霧,不會再經歷那般絕望無力的過往。

  她現在是黎蘇蘇。
  
  蘇蘇率先錯開目光,許是她方才的表現讓他起疑,澹台燼盯著她,微微皺起了眉。
  
  直到蘇蘇走到衢玄子身邊,她神情早已調整自然。

  無情道從靈台匯向每一寸經脈,過往經年,在她心中的影子慢慢變淡。

  蘇蘇說:“爹爹。”
  
  衢玄子衝她點點頭。
  
  一道目光如影隨形跟著她,蘇蘇並不想讓澹台燼認出自己。記憶如煙雲,相見而不識,早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她目光清冷,沒有再看他。
  
  藏海推了推身邊的澹台燼:“師弟?”

  怎麼一直在看毓靈仙子,不是對美色不感興趣嗎?而且那位仙子以鮫紗覆面, 只有眉間一點硃砂看得真切,師弟不會真看上人家了吧,不是吧,他們逍遙宗沒法高攀的!
  
  澹台燼神情淡漠下來,說:“沒事。”

  只是對上少女那雙眼睛的瞬間,胸口之下,仿佛被一隻手緊緊捏住。她轉身坐下時,眼睛裡已經沒了情緒,與仙宴上的每個修真者別無二致。
  
  澹台燼覺得有些可笑,是徹底瘋了嗎?不過一個陌生的少女,他竟也能從一個目光中看見熟悉的影子。

  有時候他甚至在想,五百年過去了,他早該連她容顏都忘得乾乾淨淨。
  
  藏海見他情緒收得快,沒有半點兒看上衢玄子寶貝閨女的意思,在心裡鬆了口氣。

  真看上了不好辦啊,難不成真要把逍遙宗唯一的天才送到衡陽宗去?師尊會抽死自己。
  
  藏海:“話說回來,沒人見過衢玄子有道侶,百年前,突然聽說他有個天生靈體的女兒,師弟你是不知道當時修真界有多震驚。”
  
  衢玄子那可是正道標桿般的存在,可他的女兒毓靈仙子,母親是誰三界至今無人能知。看衢玄子對這個女兒愛若珍寶,想必當年也很愛黎蘇蘇的母親。

  澹台燼抬起眼睛,突然問:“師兄,你說毓靈仙子,是天生靈體?”

  藏海道:“對,小師弟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少年露了個笑容:“沒什麼,好奇罷了。”

  說是這樣說,胸腔下那顆心卻突然興奮跳動起來。《重生冊》上記載,天生靈體是最好承載靈魂的容器。
  
  他碰了碰乾坤袋中那塊玉,舔了舔唇。

  在心裡對它道,別急,很快,我會為你找到棲息的地方。
  
  只不過這少女身份卓然,要想碾碎她的魂魄留下空盪的軀殼,他得費點功夫。
  
  三言兩語間,衡陽宗的清無長老已經取出安魂燈,在眾人見證下,他把安魂燈給了澹台燼。
  
  澹台燼的手指收緊安魂燈,蘇蘇的視線在安魂燈上一頓,移開了目光。

  他又想找誰的魂魄?葉冰裳的嗎?
  
  也對,葉冰裳是凡人。恐怕在人間只陪了他短短數年,邪骨抽出以後,他生出了情絲,恨上自己,想必定會愛上葉冰裳。他情識未開之時,已經那麼在乎葉冰裳,煞費苦心找回她也在意料之中。

  仙山的霧靄飄過蘇蘇掌心,蘇蘇垂下眼睫,不論如何,邪骨已毀,澹台燼的一切與她再無干係。
  
  蘇蘇聽見衢玄子說:“此次衢玄子想和諸位仙友商議兩件事。自神魔大戰後,魔神死去,大妖被鎮壓在荒淵,小妖魔則退回寸草不生的娑婆魔域,不敢出來作亂。五百年前,荒淵封印被衝破,黑氣沖天。無數魑魅魍魎從荒淵逃竄出來,為禍人間。”
  
  提起妖魔界的事,所有人的神色都鄭重起來。

  蘇蘇凝神,也想聽聽沒了魔神後,如今是怎樣的三界。
  
  “幸虧百年來,眾仙宗齊心協力,對抗妖魔,這才保得人間太平,仙界安穩。但近來,妖皇出世了,妖魔們以他為尊。”衢玄子閉了閉眼,沉聲說,“前段時日,太虛宗的掌門,死在了自己房內,門下弟子三百六十人,無一倖免。”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
  
  妖皇?蘇蘇下意識看向澹台燼,怎麼可能呢,邪骨都沒了,怎麼還會出現妖皇!
  
  衢玄子有個法寶叫「水鏡」,水鏡可以短時間重溯某個地點發生的事。

  他祭出水鏡,水鏡懸在空中,所有人都看過去。

  只見太虛宗裡,山門前的溪水全被門下弟子的血染紅。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們體內金丹被掏出,妖皇的手段極其殘忍。水鏡中,妖魔肆虐,卻沒有映出妖皇的身影,妖皇在水鏡中只有一個背影,連是男是女都不知曉。
  
  如此血腥囂張的一幕,讓仙門之人又氣又怒,有人漲紅了臉,義憤填膺唾罵道:“天殺的妖皇,要是讓我遇見了,一定將他挫骨揚灰!”
  
  但所有人都明白,既然是妖魔界的皇,怎麼會輕易被捉住。

  妖魔如今都生活在娑婆魔域,那鬼地方寸草不生,以血為河,誰去討伐都不敢保證有命回來。
  
  衢玄子收了水鏡,說:“我即將突破,需要閉關渡劫,清無會帶著衡陽宗弟子去一趟太虛,探知妖皇情況,尋找去娑婆魔域的令牌。”
  
  “赤霄宗願意追隨……”

  “真武派願追隨仙尊……”

  “還有我們,天元宗也願意一道去。”
  
  藏海聽了:“小師弟,我們宗門怎麼辦,去不去?”主要他們宗似乎沒人才拿出去霍霍啊。

  澹台燼淡淡說:“不去。”
  
  藏海嘆了口氣,這種需要凝聚力的時候,逍遙宗臊得慌,他默默以袖遮住了臉。
  
  “其二,”衢玄子說,“蒼元秘境即將在半月後開啟,入口在朝霞城,秘境之中法寶無數,機緣難料,卻也危機重重。只不過蒼元秘境向來只有元嬰中期以下修為的弟子才能進入,屆時或許有妖魔混入,諸位一定多加小心。”

  這件事不是秘密,相反,許多人來此次大比,也是為了結識元嬰期以下的弟子,屆時共同歷練尋找機緣。

  修仙無歲月,或許一進秘境,再出來外間已經過了三五幾年。
  
  據說,蒼元秘境中有神器碎片。
  
  如果真的尋到神器碎片,將來與妖魔界開戰,勝算會大很多。

  蘇蘇聽勾玉說過,兩百年前蒼元秘境開過一回,那時候公冶寂無修為尚低,衢玄子怕他隕落,沒讓他去。
  
  想到此次,蘇蘇忍不住看向身邊光風霽月的男子。

  “師兄,蒼元秘境你去嗎?”
  
  公冶寂無放下酒樽,先前他在出神想事情,聽到蘇蘇的話,他溫聲道:“比起蒼元秘境,我更擔憂太虛宗被滅門之事,太虛需要人過去看看。”
  
  蘇蘇便明白了他的決定。
  
  好似什麼都變了,師兄卻一直沒變,他總是擋在蒼生的前面。不管是成就還是隕落,都如此坦然。

  注視著他灰色的眸,蘇蘇突然想起那年月下讓她一直往前走的男子。
  
  她親手殺了的……蕭凜。
  
  那些過往,像是指尖雲靄,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蘇蘇知道自己也應當漸漸釋懷。
  
  從水鏡中看見那些事,蘇蘇明白,仙界與妖魔一戰無法避免,或許就在不久,仙魔依舊會開戰。

  只不過,這次的仙門有一戰之力,再不像當初那般慘淡無力。
  
  所有門派與衡陽宗告辭,回去為之後入娑婆魔域做準備,也要叮囑年輕一代弟子蒼元秘境的事。
  
  蘇蘇現在的無情道不穩,打算御劍回長澤修行,她的仙劍還未祭出,一道嬌蠻的鞭子橫空劈過來。
  
  鞭子上附著水紋,凌凌殺意。
  
  蘇蘇立刻覺察到破空聲,打算躲開。

  “師妹!”媵莊大驚,來不及阻止,另一柄帶著藍光的劍撞上岑覓璇的鞭子,劍粉碎。
  
  月扶崖擋在蘇蘇面前:“岑師姐,這是衡陽宗,不是赤霄宗,你若再對師姐無禮,休怪衡陽宗不客氣!”
  
  月扶崖的靈劍碎在地上,蘇蘇看著一地碎片,有些生氣。扶崖師弟愛惜劍,整個宗門都知道。

  如今他的劍因為護住自己而碎。
  
  岑覓璇卻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二話不說,又打了過來。
  
  蘇蘇正要還擊,看著岑覓璇空洞的眼睫,卻突然覺得不對。岑覓璇雖然跋扈,可是她此次是來衡陽宗修心的,希望拜衢玄子為師。

  蘇蘇是衢玄子女兒,岑覓璇不可能突然在衡陽宗對她動手。
  
  才這樣想,下一刻,一隻修長的手凌空從岑覓璇頭頂一抓。
  
  岑覓璇睜大眼睛,軟軟倒了下去。

  “師妹!”媵莊連忙接住岑覓璇。
  
  岑覓璇身後,公冶寂無走出來,他皺著眉頭,看向蘇蘇:“師妹,沒事吧?”
  
  蘇蘇搖搖頭,她看向公冶寂無掌心的一團紫氣:“這是?”
  
  公冶寂無捏碎掌中紫氣,說:“是傀儡術。”

  媵莊聞言,臉色也很難看:“誰會用傀儡術控制師妹攻擊黎仙子?”

  月扶崖也意識到事情嚴重性,抿住嘴角。
  
  公冶寂無說:“媵師弟仔細想想,近日岑師妹得罪過誰?”
  
  媵莊看看月扶崖,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他一直陪著師妹,卻不知道師妹被人控制,害師妹的人也太可怕了。
  
  傀儡術……多麼令人憎惡而熟悉的手段。

  蘇蘇朝天空望去,屬於逍遙宗的飛行法器酒葫蘆已經飛得很遠,澹台燼的氣息一併消失不見。
  
  她看看倒下的岑覓璇,又看看公冶寂無,突然覺得荒謬。
  
  五百年了,那人難道半點兒都沒變?哪怕換上神髓,依舊行卑鄙的手段。過去他控制自己去殺蕭凜,如今繼續控制岑覓璇來殺自己嗎?
  
  與此同時,坐在藏海酒葫蘆上的少年睜開眼。
  
  沒試出深淺,澹台燼淡淡地想,真可惜。他眸中冷涼,修長手指緊緊握住自己的玉,仿佛握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手中的玉儼然是那年冬日,在人間的馬車裡,少女親手繫在他腰間那一塊。

  她從雪地裡扶起他,為他動手打趙王,讓他膝蓋不要彎。

  那時候她皺著小臉,輕聲說:“這個給你,趙王見了它,總會忌憚些。”
  
  她帶來人間最溫暖的春,也給予他最痛的殘忍。他要她回來,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哪怕是恨他,依舊像當年那樣恨他都好。

  而不是如今這樣,從不入夢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5 06:45 PM

第83章 毀了

  上次從水鏡中看見太虛被滅門,蘇蘇想和公冶寂無一同去太虛看看。
  
  衢玄子在渡劫中期的瓶頸已經有近百年,此次他有所頓悟,需要閉關突破。

  得知蘇蘇要和公冶寂無一同去太虛,衢玄子說:“蘇蘇,你不去太虛山,去蒼元秘境。”

  “為什麼?”

  “你剛修無情神道,大道未成之前,盡量避開大妖魔。蘇蘇,一個人的成長很難,仙亦然,上古神靈隕落太久,萬年來,無人飛升。三界蒼生需要神,你不該是在未成長的時候去冒險。而是有朝一日,逆轉局勢,成就你自己的道,守衛蒼生前,先保護好自己。”
  
  蘇蘇怔了怔,太久沒人和她說,你先好好保護自己。
  
  “蒼元秘境可以歷練,還能尋到機緣。仙劍並不適合你,你小時候只有學輕鴻劍訣的時候特別高興,無情道本就超脫五行之外,爹不知道伴你長大的勾玉去了哪裡,但你需要一個新的機遇。”
  
  聽衢玄子提到勾玉,蘇蘇沉默下來。
  
  是的,她從小就不喜歡單單練劍,勾玉在時,總給她講奇門五行,教她使用一些新奇的東西。

  勾玉沒了,她拿著一柄冷冰冰的劍,心裡像是空了一塊。
  
  “爹不勉強你,若你不想去蒼元秘境,也可以留在長澤。”
  
  “我去秘境。”蘇蘇最後這樣說。她知道衢玄子為自己好,她年幼時,已經習慣了肩負蒼生命運,忘記自己也可以有成長歷練的機會。

  她忘了,衢玄子卻替她記得。
  
  世間靈氣分五行,什麼靈根才能吸納什麼靈氣。

  蘇蘇以前是火靈根,涅槃修煉無情道之後,她發現每一種靈氣都不排斥她的身體。

  上古鳳凰血脈本就該是神,涅槃後她如今的修煉速度百倍不止。
  
  靈台上的無情神道,被淺淺的紅絲包裹住。蘇蘇不知道這是什麼,但隱隱有種感覺,這個東西需要她勘破。
  
  她在竹花間住了半月,出門看見嘰嘰喳喳的小靈鳥落在一個白衣少年肩上。

  這些靈鳥親近蘇蘇,時常陪伴她,幫她守家。
  
  蘇蘇叫他:“扶崖。”

  月扶崖回頭:“師姐,我來接你。”
  
  此次他也要入蒼元秘境歷練,月扶崖入門晚,是衢玄子親自把他從故人手中接過來,悉心教導。

  他雖然是蘇蘇的師弟,心智卻很成熟。
  
  蘇蘇點頭:“我要先去找師兄,與他道個別。”

  月扶崖:“我和師姐一同去。”
  
  於是蘇蘇走在前面,月扶崖跟上她。
  
  竹花間百花盛放,幾隻蝶飛舞在他們中間。有的落在蘇蘇髮間緞帶上,她今日沒蒙鮫紗,露出姣好的容貌。

  月扶崖看了眼,垂下眸光。
  
  公冶寂無住得並不遠,他的修行注重守心,依舊和普通弟子一樣,日日上早課。
  
  衢玄子親自教導他,後來他獨當一面,偶爾也教導蘇蘇和扶崖。

  他性情溫和,蘇蘇小時候偷懶,他無奈極了,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教扶崖時,則要嚴厲些。
  
  蘇蘇過去,見到桃花樹下,白衣男子在和一個碧衣女子講話,宛如一對璧人。

  女子一顰一笑,極為動人。

  她專注地抬眸望著公冶寂無,眼睛裡帶著濃烈的傾慕,是搖光。
  
  蘇蘇看著搖光師姐,心中有幾分感嘆,沒有過去打擾他們。
  
  魔神那個世界,公冶寂無戰死,搖光毫不猶豫地殉情。搖光是清謙師叔的弟子,喜歡公冶寂無整個衡陽宗都知道。她與葉冰裳毫不相同,她像一團明艷的火,奔放熱烈。
  
  曾經的公冶寂無到死,都沒有說過喜不喜歡她。

  搖光師姐卻依舊毫不猶豫追隨他而去。
  
  蘇蘇敬佩搖光,也希望大師兄能回應師姐。
  
  扶崖安安靜靜站在蘇蘇身邊,沒有過去。

  他們雖不吱聲,公冶寂無是何等敏銳的人,一眼仿佛看透了桃花樹。

  “師弟,師妹。”
  
  沒辦法,蘇蘇只好出去,笑著喊:“師兄,搖光師姐。”
  
  搖光看見她,衝蘇蘇擠眉弄眼地笑。
  
  蘇蘇說:“爹爹開始閉關,我這次來,想和師兄說,我要入蒼元秘境去歷練。師兄若去太虛,要注意自身安危,切莫冒險。”
  
  公冶寂無聞言,說:“蒼元秘境裡危機重重,師妹你才閉關出來,力有未逮。若你想要什麼,告訴師兄,師兄幫你去尋。”

  搖光也連連點頭:“正是。”
  
  蘇蘇說:“你們別擔心我,我足以在蒼元秘境中傍身。爹向來就說,大道無畏,不該畏首畏尾,既是歷練,哪有別人替代的道理。師兄相信我,我會平安歸來的。”
  
  公冶寂無看著她的眼睛,見蘇蘇神色莊重,沒有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點點頭:“好,此次我前往太虛山,不能看顧你們,你和扶崖多多小心。”
  
  蘇蘇鄭重應了。
  
  衡陽宗總共要去三十名弟子,清無長老給每一個弟子點了魂燈,倘若有不測,門派也好及時發現,為弟子主持公道。
  
  公冶寂無塞給蘇蘇一堆防身的法器,若不是蘇蘇堅決不要,他連本命仙劍「焚天」都會一併塞給蘇蘇。

  搖光微笑看著,她不去秘境,要隨公冶寂無前往太虛。
  
  清無從袖中乾坤召出一只仙船,眾弟子坐進去。
  
  清無說:“此次入蒼元,大家一定要小心警惕。扶崖,你要照顧好師弟和師侄們。”

  月扶崖聞言抱拳道:“弟子知道。”

  修行需要步子不停,不斷歷練,清無肅著臉,目送弟子們離開。
  
  仙船一日千里,三日後,眾人到達朝霞城。
  
  蘇蘇帶好鮫紗,人間是秋天,朝霞城卻烈日炎炎,明日午時蒼元秘境將會開啟,如今城中全候著修仙之人。

  扶崖收了仙船,接應的人早早等著他們。
  
  “衡陽宗的仙長們,請隨小的來。”
  
  扶崖遞了塊上品靈石過去,喜得那人眉開眼笑。對於凡人來說,一塊上品靈石,能延年益壽。
  
  眾人往客棧裡面走,岑覓璇一眼就看見了蘇蘇和扶崖,她柳眉一豎,就要過來,被媵莊按住了手臂。

  岑覓璇只好扁扁嘴,挺直了腰板。

  媵莊自知理虧,上次岑覓璇對蘇蘇出手,他不好意思向衢玄子提起岑師妹想去衡陽學習的事。
  
  岑覓璇那點事,在蘇蘇心中半點兒波瀾未起,她沒在意,月扶崖也只淡淡看了眼,低聲和蘇蘇說著話。
  
  他二人反倒讓岑覓璇心裡難受得不行。

  仿佛自己是個跳樑小丑。
  
  一晚很快過去。
  
  第二日正午,朝霞城上空開始泛著刺眼的白光,扶崖挨個叮囑師門弟子,最後走回蘇蘇身邊。

  月扶崖鄭重說:“師姐,我這裡有一條曲引線,雖然進去蒼元秘境的人修為不高,但是秘境本身十分危險。一會兒我綁在你手上,進去之後有了曲引線,我們便不會分開。我會保護好你。”
  
  明明是師弟,卻一副懂事的師兄做派。

  蘇蘇沒有謝絕他的好意,伸出手腕,讓月扶崖把藍色的曲引線繫在自己手腕上。
  
  才繫好,天邊的白光已經到了令人眼睛疼痛的地步。
  
  月扶崖不敢怠慢,當即說:“師姐,走!”
  
  連不遠處的岑覓璇和媵莊也飛身入內,這時候什麼恩怨都不重要了,蒼元秘境只開啟一瞬,趁機進去才是要事。
  
  偏遠的角落,澹台燼一眨不眨看著少女背影。

  藏海說:“師弟,快!”
  
  澹台燼應了一聲,隨著藏海緩步向前走,在須臾間,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卻沒有選擇和藏海一起。
  
  ***

  蘇蘇才進去,就感覺到一股劇烈的罡風吹在身上。
  
  蒼元秘境的入口危險,她張開雙臂穩住身體,手腕上的曲引線一痛,竟然斷裂了。

  可曲引線不該斷裂,她回頭,果然自己和扶崖還有衡陽宗弟子走散了。

  蘇蘇只好單手掐訣,先穩穩從入口飛進去。
  
  世說蒼元秘境危險,她落下的地方,卻一片鳥語花香,落英繽紛,仿佛一片世外桃源。蘇蘇看著秘境上空的太陽,辨明方向,朝東走。

  她和扶崖說好了,若是出現意外,兩人朝一個方向會和。
  
  她走了沒兩步,頭頂破空聲傳來,蘇蘇抬眸,一個黑影狼狽地摔下來。

  她認出不是扶崖,便沒動。

  少年砸在桃花樹下,激起花瓣千層。
  
  罡風將他玄色魚紋的衣裳吹得狼狽不堪,他砸在地上,咳出一口血來。 

  蘇蘇毫無波瀾,抬腿跨過去。
  
  一隻沾著血的手,可憐地拽住她白色衣裙:“這位師姐,在下入蒼元時出了意外,身受重傷,可否……”
  
  蘇蘇回頭,果然看見蒼白羸弱的澹台燼。她在他面前蹲下,打量他許久,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

  “真可憐啊。”她低聲呢喃道。
  
  澹台燼眼裡劃過淺淺一絲譏誚。
  
  卻見下一刻,白衣少女身後憑空出現三十六把帶著火焰的小劍,劍劍帶著殺意與寒芒,朝他刺來。

  他聽見她聲如三月的風,輕緩帶著微冷的笑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反正這位師弟你身受重傷命不久矣,我便送你一程。”
  
  在這樣的聲音裡,澹台燼有片刻失神。

  然三十六柄劍,全部冷銳地朝著他要害,讓他立刻清醒過來。
  
  澹台燼眸色一變,陰戾冰冷地看著面前的少女。為了取信她,他身上的傷有一半是真的,眼見劍要刺入身體,他飛掠起身,雙手張開,霸道靈氣把仙劍盡數震開。
  
  仙劍飛速旋轉,消失在蘇蘇掌心。

  “這話我只說一遍,我沒有好心腸,不會救人。滾,離我遠點,否則殺了你!”
  
  她不會是五百年前那個葉夕霧,會同情,會愧疚,曾經最愚蠢的某些時候,竟也希望他好好的。

  以前的她,會為了一個承諾,在桃花繭中努力保護他,會小心給他擦眼角的血,為他尋藥。
  
  然而澹台燼不會可憐,他永遠懂得他要什麼。他可以有任何有利於他的外衣,外衣之下,藏著毒辣的爪牙。
  
  蘇蘇不想遇見他。

  從她跳下城樓那日開始,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澹台燼已經不是邪神,她只希望他徹底消失在五百年前那場噩夢裡。五百年後,兩人再無瓜葛。
  
  她抿住嘴唇,不再看他,轉身走遠。
  
  澹台燼肩膀被仙劍上的火焰擦傷,他低低悶哼一聲,再抬眸時,黎蘇蘇已經消失在桃花樹下。

  花瓣落了他一肩膀,有些往事,像是綿綿密密的水,讓他覺得難以喘息。月下的小鎮,參天的桃花樹妖,趴在他背上的少女……

  他難受得半跪在地上,手上的靈劍撐住身體。劍鞘一轉,他眉眼陰戾,身邊的桃花樹轟然倒地。
  
  讓他不好受的,全部毀了,毀了就好了。
  
  他眼尾微紅,看著蘇蘇遠去的方向,這具靈體他必須得到。

  葉夕霧沒有魂魄,他踏遍三界為她招魂,她沒有身體,他就替她奪一具。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4:24 PM

第84章 惡鬼

  蒼元秘境很大,有密林,有島嶼,甚至還有一片廣闊的海域。往哪裡去都可以, 單看個人機緣。

  蘇蘇沒有尋到月扶崖,反倒先入了一片石林。
  
  石林裡,怪石林列,有的巨石像是被人生生從中間劈開,僅有一線相連,有的像一條眼如燈籠大的巨蟒,連身上的鱗片都看得清清楚楚。

  蘇蘇盯著那些石頭,心中有幾分悵然,要是九天勾玉還在,一定會仔細給她講講這些石頭的來歷。
  
  走了沒多久,蘇蘇聽見一群人的腳步聲。

  她不知是敵是友,謹慎地一轉腳步,隱在巨石之後。
  
  她的身形才消失,一個男子推搡著一個女子走出來。

  男子相貌清雅,急切地說:“好師妹,快給師兄親一親,可想死我了。”

  衣服上繡著蘭草的女子嗔怪地與他打情罵俏。
  
  “怎麼,不怕丁師姐發現啊?你與她出了秘境,可是要結為道侶的。”
  
  男子眼裡流露出一絲厭惡:“你真當我喜歡她?若不是她有個好爹,就她那般模樣身段,我就算瞎了眼也不會答應與她結為道侶。”

  女子喘著氣,手摩挲著男子的背,與他道:“丁長老的丹藥確實不錯,你要了人家的身子,回頭從那醜女人身上得了好處,可得分給人家。”
  
  男子猴急地去解她衣裳:“自然,不給你還能給誰。放心,那醜婆娘找不到這裡來,我們做了什麼,她也不知道。”
  
  蘇蘇萬萬沒想到,一入石林,竟然碰到這麼一對野鴛鴦。

  她的目光落在另一塊嶙峋的石頭之後,一個鵝黃衣衫身形微胖的女子,將臉埋在膝蓋裡,身體微微顫抖。
  
  看來——

  不是什麼都不知道,而是什麼都知道了。
  
  看他們腰間掛飾,是一個小門派,蘇蘇沒動,偶然撞破這件事,她平靜地移開目光,看向層層疊疊的石頭後面。

  那邊隱隱不太對勁,而這邊一對野鴛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絲毫未覺。
  
  反倒是鵝黃衣衫的女子,猶如受驚的小獸,一下看向怪聲來源。
  
  蘇蘇心道,這姑娘有點慘,可修為著實不錯,至少比石頭旁那一對出色多了。

  蘇蘇屏住呼吸,原本想離開,這下不想走了。
  
  所有秘境,往往越危險的地方,存在寶物的幾率越大,石林之中一定有法寶。

  出乎蘇蘇意外的是,黃衣女子一咬唇,從石頭後面出來。
  
  “凌文成,艾飛荷!”
  
  叫做凌文成的男子聽見她的聲音,慌得連忙繫腰帶,女子的臉色也嚇白了,慌張地看向女子:“丁師姐,你聽我解釋,我們……”

  丁顏厭惡地看她一眼:“我什麼都聽見了,不用你們解釋。出去以後我會和我爹說你們兩個情投意合。現在我只想提醒你們,石林之中有古怪,不想死的話趕緊離開!”
  
  凌文成臉色難看,要去拉丁顏的手:“丁師妹,百年的感情,在你眼裡什麼都不是嗎?你怎麼就如此狠心?”

  艾飛荷也道:“凌師兄願意娶你,是你的福氣,你別不知好歹。”
  
  丁顏被氣得渾身顫抖,卻沒心思和他們爭辯,轉身就要離開。

  凌文成生怕她走,完全沒把她的警告當一回事,拽住她的手腕:“丁師妹……”
  
  蘇蘇耳畔聽見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真切,片刻那怪聲已經在身邊。
  
  蘇蘇抬起頭,只見巨石間,七八個數十丈高的石怪一腳一個深坑,踩了過來。它們體型龐大,行動卻格外零敏,眨眼便到了那三人面前。
  
  石怪比古木還高,一拳砸了下去,凌文成反應過來瞳孔緊縮,作為門派精英,他自然也有些水平,連忙躲開。

  丁顏反應迅速,也跳開了。

  可憐留下的艾飛荷,被砸過來的巨石打傷。
  
  凌文成這才想起方才與自己你儂我儂的師妹,他連忙催動術法把人拉了過去,結了個土盾,想帶著女子離開。

  蘇蘇一看,這個姓凌的修士大概率是土木雙靈根。
  
  艾飛荷驚魂不定。

  石怪卻不容許他們輕易逃跑,凌文成才要御劍,一隻石怪抬手抓去。

  眨眼間,凌文成和艾飛荷險象環生。
  
  一道黃色的光打過來,丁顏說:“還不快走!”
  
  凌文成當機立斷,重新御劍,拽住艾飛荷到了空中。

  艾飛荷安全以後,想起什麼,眼神一沉,對著凌文成耳語幾句。
  
  凌文成眼神也變了,他看向石怪中央,想要離開的丁顏。
  
  猶豫不過片刻,他眸中一狠,抬掌打了過去。

  這一下打在丁顏的肩膀,丁顏從劍上跌下來,眼見就要被石怪踩死,蘇蘇飛掠過去,一掌從石怪頭頂打下去,石怪分崩離析,轉眼爆裂開來。
  
  蘇蘇拉起丁顏:“快起來。”

  丁顏很快反應過來,感激地看了蘇蘇一眼,她再抬頭,發現凌文成那兩人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丁顏握緊拳頭,幫著蘇蘇打石怪。
  
  詭異的是,碎裂的石怪沒一會兒再次重組,站了起來。

  蘇蘇知道打不死,也不再硬來,拉著丁顏飛到一旁的巨石頂上。

  她掐了個隱匿身形的訣,罩住自己和丁顏,石怪沒有智商,尋不到兩人氣息之後,又迅速走遠了。
  
  丁顏說:“多謝仙子救命之恩,我叫丁顏,是虔羅派弟子,他日仙子有用得著的地方,丁顏萬死不辭。”

  蘇蘇也不推辭,修仙講究因果,她道:“我叫黎蘇蘇,方才我以為,你會選擇讓他們死在石怪手中。

  蘇蘇口中的他們,自然是那對野鴛鴦。
  
  丁顏苦笑道:“我爹常說,門派人丁凋零,門人不可自相殘殺。

  “他們想殺了你。”

  丁顏握緊拳頭,說:“我不會放過他們!”
  
  蘇蘇看她神情,就知道丁顏一定會找出那兩個人殺了他們。
  
  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蘇蘇沒有選擇多加干涉。

  她朝丁顏一點頭,要往石林深處去。
  
  丁顏道:“黎仙子!別往裡走,我爹以前來過蒼元秘境,他說石林裡有迷幻陣法,就連數千年前的前輩,也走不出來,變成了石頭。你看見的這些石頭,全是生靈所化。”
  
  蘇蘇衝她一笑:“多謝你,我會小心的。”
  
  知道是迷幻陣法,蘇蘇反倒不害怕。她如今修無情道,世間的迷幻陣對她起不了作用。

  見蘇蘇消失在石林裡,丁顏雖擔憂,卻不敢跟進去,嘆了口氣,御劍出了石林。
  
  果然,蘇蘇越往裡走,看見的石像越多。
  
  有的是人身,有的是妖身。他們大多面色驚慌,痛苦不堪。
  
  白色的霧籠罩在石像間,蘇蘇抬手,雙指間燃起一簇藍色的火,霧氣碰到真火,盡數散開。

  蘇蘇緩步走進去。
  
  石林的蒼涼感漸漸變得濃重,石頭飛速移動,以蘇蘇為陣眼,迷幻陣開啟了。

  她回頭,發現已經尋不到來時的路。
  
  卻在抬眸的時候,蘇蘇看見了澹台燼,他盤腿坐在地上,眸光空洞。
  
  蘇蘇看了片刻,確定眼前的澹台燼是真的,不是幻象。他是跟著自己進來的。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跟著他,但自己身上,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他想要的。
  
  容她大膽猜一猜,該不是想從她身上,為葉冰裳取什麼東西吧?他們在人間相守數十年,感情想必早已甚篤。

  沒了自己的搗亂,他在人間那一生,一定是順遂的一輩子。
  
  一個生來沒有感情的怪物,應當也不會懼怕小小幻陣。
  
  蘇蘇剛要破陣離開,卻見澹台燼身上出現一層灰色的磷光。

  澹台燼瑟瑟發抖,仿佛看見了極為可怕的事。不知何時,他像是被惡鬼扼住呼吸,臉上透出麻木和絕望。

  身上的灰色越來越重。
  
  蘇蘇低眸看著他。

  澹台燼蜷縮在石像間,眸中透出一片漆黑的死寂,他瑟瑟發抖,快要把嘴唇咬出血來。
  
  蘇蘇腳步停住,昔日無情無愛無恨的魔神,竟在她眼前,陷入石林幻陣,快生生變成石頭了。
  
  她眼裡只有一片安靜的石林,他眼裡,看到了什麼呢?蘇蘇猶豫片刻,走過去。
  
  澹台燼木然的瞳孔中,竟是一片漆黑冰冷的河水。河水茫茫,看不見盡頭。

  蘇蘇看見了五百年前的澹台燼,玄衣帝王被萬鬼噬身,卻沒有甩開身上惡鬼魂魄,反而一個個捧起辨認。

  大片血水從他身上流出來,他不分日夜,與惡鬼膿血為伴,最終被啃咬得只剩一具骨架。
  
  蘇蘇看見最後的景象,猛地回神。

  澹台燼的身體最後死了,死在了暗沉的河中。
  
  “你有神髓,怎會任由惡鬼啃噬身軀?難道是想找葉冰裳的靈魂?”她低聲道。

  凡人死後魂魄入冥界,他是有多捨不得那個人?蘇蘇扯了扯嘴角,總不至於……是去尋魂飛魄散的自己吧。
  
  她安靜地從他眼裡看了會兒過往,月亮出來了。月光照亮石林,等月光再次散去,澹台燼就會變成一塊石頭。

  昔日無心的魔神,今日被他自己殺死在過去,那般輕易。
  
  蘇蘇抬起手,快要觸碰到他臉頰的時候,她又收了回來。
  
  就這樣吧。
  
  無情道,她抱住膝蓋,坐在他旁邊,聽見他呼吸慢慢薄弱下來。澹台燼身上漸漸變成石頭,蘇蘇閉了閉眼,站起來,緩步往石林深處走。

  她裙擺上的紅色絲線在月光在微微發亮,她最終沒有回頭。
  
  她應該有很多喜歡的事,比如長澤山安靜的歲月,漂亮的天池,哪怕是惦記著為扶崖重新鑄一把劍,或者今晚在她看來甚美的雪。
  
  哪一樣……不比遇見澹台燼這件事好呢?
  
  太陽出來之前,幾乎已經全部石化的少年,血肉漸漸剝落,他的血沾上石頭,最後石塊碎裂開。

  澹台燼睜開眼,別過頭看旁邊,身邊空無一人。
  
  他恍然間……聞到了夜裡曇花的香氣。

  可其實,什麼也沒有。
  
  血肉重新組合,又是一輪難捱的痛苦。他黑駿駿的眼珠看著初升的朝陽,該慶幸如今這具不人不鬼的身體嗎,才不至於死在一個迷幻陣裡。

  他死了沒關係,葉夕霧怎麼辦呢?誰讓她回來,重新看看這世間,這凡塵?
  
  ***

  石林深處,怪石越來越少,溫度卻開始升高。石頭縫隙中透著灼人的溫度,紅色火焰滾燙,像是翻涌的岩漿。

  兩隻炎火獸趴在石頭上沉睡。它們頭似狼,卻長著犀牛角,獅子身,沒有尾,身上皮毛是鮮艷的紅色。
  
  它們身後,一塊光芒黯淡的石頭在空中緩慢旋轉著。
  
  “是「極寒」。”蘇蘇曾在藏書閣中見過,極寒玄石名為「極寒」,卻焠於火中,妖獸炎火生於其側。能用來熔鑄仙劍。
  
  蘇蘇還未靠近,那兩隻妖獸便睜開了雙眼,身上仿佛熄滅的火焰一瞬重新燃起,炎火獸一雌一雄,彼此間心靈相通。它們已經沉睡許久,生人的氣息讓它們瞬間驚醒。

  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間,它們朝著蘇蘇撲了過來。
  
  灼熱的溫度瞬間侵蝕了蘇蘇。

  蘇蘇自從換了功法以後,還從未試過。她調動體內無情道修出的靈氣,手中迅速凝出一把白色羽扇,羽扇頃刻帶上幽幽紅色業火,攻向雄獸。
  
  炎火獸身上的火焰碰見蘇蘇的業火,它嚎叫一聲,身上火焰少了一圈。

  炎火獸不再硬碰硬,連忙避開。

  它們雖是火系妖獸,卻也怵蘇蘇手中業火。羽扇落下螢火似的光,因為由靈氣凝出,蘇蘇不想與它們一直耗著。

  她踏過石頭,伸手去拿極寒玄石。
  
  兩獸目露凶光,顧不得業火,哪怕是同歸於盡也要殺了蘇蘇。
  
  蘇蘇連忙回身迎向它們。

  二獸催動體內妖丹,悍不畏死之下,它們妖力暴漲,蘇蘇被生生推得後退幾步,撞上身後火石。
  
  炎火獸口吐真火,朝她燒來。
  
  蘇蘇反應極快,抬起羽扇,想將真火扇回去,然而下一刻,她手腕上束上無數條金色絲線,讓她動彈不得。
  
  她抬起頭,看見黑衣少年盤腿坐在石頭上,衝她微微一笑。

  澹台燼漫不經心握住無數條金色絲線,那絲線不知道什麼做的,堅韌無比,鎖住人的重要經脈。
  
  他手一收,金線上藍色的光流轉,帶著雷霆之意,澹台燼像是擺弄木偶般,垂眼操控著金線。
  
  蘇蘇的手腕被迫重新貼上身後火石。
  
  少年面如冠玉,眼尾輕輕上翹,透著看好戲的嘲諷。
  
  昨夜在石林間,他明明已經快要化作石像,沒想到太陽出來後,他又若無其事。

  蘇蘇不知道澹台燼何時又跟上了自己,他坐在滾燙的岩漿之上,面不改色。
  
  “師姐。”他撐住下巴,溫柔地笑了笑,隨即冷下臉,寒聲說,“禮尚往來,既是仙友,師弟也幫一回你。”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4:27 PM

第85章 魔降

  澹台燼看見一雙冷靜的眼睛。

  他本以為少女會極為慌張或者生氣,畢竟生死一線,黎蘇蘇理當對他這個幫著妖獸弒仙的人憤怒。
  
  可是黎蘇蘇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重新應對炎火獸。

  澹台燼收緊金色絲線。
  
  少女只能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兩隻炎火獸的火焰吞沒。

  澹台燼手指抵住唇,他本以為會看見一具狼狽的軀殼,卻沒想到黎蘇蘇毫髮無損。

  黎蘇蘇護體法衣散發著藍光,保護著她。
  
  少女面上的鮫紗在火焰下化作灰燼,幻術頃刻消失。

  澹台燼看見了一張漂亮的臉,以及少女眉間一點紅色硃砂。澹台燼盯著她,童年那些昏暗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他仿佛看見了曾經那尊俯視他的神女像。
  
  神女像漸漸與眼前少女重合。
  
  他嘴角的笑意消失,驟然沉默下來。
  
  蘇蘇十指相扣:“聚靈重火,破!”

  她手腕上金色絲線寸寸斷裂,飛身而起,手中靈氣化作的羽扇變成兩把峨眉刺,帶著幽藍火光,分別刺入兩隻炎火獸體內。
  
  業火順著峨眉刺燒進去,兩隻炎火獸在吼聲中化作飛灰。
  
  蘇蘇把極寒玄石收入乾坤袋中,回頭衝澹台燼彎唇一笑:“該你了!”

  她又不是泥巴做的人,怎麼會不生氣。
  
  她一笑,帶著幾分少女的俏麗。然而眸子深處,燃燒著憤怒,澹台燼被她掐住脖子。

  他一雙黑瞳,漆漆望入她的眼。
  
  蘇蘇手中帶著紅色業火,把他皮膚灼傷。澹台燼卻像是不知道疼痛,盯著她的眼睛,不躲不閃,甚至握住蘇蘇的手腕,語氣帶著他自己都難以覺察的幾分複雜之色:“你是誰?”
  
  蘇蘇心想,我是你不該再招惹的姑奶奶,受死吧。

  業火被她打入澹台燼體內。
  
  他瞳孔微顫,抬手要觸她額間硃砂,動作卻猛然僵住。

  業火從他胸口燃起,瞬間將他染成灰燼,那隻手沒能觸到蘇蘇,他整個人卻漸漸消失。
  
  蘇蘇看見一雙不甘執拗的眼。
  
  少年身體散去,只剩嶙峋怪石在原地,火焰也消失了。
  
  蘇蘇撿起地上焦黑的木頭。

  “原來是一具傀儡。”
  
  她就說,澹台燼既然已經有了神髓五百年,怎會輕易被自己殺死。他有七情六慾,進不來石林,便做一具傀儡出來。
  
  蘇蘇抬步走出石林。
  
  ***

  澹台燼睜開眼睛。
  
  秘境裡的天空,隱隱成了紫色,他看向自己雙手,漸漸收緊了拳頭。

  怎麼會呢,他心道,世上竟有如此荒誕的事。
  
  他在五百年後的修真界,看見了自己還是凡人時那尊高不可攀的神女像。

  他幼時曾一點點,把她的碎片吞進去,自此再也沒有想過她。
  
  然而今日鮫紗燃毀,他再一次看見了幼年時那張臉。

  以及那種久違的感覺。
  
  無數個夜,自己以為那是真正的神靈,他期盼她走出那尊冰冷的琉璃像,然而一日復一日,神女像依舊遙不可及。

  他只是普通芸芸眾生中一員,她的眼睛永遠看著窗外月色。
  
  彼時他沒有情絲,從神女像身上,第一次悟到了情絲之外的惡——不甘心。

  他用自己血弄髒了她,他甚至想弄碎她。
  
  可惜後面被澹台明朗弄碎了,不過沒關係,很多年後,澹台明朗也一片片被弄得支離破碎,就像她一樣。
  
  澹台燼摸摸自己的脖子,灼熱的火焰似乎從傀儡一路燒到他身上。

  他抿了抿唇。

  澹台燼無法忽視心裡奇怪的感覺。
  
  並非是因為那個陌生少女的絕色容顏,五百年鬼哭河的沉浮,他早看遍世上紅粉枯骨,美醜在他心裡再無差別。

  一想到要殺了她,他心裡隱隱不適。
  
  但,他神色冷淡下來。葉夕霧要回來,她必須去死。

  一隻迷你老虎懶洋洋從他衣襟裡探出頭,口吐人言:“耶?你怎麼受傷了?誰能傷你啊!”
  
  澹台燼本就心煩,看見這種蠢東西更煩,他五指張開,捏住它頭,冷酷地說:“閉嘴。”

  虎妖立刻討好地拍澹台燼馬屁:“我說錯了,您天下無敵。”
  
  它委屈死了,明明都修仙了,仙人不都是好脾氣的嗎,喜怒無常的仙人它就見過這麼一隻。

  難受死虎了。
  
  澹台燼把它扔進乾坤袋:“嗅到滋養靈魂的東西再放你出來。”

  紫色天幕越來越濃,他抬頭看著天空:“魔降要來了。”
  
  澹台燼尋了個方向,不管要殺黎蘇蘇還是弄清她是誰,他都必須跟上去。
  
  ***

  蘇蘇走出石林不久,也看見了詭異的天色。
  
  紫色在天空蔓延,路上遇見了幾個弟子,他們看見蘇蘇,眼裡閃過一絲驚艷,隨即好心道:“仙子,天色有幾分詭異,你若沒有急事,先別尋寶了,找個地方避避吧。”
  
  蘇蘇不確定地說:“這似乎是魔降。”
  
  她一出聲,幾人面面相覷。大家都是年輕一輩的弟子,有人聽老一輩的仙長講過什麼叫魔降,當即變了臉色。
  
  蘇蘇小時候聽勾玉說過。
  
  勾玉講——

  “魔降萬年難遇,有時候在現實世界,有時候會出現在秘境裡。對於妖魔來說,魔降是好東西,魔降如雨,倘若被厲害的妖魔吸收了,修為說不定會更進一個境界。但對修真者來說,魔降比腐蝕還可怕,不僅會讓仙體沾上魔氣,還會形成心魔。”
  
  念及此,蘇蘇道:“諸位仙友小心,若真是魔降,別讓魔氣沾染了你們,一定要設結界。”
  
  “多謝仙子。”幾個弟子臉色凝重,抱了抱拳,腳步匆忙從蘇蘇身邊走過去。
  
  蘇蘇也沒想到,蒼元秘境裡竟然有魔降這種東西。
  
  她有些擔心扶崖和衡陽宗弟子。

  畢竟不是人人都知道魔降的存在,她現在知道的一切,也是因為曾經身邊的九天勾玉通天徹地,知道從上古以來的奇聞軼事。
  
  蘇蘇從石林裡出來,才知道外面已經過去半月了,也不知道扶崖在哪裡。
  
  眼見紫色濃郁得快侵染半邊天空,她也沒辦法找扶崖了,只好暫時停下腳步,找地方凝出結界躲避魔降。蘇蘇最後在一處梨花樹下盤腿坐好,掐訣設了個結界。
  
  結界才設好,腰間碧玉鈴鐺突然一響。
  
  “扶崖?”蘇蘇睜開眼。
  
  碧玉鈴鐺響得越來越劇烈,蘇蘇心道不好,扶崖有危險。

  她怕小師弟出事,走前偷偷在他身上放了片保護他的翎羽,翎羽可以保護他免受一擊。

  如今翎羽沒了,鈴鐺才會響。
  
  可是魔降要來了,扶崖又在哪裡呢?
  
  蘇蘇放下了布置結界的手,用追蹤術找人。
  
  她走了沒多遠,紫色的魔氣一縷縷鋪天蓋地落下。蘇蘇殺了炎火獸,靈力還沒徹底恢復,如今邊用追蹤術找月扶崖,便撐著結界,有幾分吃力。

  她修無情道還不足一月,倘若再久些,她自然有無雙實力,時間太倉促,她來不及成長。
  
  蘇蘇怕扶崖出事,也顧不了那麼多,御劍朝著前方飛去。
  
  仙劍在魔降下沾了魔氣,已然漸漸變成魔劍。

  蘇蘇只好棄了劍,兀自往前走,越來越吃力。
  
  一路上,她看見有不少躲不了魔降的弟子受了重傷。
  
  終於,在一條溪流邊,她看見了一個受傷的白色身影。

  “扶崖!”
  
  月扶崖趴在地上,生死不知,身邊是面色驚恐的岑覓璇。
  
  “你……你,黎蘇蘇。”
  
  蘇蘇懶得理她,連忙扶起小師弟。魔降已有一會兒,岑覓璇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神色懵懂,身上的護身寶衣卻暫時護著她。

  扶崖就遠遠沒有那麼好運,魔氣已經隱隱進入他的身體裡面。
  
  蘇蘇神色凝重,也來不及探究發生了什麼事,連忙抱住扶崖,在周身布置了一個結界。

  懷裡蒼白的少年感知到什麼,吃力地睜開眼。

  “師姐……”
  
  “噓,別說話,師姐在,你不會出事的。”
  
  扶崖低咳兩聲,怔怔看著蘇蘇的側臉。

  岑覓璇惶恐蹲在一旁,她雖然天真,卻也不蠢,知道天上不是什麼好東西,連忙也給自己布置了一層結界。
  
  魔氣侵蝕著扶崖的眉眼,蘇蘇猶豫片刻,抬起手,覆上扶崖的臉。
  
  月扶崖握住她手腕,搖頭:“師姐,不要。”

  他比岑覓璇聰明多了,知道自己恐怕被魔氣侵蝕,怎麼能把這種東西給蘇蘇呢。

  蘇蘇說:“沒事的,魔氣不會影響到我。”

  月扶崖依舊搖頭,握住蘇蘇的手,不讓她轉移魔氣。月扶崖清楚,不管是誰,哪怕是靈體,魔氣入體要消散掉也會很疼。
  
  蘇蘇似有所覺,她抬起頭,看見遠處一個玄衣少年的目光落在月扶崖握住她的手上。

  澹台燼站在魔降裡,沒有布置結界,任由魔氣在他身上肆虐。不知道是不在意,還是覺察不到疼痛,無所謂成魔。
  
  蘇蘇低咒一聲,糟糕,麻煩在這種時候找上來了。
  
  蘇蘇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魔降下護住自己和月扶崖。

  蘇蘇警惕地看著澹台燼,生怕他在這種時候發難。
  
  劍拔弩張的氣氛下,澹台燼剛抬起手,一隻胖乎乎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唉喲,師弟,師兄可算找著你了。你這傻孩子愣著做什麼,這玩意兒是魔降,你趕緊給自己設個結界,別玷污了道心。”
  
  澹台燼轉頭,看見藏海一張擔憂的臉。
  
  藏海一邊碎碎念,一邊幫著「年幼」的小師弟設置了個結界。藏海修為不高,但是見識多,魔降一來他就怕要遭,生怕天賦異稟的小師弟折在蒼元秘境裡,別說無顏面對師尊,自己心裡都得內疚死。
  
  澹台燼皺眉說:“放手。”
  
  “小師弟站過來些,師兄保護你。快快坐下,驅逐魔氣。”藏海絲毫沒有在意澹台燼語氣裡暴戾,只當小師弟沾染了魔氣,變得和平時不一樣。
  
  藏海強行摁住沉著臉的澹台燼,蘇蘇見了,憋住笑,逍遙派這弟子來得好。

  澹台燼是逍遙派弟子,一定不想當著藏海的面殺人。
  
  藏海安頓好被「魔氣侵蝕」的小師弟,看著小師弟漂亮得不像話的臉蛋,藏海嘆了口氣。

  這俊得是真不像他們逍遙宗的肥宅啊!藏海暗嘆間,一轉臉,看見蘇蘇,眼睛都直了。藏海第一次在修真界看見這麼漂亮的美人!

  美人覺察到他的目光,還友善地點了點頭。
  
  藏海湊過來,激動萬分在澹台燼耳邊說:“師弟,師弟,她衝我笑了,衝我笑了!你看見了嗎?”
  
  澹台燼冷冷看一眼蘇蘇,沒有吭聲。
  
  藏海來得不是時候,那個人希望自己修仙道,他總不能連藏海也一起殺了。

  否則日後她醒來,發現他依舊性情殘暴,在修真界無法立足,會更討厭他。
  
  藏海絲毫不知道自己在生死線上走過一輪,作為仙界吊絲,他拉著澹台燼探討:“那個仙子真美,是不是?師弟。”

  澹台燼不語。

  在藏海催促下,他做不到睜眼說瞎話,薄唇動了動,面無表情說:“是。”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4:31 PM

第86章 追隨

  蘇蘇知道暫時不會打起來了,便開始幫月扶崖療傷。
  
  月扶崖執意不許蘇蘇為他吸納魔氣,蘇蘇便沒有勉強他。她纖長的手指泛著淺淺綠色的光芒,拂過月扶崖身上的傷。

  岑覓璇在一旁看著,難得沒有出聲打擾或者搗亂。
  
  月扶崖也爭氣,抿著唇,療傷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他仙體被魔氣侵蝕,一下下衝擊著他的脈絡,讓他臉色蒼白。

  看得藏海忍不住問身邊「同樣被魔氣侵蝕」的人:“小師弟,你沒事吧?”

  澹台燼不語,閉上眼,紫色魔氣肉眼可見地從他身上溢出來,藏海鬆了口氣。
  
  月扶崖傷勢好轉以後,自己盤腿坐起,驅散魔氣,減輕蘇蘇的負擔。

  魔降雖然霸道,撐過去卻沒什麼大礙。兩個時辰後,天空重新變得晴朗,所有人都暗暗鬆了口氣。
  
  “扶崖?”

  “師姐別擔心,我沒事了。”
  
  藏海先前聽師弟也承認蘇蘇漂亮,心裡打著小算盤,問蘇蘇:“在下逍遙宗藏海,諸位仙友如何稱呼?”他面容和善,始終是笑呵呵的,很難令人心生惡感。
  
  蘇蘇幾人與他交換了姓名。
  
  蘇蘇一報名姓,藏海一下泄了氣,原來是衢玄子仙尊的寶貝女兒。他遺憾地看一眼自家師弟,本想著師弟如此芝蘭玉樹,逍遙宗別的弟子孤寡終生都沒問題,師弟得有個伴兒啊,但對方是衡陽宗掌門的千金,委實高攀不起。

  澹台燼明白藏海的企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藏海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他知道秘境內危險重重,拉過澹台燼,腆著臉提出與蘇蘇幾人同行的請求。

  “黎師妹,你放心,我逍遙宗絕對不搶人機緣,你尋到的寶物是你的,我藏海尋到的寶物分一半給你。”
  
  逍遙宗式微,在藏海看來人多力量大,眾人一道走怎麼也要安全些,不然再來一波比魔降還厲害的,委實危險。和誰走都是走,既然遇見衡陽宗的弟子,也算緣分。

  澹台燼眸中微動,沒有講話。
  
  蘇蘇心想,月扶崖現在受了傷,讓澹台燼在暗處害人,反倒不如讓藏海看著他來得安全。想了想,她答應了藏海。
  
  藏海招呼澹台燼:“師弟,走走!”

  澹台燼眼睛掃過蘇蘇和月扶崖,跟上藏海。岑覓璇咬了咬唇,也跟上了他們。
  
  隊伍裡有藏海,一下子熱鬧起來,岑覓璇不理藏海,藏海便問蘇蘇和扶崖:“不知道黎師妹和月師弟想尋什麼機緣?”

  蘇蘇說:“靈劍有損,想尋能鑄劍的材料,藏海師兄呢?”
  
  藏海飲了口葫蘆裡的酒,說:“隨緣,倒是想幫小師弟尋一樣藥草。師尊說,小師弟心脈有疾,倘若能尋到仙草治好師弟的痼疾那便再好不過。”
  
  心脈有疾?是滅魂釘吧?五百年了,滅魂釘想必已經長入澹台燼的靈魂。

  蘇蘇盯著自己裙擺上的紋路,沒有去看澹台燼。也沒有第一次在宴席上看見澹台燼那麼大的反應。

  她知道澹台燼心智近乎妖,並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就是葉夕霧。是葉夕霧又如何呢,葉夕霧早就死在了五百年前的城樓上,化作凡塵一捧黃沙。
  
  那段過往,對她來說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

  如今誰生誰死,全憑本事。
  
  澹台燼情緒無波無瀾,似乎藏海的話與他無關,也沒有絲毫痛苦之色。
  
  幾人走走停停,偶爾會歇息片刻。
  
  秘境中機緣本就說不準,一行人誰也沒強求。

  入夜,天上掛著月亮,蘇蘇打坐修行,覺察有一道幽冷的目光看著自己。

  蘇蘇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澹台燼像潛藏在隊伍中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可怕的是周圍人誰都不知道的心思。
  
  月光下的梨花林跑出一隻通身雪白似鹿的靈獸,鹿角上螢火蟲圍著飛舞。鹿跑入叢林,藏海驚喜地說:“是尋藥靈獸,快跟上!”
  
  話音剛落,藏海已經跟了上去。澹台燼也不猶豫,縱身飛掠過去。遇見尋藥靈獸,證明附近有仙草。

  有一味仙草,名「伏香」,可以安魂,讓靈魂附著於肉體之上。
  
  眾人跟著靈獸跑出梨花林,看見月下一處斷崖,嵌在無盡黑暗之中。
  
  斷崖上,有一座鎖鏈鑄就的橋,靈獸跑到橋上,身形消失不見。
  
  藏海心急如焚,想要御劍跟上去,沒想到直直朝斷崖墜去。月扶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藏海被拉上來,出了層虛汗,後怕地說:“這橋不能御劍,不能使用法術。”
  
  也就是說,只能走過去。

  然而走過一條晃蕩的鐵鏈,底下還是萬丈深淵,不知掉下去會有什麼後果,讓人十分猶豫。
  
  其他人還沒說話,澹台燼已經踏上了鐵鏈橋。
  
  “師弟!”藏海大喊。

  澹台燼看著前方幽幽黑暗,聽見了藏海的聲音,卻沒有回頭。
  
  藏海嘟囔道:“為了幾株靈草,還要命不要!”
  
  蘇蘇看著澹台燼的背影,看來葉冰裳在他心裡,確然重要。曾經那麼怕死、那麼想活下去的人,現在有一日,為了消逝的心上人,竟也學會義無反顧了。

  澹台燼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月扶崖說:“師姐,你在這裡等我。”他轉頭,也踏上了鐵鏈。
  
  藏海惆悵得很,現在的後輩一個兩個膽子怎麼這麼大。

  岑覓璇後怕地退一步,這太可怕了!她不要過去!
  
  蘇蘇擔心月扶崖,想了想還是決定過去看看,藏海見大家都走了,留下他和岑覓璇大眼瞪小眼,他摸了摸後腦勺,乾脆也兩股戰戰地跟上。
  
  四人有驚無險,到了對面。

  月下是一片藍色天地,螢火蟲四處飛舞,照亮腳下的路。

  先一步過來的澹台燼早已和靈獸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腳下四處是普通的靈草,這些秘境外也有,蘇蘇沒有採摘。
  
  走了不知多久,蘇蘇觸到一片結界,她走進去。

  穿過結界,卻沒想到再次回到了方才那條鎖鏈上,下面依舊是無盡深淵,卻沒有一點月光。
  
  蘇蘇起先以為是障眼法,試圖破解,沒想到並不是,無情道的術法撞上眼前景象毫無反應。

  她回到了來時的起點,周圍沒有一個人。後面無路,前路茫茫。
  
  漆黑、漆黑的世界……
  
  她下意識慌忙去觸摸自己的左眼,仙體的雙眼澄淨完好。不疼,沒有痛苦,不再是傾世花。

  屬於葉夕霧的過去,已經葬在了五百年前。
  
  蘇蘇垂眸看著足下黑暗,放下了手。別怕……別再怕了,黎蘇蘇。你總不能,永遠活在過去。

  她吸了口氣,閉眼藉著無情神道靜心凝神,再睜開眼時,終於看清了前方的路,蘇蘇連忙從鎖鏈上走過去。
  
  鎖鏈仿佛看不到邊界,蘇蘇走了許久,身邊沒有半點兒聲音,誰也看不見,終於,前方隱有亮光,出現玉石質感的台階。

  蘇蘇看見前面的月扶崖,還有一地死去的藍色蠍子。

  它們守著一株冰藍色的仙草。
  
  月扶崖也看見了她,兩人對視一眼,立刻明白情況不對。
  
  仙草旁邊,怎會如此安靜?

  “師姐快走!”
  
  蘇蘇回頭,斷崖上突然生出無數藤蔓,不知何時,瘋狂生長,來到她和月扶崖身邊,要把他們往崖下拽。

  蘇蘇催動業火,燃燒藤蔓,但很快藤蔓迅速再生,她便明白,斷崖下想必有更可怕的東西,足以支撐藤蔓源源不斷生長!
  
  眼前瘋狂揮舞的藤蔓比巨蟒更令人發怵,蘇蘇莫名覺得這一幕眼熟——

  五百年前小鎮上,桃樹妖得了傾世花,也是如此瘋長,高可參天。

  此次峭壁之中,難道也有殘破隕落的神器?
  
  二人且戰且退。

  身前是無法用靈力的鎖鏈,身後是可怖的藤蔓。
  
  蘇蘇正要走上鎖鏈,月扶崖一聲悶哼,被直直拽著,朝斷崖墜落。
  
  蘇蘇握住他的手。

  “師姐!鬆開!”月扶崖連忙說。
  
  蘇蘇看見他手腕上纏了幾圈金色絲線,她猛然回頭,果然發現澹台燼不知何時出現,摘下仙草,握住絲線看著他們。

  金線上雷紋閃動,玄衣少年抬起狹長的眸,他站在藤蔓瘋長處,任由藤蔓刺穿他的身體,觸到他血的藤蔓一根根枯萎,縱然這樣兩敗俱傷,他依舊選擇在這裡殺了他們,奪蘇蘇靈體。
  
  藤蔓力量太大,蘇蘇一直下墜。
  
  澹台燼全身是血,走到斷崖邊。月扶崖意識到澹台燼另有目的,抿唇說:“求你,別傷她!”

  澹台燼笑了笑,低聲說:“真是感人至深。”
  
  崖底青色的光打向蘇蘇和扶崖,扶崖強行掙脫金線,嘴角溢出鮮血,卻毫不猶豫擋住襲向蘇蘇的青光。

  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蘇蘇咬牙,把月扶崖扔上岸,身後躲避不及的藤蔓,纏住她的腰,把她拽下斷崖。
  
  她攀住藤蔓,使勁摳住石壁,手指滲出血來。
  
  澹台燼冷眼看她掙扎,待藤蔓耗盡她的靈力,他便打散她三魂,奪她靈體。

  蘇蘇的血滴在石壁上,石壁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竟然生出一面如水的銀鏡,出現在蘇蘇下方。

  崖壁裡的神器,是過去鏡碎片?還是未來鏡的碎片?
  
  蘇蘇低頭,裡面的鏡像一晃而過。

  她看見裡面倒映出五百年前的那段記憶,白色狐裘的少女,仰頭在看飛雪。

  那時候春桃還在,感嘆夏國今年冬日這場雪真大。春桃在笑,自己也在笑,屬於葉夕霧的盈盈煙波裡,除了漫天飛雪,還有馬車前穿得單薄的少年。蘇蘇轉開目光,落在畫面中的自己手腕上,果然看見了瑩潤的勾玉。
  
  但年少不識愁滋味,鏡像裡的自己,眼中的一切那麼美好。

  而今故人不再,她永遠也見不到勾玉了。
  
  心裡的酸楚遲鈍又晦澀,蘇蘇死死拽著藤蔓,眼眶微微發紅。
  
  同時,上方的澹台燼看著鏡像,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

  怎、怎麼會是她——
  
  下一刻,瘋狂的藤蔓仿佛生出無盡吸力,拽著少女,墜入斷崖。

  “不!不可以!”
  
  澹台燼早已忘記要抽她神魂,伸出手去,想握住她。那一刻,所有念頭,全部變得渾渾噩噩,葉夕霧……黎蘇蘇……
  
  他全身帶著血,像是猙獰的修羅,追著藤蔓,朝她而去。底下是冰冷的風,藤蔓觸到他的血,惶恐收了回去。
  
  蘇蘇看見斷崖下,無數幽冷的手指朝她而來,還有充滿腥氣令人作嘔的嘴。

  斷崖下不知道有什麼,她竟然使不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法用仙法,只能眼睜睜看他們觸碰到自己。
  
  卻在下一刻,一個人影猛然抱住她,調轉位置。
  
  澹台燼的肩膀被冰冷的指甲刺穿,那些髒臭的嘴咬上他肩膀,他墜入生滿荊棘與遍地白骨之地,卻死死抱住懷裡的少女。
  
  蘇蘇靈力透支,徹底暈了過去。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4:37 PM

第87章 魍地

  荊棘叢生,白骨遍地的荒地上,少年背上揹著一個少女。
  
  “滴答,滴答——”

  水聲響在耳畔,蘇蘇腦海裡混沌,只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或者說……是血滴落在白骨上的聲音?
  
  她隱隱記得昏迷過去前,眼前看到的景象:並非斷崖之下該有的場景,反倒像荒蕪了許多年的戰場,戰場之上,遍布著密密麻麻恐怖森寒的怪物。

  那些怪物,勾起遙遠的記憶。
  
  蘇蘇小時候,勾玉給她講故事:“上古時,並沒有什麼大妖魔,妖還不是現在的樣子,世間只有精怪,它們分為四類,魑魅魍魎。”

  “其中魅生得最是美貌,魍則最為可怖。精怪們密密麻麻,法力不高,但卻帶著濃重的煞氣。它們生存在陰暗之地,為三界所不容。

  神生來與天同壽,這些精怪卻不同,它們吸食污濁之氣,佝僂在荒涼被拋棄的地方,因為饑餓,它們連同族都吃。

  很快,它們發現吃下別的精怪,融合力量後能讓自身變強大。漸漸的,精怪們越來越少,融合出一隻只厲害的妖王。”
  
  這便是上古大妖的來源。
  
  它們與後來修行化形的妖不同,在最艱苦的時代誕生,這樣生成的妖王,甚至有本領弒神。

  講到這一段時,看到小女孩瞪大眼睛,緊張的模樣。勾玉頓了頓,溫柔地拍拍蘇蘇頭髮。

  它說,別害怕,上古神靈消逝以後,魑魅魍魎的生成的妖王也一併消散了。
  
  此刻,勾玉曾給蘇蘇幻化出來的東西,竟與眼前這些場面重合。
  
  怎麼會這樣?蘇蘇心想,勾玉早就說過,世間再無魑魅魍魎,她和澹台燼怎麼會跌到這樣的地方,那些張著血盆大口的……是魍嗎?
  
  上古的魍極為凶惡,斬不盡,殺不絕。倘若它們像勾玉說的那般,最後吞噬融合成大妖,此刻的處境便很危險。
  
  朦朧地思考著問題,蘇蘇覺察有人背著她往前走,少年的脊背寬闊溫熱,她知道是澹台燼。

  滴答水聲不停,少年的氣息近在咫尺,像乾淨的松柏。
  
  蘇蘇睫毛顫了顫,不知道這一刻自己想了些什麼。許是他這樣血腥骯髒的人,不該有這樣的氣息。
  
  她有些生氣。

  到底自己身上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布局要殺她和扶崖,寧願一同跳下魍地都不肯放過她?

  蘇蘇想推開他,可是做不到,她神識恍如處在一片迷霧中,澹台燼成了唯一的倚靠,蘇蘇討厭這場面。
  
  她永遠不會再把自己的安危交予澹台燼,作為葉夕霧,她已經死過一回,她長夠了教訓。

  回到仙界的許多個夜裡,蘇蘇在想,當初不該同意葉冰裳那個荒謬的提議。明明結果已經註定,她為什麼會同意那麼奇怪的事情。

  到頭來,不過是更加難堪罷了。
  
  魍衝他們伸出爪子,眼前昏暗,如同落日的餘光,硝煙四起,入眼一片荒蕪。

  澹台燼背著蘇蘇,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
  
  他意識到這個地方找不到路。

  走了許久,依舊沒有盡頭,四處皆是硝煙和醜陋的妖。
  
  澹台燼指尖的血滴在妖魍上,魍化作一片飛灰,地上橫生的荊棘枯死,試圖從地底鑽出的藤蔓也安靜下來。

  他把蘇蘇放下,與她一同坐在骷髏橫生處。
  
  它們凄切地叫著,貪婪地衝他們伸出手來,澹台燼沒有看它們,漆黑的瞳盯著眼前的少女。

  她眉間一點硃砂嬌艷如火,髮間藍色緞帶,整個荒蕪的魍地,最明艷的顏色盡數在她身上。
  
  沉默許久,他終於問:“你到底是誰?”
  
  蘇蘇聽見他低啞的語調,一隻冰冷的手撫上她的臉頰,他的語調似乎帶著笑,喑啞晦澀地說:“你是葉夕霧。”

  那般篤定,他其實並不需要她回答。倘若有所懷疑,他也不會跟著一起墜入這種鬼地方。
  
  蘇蘇閉著眼。

  她突然有些慶幸自己現在的狀態,她不能動,不能說話,只需要安靜閉著眼睛,甚至不用看他到底是怎樣的神色。

  對澹台燼來說,五百年的光陰已經緩緩流逝。但對蘇蘇而言,一切仿若發生在昨天。
  
  她緩緩地,被擁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這一回蘇蘇聞到了,除了乾淨凜冽的松柏,還有一股血腥氣,澹台燼通身的血,才能背著她在魍地走那樣遠。  
  
  她睫毛顫了顫。
  
  在魍地行走無比艱難,但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呢?澹台燼已經是強弩之末,他的體溫很低。
  
  澹台燼抱緊蘇蘇,低聲道:“葉夕霧,我恨透了你。”

  五百年了啊。

  她永遠也不知道,有多漫長。最開始的百年,他對著仙神祈禱,只要她出現,他會加倍對她好。

  後來,他依舊在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鬼哭河沉浮,他開始向邪靈乞憐,只要她肯回來,他什麼都願意做。
  
  可是一個註定天煞孤星的人,邪魔鬼怪尚且不憐憫他,何況是神呢?

  生出的情絲,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最後他只想著,若再有一天見到她,那他們便一起去死好了。

  骨骼交纏,血肉相融,他再不用經歷這樣的光陰,哪怕他與她死一起,一同魂飛魄散,也是另一種生生世世。
  
  她最好這輩子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生命裡,也祈禱不要被他復活。
  
  可澹台燼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見到她。

  過去鏡映照的是一個人的過往,而非前生,證明懷裡的少女確然是葉夕霧,連轉生都不是。
  
  他何嘗不知道,一切都有問題。

  早在他還是周國質子的時候,那個葉夕霧愚笨不堪,被自己耍得團團轉。

  可後來他殺葉夕霧未遂,從雪地裡抱回她,她就變了。變得強大,聰明,堅韌。
  
  他傷不到她,殺不了她,他從她手中見過山川畫卷,和她一起走過小鎮月色。他還有了只會流淚的眼。
  
  葉夕霧不會畫符,她會;

  葉夕霧惡毒乖戾,她不是;

  她那麼詭計多端,像透過指尖的風,心腸卻比人間那兩年冬天下的雪還要冰冷。
  
  他無數次地想,當年若沒有用傀儡術控制她殺蕭凜,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

  澹台燼從來沒問,也沒有去探究那具身體裡是怎樣的魂魄。以前沒有情絲,他不屑在意。後來有了情絲,他沉浮在鬼哭河裡,一年年越來越恨她,恨到自己最後快瘋了。

  想見她……見她……見她……
  
  澹台燼本以為自己會拉著她一同墜入地獄。可是當近在咫尺,再次看見少女安靜姣好的臉龐,胸腔竟然只剩下酸楚。

  地底再次伸出一隻枯瘦猙獰的手,朝蘇蘇抓來,澹台燼一言不發,握住那隻手,魍沾到他的血,慘叫著消失了。
  
  更多的魍在暗中窺視著他們,等著將他們吞吃入腹。
  
  比起澹台燼,他們顯然更加覬覦他懷裡的蘇蘇,藤蔓從地底伸出來,拽向蘇蘇。

  澹台燼眼裡陰沉沉的,手上縈繞著紫色的雷,他手腕一轉,藤蔓被霸道的紫雷劈散。

  ***

  不知何時,蘇蘇聽不見澹台燼的話,滴答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她聽見飄揚的樂音,還有女子的笑聲。  

  她突然渴切地想知道,是誰?

  蘇蘇努力朝她伸出手——
  
  澹台燼抬眸,看見天空中憑空出現一張帶著淺藍色光芒的箜篌。箜篌無人撥動,音弦卻自己在動,音波中,懷裡的蘇蘇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澹台燼猛然意識到,比過去鏡更厲害的,原來是這把開了靈識的琴,蘇蘇的血喚醒了它。

  “不行!葉夕霧,醒醒!黎蘇蘇,醒過來!”
  
  蘇蘇毫無反應,澹台燼眸光一厲,召出乾坤袋中的靈劍,靈劍挾雜著紫雷,劈向冰藍色箜篌。

  靈劍撞上箜篌,只讓它停頓了一瞬,隨即它的音色更加霸道。澹台燼的靈劍四分五裂,墜落在地,箜篌狀的琴卻毫發無損。
  
  蘇蘇身體帶上一層冰霜。
  
  澹台燼想毀了箜篌,沒想到魍和藤蔓也抓住這個機會,瘋狂撲了過來,轉瞬便將他包裹得密不透風。
  
  不過一瞬,箜篌中發出藍色的光,照在蘇蘇身上,她消失在原地。
  
  猙獰雷電劈開藤蔓,澹台燼凌空而起,堪堪抓住快要消失的琴:“把她還給我!”

  箜篌裡發出惱怒的琴音。
  
  一陣陣音波打在澹台燼胸口,他吐出一口血來,澹台燼抬起漆黑的瞳,任由琴弦割破自己的手指。他臉色冰冷,嘴裡默念著仙訣。

  沒有任何人能帶走她,不放開,那就同歸於盡。
  
  箜篌「意識」到眼前的瘋子竟然打算自爆也要毀了它,驚恐地顫抖著。

  最後它猛地變大,將澹台燼一同吞了進去。
  
  澹台燼本來想反抗,可當他一低眸,對上一雙乾淨的眼睛。
  
  她眉間一點硃砂,衝他盈盈笑著。

  澹台燼的手指堪堪在她臉頰龐頓住,怔然看著她。
  
  箜篌飛旋,消失在空中。
  
  在它消失那一瞬,魍地開始融合,魍開始一隻只吞噬同伴,到處彌散著血腥氣。

  仿若真正的煉獄。
  
  ***

  與此同時,澹台燼也看清了這雙明眸的主人。
  
  眼前竟然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小蘿莉。

  她趴在水汽氤氳的池子旁,頭上頂著一片破碎的蛋殼,疑惑地打量他。

  少年陰狠的五指成爪狀,就在她臉頰旁,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反而用小手握住他的手,自己小臉蹭上去,奶聲奶氣道:“抱抱!”
  
  澹台燼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她眉眼稚嫩,卻隱隱能看出黎蘇蘇長大後的影子。
  
  周圍是仙氣裊裊的天池,小女孩眉間硃砂灼灼,依戀地拽住他的手指。
  
  澹台燼狠厲的手指在她掌中軟化下來,心中生出幾分茫然無措,在她催促下,他彎腰把她從天池裡抱了起來。

  “你是誰?”她摟住他脖子,歪著頭問。
  
  澹台燼不語,他從來沒有抱過這麼小的孩子,全身僵硬。
  
  女孩柔軟的小臉貼上他的,稚聲問:“你是我爹爹嗎?”

  “不是。”他聲線僵硬地回答。
  
  澹台燼看著她頭頂青色如琉璃質感的蛋殼,突然意識到,不知道什麼原因,在箜篌裡,蘇蘇回到了幼年的時候。

  她著一身粉白色的法衣,明眸皓齒,連一雙胖乎乎的小腳丫,似乎也帶著瑩潤的光。周圍百鳥在歌唱,天邊霞光漫天。

  澹台燼第一次明白,何為天生靈體。
  
  眼前景象瑰麗,美得不可方物,萬物聖潔,他懷裡的小女孩是其中之最。

  與天煞孤星全然不同的,天生靈體啊。
  
  而他,他身上還帶著魍地的魔息,和骯髒的血液。

  女孩問:“那你是誰?”
  
  澹台燼把唇抿成一條線,冷聲開口:“恨你的人。”
  
  她靈動的眼睛打量著他,好半晌,她似得意地笑了一下:“胡說!我看出來啦,你喜歡我!”
  
  就那麼……明顯嗎?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4:44 PM

第88章 神器重羽琴

  澹台燼也沒想過會變成這種情況。
  
  他的一腔複雜沉冷的怨恨,委實沒法對著一個小女孩傾瀉,但她卻一眼看出自己的感情。

  那些藏起來,卑劣又不願意承認的情愫。
  
  是,他喜歡她。

  曾經連情絲都沒有的時候,就喜歡得不得了。五百年時間過去了,他以為自己恨她,恨不得窮盡世間一切辦法把她找出來,與她一併黃泥銷骨,可是騙過了誰,也騙不過自己。
  
  他依舊喜歡她,此生之嚮往,盡數在一個人身上。
  
  可他也知道,這份喜歡不會被容忍。

  橫亙在他們之前的東西太多了,蕭凜的死,葉夕霧大哥的死,甚至最後,她以跳下城樓的方式,終止了與他的一輩子。

  她不會愛他,只想殺了他。
  
  因此當她說自己喜歡她時,他沉默下來。承認喜歡她的自己,會多麼可笑。
  
  小蘇蘇見他不承認,也不反駁,在心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人,打了個呵欠,用小手揉揉眼睛,趴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等她均勻的呼吸聲想起,澹台燼似乎才漸漸回過神。
  
  女孩在他懷裡睡得香甜。

  漫天的霞光越來越黯淡,歌唱的百鳥散去,周圍在澹台燼看來,依舊透著古怪之色。
  
  不管在任何地方,天幕不會黑得這麼快。
  
  澹台燼沒辦法,只好單手抱著小女孩往前走。走了沒多遠,他看見一處亮著燭火的竹屋。

  竹屋四周開放著花,螢火蟲飛舞,甚至有夜裡綻放的曇花,像是懷裡傳來的幽香。
  
  澹台燼抱著小蘇蘇走了進去。
  
  如今四處昏暗,只有這一處亮著,他要尋為什麼,只能來這個地方。

  竹屋裡有一架漂亮精緻的床,頓了頓,他把睡得香甜的女孩放上去。
  
  周圍安靜下來,他咳嗽兩聲,嘔出絲絲鮮血。

  澹台燼敏銳地抬眸,看見燭光倒映的昏暗處,一個蜿蜒的影子走出來。
  
  澹台燼眯了眯眼,掌心一道雷電打出去。

  那個影子顫了顫,重新隱回黑暗,依舊沒有消散。
  
  澹台燼皺起眉,他自然睡不著,守著蘇蘇,等待這個處處古怪的地方天亮。
  
  然而第一絲天光亮起,他眼也不眨盯著的女孩卻驟然消失不見。

  “黎蘇蘇!”
  
  連同著整個竹屋,也一併化作虛無。
  
  澹台燼追出去,外面的天空灰沉沉的,方才粉糯的女孩消失在了陰影裡。取而代之,一片叢生的荊棘中,高大的影子慢慢站立起來。

  它身後,女孩睡在一朵盛放的蓮台上,被帶走了。

  無數魍朝它融合,匯成一個頭生魔角的黑色影子,它朝著澹台燼攻擊過來。
  
  澹台燼也陰沉沉看著它。

  “你找死!”
  
  他的靈劍碎裂,逍遙宗師尊給的東西太過雞肋,在這個地方根本沒辦法使用。

  然而可以使用的東西……卻帶著沉沉鬼氣,會染指他純粹的靈根。
  
  澹台燼以血為引,一柄紫色帶著龍紋的魔弩出現在他手中。
  
  魔弩以怨氣為食,出現在他手中的一瞬,他黑瞳轉瞬帶上妖異的紅色。
  
  澹台燼也知道,既然走了仙道,斷然不可以使用妖魔的武器。

  然而他顧不了那麼多,和他搶她的,都去死,全部去死!
  
  倘若有仙界大能在這裡,定會震驚他手中武器,竟是上古會惑人心智,導致殺戮的屠神弩。

  屠神弩出現的一瞬,天幕落下紫色的雷電,猶如扯碎蒼穹,咆哮著衝魍妖而去。

  地上被劈出百丈裂痕,魍妖慘叫著落在地上。
  
  少年繡著魚紋的靴子踩住它。

  他紅瞳妖異,舔了舔唇:“好孩子,告訴我,她去哪裡了?”
  
  “嗤,不會講話啊。”少年苦惱地笑了笑,“也好,那就去死吧。”
  
  他手中屠神弩帶著紫雷,把地上密密麻麻還來不及逃竄的魍妖吞噬乾淨。

  耳邊充盈著放縱肆意的笑聲,澹台燼張開雙臂,殺戮之心大開,轉瞬也跟著消失在原地。
  
  ***

  “這是在哪裡?”
  
  蓮台上的蘇蘇睜開眼,女孩扒拉著花瓣往下看,看見一片美麗的山谷。

  山谷是春天,盛放著嬌媚的花兒。
  
  蓮台瘋狂地托著她逃跑,一個聲音驚恐地說:“快,快和我進去,那個可怕的人要追上我們了。啊呀,他把主人的魍妖都殺掉了,到底什麼來頭。”

  蘇蘇抬手一抓,握住一把漂亮精緻的冰藍色箜篌。
  
  箜篌飛速縮小,躺在她掌心,用興高采烈的童音說:“你能看見我呀?”
  
  小蘇蘇點頭。
  
  箜篌說:“這裡是千里畫卷,我只能帶你躲進這裡。過去鏡保留了上古景象,在蒼元秘境裡,足夠以假亂真,你方才處於大妖誕生場景裡。再不走,魍會把你噬掉。” 

  “千里畫卷?”

  看見女孩似懂非懂的眼,箜篌清了清嗓子,用稚嫩的童音說:“介紹一下,吾乃六界十方最厲害的、最後一樣完好神器——重羽箜篌,生出的器靈!”
  
  “你真厲害,器靈。”

  箜篌糾正它:“不叫器靈,叫『重羽』!”

  女孩點點頭,說:“重羽。”

  箜篌在她掌心轉了個圈,說:“你要叫我重羽靈尊。”
  
  “重羽靈尊。”小蘇蘇問,“你要帶我去哪裡?”
  
  說起這個話題,重羽高興地道:“我等你很多年了,有人一直想見你。”

  “是誰?”
  
  重羽頓了頓,說:“是蒼元秘境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他很疼愛你,不會傷害你。你方才差點被過去鏡攝魂,現在魂魄不穩,千里畫卷是他留下保護你的東西,在幫你養魂,畫卷裡一天你長大一歲,很快就能長大,恢復仙法和記憶。”
  
  蘇蘇看出它沒有惡意,於是說好。

  蓮台載著蘇蘇,一人一琴在畫卷裡飛行,眼見前面就是山谷,重羽興奮道:“到了到了,他在裡面等你。”
  
  然而蓮台將將觸碰到結界,空中憑空出現一個玄衣少年。
  
  少年偏頭,對蓮台上懵逼的重羽和蘇蘇一笑:“找到你了。”
  
  他抬手,屠神弩的箭矢對準重羽,重羽慌得要命,哭著躲進蘇蘇懷裡:“救命,救命!”

  它在蘇蘇掌心奶聲奶氣哭,全然沒了方才半點霸氣之色。
  
  蘇蘇捧住它,疑惑地說:“你不是六界十方最厲害的仙器嗎?”
  
  重羽委屈地說:“也要有人使用才行啊,主人厲害我才厲害,再說了,他手上有屠神弩呢。”

  它又往蘇蘇懷裡縮了縮。
  
  言語間,小蘇蘇抬起頭,看向來人。

  少年站在空中,身材清瘦。玄色衣擺被吹得擺動起來,他嘴角掛著笑意,眸中紅瞳卻一片冰冷,周身魔氣肆虐,手上汩汩滴著血。
  
  女孩呆呆看著他,嘴巴一扁,也快跟著重羽哭。

  蘇蘇在養魂,還什麼都不懂,天生的靈體下意識告訴她,這個先前看上去喜歡她的人,氣息不太對勁。

  她想起他說,他恨自己。恨她,會不會殺了她啊?
  
  澹台燼眼前一片血紅,他殺了無數阻攔他道路的魍才追過來,魔氣漫上他的眼睫。少年冷冰冰的眼毫無感情地看著他們。

  他手伸過來的時候,小蘇蘇急中生智,連忙用手抱住他手腕,稚聲說:“你別殺我們,我長大很厲害的,可以保護你!”
  
  重羽在她懷裡,絕望地想,這算什麼承諾啊!對方顯然已經入了魔,入了魔的人,聽不進任何話,本身就已經化作魔器的奴隸。

  更何況這是奪人神智的屠神弩,屠神弩一出,再無轉圜餘地,得到無上力量的同時,也會變成眼裡只有殺戮的瘋子。

  不知道屠神弩為什麼會在這個人身上,那不是上古就湮滅在冥界的東西嗎?
  
  重羽咬牙,剛準備使出全力和來人一戰,保護蘇蘇逃離。
  
  下一刻,卻聽見少年低聲重複:“保護我?”

  女孩清脆地應:“嗯,保護你!”

  “你會……騙我嗎?”

  女孩搖頭。
  
  少年神情掙扎片刻,眼裡殺戮和自毀的慾望明明滅滅,最後沉寂下來。重羽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屠神弩在玄衣少年手中消失,他紅瞳褪去色彩,重新變成黑色。
  
  沒了肆虐的魔氣,重羽終於看清他本來的模樣。
  
  竟是一個眉眼穠麗,好看得不像話的少年。因著失血過多,他皮膚蒼白,唇卻帶著幾近靡麗的艷紅。

  在一人一琴忐忑的目光下,他蹲下,從蓮台上抱起小女孩。
  
  重羽回過神,連忙說:“等等!不可以離開,我要帶她去山谷裡。”
  
  少年陰冷的目光看著重羽。

  重羽弱弱地說:“去、去了才能離開千里畫卷和蒼元秘境,我、我沒騙你,這是秘境主人的執念,他……等很多年了。”
  
  “蒼元秘境有主人?”澹台燼說。
  
  “當然。”
  
  澹台燼若有所思,能擁有秘境,只可能是上古大能。這樣的人,執念竟然是看看蘇蘇,蘇蘇和他有什麼關係?
  
  重羽解釋完,期待地看著澹台燼,本指望他抱著蘇蘇一同走進去,可是澹台燼冷漠地轉身離開了。

  眼見他們離山谷越來越遠,少年打算徒手撕破眼前的千里畫卷,重羽急得發出陣陣音波,試圖阻攔澹台燼的腳步。
  
  “她父親想看看她!”重羽還是說了出來。
  
  此話一出,小蘇蘇好奇地探出頭:“我的父親?”
  
  重羽知道她如今在養魂,將來不會有這段記憶,這本來也是主人留下蒼元秘境的初衷,盼她毫無負擔地活著。

  重羽懨懨地說:“她的父親,也是我的主人,蒼元秘境的主人。神魔大戰後,他身死道消,距今已有近萬年。主人身為魍之主,上古妖王,因為魔神之令,不得不傷了神女初凰,後來才知道,初凰已有了他的身孕,因為那一擊,蘇蘇出生便沒了氣息。”
  
  “初凰神女傷心欲絕,也恨他至極。毀去自己情絲,以九天勾玉為媒介,引時空之力,在六界為女兒凝魂。若我沒猜錯,直到百年前,蘇蘇才能破殼出世。”

  重羽聲音悲愴:“主人戰死的時候,拔下護心鱗,希望庇佑神女和蘇蘇平安,他抽出自己情絲,給予初凰神女。唯一的遺憾,是沒有看見蘇蘇長大。”
  
  澹台燼面無表情聽著。

  情絲,護心鱗,一切與五百年前葉冰裳手中的東西重合。

  原來是上古魍之主的護心鱗,只不過那妖王並不知道,他的護心鱗沒有到初凰和女兒身上,反倒流落到了凡塵。
  
  這些事情如今再追究,卻沒有半點兒意義。
  
  重羽生怕澹台燼不動容,帶著蘇蘇一走了之。

  它連忙說:“我主人不壞的!他愛初凰,也無意傷害親生女兒,後來許多年,他搜集無數天材地寶,也想幫女兒醒來。他還親自鑄造了重羽箜篌,希望日後能保護她。只可惜神魔大戰來得突然,一切他都來不及交付出去。”
  
  他的身軀和魂魄消逝,只剩一絲執念,留在蒼元秘境中,想看看女兒。

  重羽也是因這個原因,才打開千里畫卷,蘇蘇可以一日一歲,在畫卷裡成長,算全了主人唯一的心願。
  
  澹台燼確實不動容,儘管有了情絲,但一個生來沒有受過一天親人的關懷的人,永遠也不明白父親兩個字,對一個人來說有怎樣的意義。

  他帶著蘇蘇離開,懷裡的女孩拽住他衣領,說:“我要去看爹爹!”
  
  說罷,她要不管不顧往前面的重羽箜篌上撲。

  澹台燼手臂一緊,死死抱住她。
  
  女孩眼圈紅紅,她雖不太懂重羽口中那段故事,然血脈相連,哪怕不懂,她也下意識想做些什麼。
  
  澹台燼看著她純稚倔強的雙眼,說:“我帶你去。”
  
  重羽飛向空中,興高采烈為他們帶路。

  它駐守在蒼元秘境的意義便在此,今日以後,它終於可以出這個地方了。
  
  許多年沒人和重羽說過話,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重羽化身話癆,與蘇蘇說話。
  
  重羽看一眼抱著蘇蘇的少年,心裡想的還是方才那一幕,它心知澹台燼的危險性,忍不住問:“你身上怎麼會有屠神弩?”

  屠神弩不是掉落在冥界了嗎,而且這種驕傲狂妄的魔器,怎麼會融在一個修真者骨血裡。
  
  重羽橫看豎看,從少年身上找不到絲毫魔氣。

  如假包換的修仙者。
  
  澹台燼能驅使屠神弩,還能把魔器收回去,這是何等可怕的天賦!
  
  倘若外面的人知曉,不管是仙還是魔,都不會放過他。

  魔界恨不得讓他當魔君,而仙界恐怕則會除之後快。
  
  重羽藏在秘境近萬年,是世上最後一個無人知曉的神器,它由上古妖王耗費心力尋找材料,請煉器師鑄造,比不得上古自然存在的神器厲害,對妖魔也沒有與生俱來的偏見。

  饒是如此,重羽依舊心驚,主人作為那麼厲害的上古妖王,尚且不能使用神器。一個區區金丹期的修仙少年,竟然能使用魔器,他到底是什麼人?
  
  澹台燼低頭,懷裡女孩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她敏銳極了,和重羽問出相似的問題,只不過她更直白些:“你是壞人嗎?”
  
  他注視著她眉間硃砂,說:“不知道。”
  
  這並不取決於我,而是你。

  你出去蒼雲秘境以後,會離開一個壞人嗎,會愛……一個好人嗎?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5:02 PM

第89章 疼

  重羽飛到澹台燼身邊,小聲說:“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講。”

  “我是神器這件事,你別說出去,說出去會有很多人來爭搶我。”說到這個,重羽得意之中又刻意帶著幾分造作的惆悵,“當然,作為交換,我不把你身上有魔器屠神弩的事情講出去,怎麼樣?”
  
  澹台燼冷冷扯了扯嘴角:“可以。”
  
  重羽奶聲奶氣勸告道:“你以後別使用屠神弩啦,它才不像我呢,不是什麼好東西,萬一迷失了心智,你會淪入魔道的。”
  
  幾人走回山谷中。

  重羽解釋道:“這是初凰神女生活過的地方,這麼些年,主人的神識一直徘徊在這裡。”
  
  蘇蘇一進去,就感受到溫柔的風拂在臉上。

  幾隻小靈鳥銜著竹籃,放進蘇蘇懷裡。
  
  蘇蘇看見裡面有幾個紅彤彤的靈果,重羽說:“蘇蘇,蘇蘇,快嚐嚐看,這是上古才能尋到的靈果,對修為很有好處!”
  
  說完它才想起警惕地看著澹台燼,生怕他殺人奪寶。

  澹台燼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充耳未聞。
  
  山谷裡的東西都是假的,只是主人筆下的畫卷。只有這幾顆靈果是真的。重羽惆悵地想,倘若主人活著, 該多麼寵愛這個如珠如寶的女兒啊。

  也不知道初凰神女怎麼樣了。
  
  蘇蘇山谷中住了下來,山谷遍布妖王神識,不管是清風,還是明月,都渡上溫柔的色彩。

  如重羽所說,她長得很快,幾乎一日一歲。
  
  照這樣下去,十多天時間,蘇蘇養完魂魄,他們就可以離開千里畫卷。

  澹台燼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對她。
  
  本該是一場鋒銳的交鋒,一腔濃烈的愛恨,可是蘇蘇墜入過去鏡中的魍地,短暫地沒了記憶。

  徒留他一人,記得一切過往,不知怎樣自處。
  
  蘇蘇和重羽琴玩耍時,他遠遠看著他們,不參與,也不與她講話。眉宇沉冷,不知道在想什麼。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想得更多的是五百年前那些快樂的記憶,還是釘入心臟,日夜作痛的滅魂釘。
  
  蘇蘇見了澹台燼使用屠神弩,也有幾分怕他,不會主動往他身邊靠。

  澹台燼有時候會消失不見,重羽告訴蘇蘇,這幾日有魍妖跑進來,都被澹台燼悄無聲息殺了。
  
  蘇蘇便明白,他在保護他們。
  
  直到有一日夜裡,天空明月高懸,她跑到他身邊。蘇蘇已經高出他腰間,成了十四五歲的模樣,她抬眸問道:“你為什麼時常看著我?”
  
  “沒有。”他眼尾向下垂著,一副陰鬱不耐的模樣,“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蘇蘇雙手背在身後,一本正經說:“好吧,重羽說,過幾日我們就可以出去了,我想和你談談。”
  
  澹台燼說:“談什麼?”
  
  少女彎了彎眼睛,很快又嚴肅起來:“談怎麼保護你啊,我答應過你的。你不能再使用屠神弩了,那個東西很危險,你一旦用出來,我就保護不了你啦,我打不過那麼多人。”
  
  澹台燼抬起眼睛。
  
  蘇蘇說:“還有,你有家嗎,如果到時候你回了家,我該去哪裡找你?”

  澹台燼說:“沒有。”
  
  蘇蘇想了想,似乎不太確定她自己有沒有家,於是微笑著說:“我向重羽學了一個仙法,叫追憶印,我在你掌心畫一個,在自己掌心也畫一個,這樣即便出去走散了,我也能找到你,帶你回家。”
  
  說罷,她拉過他的手,在他手上畫下一個繁複的咒印。
  
  咒印閃過一抹金色,隱在澹台燼皮膚之下。他看著那個咒印,心裡突然有幾絲酸軟。

  “你這幾日,一直在學這個?”
  
  少女認真點頭。
  
  隔著山谷皎皎月色,那些沉痛的過往似乎盡數散在風中。她眼裡沒有恨,一如初見撞入他懷裡的模樣。
  
  衝動其實只是一瞬間的事,反應過來,他已經把人抱在了懷裡。也說出了五百年來,一直不敢說的話,澀聲問她:“我們能不能,重頭來過?”
  
  不是恨啊,是愛。

  是天長地久的喜歡,是得不到才會生出的不甘滋味,世上唯一讓他柔腸百結的人。
  
  澹台燼緊緊擁住她,聞到她身上曇花的香味,心裡只剩下酸軟一片。

  他第一次知曉原來自己在她面前一直這麼沒用,她對他示一點的好,他就可以不顧一切,再次來到她身邊。

  她的一個笑容,這麼多年的傷疤,竟然開始慢慢癒合。
  
  他忘記了滅魂釘帶來的痛,不再去想五百年前為什麼她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他只想……能不能重新來過。
  
  這一次,沒有蕭凜和葉冰裳,沒有葉家英魂,也沒有國仇家恨。

  可以,一直用此刻這般柔軟的眼神看著他嗎?
  
  少年懷裡帶著清冽的松柏之氣,蘇蘇眼睛映照出明亮的月,離得很近,這個一直在遠處看著自己的人,終於流露出脆弱的情態。

  她並不懂他心中的悲愴,也不明白他下了多大的決心,說出這番在他看來算是恥辱的話語。
  
  向來睚眥必報的人,竟有一天,祈求般地說,能不能忘記一切,讓我們重頭來過。
  
  她那時候只以為,像鬧了彆扭以後,友情重歸於好,於是脆聲回答他:“好,我們重頭來過。”

  少年抱緊了她,她感覺到頸間落入滾燙的水珠。
  
  “別抬頭。”他紅著眼眶,低聲在她耳畔說。
  
  山谷月色溫柔似水,溪流緩緩流淌。

  哪怕一個萬物懵懂的人,卻能最直接地感知到另一個人的愛恨。蘇蘇知道,這個人愛著自己。
  
  她伸出手,輕輕環住他的腰。
  
  ***

  重羽第一時間覺察到他們不一樣,作為因愛而生打造的守護神器,它在情愛方面,很是有些心得。
  
  最直觀的體現,那個通身陰鬱冷漠的少年,眼裡竟變得溫暖起來。晨露還掛在枝頭時,他從乾坤袋裡拿出幾株仙草,在廚房做成了一顆糖丸。

  重羽震驚地看著他熟料的動作。
  
  它活這麼大年齡,才知道仙草竟然是可以做成糖丸的,且毫不違和。

  “這是……伏香草、護魂花、不滅佛果?”

  澹台燼說:“嗯。”

  重羽辨認過去,發現每一種都是難得的仙草,至少得用九死一生的險境來換。
  
  而這些,而今都被做成一粒粒彩色的糖丸。
  
  重羽自然認得秘境裡的寶物,可惜主人不在,這些東西落入誰手中,都只能算作機緣了。
  
  “你會做飯?”
  
  澹台燼輕描淡寫說:“什麼都會一些。”

  小時候在周國皇宮,挨餓的時候他只能去掏燕子窩,太小的時候只能生吃,從他會跑開始,第一件事就是去學做飯。

  衣裳破了沒人補,他便學著宮女們刺繡,後來他暗地裡被嘲笑了許久。
  
  他用了許久才知道,世間男子鮮少會這些,哪怕是窮人家的男丁尚且不會像個女子般刺繡,更何況一國皇子。

  他感知不到羞恥,也永遠沒弄明白,他們到底在笑什麼。
  
  太多人想要他死,而他做這一切,只是想活著。
  
  蘇蘇這幾日除了收到父親留下的靈果,今日太陽升起之時,枕邊還多了好幾顆糖丸。

  糖丸味道很好,她嚼著吃了,跑出門去。
  
  恰逢澹台燼背著木劍走進來。

  這麼多天,她第一次見他穿白衣的模樣,蘇蘇只覺得眼前一亮。
  
  他穿玄衣時肅冷,透著不近人情的冷漠。但蘇蘇從未想過,他穿白衣竟會這樣好看。

  少年長身玉立,宛如枝頭明月,舉世無雙。
  
  冷漠被衝淡,他此刻看上去,才像個乾乾淨淨的修真者。
  
  澹台燼也是第一次穿白衣,哪怕入了逍遙宗,他依舊沿襲著從前的習慣,穿暗沉顏色的衣裳。

  可是今晨那把箜篌建議他穿穿白色,白色到底是修真界的主流色調,一塵不染,從上古到今日,均如此。
  
  澹台燼沒理重羽。

  重羽小嘴嘰吧嘰地勸:“試試嘛,蘇蘇喜歡,你成天穿著黑色衣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鬼修,且從來不換衣服呢。”
  
  澹台燼面上冷淡,心裡卻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觀察少女的反應。

  只待她一皺眉便去換掉這身礙眼不易於隱藏和生存的顏色,少女跑到他身邊,一雙眼睛像是墜入了星星,她的性格本就大膽果敢,不吝讚美。

  “澹台燼,你真好看!”
  
  他抿住的唇微微上翹。
  
  越發靠近離開的日子,重羽化作一個小巧的藍色箜篌吊墜,在蘇蘇頸間。

  它語調活潑:“此次出去,恰逢蒼元秘境關閉,我送你們出千里畫卷,屆時你們也會離開蒼元秘境。太好啦,我重羽終於問世了!”
  
  它對外面的世界無限憧憬,蘇蘇被它的情緒感染,也頗為開心。
  
  一旁的澹台燼眼裡笑意淡了些。

  重羽想起什麼,給澹台燼說:“千萬別忘記誓言哦!”
  
  他們彼此對著心魔起過誓,不能提起千里畫卷裡的一切。不管是澹台燼的屠神弩,還是重羽的來歷,兩人均緘口不言。

  這也是重羽主人的心願,上古妖王希望女兒作為純粹的仙體出生,有嶄新美好的生活,不囿於上一代的恩怨。
  
  蘇蘇漸漸接近她長大後的模樣。
  
  眼前畫卷逐漸褪色,澹台燼心中突然有幾分恐慌,蘇蘇和重羽的歡聲笑語中,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我不會失去你,對不對?”
  
  蘇蘇回握住他的手,點點頭:“重羽說我出去就很厲害了,我會保護好你的!”這幾日魍妖侵襲,一直是澹台燼在保護自己和重羽,哪怕知恩圖報,她也要保護好他。

  他眼裡帶上點點笑意:“好,我相信你。”
  
  畫卷徹底褪色前,澹台燼突然低聲說:“蘇蘇。”

  “嗯?”
  
  “五百年前,對不起。”他嗓音喑啞,“還有,不恨你,我……”
  
  他話音未落,眼前突然明亮起來,兩人脫離蒼元秘境。
  
  重羽琴一閃,蘇蘇睜開眼。

  她魂魄安定下來,靈台的無情道瑩潤,千里畫卷一毀,她在畫卷裡的記憶全然不見。

  她思維頓了頓,隨即憤怒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少年。
  
  她記憶裡的最後一幕,是這個人,打傷師弟,讓自己墜入斷崖。
  
  許多人擁上來:“蘇蘇。”

  “黎仙子,你沒事吧……”
  
  蘇蘇一掌拍向澹台燼,掌心帶著無盡業火,打在少年肩頭。

  他漆黑的眼看著自己,眼裡的笑意慢慢消失,不知為何,卻沒有躲。
  
  澹台燼墜落在地,嘴角蜿蜒流下鮮血。

  藏海驚駭地跑過來,連忙扶他:“師弟,你沒事吧!師弟?”
  
  澹台燼握緊了拳頭,血滴落在地上,掌心的追憶印,灼熱到發燙。耳邊不知是誰在說,我們重頭來過,我長大以後,好好保護你。
  
  怎麼會沒有事,他心臟之下,疼得快要死去了,師兄。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5:12 PM

第90章 狠心

  掌心的追憶印呼應發燙,蘇蘇抬起眼睛,看見了澹台燼的目光。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澹台燼從來都是不可一世,桀驁陰鬱的,可是此刻他緊緊握著藏海的弟子袍, 身上流出的血染紅了白衣。

  他看著她,目光盛滿了被刺痛後色彩。
  
  蘇蘇抿了抿唇角,他這樣的人,她怎麼會覺得他在難過?難不成害人還會覺得委屈?

  她動手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衡陽宗弟子將她團團圍住:“黎師妹,你怎麼會……”
  
  蘇蘇絲毫沒有為澹台燼隱瞞的打算,說:“他偷襲我和扶崖。”
  
  衡陽宗的弟子聞言,對澹台燼怒目而視。

  衡陽宗的人本就團結,他們找到月扶崖時,月扶崖身受重傷,衡陽宗的弟子早就想找出傷害月扶崖的人報仇,在他們心中,澹台燼一瞬成了殺人奪寶心術不正的弟子。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們恨不得一擁而上,給澹台燼一個教訓。
  
  藏海連忙張開手臂,擋在澹台燼面前:“諸位仙友,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小師弟與世無爭,怎麼會傷害黎師妹和月師弟呢?”
  
  衡陽宗弟子道:“難不成我們師妹會說謊嗎, 扶崖一定是他打傷的。”
  
  兩方對峙,場面陷入僵持。
  
  衡陽宗有幾個衝動的弟子已經拔出了劍。

  藏海笑嘻嘻的神色消失,也跟著嚴肅起來,他回頭看一眼神色蒼白的澹台燼,對眾人說:“滄九溟是我逍遙宗的人,即便要處置他,也應該查明真相後,由我師尊兆悠仙君來。倘若師弟真是心術不正的人,逍遙宗自會清理門戶。”
  
  衡陽宗眾人面面相覷,這個藏海平日裡笑呵呵的,像尊彌勒佛,現在卻半步不退讓。
  
  蘇蘇看一眼澹台燼,她記得因為他,自己墜入斷崖,卻也記得……有人背著她,以血飼魍,帶她走過綿延的魍地。

  松柏清香,一如人間皚皚白雪。
  
  蘇蘇手指收緊,突然說:“我們走吧。”

  衡陽宗的人說:“師妹?”

  “走吧。”蘇蘇重複了一遍,率先回頭往飛行仙器的方向走。
  
  她心裡明白藏海說得沒錯,澹台燼是逍遙宗的人,如今仙魔大戰一觸即發,個人私怨不能上升到兩個門派之間的恩怨。

  其他人對視一眼,紛紛跟上蘇蘇的步子。
  
  一隻蒼瘦的手,猛地握住蘇蘇手臂。
  
  藏海失聲道:“小師弟!”衡陽宗的人好不容易沒有立刻追究,小師弟還要追上去,是不要命了嗎!
  
  蘇蘇回頭,看見一張雋秀漂亮的少年臉。

  他不顧藏海的阻攔,聲音喑啞道:“黎蘇蘇,你說過,帶我一起走。”
 
  你說好帶我回家,你可以打傷我,沒關係,反正早已經習慣了疼痛。但是你怎麼可以……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呢。
  
  蘇蘇注視著他執拗漆黑的雙眸,輕聲說:“放手。”
  
  他又在騙誰,他既然知道自己是葉夕霧,便也該明白,葉夕霧永遠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早在蕭凜死去的那個夜晚,就再也不可能了。
  
  白衣少年不肯放手:“你說過的,說過的……”
  
  靈台裡的無情道無聲流轉,蘇蘇說:“澹台燼,別那麼可笑。”

  她掌心一痛,追憶印幽幽散發著光,蘇蘇皺起眉,追憶印化作一條紅線,一斷繫在自己尾指,另一端繫澹台燼手指上。
  
  這是……什麼?
  
  澹台燼看見紅線,眼睛裡帶上微弱光亮,他剛要說話,眼前的少女毫不猶豫以手指為劍,藍色業火蔓延,將紅線燒得乾乾淨淨。

  他慌張去握那條線,業火燙傷他的手指,他只握到一手餘燼。是不是這餘燼也太過滾燙,燙到他眼眶微紅。
  
  “別再用這種卑鄙手段了。”蘇蘇皺眉說。

  他們之間,再也沒了任何信任。他向來心思詭譎,怎麼認為她會信這般低劣的手段呢?
  
  澹台燼眼裡的光全然寂滅,沉默下來。
  
  衡陽宗的人道:“小師妹,走吧。”

  蘇蘇心中記掛月扶崖,不再看澹台燼,轉身上了飛行仙器。
  
  仙器化作九隻鸞鳥拉的馬車,凌空而起,鸞鳥們金色翅膀展開,聲音清脆,消失在空中。
  
  藏海擔憂地看著那個孤單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的身影。

  “師弟……”
  
  藏海走上前,不知道黎師妹和小師弟之間發生了什麼,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

  抬眼看見師弟通紅的眼眶。
  
  白衣少年死死咬住唇角,捏緊了追憶印化成的飛灰,黑色的餘燼染指他掌心紋路。

  他表情似絕望脆弱到快要哭泣,可是下一刻,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漆黑的瞳看著鸞鳥仙車,低低笑起來。

  笑得藏海心頭髮毛。
  
  “我們走吧。”澹台燼說。

  藏海一看,依舊是自己羸弱蒼白的小師弟無疑。
  
  ***

  蘇蘇上九鸞仙車以後,忍不住看看自己尾指。
  
  她是火系靈根,業火是她本源,自然是不疼的,紅線繫過的地方,沒有半點兒痕跡,仿佛沒有發生過這件事。

  她不可能會說那樣的話,所以澹台燼一定在騙她。
  
  她犯過蠢,曾一心去澹台燼身邊,以為能讓蒼生安穩,平定四方。可是換來的是蕭凜的死。

  蕭凜用死告訴她,她永遠不可能掌握澹台燼的心思,也永遠不要高估自己在澹台燼心中分量。
  
  上一刻他可以言笑晏晏地裝著可憐,下一刻便能將弱水箭矢射入她肩膀,把她變作傀儡。

  她再也……不會輕敵了。
  
  九鸞仙車裡面寬敞,日行千里,像一個寬闊的房間,蘇蘇走到昏迷的月扶崖面前,手指點在他眉心,感受到月扶崖的傷勢真的很重。
  
  那個時候……澹台燼是真的想殺了他們二人。

  如果不是過去鏡吸了蘇蘇的血,照出葉夕霧的身影,或許她和月扶崖都已經死了。
  
  旁人勸她:“師妹放心,回了宗門,衢玄子仙尊一定能讓月師弟好起來。”

  蘇蘇點頭,坐了回去。
  
  頸間一涼,似乎有個東西在動。蘇蘇一直神思不屬,此刻才覺察到脖子上多出一條吊墜。
  
  她摘下來,看模樣是把箜篌。
  
  藍色箜篌連每一根弦都帶著耀眼的珠光,看上去很是騷包。

  她什麼時候……有了這個東西?
  
  重羽感受到她的不安,周圍還有衡陽宗的弟子在,自己不敢說話。仙器是不能生出器靈的,只有神器可以。重羽只好在她掌心飛舞,畫了一個愛心。

  蘇蘇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這個吊墜還怪可愛的。
  
  重羽也是有口難言,蘇蘇在千里畫卷中養魂,仙神但凡養魂,期間發生的事情都會忘記。

  它有心想提醒蘇蘇,那確實是蘇蘇自己結下的追憶印,方才不能開口暴露神器身份,現在轉念一想,追憶印燒都燒了,說出來又能如何?何必讓蘇蘇內疚。
  
  況且那個能使用屠神弩的少年,委實不是什麼善茬!

  蘇蘇離他遠點是件好事,難不成真要把這麼恐怖的存在放在身邊?重羽陷入糾結。
  
  桌上的傳音羅盤突然亮起來,眾人全部看過去。

  是公冶寂無!
  
  蘇蘇進入秘境前,公冶寂無怕她出事,贈給蘇蘇一件傳音法器,如今羅盤亮起,公冶寂無怎會主動找她?

  蘇蘇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拿起來道:“大師兄?”
  
  那頭沒有回應。
  
  “大師兄,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過了許久,那邊傳來驚恐的聲音:“公冶師兄出事……救……啊救命!”

  傳音羅盤猛地一顫,陷入寂靜。
  
  戛然而止的話語,讓所有人心慌起來。公冶寂無是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不過一個小小的太虛山,竟然能讓公冶寂無出事,那裡到底有什麼東西?
  
  飛去衡陽宗還需要兩日路程,蘇蘇當機立斷:“你們帶扶崖回宗門,我去太虛救師兄。”
  
  衡陽宗弟子連聲阻止:“不行,師妹,你帶月師弟回去,我去看看。”

  “對,我去也可以,師妹不能去。”

  ……
  
  在場大多數是金丹期弟子,全是衡陽宗的未來,蘇蘇沒有講話,掐了個仙決,指尖飛出一隻火紅藍尾鳳凰,鳳凰雖還模糊,但是周身赤羽帶著業火的霸道,圍著蘇蘇飛舞。
  
  蘇蘇抬眸:“我去救師兄。”
  
  所有人睜大眼睛看著那隻鳳凰,這回再沒人反對。
  
  ***

  與此同時,澹台燼和憂愁的藏海坐在代步飛行的酒葫蘆上。
  
  藏海看著盤腿安靜的白衣少年,再次嘆了口氣。師弟本就自閉,這趟出來,更加冷鬱了。

  他就說嘛,衡陽宗的千金女娃娃哪是他們逍遙宗的人能招惹的?這身份差的何止是一道代溝,簡直是一處山巒。
  
  “師弟,你真的打傷了衡陽宗的仙友嗎?”藏海問。
  
  少年睜開眼,他嘴唇朱紅,還沒說話,就咳出一口血來,嚇得藏海心頭一緊:“行了行了,師弟莫講話,師兄相信你,一定有什麼誤會。”

  藏海緊張完,看見師弟似笑非笑看著他。
  
  “我們這是去哪裡?”少年嗓音清冽動聽。
  
  逍遙宗都是神經大條的窮逼直男,藏海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回答他說:“咱們去太虛山。”

  “太虛?”
  
  “沒錯。”說到太虛的事,藏海頗為不好意思,“總不能全仙界都派了弟子去探查太虛滅門慘案,我們逍遙宗不去吧?我把這件事傳信告訴了師尊,師尊說他親自去看看。”
  
  兆悠仙君是逍遙宗兩個長老之一,很是有威信。逍遙宗人丁單薄,這種時刻也只有兆悠能充當「門面」。
  
  “嗯,那便去太虛吧。”
  
  酒葫蘆晃晃悠悠,好在飛行很快,要到太虛的時候,澹台燼眯起眼睛。

  “怎麼了,師弟?”

  藏海知道,他這個小師弟向來敏銳。
  
  澹台燼看著太虛山衝天的魔氣,挑了挑眉,看一眼藏海,說:“出事了。”

  “什麼,哪兒呢?”
  
  澹台燼化了個訣,拂過藏海眼睛,藏海眺望去看,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

  只見整座太虛山全部縈繞在可怖的魔氣之下,魔氣濃鬱得周圍毫無靈氣,地上寸草不生,連山澗上的河流也一併枯竭。
  
  藏海跌坐在酒葫蘆上,喃喃道:“乖乖喲,上古旱魃出世,恐怕才有這麼恐怖的景象吧。”

  澹台燼淡淡道:“說不定真是旱魃。”
  
  藏海呆若木雞。
  
  二人到達太虛山,心中的恐懼叫囂著讓藏海快跑,可是想到師尊還在裡面,藏海怎麼都邁不開步子。

  “師弟,你先回去,師兄去看看!”
  
  澹台燼看一眼藏海明明在顫抖、卻佯裝鎮定的腿,說:“好,我走了。”

  藏海:……真是冷漠。
  
  天邊一道冰藍色霞光閃過,澹台燼頓住步子,看著那處霞光,手指慢慢收緊,咬住口腔裡的肉,突然冷聲說:“師兄,我和你一起。”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5:17 PM

第91章 咄咄逼人

  藏海不明白師弟怎麼改主意改得這麼快:“行,行吧。”

  師弟雖然年紀小,可是遇事沉穩,某些時候比自己靠譜,和他一起去找師尊,藏海心裡安穩些。
  
  二人往太虛仙山走。
  
  強大的仙尊對弱小的妖魔有天然的壓製,同理,強大的妖魔與弱小的修真者, 同樣有天然的威懾力。

  藏海一進太虛山,只覺得渾身發毛。

  沒走多遠,澹台燼看見地上幾具仙門弟子屍體。
  
  藏海神色複雜,剛要說些什麼,誰知澹台燼目不斜視往前走了。

  “誒誒,師弟,等等我,你還有傷在身,要多加小心。”

  ……
  
  蘇蘇跳下重羽,重羽飛速縮小,變成她頸間一個精緻的吊墜。
  
  蘇蘇的劍在秘境魔降中沾上魔氣,她修仙道,那件自然不能再使用。好在並非什麼高等仙器,不必太過心疼。

  她不知道重羽是哪裡來的,方才在空中問起它,它支支吾吾說:“就是……你在蒼元秘境的機緣啦,哎呀人家只是很厲害的神器而已,你不要有心理壓力。”
  
  神器……

  這個世界,竟然還有神器的存在,蘇蘇難免想起勾玉。與重羽箜篌不一樣,勾玉並非器靈,是天生地養的上古玉石。
  
  重羽嘰嘰喳喳的:“咱們快進去看看,重羽迫不及待要大顯身手了!”
  
  不用它催,蘇蘇也很急切,傳音羅盤中的聲音讓她不安,大師兄如今安危未卜。

  眼前是太虛宗的灰色石門,蘇蘇謹慎地踏了進去。
  
  山門後趴著一個受傷的弟子。

  她身前一灘血,在咳嗽。
  
  蘇蘇走過去,欲扶起她:“你沒事吧?”
  
  女弟子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笑容,抬頭露出一張半邊臉帶著魔紋的臉,朝蘇蘇打去。

  眼前這個,郝然是魔修。她掌心魔氣森然,掌心飛射出幾枚帶著腥臭味的土針。
  
  重羽說:“蘇蘇小心!”

  它才要發出音波打向魔修,卻見下一刻,蘇蘇手中真火撞上土針,土針掉在地上,一個真火囚籠,已經悄無聲息在魔修周圍形成,把魔修給困住了。

  蘇蘇笑盈盈看著魔修:“早就知道你不對勁,太虛山魔氣漫天,即便有活口,也不會大喇喇趴在山門處。別動,再動你會被真火燒成飛灰,告訴我,你們從哪裡來,先前進來的弟子們,現在都在哪裡?”
  
  重羽:“?”

  它委屈地收了音波,不是啊,它還沒來得及發揮呢。
  
  魔修不小心碰到真火,轉瞬沒了一條手臂,她尖聲叫著,怨毒地看向蘇蘇。

  蘇蘇盯著她片刻,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
  
  眼前這個……

  她認得。
  
  甚至前不久還在仙門大比上見過她,這不是什麼魔修弟子,而是一個仙門的女弟子,據說她的脾氣出了名的溫婉。
  
  而此刻,女弟子臉上魔紋像一條條蠕動的蛇,醜惡極了,占滿了她原本清秀的一張臉。

  怎麼會弄成這樣?
  
  重羽也很是不解,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重羽和勾玉不同,勾玉通天徹地,什麼都知曉幾分,但是戰鬥力不行。重羽則是純粹強悍的神兵利器,關在秘境萬年,對很多事情一知半解。
  
  女弟子抱住自己的頭,撞上真火,轉瞬她的身軀變作飛灰。
  
  蘇蘇收回手,女弟子的確已經變成魔修了。

  但她的死太過突然,蘇蘇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放出的不是業火,而是真火。真火不如業火霸道,並不會傷害魂魄。
  
  她思緒沉重,但是還沒找到公冶寂無,只能繼續往前走。
  
  太虛宗前有一條河流,如今這條河流充滿了血腥氣,蘇蘇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整個庭院寸草不生,看不見半點兒綠色,地上偶有弟子掉落的靈劍,還有東倒西歪的器具。
  
  蘇蘇越往裡走,魔氣越濃重,不知道弟子們都去哪裡了,除了一開始發現的幾具屍體,再沒看見別人。

  不應該的,蘇蘇心想,每個宗門都去了十數個弟子,按理說,會有很多人才對,怎麼會沒有人影?連屍體都不見了。
  
  才這樣想,耳邊似乎聽見滋滋聲。
  
  蘇蘇眼皮一跳,莫名脊背發麻,才要召出重羽箜篌,腳下一空,猛然掉落到地下密室,她被一個人捂住嘴,扯向黑暗的角落。

  蘇蘇看見拉住自己的人,瞪大了眼。
  
  搖光師姐?
  
  眼前的搖光十分憔悴,她向來明艷,此刻眼睛裡卻帶著淚水。知道蘇蘇認出了自己,搖光鬆開手,示意蘇蘇從角落的縫隙往外看。
  
  蘇蘇沿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眼前竟然有一隻巨大的紫色魔蠶!

  那東西眼睛比燈籠還大,頭頂生出一對怪異的肉觸角。

  魔蠶身前,一個紫衣男人盤腿坐著,魔蠶聽命與他,乖乖雌伏在他身側。
  
  他握著幾塊盈盈發光的東西把玩,目光則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一堆紫色石頭。
  
  不……不是什麼紫色石頭。
  
  蘇蘇看清才發現,竟然是一堆蠶蛹。

  搖光握住蘇蘇的手,傳音予她。

  “那些蠶蛹,全部是仙門弟子。”
  
  “什麼?”蘇蘇驚駭不已,“全部,變成了蠶蛹?”
  
  搖光語調愴然,絲毫沒有出發時的意氣風發:“他們殺了沒有資質的低等弟子,把其他人變成蠶蛹,困在密室中,那個紫衣魔修手上的東西,叫做魔丹,他把魔丹植入仙門弟子體內,大部分受不了魔氣死了,活下來的……變成了魔物。”
  
  這些事情在外人聽來可能荒誕,仙魔有別,只有妖魔體內才可能容納魔氣,現在紫衣男子竟然能把修真者也變成魔物!

  魔丹……能把仙變成魔的東西,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師兄呢?”
  
  搖光眼睛一瞬黯淡悲傷下來:“為了救我,他被妖皇帶走了,現在生死未卜。”

  蘇蘇回握住搖光的手。

  師兄出事,再也沒有人比搖光更加心碎了,現在責備誰都無濟於事。
  
  眼見紫衣男子繼續把魔丹推入蛹中,蘇蘇忍不住說:“我去把那些弟子救出來。”
  
  搖光連忙說:“不行!我們打不過他,公冶師兄說,他已經到了合體後期。”

  合體後期!

  相當於修仙的化神後期。
  
  怪不得,恐怕只有衢玄子才有一戰之力,怪不得搖光只能躲在這裡,眼睜睜看著同門一個個在魔丹的折磨下,要麼死去,要麼變成魔物。

  蘇蘇終於明白自己在山門前看見的女弟子是怎麼回事,原來是魔丹摧殘下的失敗品。

  沒了意識,毀了容顏,只知殺戮。
  
  這樣殘忍的事情,讓密道角落的兩個少女臉色都十分難看。

  難不成真要等著紫衣弟子害完人離開嗎?
  
  蘇蘇頸間的重羽突然說:“我可以!蘇蘇,你用我,我們有一戰之力!”
  
  蘇蘇還不習慣擁有重羽,此刻聽它稚聲講話,才想起自己還有這個大殺器。

  她向來不是畏首畏尾的人,既然有救人的機會,就不會躲著保自己安危。魔氣入體尚且疼痛不堪,何況是魔丹呢?

  能在魔丹折磨下活著的,十個裡面恐怕只有一個。
  
  蘇蘇飛身出去,大聲說:“重羽!”
  
  神器重羽箜篌發出冰藍色光芒,變成本體落在蘇蘇掌心。
  
  蘇蘇握住重羽琴的一瞬間,琴身感知到她的業火屬性,變成火紅的顏色,弦發出輕嘯聲,宛如鳳鳴。

  蘇蘇手指在琴弦上一波動,滂沱音波從重羽中飛射出來。
  
  整個密室瞬間被重火的溫度燃燒。

  火鳳攜帶著鈞天之勢,朝著紫衣男人衝過去。
  
  紫衣男人大驚之下睜開眼,發現竟然無處躲藏,他連忙召出自己的妖刀,火鳳撞上紫色妖刀,男子後退一步,發現胸腔下隱隱作痛。
  
  而空中的蘇蘇也不好受,她第一次使用完好的神器,如今的修為卻配不上重羽琴,只一下,重羽琴巨大的威力反噬,讓她從空中墜落。

  搖光忍不住說:“蘇蘇!”  
  
  底下便是那只可怕的魔蠶,魔蠶正虎視眈眈盯著蘇蘇,蘇蘇倘若落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搖光正要不顧一切趕過去,卻發現另一個迅疾的白色影子飛掠而過。

  “師弟!”藏海大喊。
  
  重羽琴在蘇蘇懷裡變成懨懨的冰藍色。
  
  蘇蘇落在一個滾燙的懷抱裡。

  她抬起頭,看見了少年漂亮的下顎線條。
  
  少年白衣玉冠,鴉黑的睫毛垂著,沒有看她,面上一派冷然之色,把她放下以後,冷冷看她一眼,沒什麼好臉色,仿佛只是順手接住蘇蘇。
  
  澹台燼回身,擋在蘇蘇身前,對峙那條巨大的魔蠶,和緩過來的紫衣男子。
  
  藏海想起什麼,連忙扔了個東西過去:“師弟,接住,師尊給的「混元劍」。”

  這個好寶貝不到萬不得已,藏海都捨不得拿出來。
  
  這也是師尊最好的寶貝了,此次藏海和澹台燼歷練,摳門的師尊終於捨得拿出來讓他們防身。
  
  澹台燼接住混元劍,他不等魔蠶攻擊,率先挽了個劍花衝過去。
  
  他的招式與逍遙派的平和不同,一劈一砍都透著悍不畏死的桀驁和狠辣。

  魔蠶體型龐大,澹台燼躲過它吐出的絲,一劍把它頭上的觸角削掉。
  
  紫衣男人冷聲道:“區區兩個黃毛小兒,敢來挑釁本尊。”

  他倒也知道魔蠶在這個地方礙手礙腳,乾脆把魔蠶收回乾坤袋,以刀對上澹台燼的混元劍。
  
  重羽抱歉又得意地說:“蘇蘇對不起,重羽不知道蘇蘇這麼弱,發揮不出重羽的威力。”
  
  蘇蘇額上青筋跳了跳。

  她這時候來不及與重羽拌嘴,再次握住重羽琴,撥動琴弦幫澹台燼打紫衣男人。
  
  那邊刀劍一對上,澹台燼後退幾步,用劍穩住身子,澹台燼目光陰冷地看著紫衣男子。

  混元劍……還是不行。可是屠神弩,卻不能使用。
  
  蘇蘇知道,不管是自己,還有澹台燼,現在都沒法打得過一個化神期的魔修。

  她有神器,澹台燼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把下品仙劍,擋在他們所有人面前。
  
  紫衣男子一面躲著琴波,一面用刀在澹台燼胸口劃了一道口子。
  
  澹台燼悶哼一聲,提劍繼續不要命般追著紫衣男子砍。

  他簡直把劍當成斧頭在用。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修為高於眼前的白衣少年數個境界,紫衣魔修還以為是自己在被他壓著打。

  魔修眉頭緊皺。
  
  重羽說:“蘇蘇大笨蛋!你快放業火啊,琴波不能斷!”

  蘇蘇咬牙說:“你別講話!”

  她只撥動了幾次重羽琴,心口就疼得不行。畢竟醒來修煉無情道還不到一年,她能使用重羽已經是個奇跡。
  
  搖光和藏海都加入戰局。
  
  澹台燼依舊擋在所有人前面,他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刀傷,終於刺穿紫衣魔修手臂。  

  魔修陰戾地看著他們,狠狠一刀砍下,這一刀帶著濃烈的煞氣,來勢洶洶。

  “重羽!”蘇蘇喊。

  重羽飛過去,替眾人抗下這一擊。琴弦錚錚作響,重羽琴完好無損。
  
  魔修的看一眼全身是傷的澹台燼,再看看重羽琴,眼裡帶著不甘,搖身消失在原地。

  他一走,澹台燼轟然滑落在地。他卻不肯懦弱倒下,用混元劍支撐著身體。
  
  蘇蘇遙遙看著他,握緊了重羽琴。

  重羽小聲對蘇蘇說:“他挺厲害的。”

  可不是厲害嗎,一個金丹期弟子,敢握住混元劍和化神期的魔修對砍。

  修為再高,果然都怕不要命的。

  重羽覺得少年的打法,簡直像自爆流。
  
  搖光問蘇蘇,說:“仙門弟子都在蠶蛹裡,怎麼辦?”她試圖用自己的靈劍去砍,發現砍不動。

  蘇蘇抬起手,想撥動重羽。

  重羽說:“不能使用我,我會把人也毀了的。”
  
  澹台燼被藏海扶著,冷眼看著這一切。
  
  搖光很急,就差去推那幾個蠶蛹。蘇蘇沉默良久,走到澹台燼面前。
  
  四目相對。
  
  蘇蘇手指蜷了蜷,低聲問:“你是不是可以……”

  她看著他通身的血,發現自己很難把這句話說完整。
  
  澹台燼卻眼也不眨地看著她,咄咄逼人似的問:“你想我去?”
  
  蘇蘇動了動唇,剛要說話。
  
  “夠了!別說,你別說……”他突然發現自己不想聽她說出來,只要她不說,他就可以騙自己,她沒有做出任何選擇。
  
  澹台燼自嘲一笑,走向那些蠶蛹。他劃破自己手指,鮮血一滴滴,落在蠶蛹之上,蠶蛹慢慢打開,露出裡面的弟子。

  他如法炮製救下一個人。
  
  藏海說:“別救了,再救你也沒命了。”
  
  澹台燼回頭,看向遠處站著的少女。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哪怕……只是一點點關切也好呢。

  可少女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澹台燼再不能騙自己,她不在意你啊,一點都不在意。
  
  一如當年,不管他是死是活,依舊不能勾起她半分波動的,琉璃神女像啊。

  在他心裡,眼前的少女重於九州,然而在她面前,他比蒼生中任何一個人都輕賤。

  他推開藏海,繼續融化蠶蛹。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5:39 PM

第92章 九旻

  蠶蛹裡的弟子一個個被救出,澹台燼轟然倒地,藏海急忙跑過去:“師弟!”

  從蒼元秘境出來,澹台燼已經受了傷,再和紫衣魔修對戰,失血過多,再也維持不了清醒。
  
  蘇蘇腳步止不住向前幾步,卻在靠近澹台燼時,頓住了步子。

  她在做什麼?還要回到五百年前與他糾纏的時候嗎?既然選擇修煉無情道,早就該和過往斷個乾乾淨淨。
  
  搖光擔憂地看著這邊,蘇蘇沉默片刻,蹲下來。
  
  澹台燼閉著眼,少年臉色慘白,幾乎沒有一點兒血色。他醒著的時候,冰冷又乖戾,然而受這樣重的傷,他羸弱得沒有絲毫攻擊性。

  在場每個人輕而易舉都可以殺了他。
  
  澹台燼向來不會讓他自己陷入這麼糟糕的境地,這是第一次。
  
  藏海警惕地看著她:“黎師妹,你要做什麼?”

  他是對這位仙子有好感沒錯,可是對藏海來說,師弟才是整個逍遙宗的未來,旁人若是想要傷害小師弟,他是萬萬不允的。
  
  黎蘇蘇和師弟先前有齟齬,藏海很怕這位仙子在這個時候對澹台燼出手。

  她脖子上那仙器太過厲害,能與合體期的魔修對戰,若想殺了師弟,自己一定護不住。
  
  蘇蘇回頭,說:“搖光師姐,幫我一把。”
  
  搖光連忙走過來,她明白蘇蘇的意思,衡陽宗訓旨就有一條——“生生不息”,是以每個弟子多多少少會些療傷的功法。

  搖光是清謙長老的嫡傳弟子,療傷方面是個中佼佼者。
  
  二人手腕一轉,指尖拂過澹台燼身上的傷口,綠色熒光如星子一般傾瀉而下。
  
  藏海暗自鬆了口氣,看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連忙說:“謝謝兩位仙子。”
  
  澹台燼身上淺一點的傷口肉眼可見地痊癒,深些的傷口只能勉強止住血。

  搖光收回手,臉色蒼白。
  
  治癒的仙術,本質是將自己滂沱的靈氣拿來修復。搖光修為雖然比蘇蘇高些,卻也高不到哪裡去,勉強把澹台燼的傷口修復了一遍,靈力已近枯竭。
  
  蘇蘇也跟著收回手。

  搖光嘆了口氣,對藏海說:“你師弟傷得太重,需要回去養一段時間,我和我師妹盡力了,只能癒合淺顯的傷口。他身上有幾處傷痕染了魔氣,回去之後,你需讓他把魔氣逼出來。”

  藏海說道:“好,在下記住了。”
  
  從魔繭中被救出的弟子幽幽醒來,搖光心裡最記掛的依舊是被妖皇帶走的公冶寂無。
  
  她催促蘇蘇:“師妹,咱們趕緊回衡陽宗,讓師尊和掌門去救公冶師兄。”

  蘇蘇站起來,與搖光一同往密室外走。走到入口處,她停下腳步。
  
  搖光見她嘴唇蒼白,問:“師妹,你沒事吧?”

  蘇蘇搖頭:“搖光師姐,你先回宗門,我有些話,忘了和藏海說,說完立刻來追你。”

  搖光說:“那我先回衡陽宗,你當心。”
  
  蘇蘇折返回去,藏海詫異地看著她。
  
  蘇蘇看一眼昏迷的澹台燼:“藏海師兄,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藏海說:“黎師妹請講。”

  “若是他問起,身上的傷口,藏海師兄怎樣回答?”
  
  藏海道:“黎仙子和你的師姐幫他療了傷?”
  
  蘇蘇微抿唇角:“不,只有搖光師姐,感念他救了仙門眾人,才傾盡靈力救他。”
  
  藏海驚訝地看著她:“黎師妹,你這是……”

  別怪他懷疑,他都忍不住覺得師弟和這位身份高貴的仙子有一腿了。師弟那是什麼人,平時孤僻的少年,什麼事能不參與就不參與,結果衝出來和那個魔修對砍,就為了救這個漂亮的少女。

  而這仙子,明明動了惻隱之心救人,卻不希望自己告訴師弟。
  
  蘇蘇說:“拜託師兄就這樣說,我不喜他,不想與他有半點瓜葛。” 
  
  藏海訕訕道:“好、好吧。”

  還好小師弟昏了過去,要是聽到人家親自折返過來說不喜他的話,不管是面子,還是心頭,估計都過不去。
  
  蘇蘇對藏海行了個禮,轉身追搖光去了。
  
  她並不擔心藏海說出去,修真之人,大部分重諾,既然拜託了,藏海應當不會告訴澹台燼。

  他們間的恩怨,早就理不清,蘇蘇不想再記上一筆。
  
  哪怕下次是兵戈相見也好。
  
  蘇蘇走了數十步,低低咳嗽,鬆開手,手上滿手的血。內臟還是受傷了啊……

  重羽看著蘇蘇掌心的血:“你……你也受傷了?”受傷了,卻還窮盡靈力為別人療傷。
  
  彼時重羽才出世,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怎樣與人相處,它只覺得某一瞬,整把箜篌都難受起來。

  “對、對不起,重羽不知道蘇蘇使用重羽箜篌會受傷,重羽以後再也不衝動了。”
  
  它是小奶音,本來是妖王為了保護女兒,窮盡天下珍寶熔鑄的最後一把神器,此刻聲音低落,像是在哭。

  蘇蘇確實是被重羽琴反噬,但她沒有怪它的意思,是她不夠強大。
  
  她摸摸重羽琴化作的吊墜:“不怪你。”
  
  重羽怔然看著她溫柔的神色。

  它變大,變作飛行法器,落到蘇蘇身邊:“重羽帶蘇蘇去追搖光師姐!”
  
  ***

  澹台燼這一傷,一直到藏海把他帶回衡陽宗,他才醒過來。
  
  藏海端著一碗靈草熬制的藥,扶澹台燼起來。

  澹台燼聞了聞碗裡的藥,一飲而盡,他動了動手腕,發現身上的外傷好了不少。

  澹台燼抬眼看向藏海,聲音喑啞:“誰幫我治的傷?”
  
  頂著他眸光,藏海覺得壓力山大,他按照蘇蘇教的說:“還能有誰,當時你救了那麼多人,衡陽宗那個搖光仙子都看不下去了,怕你死在密室裡,連忙幫你處理了下傷口。”
  
  澹台燼不語,握住藥碗的手緊了緊。
  
  藏海拿不回來碗,有點兒心虛,幫著外人仙子偏自家師弟,是不是有點兒不太好啊?
  
  澹台燼說:“師兄,你撒謊和心虛的時候,眼睛會往左邊看,右手會去摸腰間酒葫蘆。”

  藏海:“……”有、有嗎?
  
  他撓撓頭,最後扛不住了。他藏海是誰!整個逍遙宗都知道的八卦巧嘴啊!
  
  藏海決定一吐為快:“既然被你看出來師兄就不瞞你了,是黎仙子讓搖光仙子幫你一起治傷的。”

  對不住了黎仙子,他哪怕嘴上藏得住話,他表情管理不到位啊,師弟跟個人精似的。
  
  藏海看向澹台燼,所以呢,師弟你知道了你要幹嘛?
  
  少年冷笑了一聲,喃喃自語:“她是在可憐我嗎,還是因為我救了那些雜碎,覺得過意不去,違背了她公正無私的道……”
  
  澹台燼說著譏諷的話,他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連眼睛都亮了幾分。
  
  藏海心道,嘴上責備得再惡劣,明明開心起來了嘛。
  
  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弟你說什麼……雜碎?”

  澹台燼把碗遞給他,平靜解釋:“你聽錯了,我說的是仙友。” 
  
  藏海:“?”
  
  他忍不住摸了把酒葫蘆,難不成是自己酒還沒醒?
  
  澹台燼養傷期間,才得知自己師尊兆悠仙君也失蹤了。

  藏海怕他難受擔憂,一直瞞著沒說,然而逍遙宗這一畝三分地,根本瞞不住消息。
  
  澹台燼看著枕邊的混元劍,想起了那個白髮白鬚,慈眉善目的老頭。

  兆悠今年三千多歲了,修為上不去,容顏漸漸蒼老。
  
  兆悠仙君撿到澹台燼的時候是個秋天,萬物蕭瑟,連逍遙宗的銀杏樹都變成了金黃色,兆悠幻化出一隻毛驢把他馱回逍遙宗。

  那時候的澹台燼完全一個血人,身上隨處可見森然白骨,兆悠掏光了珍藏的寶貝為他養身體,藏海不辭辛勞地照顧澹台燼良久,澹台燼才長好肉身。
  
  兆悠問他:“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了。”澹台燼看著窗外,弟子們御劍飛過,在他眼睛裡帶出濃重色彩,這就是……仙道嗎?
  
  兆悠便道:“不管是記不住,還是不願回憶,都不重要,既然有緣來了逍遙宗,便證明你當入仙道,你可願隨我一併修行。”

  澹台燼回頭,他向來是個能屈能伸的人,心中沒什麼敬意,嘴上恭敬開口說:“師尊。”
  
  喜得兆悠眉開眼笑,讓他跟著自己凡塵姓氏姓滄,為他賜字九旻(音同“民”)。

  是秋天的意思,另一個晦澀的意思,也是無上九天。兆悠傾盡所有教導澹台燼,盼著根骨不凡的小弟子能窺得神道。
  
  而現在不止兆悠,許多仙門中人都在太虛失蹤,一時間出世的妖皇攪得修真界動盪不安。
  
  藏海惆悵地說:“聽說衡陽宗的公冶寂無被妖皇帶走,這幾日,衡陽宗的人到處在找妖魔界的令牌好去救公冶寂無,咱們的師尊又在何處,是否安好呢?”
  
  澹台燼看著玉碗中的藥草沉浮,眸光晦暗地說:“我去找。”
  
  總得把那個老頭帶回來,年齡大了,讓他凄凄慘慘死外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兆悠的弟子死絕了呢。

  ***

  對衡陽宗來說,最近也愁雲慘淡。
  
  掌門閉關,能不能突破未知,衢玄子的三個弟子,大弟子被妖皇帶走,小弟子受了重傷。

  清謙聽說是逍遙宗的一個男弟子傷了月扶崖,作為執法長老,掌門不在,這種事自然由他處理,他親筆修仙書一封,傳去逍遙宗,希望逍遙宗中重重處罰門下弟子,為扶崖討公道。
  
  那邊還沒回音,衡陽宗這邊蘇蘇和搖光已經出了逍遙宗,去尋妖魔界的令牌。
  
  搖光容色憔悴:“都這麼久了,妖皇會不會也給公冶師兄植入了魔丹,把他也變成魔物?或者……他煉化不了魔丹,已經……”
  
  蘇蘇心中同樣擔憂,她知道比起自己,搖光心裡還多了幾分自責,蘇蘇安慰她道:“既然是妖皇親自把師兄帶走,證明在妖皇心裡,師兄一定有大用處,他們不會傷了師兄性命。”
  
  搖光哽咽地說:“我們一定要快點找到令牌,去救師兄。”
  
  蘇蘇點頭。
  
  然而說是這樣說,真正去找令牌談何容易,萬年前仙魔大戰以後,妖魔被逼著蜷縮在寸草不生的魔域,那裡空氣污濁,修行艱難,比起廣袤美麗的仙凡兩界,魔域是骯髒狹隘的存在。

  卻也正因為這樣,一個不大的界域,才能被妖皇封閉起來,他們可以從魔域出來,仙界卻從來沒有去過,據說只有拿著魔域令牌才得進入。
  
  搖光毫不猶豫出來尋,蘇蘇怕她做傻事,加上自己也擔心公冶寂無,一併跟了出來。
  
  “什麼地方才會有令牌呢?我們能不能抓一個妖魔逼問?”搖光說。
  
  妖皇才出世,妖魔還不到在仙界猖獗的時候,他們能去哪裡尋知道魔域令牌的大妖呢?

  蘇蘇頓了頓,輕聲說:“人間。”
  
  她最不願意去的地方。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5:50 PM

第93章 共生

  人間還是盛夏。
  
  蟬鳴聲陣陣,蘇蘇和搖光出現在寧鶴鎮。
  
  寧鶴鎮一到夜晚,就有女子啼哭聲,前幾日路過的捉妖師,均死在了鎮上。

  最糟糕的事,鎮上的嬰兒全部失蹤了。
  
  蘇蘇看著面前的朱紅大門,上書匾額「張府」,她抬手敲了敲門環,一個小廝探出頭,警惕地問:“你們找誰?”

  蘇蘇和搖光化作平凡女子的模樣,她道:“我和師姐是捉妖師,聽說鎮上不太平,張員外的夫人即將臨盆,我們興許可以幫幫她。”
  
  小廝不耐地說:“要騙吃騙喝去別家,少來我們府!”
  
  兩個姑娘看上去弱質纖纖,一個眉間硃砂似火, 另一個拿了柄看上去就不堪一擊的劍,捉什麼妖,找個郎君嫁人還差不多。

  張員外是附近幾個鎮子最有錢的人,也因此,來招搖撞騙的人不少。
  
  搖光生氣地說:“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我和師妹看你府上妖氣沖天,若不是有妖魔,定是被人盯上,這才上門,你竟然說我們騙吃騙喝!”

  回應她的,是小廝“砰”的一聲關上門。
  
  結果他一回頭,發現先前敲門的女子站在院子前的丹桂樹下,衝他盈盈一笑:“至少,小哥去通報一下主人家吧?”

  “你……你怎麼進來的?”他明明把銅門關得嚴嚴實實,這女子竟然能憑空出現,要知道,夫人先前請回來那些「大師」均做不到這一點,小廝頓時明白過來,眼前的女子有真本事。
  
  他態度立刻恭敬起來,不復先前的鄙夷。
  
  “小人有眼無珠,仙子多多見諒。”小廝臉上帶著幾分猶疑,說道,“不瞞仙子,府上前兩日來了兩位捉妖師,已經不需要捉妖師了。那兩位仙長的道法很是厲害,夫人奉為上賓,提前放了話,讓小的不要再放別的捉妖師進來,免得惹那兩位仙長不悅。”
  
  “這樣啊,那多有叨擾,我和師姐這就告辭。”
  
  言語間,搖光也出現在蘇蘇身邊,她聽見小廝的話,很是失望:“師妹,我們要走嗎?”

  蘇蘇點頭。
  
  依搖光的意思,整個鎮上,張員外府邸是最古怪的,加上鎮上屢屢有嬰孩失蹤,張夫人即將臨盆,在張府蹲守,肯定能有大收穫。

  她急著救公冶寂無,難免心煩氣躁。張府是她們最有可能找到魔域令牌的地方。
  
  蘇蘇心想:不進張府也沒關係,可以在周圍守株待兔。
  
  兩人才要離開,蘇蘇耳邊風聲一動,她回頭,看見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從屋頂上跌落下來。

  她連忙飛身過去,堪堪接住落下的孩子。
  
  下面好幾個僕從慌忙道:“少爺!”
  
  搖光跑過來:“蘇蘇。”
  
  蘇蘇放下小孩,小孩似乎被嚇著了,一直沒講話,半晌,他看向屋頂,烏溜溜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盯著一處地方看。

  蘇蘇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裡空空盪盪,什麼都沒有,蘇蘇問:“你在看什麼?”
  
  男孩喃喃道:“貓,我的貓。”
  
  “貓?”搖光說,“哪裡有貓?”

  她和蘇蘇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別的信息,這個張府果真有古怪。
  
  就這這時,一行人急匆匆趕過來。
  
  為首的是一個大著肚子,穿金戴銀的婦人,她聽見外面都在喊少爺小心,連忙挺著肚子趕了過來。

  “方升,娘的心肝兒,你沒事吧?”
  
  張沅白依偎在張夫人懷裡,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看著蘇蘇和搖光。
  
  張夫人這才注意到家裡多出的兩個陌生女子:“你們是?”
  
  蘇蘇視線卻落在了張夫人身後的另外兩個人身上。

  兩個道士,身上繡著藍色的魚紋。
  
  胖些那個腰間別了酒葫蘆,儼然是沒有遮掩容貌的藏海。清雋又高的另一個陌生少年道士,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見她抬眸,少年反倒率先垂下眸光,依舊是上回別離時不太愉悅的模樣。
  
  蘇蘇卻一瞬便認出了他是誰。

  還真是……冤家路窄。
  
  她們竟然在人間的一個小鎮,遇見了藏海和同樣遮掩了容貌的澹台燼。
  
  張夫人聽了來龍去脈,連忙對著蘇蘇道謝:“多謝仙長救了我家方升。”

  藏海看見蘇蘇和搖光,笑呵呵打招呼道:“黎師妹,搖光師妹,真巧。”
  
  搖光嘟囔道:“可不是嘛。”

  還搶先她們一步來到張府。
  
  張夫人笑道:“原來幾位仙長認識,這就再好不過了。”

  她客氣又恭敬地懇求蘇蘇和搖光留下。
  
  在張夫人看來,澹台燼和藏海都是有本領的人,他們的同宗,想來也很厲害,她即將臨盆,若不是怕開罪了澹台燼和藏海,忐忑的張夫人恨不得請一群道長住在府上。
  
  蘇蘇看向搖光:“師姐,我們要留下嗎?”

  搖光說:“當然。”
  
  蘇蘇見了澹台燼,心中雖然有幾分彆扭,但是目前以大師兄的行蹤為重,她也就沒再反對。
  
  張府建得很是雅致,曲徑通幽。
  
  張夫人把蘇蘇和搖光安置在自己院子不遠處,就在澹台燼和藏海隔壁。
  
  藏海小聲對身邊的少年說:“師弟,她們估計也是來找魔域令牌的。”

  “嗯。”
  
  澹台燼模樣冷淡,摩挲著腰間一塊玉佩。
  
  “寧鶴鎮有古怪,我們得去提醒一下兩個師妹。”藏海拔下葫蘆嘴,咕嘟咕嘟喝了兩口,一抹嘴巴說,“師弟,你去說還是我去說?”
  
  澹台燼握住玉佩的手一頓,半晌,他提醒藏海說:“你的占卜龜甲,落在張家祠堂了。”

  藏海一拍腦門,瞬間從醉醺醺的狀態清醒:“對對對,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那龜甲還能給我們指示呢,九旻你去通知兩位師妹,師兄去去就回。”
  
  澹台燼說:“嗯。”
  
  等藏海離開,澹台燼抿了抿嘴角,走到蘇蘇房門外。

  他抬起手,又放下來。
  
  澹台燼知道五百年前,蘇蘇在自己心臟釘入的滅魂釘一定有目的。他自小根骨差,可是自她跳下城樓,他脫胎換骨,不管是逍遙宗的逍遙劍法,還是霸道凌厲的刀法,他都能學。

  她口中的『神髓』換『邪骨』,他在冥界用了很多年明白過來個中奧義。
  
  也明白了……她最大的願望,是兩不相欠,永生不見。
  
  多狠心啊,他嘲諷笑笑。
  
  抬手敲響了門。
  
  自他站外面,蘇蘇就有所察覺,她本在打坐,一下睜開眼睛。可他沒敲門,蘇蘇也沒有發出聲音。

  就在她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門被敲響。
  
  蘇蘇頓了頓,打開門,問他:“何事?”
  
  少年目光冷淡:“師兄讓我通知你們一聲,寧鶴鎮有古怪。”

  蘇蘇看著他冷硬的臉龐,說:“多謝你師兄。”
  
  她正要關門,少年一隻手臂抵在門上。
  
  兩人對視片刻,在少女要說話之前,澹台燼緩緩說:“我和藏海來寧鶴鎮已經八日,這個鎮子有一半的嬰兒都在半月前失蹤,無人查探出原因,嬰孩的家人甚至不知道孩子是怎麼丟的。”
  
  見少女專注聽他講話,澹台燼抵在門上的手指蜷了蜷,繼續說:“張夫人臨盆就在這幾日,藏海讓我給你說,府上後山,有處八柳環繞的聚魔陣,張夫人的孩子大概率明晚陰時出生。張府妖氣沖天,張夫人夜夜噩夢,妖魔必定會在她臨盆以後動手。”
  
  蘇蘇看著他,輕聲說:“那,替我和師姐謝謝藏海。”
  
  他面無表情頷首。
  
  夏日暖陽把少年影子拉得老長,五百年後,第一次這麼平靜地講話,兩人誰也不提過往。

  一個要救師兄,一個去尋師尊,難得有同一個目的。
  
  蘇蘇注意到,他不知何時,開始穿白衣了。
  
  藍色腰封魚紋把少年頎長高瘦的身軀勾勒出來,澹台燼似毫不在意地隨口提起:“黎蘇蘇,既然都要去魔域,我……” 

  蘇蘇搖頭:“不必。” 
  
  她不等他說完,蘇蘇知道他要說什麼,可是她和師姐有他們的路,澹台燼和藏海也有自己的道。

  五百年啊,澹台燼可能永遠都不明白,有些東西,埋在心裡,長成了孤墳,它難以逾越,不能忽視。
  
  蘇蘇話音一落,他咬牙看著她。
  
  蘇蘇要關門,少年猛然捉住她的手臂。那一刻澹台燼有很多想問的,你就那麼討厭我,明明知道我可以幫你,你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明明……明明你其實,偶爾也會對我心軟的不是嗎?
  
  可是臨到出口,對上少女倔強的眼睛,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學著別人,一點點體悟人與人之間的相處。

  他們的愛恨、退讓,和抉擇。

  人啊,多麼虛偽的物種。
  
  他在鬼哭河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早就揣摩過許多次,再相見時,她喜歡怎樣的人,討厭怎樣的言語。

  於是蘇蘇看見眼前的少年,冷然的目光短得讓人幾乎無法捕捉。
  
  少年鴉黑的長睫顫了顫,抬起眸,顯得乾淨清雋至極。他墨髮紅唇,笑著開口:“往事如煙雲,黎蘇蘇,都五百年過去了,你不會還以為,我依舊記著那些恩怨?修真一途,既要長生,便當捨棄凡塵。你要救人,我何嘗不是。妖皇實力深不可測,魔域危難重重,我和藏海只想尋回師尊,你有上品仙器,我的血能克制妖魔,想活著回來,最好同行。你放心,我絕不糾纏你。”
  
  他態度坦然,甚至臉上的微笑,都找不出一絲一毫說謊的假象。
  
  蘇蘇知道,澹台燼說的是事實。

  她有重羽琴,可是目前實力不足,使用重羽琴會被反噬。而澹台燼出生開始,血肉就可以克制妖魔,當年得了傾世花的那個桃樹妖,強大如斯,他一滴血便可讓一片桃枝枯萎。
  
  真要去魔域,澹台燼比蘇蘇和搖光有把握。
  
  可是……他真的忘記葉夕霧了嗎?

  五百年前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恨,她的絕望……
  
  蘇蘇抬眸,不動聲色觀察他,真的沒再從他臉上找出半點兒瘋狂和執拗。少年長身玉立,狹長的眼,帶著友善謙和之色。

  蘇蘇明白,她已經因為自大欠蕭凜一條命,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五百年後重蹈覆轍,讓公冶寂無出事。
  
  “好,我答應你。”頓了頓,蘇蘇說,“將來出了魔域,再無瓜葛。”
  
  他嘴角微不可查垂下一個弧度,也道:“自然。”
  
  蘇蘇點點頭,不再看他,關上了房門。
  
  澹台燼收回手,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走出老遠,咬住唇瓣,死死按住疼痛的滅魂釘,輕笑出聲。

  他眼尾帶著淺淺的紅暈,手指輕輕抵著自己額角。
  
  你怎麼會真的以為……可以毫無瓜葛。

  好難受啊,我放過你,誰來救救我呢?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5:55 PM

第94章 贗品

  既然和澹台燼約定好,蘇蘇告訴自己,再見到他時,一定心無旁騖,找到公冶寂無要緊。
  
  藏海收了龜甲回來,面色不太好看。

  四人坐在張府外的梨花樹石亭裡,藏海把卦象給他們看:“這是我為張夫人未出生孩子卜的卦,這一塊主生。”
  
  蘇蘇看向藏海指著的龜甲, 發現上面有明顯裂痕。

  主生的命脈發生裂痕,證明嬰兒保不住。
  
  藏海收起龜甲,樂觀地安慰眾人道:“興許沒那麼糟糕,我學藝不精,命數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先前只有我和師弟在,孩子凶多吉少,如今黎師妹和搖光師妹來了,嬰孩保不住就能活下來。”
  
  澹台燼抿了口茶水,看一眼藏海。
  
  藏海別的東西是不行,但他在占卜上,天賦出類拔萃。

  為仙占卜藏海或許比較吃力,耗費大量靈力也只能預測短時間吉凶,但是為一個凡人嬰孩占卜,對於藏海來說綽綽有餘。
  
  他的占卜結果說嬰兒保不住,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很大。
  
  他們四個修為不低,這樣都不行的話。澹台燼難免深思,隱藏在鎮上的,到底是怎樣的妖怪?

  澹台燼說:“今晚是陰日陰時,張夫人會生產。”
  
  他語氣篤定,也沒人質疑。張府有妖氣,卻無妖怪,看上去風平浪靜,除了澹台燼口中後山的八柳聚魔陣,府中一點異樣也無。

  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讓人更加心驚。
  
  搖光神情凝重,說:“在產房提前布好陣法,我們守著張夫人。”
  
  蘇蘇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腦海裡一雙黑駿駿的眼睛一閃而過。

  她還是決定說出來:“我覺得,張沅白看上去很奇怪。”
  
  藏海道:“那個小孩?我和師弟先前也覺得奇怪,後面查探過,就是一個普通小孩,據說生下來就不喜歡講話,性格孤僻,最近他養的貓丟了,正在到處找貓。”
  
  蘇蘇也只是隨口一提,畢竟她接觸過孩子,身上沒有妖氣,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再說了,張夫人是張沅白的生母,連張夫人也不覺得自己兒子古怪,張沅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張員外呢?”蘇蘇問,“張夫人都要臨盆了,怎麼不見張員外。”
  
  “哦,跑茶葉生意去了,據說今日回來。”藏海回答說。
  
  果然,天色黑下來之前,張員外風塵僕僕回來了。

  他對著張夫人噓寒問暖一通,又依次對著澹台燼等人行了大禮。
  
  藏海與張員外客套著,澹台燼的手狀似無意拂過張員外肩膀。

  他眯了眯眼,竟然也正常。

  府中沒有一個人異常。
  
  蘇蘇注意到他的動作,也忍不住打量張員外,張員外留著兩撇小鬍子,生了一張巧嘴,很會說話。
  
  張夫人見到他,眉眼溫柔似水,一看夫妻倆平時就很恩愛。張員外有錢,卻沒有納妾。
  
  沒過一會兒,張夫人發作了,產婆連忙準備幫她接生。
  
  張員外在門外焦急踱步,蘇蘇等人隱在暗處。

  搖光納罕地說:“我還是第一次等人生孩子呢。”
  
  澹台燼垂下眼睛,握緊了手中混元劍。

  他生來與普通人不同,有自己出生時的記憶。曾經沒有情絲,他為了降臨塵世,毫不猶豫殺死柔妃。

  周國皇帝因為柔妃的死記恨於他,宮人處處虐待他,他從來不明白有什麼錯,他只想活著,誰生來就該死呢?
  
  現在有了情絲,他心中難免茫然。
  
  不應該這樣做嗎?

  為什麼,那個女人活著,他就要死。

  他想活,哪怕吃不飽穿不暖,哪怕被人嘲笑,被人打罵,他都想活下去。
  
  不,他眼神陰沉地看著劍上紋路,他沒錯!
  
  世上無人愛他,哪怕柔妃活著,最後也會厭棄他的。註定會背叛的人,本就該死。
  
  蘇蘇蹲在他身邊,覺察到他氣息微微紊亂。

  她驟然想起自己曾在魘魔幻境中看到的景象,魔神的出生,伴隨著殘忍的代價。
  
  她想起那個溫婉善良的柔妃。

  還有抱著死老鼠,為了活下去瑟瑟發抖襁褓中的嬰孩。
  
  蘇蘇解開自己乾坤袋,往每個人手中塞了一塊做成兔子模樣的梧桐木。

  搖光詫異道:“這……是長澤山的梧桐木嗎?”
  
  蘇蘇點頭,語氣帶著笑意:“小時候爹爹刻的,他為了防止我亂跑,在上面施了仙術,可以輔佐人平心靜氣。暗處的妖魔不知是何物,我們帶著梧桐木,以便時時刻刻警醒。”
  
  藏海讚道:“還是黎仙子貼心。”
  
  蘇蘇把玩著自己掌心的兔子,對他笑了笑。
  
  澹台燼手中猝不及防多出一隻木頭兔子,它小巧玲瓏,還不及一個指頭大,看上去呆呆的,十分乖巧。

  兔子身上縈繞著白色靈氣。
  
  心中那些沉頓的郁氣慢慢散開,他遲鈍半拍地看向蘇蘇。
  
  少女若無其事,專心致志地盯著產房。
  
  這邊人手一塊梧桐木,那頭一聲嬰孩響亮的哭聲。

  澹台燼收好木頭兔子,與玉佩放在一起,覺察到什麼,他抬眸盯著產房:“陰時到了。”
  
  孩子果然是三陰體,這樣的體質最容易招來邪魔。
  
  它們對妖魔來說,是大補之物。
  
  產婆抱著孩子出來:“恭喜張員外,賀喜張員外,夫人生了個小公子。”

  張員外鬆了口氣,喜不自勝,抱著孩子不住打量,樂得合不攏嘴。
  
  蘇蘇看見他懷裡皺巴巴的嬰兒,孩子很健康。

  張員外連忙抱著孩子進去陪夫人了。
  
  藏海說:“竟然什麼都沒發生。”
  
  蘇蘇也覺得奇怪,按理說,妖魔不應該來搶嬰孩的嗎?

  澹台燼看著宅子裡彌散的妖氣,道:“再等等。”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好幾日。
  
  張員外宴請眾人吃飯,委婉地說:“近來鎮子上嬰孩失蹤的流言,興許只是他們家裡弄丟孩子的說辭,寧鶴鎮自古安穩,哪裡有什麼妖魔。諸位為我夫人操心了,如今麟兒已平安出生,諸位道長若是還有事在身,鄙人一定重金犒賞,好好為諸位踐行。”
  
  蘇蘇萬沒想到,千等萬等,等來的是主人希望他們離開。

  府中安好無事,張員外看他們就像在看神棍。
  
  搖光剛要說什麼,澹台燼笑道:“好啊,那我們就不叨擾了,這就離開。”

  他抱拳行了個禮,沒要張員外讓人拿來的白銀,徑自出府。
  
  蘇蘇他們一併跟上。
  
  藏海道:“太奇怪了,如果沒有妖,那這妖氣是哪裡來的。”

  搖光也說:“我們真的要離開嗎?”
  
  紛紛揚揚的梨花落在澹台燼腳下,他說:“在暗處接著等,看看會發生什麼。”
  
  黃昏,張員外乘著馬車出了府。
  
  “妻子才剛生產,他又急著去做生意?”藏海問。
  
  蘇蘇掐了個仙訣,在自己眼睛上拂過。

  再看馬車時,她看見張員外的箱子裡,那團小小的襁褓。

  “孩子在馬車上。”
  
  “什麼?張員外要帶他兒子去哪裡?”
  
  眾人立刻意識到,妖魔興許要出現了,均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那輛馬車在出鎮子的時候,繞了個路,從小路駛向張府後山。

  搖光說:“他要去八柳聚魔陣。”
  
  張員外怎麼會害自己的親生孩子呢?
  
  馬蹄聲噠噠,響在夜裡,幾人藏在山石後面,看著張員外抱著孩子下了馬車,朝聚魔陣走去。

  聚魔陣中,八顆柳樹無風自動,森然妖氣從聚魔陣衝傳出來,柳樹中傳來陣陣鬼哭聲。
  
  張員外跪下:“恭迎主人。”
  
  中間那顆鬼柳裡,緩緩出現一隻三頭怪物,它動了動三個脖子,變成一個陰柔的男子。

  張員外高興地說:“主人,這次的嬰兒是個三陰體。”
  
  “哦?”男子饒有興趣接過嬰兒,打量片刻,說,“不錯,不錯。等我回到魔域,把煉成的魔丹獻給妖皇,一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謝主人。”
  
  聽到「魔域」、「魔丹」、「妖皇」幾個詞語,幾人對視了一眼。
  
  眼見男子要帶著嬰兒進入鬼柳。

  澹台燼抬手,無數金線飛射出去,張狂如瀑,卷住三頭妖懷裡的嬰孩。
  
  多餘的金線如雷霆,帶著殺意刺向三頭怪。
  
  澹台燼拽住襁褓,遞給搖光:“抱好。”

  搖光連忙護住懷裡的嬰兒。
  
  三頭妖躲開金線,陰戾地看著蘇蘇等人,下一刻,化作原身,與幾人戰在一處。
  
  蘇蘇發現,這妖怪很弱,她甚至不用祭出重羽,都不覺吃力。

  三頭妖也很快意識到來人都不是善茬,它不甘地看一眼搖光懷裡的孩子,縱身返回鬼柳之中。
  
  藏海道:“不好,他要跑!”
  
  三頭妖手上一定有去魔域的令牌,想到師兄,蘇蘇咬牙,跟進了鬼柳。

  澹台燼皺眉,也走進鬼柳。
  
  藏海說:“等等我,等等我!”
  
  搖光抱著啼哭的嬰孩,擔心孩子出事,只好焦急地站在原地。
  
  ***

  澹台燼進入鬼柳之中,鬼柳相當於一個傳送陣,轉眼他到了另一處洞府裡。

  洞府裡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手腕一轉,混元劍凌空出鞘,懸在他身側,飛向一個地方。
  
  堪堪在少女身前停下。
  
  “黎蘇蘇?”他皺眉道。
  
  蘇蘇從洞府深處走出來,輕吁了口氣:“你怎麼也跟進來了?”
  
  她走到他身邊,四處看看:“這裡似乎是妖怪修煉的地方,我們多加小心。”

  “嗯。”

  “裡面有條路,他應該從那裡逃走了。”
  
  少女回眸,握住他的手:“別走散。”
  
  澹台燼盯著他們交握的手,跟她一起往洞府裡昏暗的路走。

  兩旁石壁亮著光,蘇蘇警惕地看著前方。
  
  澹台燼突然開口:“蘇蘇。”
  
  “什麼?”她回頭。
  
  少年突然靠很近,他臉蛋清雋,在幽暗的地方,漂亮得不像話,偏他笑得也純然:“我上次說毫無瓜葛的話,都是騙你的。”

  澹台燼手指纏繞她的髮,低聲繾綣說:“我怎麼會放過你,只會和你糾纏生生世世,直到白骨枯朽,一同腐爛。”

  “你呢,喜歡我嗎?”
  
  他眼睛在昏暗的石室中,仿佛帶著幽靜的光,等著她的答案。
  
  見蘇蘇久久不答。

  澹台燼蠱惑般,在她耳邊說:“我高興的話,把焚念圈送給你哦。”
  
  不知何時,他把玩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金圈,金圈在他手中變化,成一條條銳利金線,又慢慢熔鑄成金圈。

  原來這叫焚念。

  天地間難得的束縛武器。
  
  少女呼吸一滯,笑著輕聲對他說:“喜歡。”
  
  他笑了。

  澹台燼閉著眼,似乎在感受聽她的聲音說喜歡時,有什麼感覺。

  片刻後,他睜開眼,眼裡一片失望。
  
  “果然,贗品就是贗品,還是沒讓我開心呢。如果是她,哪怕就這樣看著我,我都該興奮了。”
  
  他舔舔唇,焚念化作無數細絲,眼前少女驚恐地看著他,慌張中,媚眼如絲靠過來,卻在下一刻,來不及說話,甚至來不及慘叫,已經生生被絞碎。

  “噓。”少年低聲說,“哪怕她把我的心踩得粉碎,也輪不到你來取悅我。”
  
  澹台燼眼尾垂下,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人化作一團魔氣。

  原來是……這樣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6:02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1-3-26 06:02 PM 編輯

第95章 犧牲

  蘇蘇追入鬼柳中,眼前一晃,她遮住眼睛,石壁上的燭光搖曳,她飛身過去,指尖真火化作一柄利刃,把三頭妖釘在石壁上。
  
  化作原型的三頭妖痛苦地掙扎著,怨憤不已。
  
  另一端,少年束縛住三頭妖的爪子,蘇蘇說:“澹台燼?”
  
  少年回過頭來,衝她點點頭:“你還好吧?”澹台燼白衣一塵不染,眸中帶著幾分擔憂之色。
  
  蘇蘇說:“你也進來了,那藏海師兄和搖光師姐呢?”
  
  澹台燼說:“師兄跟進了鬼柳,搖光仙子我不清楚。”

  話語間,他抬手,一柄匕首割破三頭妖的喉嚨。
  
  “你做什麼!”蘇蘇要阻止,可是來不及,三頭妖化作一團魔氣,消失在原地。

  蘇蘇難免有點兒生氣:“三頭妖死了,我們去哪裡找令牌?”
  
  澹台燼說:“無礙,我知道令牌在哪裡,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了,三頭妖試圖帶走一個木匣,裡面有令牌。”

  他率先轉身:“跟我來。”
  
  石壁裡明明沒有風,蘇蘇卻覺得有點兒冷,她抱緊胳膊,跟在澹台燼身後。
  
  身前少年腰間流轉的魚紋光華,在石室中若隱若現。
  
  她突然頓住腳步,狐疑地看著他:“澹台燼。”

  “怎麼了?”他回頭。

  “藏海師兄呢?”

  澹台燼淡淡說:“可能走散了吧。”
  
  見少女面露遲疑,他抿了抿唇,說:“石室裡面畢竟是三頭妖的老巢,很危險,事不宜遲,我們拿了令牌趕緊出去。”
  
  蘇蘇走近他,她心中始終覺得不對勁,她和澹台燼這麼順利就把三頭妖殺了,還找到了令牌?

  離得近了,她聞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松柏清香,他氣息乾淨,沒有絲毫妖氣。
  
  蘇蘇伸手拽住澹台燼衣袖,抬眸看他。
  
  他似乎有幾分詫異,眼裡帶上克制的笑意:“怎麼了?”
  
  蘇蘇收回手:“沒事,石壁太暗,我怕和藏海師兄一樣,走散了。”
  
  沒有,還是沒有妖氣,不管從聲音還是形貌,甚至氣息,眼前的人都是澹台燼無疑。

  難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兩人沿著石室走,果然沒一會兒,在裡面玉床上,放著一個木匣。
  
  澹台燼打開木匣,把裡面的令牌遞給她:“找到了。”
  
  蘇蘇沒有伸手去接,她看著少年修長蒼白的手指,和他手上那枚漆黑的令牌。

  “既然東西找到了,我先前贈你的梧桐木,可以還給我了嗎?”
  
  澹台燼看著她,沒有說話。
  
  石室內一下安靜下來,眼前的少年突然詭異一笑,把令牌朝蘇蘇扔過來,令牌在空中化作一團青褐色煙霧,朝蘇蘇湧來。
  
  蘇蘇心中覺得不對勁,本就防著他,連忙揮袖把煙霧拂開。
  
  她掌中出現一簇燃燒的業火:“你不是澹台燼,你是誰?”

  「澹台燼」縱身要逃,蘇蘇掐了個仙訣。
  
  “火靈,掠陣。”
  
  周圍業火四起,猛然連成一個六芒星圖案,把「澹台燼」困在其中,蘇蘇一掌打在他肩膀,他摔落在地。

  “別殺我,別殺我!”少年求饒道。
  
  業火照亮蘇蘇的臉,她問:“你是誰,澹台燼和藏海呢,三頭妖又在哪裡?”
  
  地上的邪魔抬起頭,幾枚薄如蟬翼的兵器出現在蘇蘇身後。
  
  蘇蘇頭也沒回,零星的業火化作螢光,撞上身後的蟬衣兵器。
  
  邪魔見偷襲不成,憤憤看她一眼,毫不猶豫滾入業火中,化作一團魔氣消失了。

  重羽說:“蘇蘇,不對勁!”
  
  蘇蘇回頭,看見方才魔物扔出來的令牌,化作黑氣,已然蔓延了整個石室。
  
  澹台燼不知何時出現在蘇蘇身邊:“走!”
  
  可惜已經來不及,厚重的石室大門,就在眼前猛然闔上。

  他們來不及出去,被困在裡石室裡面。
  
  燭光中,蘇蘇後退一步:“澹台燼?”
  
  白衣少年緩緩回過頭來,他看著她警惕的目光,皺眉說:“三頭妖的不知得了什麼法器,他本身修為不高,卻可以控制妖魔幻化,但我不是妖魔變幻的化身,信不信由你。”

  他解釋完,焚念圈在他手中化作無數金絲,試圖抬起石室大門。
  
  可惜石門絲毫不動。澹台燼一個仙訣打過去,猛地他捂住胸口,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他沉著臉開口道:“是吞噬陣。”而今陣法已經啟動了,以石室為陣眼,他們被困在了裡面。
  
  重羽琴從蘇蘇頸間飛下來:“讓重羽試試。”
  
  錚錚音波響起之前,它被澹台燼拽住。

  “少幫倒忙。”澹台燼冷聲說,“吞噬陣意為反噬,你對它做了什麼,全部會反噬在自己身上。你毀了石室,吞噬陣只會讓我們死的更快。”

  但如果找不到辦法出去,時辰一到,他們就會化作一灘膿血。
  
  重羽委屈地飛回蘇蘇懷裡。
  
  出了蒼元秘境,它總想保護蘇蘇,展現自己的強大。可是沒有問世的神器,有了自己的靈識,卻太多東西不懂。

  它意識到自己在這裡是無用的,沒能幫上忙,垂頭喪氣地變作吊墜。
  
  蘇蘇安撫地拍了拍它。
  
  聽到是吞噬陣那一刻,蘇蘇也知道棘手了。他們不能強行破陣,打在陣法上的仙法都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澹台燼回頭,走到蘇蘇身邊,黑駿駿的瞳十分無辜懵懂:“你知道吞噬陣如何破解嗎?”
  
  “你既然知道這個是吞噬陣,兆悠仙君沒有教過你?”
  
  澹台燼搖頭說:“沒有。”
  
  “哦。”蘇蘇板著臉回答。

  她心裡十分懷疑,誰學陣法的時候不學破陣之法?
  
  但既然困在一起,貌似還是因為她觸發的陣法,蘇蘇只好說:“吞噬陣是邪陣,要破解的辦法有兩個,一是外面有人從外面攻擊陣法,露出生門。第二……”
  
  她頓了頓,朗聲說:“有人用命魂獻祭,讓吞噬陣自己打開。沒關係,藏海和搖光師姐在外面,他們發現不對勁,就會破陣的。”
  
  澹台燼漆黑的眸看著她,五百年後,她鮮少再這樣心平氣和與自己講話。不帶著厭惡,反而帶著鼓舞,似乎要給他信心,他們能從這裡出去。
  
  這樣頑強堅韌的蘇蘇,他多久沒見到了?
  
  其實她一直是這樣的,不願向任何境況屈服,總能找出更好的辦法。所以五百年前,她到底該如何絕望,才會選擇從城樓之上一躍而下。

  他低聲道:“對,師兄會來的。”
  
  然而說是這樣說,石室中,魔氣開始朝蘇蘇和澹台燼蔓延。

  這才是三頭妖的殺手鐧,他幾乎把老巢布置成了一個必死之地。狡兔三窟,他抓了那麼多嬰兒,恐怕早就預想到了這一天。
  
  吞噬陣如一面鏡子,對著它施法,它會反噬回來。而倘若試圖用結界隔開魔氣,它的反噬便是讓魔氣進入仙體更快。

  不能布置結界,只能任由魔氣進入身體。
  
  漸漸的,蘇蘇臉色變得蒼白。
  
  之前在蒼元秘境的魔降,月扶崖魔氣入體,疼痛不堪。

  而今蘇蘇也體會到了這種滋味。
  
  每一絲進入經脈的魔氣,如同鈍刀割肉,一點點撕扯著血肉,她咬牙,沒有發出聲音。

  蘇蘇盤腿坐在角落,祈禱藏海和搖光快些來破解吞噬陣。
  
  澹台燼目光落在蘇蘇身上,少女閉著眼,額上滲出一層細汗,如一株靜靜綻放在夜裡的曇花。

  眉間硃砂卻妖嬈淋漓,與她本身的氣質形成巨大反差,少女脣如丹朱,驚心動魄。 
  
  等了許久,藏海和搖光依舊沒有來,石室中魔氣愈發濃厚,不知道破碎後的令牌到底是什麼,竟然承載了如此濃重的魔氣。

  蘇蘇覺得渾身都難受,仿佛有座無形的山,壓得靈魂都沉甸甸的。
  
  魔氣進入仙體,時間短的話,及時逼出還好。可若時間長了,不僅純粹的靈根會受損,修為難以提升,停在瓶頸,還有可能走火入魔。
  
  她疼得身體微微輕顫著,努力集中意念,在心底默念清心咒,試圖忘記這種錐心般的痛苦。
  
  下一刻,身邊突然出現清冽的氣息。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觸上她的臉頰。

  少年冰涼的唇,落在她額上。
  
  蘇蘇猛地睜開眼,“啪”的一聲,她一巴掌落在他臉上,向後退了兩步。

  “你做什麼?”
  
  額上那點柔軟微涼的觸感難以忽視,那一刻蘇蘇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惱羞成怒看著眼前的少年。

  不是說好再無瓜葛嗎,他現在又在做什麼。
  
  澹台燼的臉偏過去,看著地面。
  
  他緩緩伸手,擦了擦自己唇角,沒有半點兒羞愧之色,平靜地說:“幫你轉移魔氣,你不是,快受不了了嗎?”
  
  蘇蘇愣住,她這才發現,經過澹台燼剛剛那一觸碰,自己體內的魔氣的確轉移了少許。

  少年抬起眸,黑駿駿的眼坦蕩看著她:“怎麼,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他臉上帶著幾分自嘲之色。

  少年語調很輕,低聲呢喃道:“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堪?”
  
  脆弱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有一瞬,蘇蘇心裡也不舒服,她沒想到澹台燼是為了幫她轉移魔氣。

  她垂下眼睛,許久以前,在桃樹妖體內,她做過同樣的事,幫他轉移傾世花殘餘的力量。
  
  人之精氣,凝聚在頭顱,消散於頭顱。

  耳鼻口目,她當年貼上他的唇,為他清除傾世花的力量,是最不費力的辦法,而魔氣要從額上轉移,需要耗費許多靈力。
  
  “抱歉,我不知道。”蘇蘇說,“你不必如此。”
  
  澹台燼冷冷說:“藏海和搖光還沒來,真要等到他們過來,你的靈根已經毀了。”
  
  蘇蘇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們被關在石室中,已經快兩個時辰。

  藏海和搖光一定被什麼事絆住了,不然發現不對勁,可能早就趕了過來。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藏海和搖光那邊也出了事,難以脫身。
  
  蘇蘇和澹台燼都已辟谷,在石室活下去不成問題,可是身體裡的魔氣會一直折磨著她,還會侵蝕毀去她的靈根。
  
  蘇蘇沉默片刻,依舊搖搖頭。

  澹台燼也修仙,他也是修真界萬里挑一,純粹的天靈根之體。
  
  她的確憧憬無上神道,可是她並不需要別人為她犧牲,尤其當那人是澹台燼。
  
  少年輕哂:“你以為我會犧牲自己來救你?”
  
  蘇蘇抬眸,難道不是嗎?
  
  澹台燼漫不經心開口:“我體質特殊,魔氣對我沒用。”
  
  天生邪骨的體質,難不成真的不受魔氣影響?蘇蘇還要說什麼。
  
  後腦勺被人扣住,她猛地撞進少年一雙帶著七分乖戾,三分不耐的眼:“黎蘇蘇,你到底是想成神,還是想被毀了?你的道心,就如此可笑嗎?”
  
  少女煙波盈盈,皺起眉來,似乎還在猶豫。
  
  澹台燼盯著左手使力,唇印上那點他覬覦已久的硃砂。
  
  是神是魔,是對是錯,真話或者假話,誰又在乎呢。

  他閉上眼。

  可笑的從來都不是黎蘇蘇,是他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6:38 PM

第96章 屠神弩

  紫色魔氣從蘇蘇體內匯入澹台燼身體中,額上的唇微涼。
  
  蘇蘇的眸光恰好落在他喉結處,覺察到她的目光,澹台燼極力克制,才能克制被她注視自己身體的興奮感。

  但他難以控制住本能的反應,喉結微微滾動。
  
  蘇蘇心裡覺得怪怪的。
  
  雖說轉移魔氣一事,對她百利無一害,但興許她內心對他存在著偏見,明明並不該旖旎的事情,她總覺得不對勁。
  
  她雙手扶著他手臂,想要推開他。

  少年嗓音喑啞沉鬱:“快了。”
  
  他講話時蘇蘇更不適應,少年的唇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再涼,額上的灼熱輕輕擦過她肌膚。

  嫣紅硃砂仿佛被什麼柔軟濡濕東西輕輕一觸。
  
  蘇蘇猛然推開他:“你!”
  
  她捂住額頭,正要說什麼,澹台燼卻神色淡漠,閉眼開始吸納整個石室的魔氣。

  他竟然打算把石室中的魔氣都吸入他自己身體裡!
  
  “你瘋了嗎?”蘇蘇輕聲呢喃道。
  
  魔氣濃郁,鋪天蓋地朝著少年身體中涌去。只須臾,澹台燼的唇就變成了妖異的紫色。

  他自己也清楚,單單轉移蘇蘇體內的魔氣無用,只要石室中魔氣還在,依舊會侵蝕她的靈體。
  
  澹台燼額上滲出一層汗珠,他知道面前的少女在看他。
  
  魔氣入體,像滂沱的洪水,衝擊每一絲經脈,疼得他險些悶哼出聲。澹台燼死死咬著牙,他的確在騙她。
  
  純粹的神髓,哪裡容得下如此多的魔氣,他的身體無比排斥魔氣。

  倘若有大能在這裡,一定會覺察到他的氣息不再純淨,沒有一點兒仙靈之氣,他此刻說是邪魔也不為過。
  
  但他不能當邪魔,會……被討厭的。
  
  澹台燼猛然想起被自己體內的魔器屠神弩。

  天地萬物,相生相通。
  
  有沒有可能把魔氣轉入屠神弩中?
  
  念頭一出,澹台燼立刻試圖調動經脈中的魔氣,把它們推入屠神弩。

  屠神弩略微亢奮,竟然並不排斥這股魔氣,澹台燼推過來,它便盡數吸收了。
  
  這個過程十分漫長且痛苦。
  
  魔氣在他體內要運轉兩個周天,才能在不祭出屠神弩的情況下,被屠神弩吸收。
  
  蘇蘇一直看著他,眼見他身上的氣息與妖魔無異,她忍不住說:“澹台燼!”
  
  少年睜開眼,冰冷漆黑的瞳,帶著幾分妖異的紫色。

  旋即他眨了眨眼,蘇蘇再看,紫色消失了。
  
  他通身汗水,目光牢牢鎖住她,半晌揚起唇:“我沒事。”
  
  重羽從蘇蘇脖子上飛下來:“不對。”

  它圍著澹台燼飛了一圈,澹台燼眯眼看它,也不阻止。
  
  “重羽,你發現什麼了?”
  
  重羽飛回蘇蘇手中:“沒有,重羽什麼也沒發現,剛剛有一瞬,他像是邪魔,可是現在,魔氣都不見了。”

  重羽也非常奇怪,它到底是神兵,對於強大的魔器,有所感應。
  
  它明明感受到了澹台燼體內屠神弩嗜血的躁動感,可是當它飛過去,那股危險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的少年烏髮黑眸,嘴唇沒有半點兒血色,靠坐在角落,難得帶著虛弱感。
  
  蘇蘇收起重羽琴。
  
  石室中沒了魔氣,對她來說也就沒了威脅。

  角落的少年抱緊他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吸納太多魔氣的原因,身體微微發抖。
  
  他很難受。
  
  蘇蘇打坐了一會兒,復又睜開眼,走向澹台燼。

  不管是不想造就一個大妖魔,還是不想恩將仇報,她都應該去看看,她伸手搭上澹台燼的脈搏。

  澹台燼的目光從地面移開,緩緩落在她身上。
  
  他感受著少女柔軟的指腹,儘管身體因為在壓抑屠神弩而痛苦,神經卻集中在手腕上一處。

  因為蘇蘇靠過來,所有感官一瞬被放大。
  
  空氣中似乎帶著夜裡盛放的曇花香氣,屠神弩本就是至陰至邪的魔氣,它似乎幻化出一個邪惡的聲音,在他耳邊蠱惑——
  
  “她蓄意接近你,欺騙你,你何必對她好。”

  “你知道自己克制不住的,你看看這幅謹小慎微的模樣是你自己嗎,你早晚會在她面前原形畢露。”

  “頭狼把自己偽裝成羔羊,真可笑。黎蘇蘇即便喜歡上了這樣的你,可是你自己也知道,這不是你,只是你偽裝出來的模樣。”

  “她觸摸你,你明明連呼吸都急促了,何須壓抑。你有魔神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桀桀笑聲在腦海裡響起,澹台燼唇瓣乾燥,邪意在心中肆虐。
  
  他死死盯著他們肌膚相觸的地方,身體在痛,他卻因為她的手指在自己手腕上,生出無限的興奮來。

  屠神弩的蠱惑一遍遍在他腦海回響。
  
  他瞳孔微縮,半晌在心中冷冷對那個聲音說:“閉嘴!”
  
  與此同時,他調動體內的仙靈之氣,狠狠鎮壓住屠神弩。躁動的屠神弩不甘不願平靜了下來。
  
  蘇蘇收回手,疑惑地看著澹台燼,沒有,如重羽所說,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澹台燼突然說:“快二十個時辰了,二十個時辰一過,吞噬陣正式啟動。”
  
  石室中不分晝夜,蘇蘇也意識到,這回真要出事了。

  好不容易解決魔氣侵蝕經脈的問題,吞噬陣卻依舊困著他們,藏海和搖光一直沒有出現。
  
  一旦吞噬陣啟動,她和澹台燼就會化作一灘血水,被陣法吞沒。
  
  澹台燼卻靠著石壁,對蘇蘇說:“臉色別那麼難看,大不了時辰一到,我為你破陣。”

  獻祭命魂,也讓她出去。
  
  他曾經唯一懼怕的東西是死亡,可不知道哪一天開始,他更怕的,是他還活著,卻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
  
  大夢一生,那一輩子,太苦了。

  他從鬼哭河中爬出來,流著淚讓身體寸寸破碎,再重新長好,不是為了再一次看著她死在面前。
  
  蘇蘇自然不信,她見過太多次澹台燼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活下去是長在他骨子裡的東西。

  他不怕苦,不怕痛,卻唯獨殺盡天下人也要活著。
  
  她拿出傳音羅盤,試圖聯繫師姐。
  
  可惜聲音只能在吞噬陣內迴盪,陣法連她的聲音也吞噬掉了,傳不出去。
  
  時間越來越接近第二十個時辰。
  
  澹台燼臉色凝重下來,垂眸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石室大門喀噠一聲響,周圍陣法猛然被人破開。

  外面兩個人分別說:“蘇蘇!”

  “師弟。”
  
  是藏海和搖光來了。

  搖光跑過來,上下打量蘇蘇:“蘇蘇,你沒事吧?”

  蘇蘇搖頭:“還好你們來得及時。”
  
  搖光神色晦暗,沉默下來,蘇蘇敏銳發現她眼眶是紅的,儼然哭過。
  
  她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對勁。

  張府那個嬰兒呢?
  
  藏海也不復以前的嘻嘻哈哈,看上去愧疚低沉,他抹了把臉,說:“對不住,都是我的錯,我跟你們進鬼柳之後,本想幫你們捉住三頭妖,找到去魔域的令牌。可是,我遇到了「九旻師弟」和黎仙子。”
  
  原來,藏海進入鬼柳沒多久,遇見「澹台燼」,「澹台燼」說追丟了三頭妖,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先回去看看搖光和嬰兒。

  誰知那個「黎蘇蘇」剛從搖光手中接過嬰兒,「澹台燼」便發難,打傷了藏海,帶著「黎蘇蘇」和嬰兒消失在原地。
  
  藏海和搖光反應過來不對勁,兩隻妖魔已經消失不見。
  
  “我也有錯,我不該輕信於人。那兩隻妖魔不僅和你們長得一樣,連身上的仙靈之氣都一樣。”搖光皺著眉,“雖然這樣說很消沉,可興許即便他們再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依舊難以分辨。”
  
  搖光和藏海心裡都不好受,孩子就在他們手裡丟了,加上藏海先前那個卦象,顯示孩子凶多吉少,搖光忍不住掉了淚。
  
  蘇蘇安慰地抱了抱她,低聲說:“師姐,不怪你。自古幻化,哪怕能幻化成一樣的容貌,可是體態,衣裳,身上的東西,說話方式均不相同,也不能騙過修為比自己高的人。”
  
  蘇蘇說:“三頭妖明明打不過我們,可是他和手下邪魔的幻化,不僅和真人一模一樣,連氣息都無二,按理說,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可是三頭妖做到了。
  
  搖光除了悲憤,心中還不免驚駭:“如果他有這樣的能力,那三界豈不是都很危險?”
  
  這話也是其他人心中想的。

  三頭妖的能力若真如此恐怖,那他們變成衢玄子等仙界大能去殺人,就太過可怕了。

  妖魔們混入仙山,無人能識別。
  
  “不,應當不會。”蘇蘇沉吟片刻,搖搖頭,說道,“妖魔本性自大狂妄,三頭妖如果真有這種本事,早就殺害仙門中人去了,可他躲在凡間,收集嬰孩,證明要麼幻化術有弊端,要麼有限制。”
  
  她這樣一講,藏海立刻贊同:“對,三頭妖修為也不行,在師弟手下數十招都過不了。”
  
  眾人鬆了口氣,不是無法破解就好。

  “當務之急,是找到三頭妖,在他殺了嬰孩前,把嬰孩救出來,讓他交出魔域令牌。”蘇蘇說。
  
  搖光說:“可是去哪裡找他?我和藏海師兄追丟了他的蹤跡,這妖怪修為不行,逃跑的本事一流。”
  
  可不是嗎?蘇蘇想,甚至可以說心思縝密,分別用幻化術騙了所有人,還提前許久布置好吞噬陣在老巢,一看就不是靠武力值活到現在的妖物。

  他應當不是什麼小妖,而是活了很多年的大妖魔,生存手段絕非一般。
  
  四個人加起來,興許還沒有老妖怪年歲的零頭大。
  
  澹台燼一直沒講話,此刻卻冷不丁開口:“去張府。”
  
  他聲線清朗,分析道:“我如果是三頭妖,會回張府。一來,我們是從張府追過來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再回張府看看。二來,張府那個小孩,張方升有問題。”
  
  “有、有什麼問題?”藏海忍不住問。
  
  不是個不愛講話的凡人小孩嗎?
  
  澹台燼頓了頓,微微一笑:“他殺了人。”

  藏海:“你怎麼知道!”
  
  澹台燼說:“我看見了。”
  
  藏海聽見這個回答,差點一口氣閉過去,哆嗦著唇:“師弟,你……”

  你看見了,竟然不阻止,也不吭聲,就看著張方升殺,師弟,你真是個修仙者嗎?
  
  澹台燼冷冷看藏海一眼,似乎在反問,有什麼問題?又不是我殺人。
  
  蘇蘇嘆了口氣,眼前澹台燼莫名和五百年前那個冷血心腸的人重合,縱然修了仙,有些骨子裡的東西倒是沒變,他沒什麼善良心腸。

  也沒覺得死個把人是多大的事。
  
  “我們回張府。”
  
  一行人御劍回張府的路上,蘇蘇看見藏海絮絮叨叨教導澹台燼。
  
  “師弟,師尊說,修真者應當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你明白嗎?”

  澹台燼說:“不明白,滾,離我遠點。”

  唉,師弟出趟門,都變凶了,以前不是很聽話乖巧嗎?藏海飛到澹台燼左側:“師弟,師尊說,心魔往往是由一些小事演變而來,你明白嗎?”

  澹台燼額上青筋一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煩人的人,我殺了你信不信!

  藏海飛到右側:“師弟,師尊說……”
  
  如是幾遭。
  
  “師弟……”

  澹台燼說:“明白了。”

  “哎?”藏海摸摸頭,他還沒說完,師弟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下次不可再犯。”
  
  蘇蘇回眸,眼睛裡止不住帶上笑意。

  逍遙宗,是個很好的宗門。
  
  沒了藏海在耳邊嘰嘰歪歪,澹台燼審視自己體內的屠神弩。
  
  上次他使用屠神弩,屠神弩還未這樣強大,能被他壓製住,而今吸收了石室中的魔氣,它顯得邪氣森然。

  像條蟄伏的毒蛇,嘶嘶吐著信子。
  
  澹台燼微微皺眉。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6:42 PM

第97章 黑暗

  張府。
  
  蘇蘇看著那妖物化身的「張員外」,安慰丟失孩子的張夫人。

  張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張員外一臉心疼之色。
  
  三頭妖的的幻化術,竟讓人連朝夕相處的枕邊人都認不出。「張員外」帶走張夫人才產下的嬰兒,卻回到她身邊與她一起生活,不知是貪戀人間繁華真對張夫人有情,還有另有圖謀。
  
  不過,都不重要了,它害死張員外再李代桃僵,把剛出生的嬰孩送給三頭妖, 已經足夠讓它償命。

  妖魔化身的「張員外」走出房門,蘇蘇指尖業火飛出,它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已經成了一堆飛灰,甚至沒有驚動屋子裡的張夫人。
  
  澹台燼側頭,看見蘇蘇清冷的眉目。

  他眼神晦暗,對待犯了錯的人,她是否永遠這般果決?
  
  搖光說:“殺得好,這妖太壞了。”
  
  她還在為嬰孩的事情耿耿於懷。
  
  幾人這次清楚了三頭妖的手段,悄無聲息來到張小公子房門外。

  果然,他們看見了那三頭妖。
  
  三頭妖化身成了一個魁梧的男人,拎起來張小公子,他看上去很暴躁:“把這些珠子全部注滿,聽見沒有?”

  張小公子漆黑的眼珠子看著他,緩緩搖頭:“我要我的貓。”
  
  “貓?都說了,那畜生找不到了。你吞了老子的幻顏珠,你娘還把那幾個修仙的招來寧鶴鎮,立刻把這些琉璃珠子注滿幻顏珠的力量,否則我殺了你弟弟,再殺了你。”
  
  男孩的聲音縹緲,仿佛沒有聽見威脅:“貓,只要貓。”
  
  三頭妖見他聽不進去,眼神一厲,動了殺心。雖然捨不得男孩體內的幻顏珠,但是這男孩生來腦子就不正常,自己殺了太多嬰孩,再留在人間會引起修真者的注意。
  
  如今回去魔域,投靠新的妖皇才是正經事。
  
  眼見三頭妖動了殺心,無數金線從窗外飛出,縛住三頭妖手足。

  焚念金線帶著雷霆之氣,往外一收,三頭妖身不由己從房間內飛出。
  
  一隻繡著魚紋的白色靴子踩在他胸口,三頭妖抬眸,看見澹台燼微笑的臉:“給你個機會,魔域令牌呢,嗯?”
  
  三頭妖陰戾的眼在他們身上掃過:“你們竟然還沒死。”
  
  “少廢話,魔域令牌拿出來。”搖光說。
  
  “仙界的人想去魔域,你們找死。”三頭妖惡狠狠一笑,“我活了數千年,沒想到今日栽在幾個黃毛小兒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雖這樣說,身後風聲一動,蘇蘇回頭,看見一雙陰森森的眼睛。
  
  她連忙拉著搖光後退一步,搖光也看見了打算偷襲他們的東西,竟然是個滿臉是血的孩子魂魄。
  
  孩子約莫五六歲大,見他們發現了自己,發出一聲哭聲。
  
  它的哭聲像是無數個孩子凄厲的哭聲而成。

  藏海沉聲說:“是魔嬰!”
  
  所謂魔嬰,就是用最殘忍的方式,殺了嬰孩,取他們的魂魄,放進器皿中互相撕咬,不斷注入魔氣,最後只留下來一個魔嬰魂魄,一如養蠱。

  死的孩子越多,魔嬰看上去年齡越大。養這玩意,罪孽深重。
  
  為了取悅妖皇,振興妖魔界,三頭妖廢了不少功夫。
  
  眼前的魔嬰一看便知,死了不少孩子。

  魔嬰爪子帶著冰冷寒光,凄厲朝著他們抓來。
  
  所有人連忙避開,搖光的劍飛刺過去,穿透魔嬰身體。

  “它是魂魄,我們的仙術對它無用!”
  
  蘇蘇抬手:“重羽!”
  
  重羽會意,變作一把箜篌,出現在蘇蘇手中,冰藍色的琴身碰到蘇蘇手指那一瞬,通體火紅,如要燃燒。

  她手指一撥琴弦,琴波如流羽,朝著魔嬰打去。
  
  地上的三頭妖本嘲弄地看著他們,誰知音波撞上魔嬰,魔嬰嚎叫一聲,臉上流下血來。

  “怎、怎麼會……”
  
  蘇蘇再一撥琴弦,魔嬰委頓在地,慢慢消散。
  
  這回重羽知道要控制力量,蘇蘇除了胸口有點悶,沒有上次那種被反噬的不適感。

  她收起重羽,重羽興高采烈化作吊墜,安安靜靜縮回蘇蘇身上。
  
  三頭妖見最後的殺手鐧都沒了,神情灰敗,但他依舊寧願死也不肯說出魔域入口的令牌是什麼,在哪裡。

  就在這時,門口一直盯著他們的張沅白開口:“我可以給你們令牌。”
  
  小孩空洞的眼睛看向蘇蘇:“你隨我來。”
  
  他說罷,轉身朝前走,也不在乎蘇蘇等人跟不跟上。

  蘇蘇見地上的三頭妖怨毒地看著男孩,男孩帶的路應當沒錯,頓了頓,她跟上去。
  
  男孩繞了曲曲折折的路,最後在一個山洞前停下。
  
  他說:“我的貓就是在這裡不見的,我的貓怕黑,你也怕黑,你進去,才能走它走過的路,把它帶回來。”
  
  蘇蘇長睫微顫,第一次有人點出來,你也怕黑。

  不,她原本不怕的,可是傾世花命運下的世界,太黑暗了,像永遠沒有希望的永夜。  

  男孩的聲音毫無波瀾:“你幫我找回貓,我給你令牌。”
  
  想了想,他偏頭:“你找不回她,我也給你令牌。”

  至少有人陪他的貓一起害怕過。
  
  搖光還是第一次知道蘇蘇怕黑,連忙對張沅白說:“喂,你別太過分,我進去給你找貓行不行!”
  
  男孩搖頭,手指向蘇蘇:“只要她。”
  
  蘇蘇沉默片刻,笑了笑:“可以,我進去。”

  她剛要往山洞裡走,搖光說:“師妹!”
  
  一隻手猛然拉住她。
  
  蘇蘇回頭,看見一雙漆黑的眸,自從澹台燼上次在房門口,與她「講和同行」以來,他再不提過往的所有事。這是第一次,她見到澹台燼情緒外露如此明顯。

  “你為什麼怕黑?”澹台燼問。
  
  他語調輕顫,帶著他自己都不知道茫然和膽怯。死死盯著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卻又在最後關頭膽怯了,仿佛她說出答案,等待他的就是再無希望的凌遲。
  
  她明明不該……怕黑的。
  
  當年魘魔入葉冰裳的夢境,葉夕霧曾在夜裡追他出來,與他一同進入魘魔夢境中,那時候她拉著自己的手,生氣蓬勃,還罵他沒腦子,為了別人的女人,連命都不要。
  
  她踽踽獨行,太陽還沒升起來,她走過人間的夜晚,她那時候會笑,會嗔怒。

  而五百年後,一個吞了幻顏珠的詭異男孩,竟然說她怕黑暗。
  
  她什麼時候開始,害怕黑暗的?

  看著眼前少女冷清的眸,澹台燼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蘇蘇抽回自己的手臂,語調微冷,道:“他亂說的。”
  
  她第一次如此希望,此刻已經無情道大成。原來不是不介意,只是過往的傷疤,沒人揭露,而一旦有人觸碰,才剛剛好起來的傷,再次鮮血淋漓。
  
  蘇蘇沒有看他,也沒有看藏海和搖光,兀自走進山洞。有什麼可怕的呢,她早就不是那個無力乏天,可悲可憐的葉夕霧了。
  
  搖光大喊:“蘇蘇,我們陪你一起進去。”

  男孩沉下表情:“不行,你們會嚇到我的貓,只有她可以進去。”
  
  蘇蘇沒有回頭,語調帶著笑意:“師姐放心,現在已經不怕了,只是找貓而已,師兄還等著我們。”
  
  她看著前方一片黑暗,閉了閉眼。

  既然決定修無情道,理當把一切都放下了,都放下,怎麼會害怕呢。
  
  ***

  眼見蘇蘇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處。
  
  臉色慘白的澹台燼入夢驚醒,要進入洞中去。

  男孩張開手臂攔著他:“你不能進去。”
  
  澹台燼一把掐住他脖子,直接把他拎到空中,抵在石壁上。

  他眼眶通紅,儼然似瘋魔:“你竟然敢,你怎麼敢!”

  張小公子在他手中,宛如沒有生命的木偶。
  
  藏海大駭,連忙攔住澹台燼:“師弟,你要做什麼,不能殺他,他手中還有我們要的令牌。”
  
  他們找了那麼久,輾轉在人間多時,還險些喪命在三頭妖的老巢,不就是為了去魔域的令牌?

  眼見蘇蘇出來就可以拿到令牌,師弟怎麼這時候要殺了張小公子!
  
  藏海和搖光連忙去救人。
  
  張小公子不正常,澹台燼可不能不正常啊!何況蘇蘇不是說過了嗎,她不再害怕了。

  搖光險險地把張小公子從澹台燼手中搶出來,小男孩拼命咳嗽,搖光說:“不行,九旻師弟,你不能辜負師妹的苦心。”
  
  藏海抱住澹台燼:“師弟,不要衝動。師兄向你保證,一旦黎仙子有什麼危險,師兄就算拼了命,也要保護她的。”

  找到師尊和公冶寂無的希望近在眼前,師弟不能毀了啊。
  
  澹台燼後退一步。
  
  他失魂落魄:“你們懂什麼,你們懂什麼……”
  
  他走進山洞去尋蘇蘇,藏海和搖光對視一眼,這回誰也沒有開口攔他。

  只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情緒,可以轉瞬之間崩潰到這種地步。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6:45 PM

第98章 交易

  澹台燼進入山洞,不知找了多久,終於看到遠處一個抱著膝蓋的背影。
  
  岩洞裡漆黑一片,四周靜謐,只有滴滴答答的水聲。

  蘇蘇抱著膝蓋,臉頰埋入手臂間,瑟瑟發抖。
  
  傾世花的詛咒是葉夕霧的永生,她是黎蘇蘇,可她也曾是葉夕霧,哪怕換了一句軀殼,記憶就永遠印在了靈魂裡。

  眼前的場景似乎與過去重合。不見天光,密閉的壞境,岩石上滴落的水聲。
  
  不願回憶的過往鋪天蓋地向她襲來。
  
  那一年被關在石室中,法力被封禁,傾世花日夜折磨著她,沒有光,沒有聲音,也沒有希望。

  蘇蘇第一次向人低頭,她拼命敲打著石壁,告訴那人她害怕。
  
  她太怕了,傾世花無數倍放大內心的恐懼,世界變得死寂,哪怕後來她聽到聲音,空盪的心裡也走不進聲音,她看見朦朧的光影,下一刻便被無情剝奪回去。
  
  神器反覆折磨著她的神智,左眼流下一行血跡,終於有一日,她忍不住瘋狂拍著石壁。

  “放我出去,求求你,求你放我出去,澹台燼,我害怕……”

  我看不見了,我真的好疼。 
  
  可是沒有人來,沒人與她講話。
  
  漸漸的,她再也記不清白天和黑夜,她怕到極致時,就用脆弱的指節去敲石壁,有聲音……有聲音也是好的,只要打亂滴水聲就好了。
  
  紫色眼眸中,是永生的絕望與黑暗。
  
  蘇蘇蜷縮在角落,她想離開這個世界,她再也不想當葉夕霧了。
  
  有一瞬,蘇蘇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本以為無情道之下,自己再也不會怕,如同最初在蒼元秘境的鎖鏈上。

  可她忘了,那夜再糟糕,也曾出現過月光。
  
  有風聲,還有飛過的螢火。
  
  此刻卻什麼都沒有。

  張小公子的貓死在了山洞的黑暗中,蘇蘇記憶中葉夕霧,死在了五百年前的地牢石室裡。
  
  蘇蘇咬著嘴角,全身發著抖。

  她要出去,師兄還在等她。別哭,不要哭,弱者才會無聲地哭泣。她記住了來時的路,只要往回走,就可以出去。

  可是她無論怎樣努力,都做不到,蘇蘇想,再讓她緩緩,再緩緩就可以了……
  
  一隻手猛然握住她的手。
  
  澹台燼說:“我帶你出去!”

  他去抱蘇蘇,覺察到另一隻她緊緊攥著什麼,澹台燼順著她右手摸索下去。

  他摸到一枚繫著貓鈴鐺的帶子,被壓在了岩石之下。
  
  蘇蘇沒有一點兒力氣,她無聲發著抖,拿不出來鈴鐺,卻又不敢鬆手。
  
  澹台燼第一次見到身處黑暗的黎蘇蘇,怎麼會……這樣?
  
  澹台燼以為這五百年來,不過是神女歷劫玩鬧似的一場夢。痴妄只是他一個人的,苦痛只有他一個嚐。

  他以為她愛蕭凜,因為蕭凜的死,才想報復他,讓他也日日夜夜難受。

  他以為當蘇蘇歸位,脫離凡軀做回神女,那段過往不會在她心中留下一點兒痕跡。
  
  葉夕霧曾冷聲對葉冰裳說,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也比你好。他曾經只是個卑劣的、身份不詳的凡人男子,她卻這種生來高貴祥瑞。
  
  他以為自己之於蘇蘇的記憶,只是她口中那隻不起眼的蜉蝣,骯髒冰冷又低賤,永遠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可當澹台燼看見山洞裡的蘇蘇,他才知道,他留給她的記憶,竟是予她無盡的黑暗與痛苦。

  當年她明明來哀求他換永生花,可他把她最後的希望,隨手扔給了別人。
  
  澹台燼顫聲說:“出去,我們出去就好了!”
  
  懷裡的少女無聲無息,安靜得不像話,澹台燼卻寧願她打他罵他,把所有的恨發泄出來。

  他想重來,可是到了如今,誰能告訴他,怎樣才能重來?
  
  澹台燼用焚念圈在石壁下承中,把鈴鐺扯了出來,放進蘇蘇掌心。
  
  他手忙腳亂,在乾坤袋翻找,乾坤袋的丹藥掉出來,魔晶掉出來,他都不曾看一眼,顫抖著手,最後終於找到一顆巴掌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一出來,整個山洞終於有了光,澹台燼紅著眼眶,討好地放進蘇蘇手中:“別怕,別怕,現在有光了。”

  我再也不會,置你於無盡的黑暗中。
  
  澹台燼抱起她,不敢停下腳步,一直朝著山洞口跑。
  
  手中鈴鐺叮鈴作響,響在山洞裡,蘇蘇握住夜明珠,抬眸便看見少年失了方寸的神色。

  他似乎很害怕,比她這個身處黑暗的人還要怕。
  
  洞口第一縷天光照進來,他突然頓住步子,無措得像個毫無辦法的孩子:“蘇蘇,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蘇蘇沒有什麼反應。

  她見過天生邪物的出生,見過澹台燼多麼努力活下去,他的笑,他乖戾之下的懵懂的動心和坦誠,還有他一點點努力模仿人們情緒的模樣。

  那些可笑可悲又可憐的成長。
  
  這個人,是她五百年前所有的記憶。
  
  滅魂珠淚在她身上一點點從淚水變作鋒銳的釘子,他漸漸懂了愛恨。

  繡著鴛鴦的蓋頭,少年上揚的嘴角,還有他擋住漫天箭矢的模樣。
  
  可是……都過去了。

  無人知曉的赤誠心動成了過去,恐懼和愛恨都留在了過去。
  
  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澹台燼。”蘇蘇低聲說,“你不用道歉,我只是……和你一樣,為了活下去做出的一切。”
  
  你何必痛苦,又何須膽怯。

  滅魂珠淚是任務,與你的相處是任務,甚至回到五百年前,也不過保住天下蒼生背負的任務。

  沒能殺了他是她能力不夠,落得那樣的下場,是她不夠心狠咎由自取。
  
  她因為心中的道保護他,又因為任務不得不傷害他。而澹台燼……也因為葉冰裳放棄了她。

  蘇蘇推開他,把夜明珠放進他的手裡,沒有再看他蒼白的臉色,慢慢往外走。
  
  天光照進來,她看見山洞外生機勃勃的景象。她進入山洞,原來已經一夜過去,人間的夏季,已經天亮了。
  
  搖光和藏海關切地看著她。
  
  靈台的無情道無聲流轉,她瞳孔金色神光出現了一瞬。無情神道,竟然在這種時候突破了。
  
  蘇蘇看著自己的手指,原來是……不破不立嗎?

  只有當她正視曾經的經歷與情愫,無情道才會真正寸進。
  
  那些難過的、負面的恐懼一掃而空,靈台一片清明。
  
  蘇蘇抬起手,笑著露出掌心的鈴鐺:“我拿到了!”
  
  搖光看著她明媚的笑容,鬆了口氣:“師妹你沒事就好。”

  她和藏海等在外面,心急如焚,卻又怕貿然進去,最後一個找一個,永無止境。
  
  男孩走過來,想搶蘇蘇手裡的鈴鐺。

  蘇蘇收回手:“哪有這麼容易,魔域令牌拿來。”
  
  張小公子說:“他也進去了,你們違背了我的話。”

  他小臉木然指著澹台燼。
  
  蘇蘇道:“這樣啊,本來感應到鈴鐺上一絲殘魂,還覺得可惜,如今看來,既然你不想要,那捏碎這絲殘魂也罷。”
  
  一直冷靜的張小公子變了臉色:“不行!”
  
  蘇蘇拋起鈴鐺,憑空一抓,把一絲薄弱的魂魄抓在掌心。
  
  人有三魂七魄,動物的魂魄卻明顯薄弱得多。
  
  這貓更是可憐,牠的魂魄幾乎散了,只留下這麼一點白色的精魄。
  
  蘇蘇也不看張小公子,掌心一使力,似乎就要捏碎這縷殘魂。
  
  張小公子突然說:“我和你換!”
  
  說完這句話,他連忙從懷裡摸出一顆透明的琉璃珠子,瞳孔眼白消失不見,變成一片黑色,直勾勾盯著掌心的珠子。
  
  珠子在眾人眼中,慢慢變成一塊骷髏頭令牌的模樣。
  
  片刻後,男孩閉上眼,再睜開時,他與常人無異。
  
  “這是你們要的令牌,我的貓給我。”
  
  藏海說:“這不是一顆珠子變的嗎,真是魔域令牌?”

  張小公子沒理他,直勾勾盯著蘇蘇。
  
  蘇蘇倒也不怕男孩騙人,他若真敢騙他們,重新捏碎貓的魂魄輕而易舉。

  張小公子看上去詭異,但是並不蠢。
  
  蘇蘇接過他手裡的令牌,令牌觸手生寒,上面帶著森森魔氣。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相信轉眼間就可以幻化出一枚連氣息都以假亂真的令牌。

  幻顏珠不愧是可怖魔器,在一個凡人身體裡,也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難怪蘇蘇他們先前怎麼看張小公子都沒有不對勁的地方,他本來就是凡人,不過吞噬了一顆強大的魔珠而已。  
  
  搖光在外面也沒閒著,湊近蘇蘇耳邊說:“半年前,三頭妖在寧鶴鎮布陣,要吃了張小公子,他的貓偷走幻顏珠,讓張小公子吃了,三頭妖要殺牠,牠躲進山洞裡,再也沒出來。”
  
  原來是這樣,三頭妖心思機敏,法力卻薄弱,那個吞噬陣,幾乎耗盡了他靈力。

  陰差陽錯被一個凡人小男孩吞了寶物,三頭妖想嘔血的心都有了。
  
  因此張小公子每次說,他要他的貓,三頭妖還以為這個天生神叨叨的小男孩在諷刺自己。
  
  張小公子緊緊攥著鈴鐺。

  藏海見總算拿到令牌,鬆了口氣。他想起先前一事,問張小公子:“你為什麼殺人?”
  
  張小公子沒有理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藏海嘆口氣,和怪小孩溝通就是麻煩。

  蘇蘇回頭看一眼澹台燼,從山洞裡出來,他始終沉默著,他緊抿著唇,看著地面。
  
  或許澹台燼知道理由。
  
  然而這些都不歸他們管了,張小公子殺人,有凡間的官府管。

  “我和搖光師姐決定潛入魔域,你們呢?”蘇蘇問。
  
  藏海連忙說:“我們也去!師尊有可能也在魔域。”
  
  畢竟整個仙界都聯繫不到人,兆悠的魂燈卻不曾熄滅,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魔域。
  
  而今只剩一個問題,張小公子體內的魔珠怎麼辦?
  
  連三頭妖都拿不出來,他們自然也沒辦法。

  搖光說:“先去魔域吧。”
  
  她怕再耽擱,公冶寂無凶多吉少。

  眾人點頭,決定先離開寧鶴鎮。
  
  ***

  是夜,張小公子睡得正熟,突然睜開眼。
  
  他漆黑的眸子看著窗前坐著的白衣少年,儼然是澹台燼的模樣。
  
  張小公子握著鈴鐺坐起來:“你要殺我。”

  他平靜地陳述。
  
  澹台燼捏住他脖子:“是。”

  你該死。
  
  張小公子詭異彎起唇。
  
  “別殺我,我知道你要什麼。”
  
  吞了幻顏珠,能幻化所有的人性格,而當了幻顏珠的主人,張小公子能看破蘇蘇心中的恐懼,又怎麼會看不清澹台燼心中所求。

  張小公子從身後拿出一顆瑩潤的珠子。
  
  “你怕有一日,她愛上別人,徹底割捨掉在泥淖中的你。”男孩詭異的聲線,宛如吟誦,“有了注滿力量的琉璃珠,你能殺了她喜歡的人,變成那個人樣子,誰也分不出來。”
  
  怎麼樣,這個交易如何?
作者: lqin11    時間: 2021-3-26 06:58 PM

第99章 旱魃

  “師弟、師弟?”藏海推了推身邊的澹台燼,“你怎麼了,叫你幾聲都沒聽見?”
  
  澹台燼回神,低聲道:“沒事。”
  
  藏海說:“我方才來你房間找你,你沒在。去哪裡了?”
  
  “心情不好,出去走了走。”
  
  藏海倒沒懷疑什麼,從山洞裡出來,澹台燼臉色慘白,一看就有心事。師弟出去走走,是件好事。

  這不,看上去正常多了。
  
  “白日我去打探,得知明日是祀月夜,屆時會百妖夜行,魔域之門大開,迎各位妖主魔主歸來,我們手中有了令牌,就在明晚去魔域。師弟你調整好狀態,魔域危機重重,且不可掉以輕心。”
  
  澹台燼說:“嗯,我知道。”
  
  澹台燼奪過藏海腰間酒葫蘆:“你也別喝酒了,喝酒誤事。”
  
  “誒誒誒!”藏海肉疼得不行,“我保證不喝,你讓我自己保管。”

  澹台燼沒理他。
  
  藏海沒想到自己來叮囑一番,把酒葫蘆搭了上去,垂頭喪氣回了隔壁。

  “沒大沒小,沒大沒小!”
  
  藏海一走,澹台燼從身上拿出一顆晶瑩的珠子。

  月光下,珠子散發著幽幽紫光,蠱惑人心。
  
  從琉璃珠子表面,澹台燼似乎看見張小公子那張詭異微笑的臉。
  
  幻顏珠已經和張小公子融為一體,哪怕幻顏珠的魔氣不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張沅白齡雖小,卻已經踏上魔修一途。

  幻顏珠隱藏了他的氣息,不管是蘇蘇還是藏海,都看不出張沅白早已不是凡體。
  
  澹台燼本想悄無聲息殺了他。
  
  可是……

  看著手中這顆注入幻顏珠力量的珠子,澹台燼緊緊握住它。
  
  一個快要走投無路的人,誰會介意與魔做交易呢?
  
  如藏海所說,第二日夜晚,便是祀月夜。

  天上出現一輪紅色月亮,空氣中妖氣濃重。
  
  街道上夜風吹起落葉,大部分凡人都關上了門窗。
  
  對妖物來說,今夜是修煉最好的時間,紅色妖月蘊藏著滂沱妖力,修行一夜勝過數年。

  自從荒淵解封,人間妖魔橫行,每逢祀月夜,凡人和妖魔幾乎達成共識。
  
  一方躲著,成了另一方的天下。
  
  蘇蘇四人拿著令牌,走在紅色妖月下,等著魔域之門打開。
.
  搖光湊過來,問蘇蘇:“蘇蘇,你有沒有覺得,他們都在看我們?”
  
  果然,來來往往的小妖全部盯著他們看。

  有妖異的紅衣女子,還有牛頭人身的牛頭怪,甚至樹梢一隻人面蜘蛛,都虎視眈眈看著他們。
  
  蘇蘇他們沒想到即便隱藏了仙氣,按照藏海教的法子,把妖狐的幾撮毛藏在腰間,偽裝成妖物氣息,還是被妖物們盯上。

  他們這身正道裝扮,在小妖面前尚且扎眼,更何況進入魔域?
  
  思及此,蘇蘇說:“我們得換個裝扮。”

  搖光連連點頭。
  
  幾個人來到角落,蘇蘇想著腦海中魔修的模樣,一旋身,白色法衣變作藍色紗裙,額間垂下同色流蘇銀鎖,蓋住眉間硃砂。

  她眼尾勾勒出妖嬈的妖紋,眼波流轉,風情無限。
  
  “我這樣可以嗎?”
  
  搖光和藏海看直了眼,藏海在她露出來的雪白小腿上瞥一眼,默默咽了口口水。

  可以,簡直太可以了,這不就是妖孽本妖。
  
  澹台燼眸中微暗,嘴角卻揚起,點了點頭。

  蘇蘇看他一眼。

  山洞裡出來後,澹台燼一掃之前的無措姿態,斂起所有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想通妖魔打量他們的關竅,幾人立刻也換了個裝扮。

  搖光咬牙,乾脆在頭頂保留了一對狐狸耳朵。
  
  反正當妖嘛,百無禁忌。
  
  澹台燼閉了閉眼,再睜開,藍黑魔紋像枯樹枝丫,從他額間蔓延到下巴,宛如半張華麗又妖異的面具。

  蘇蘇目睹這一幕,心中有幾分古怪感覺。
  
  她幼時見過五百年後的魔神。
  
  當時他坐在魔域的王座上,魔域陰冷,遠處似有岩漿翻滾,寸草不生。

  黑色斗篷下,她只看見魔神精緻的下巴,魔紋若隱若現。
  
  蘇蘇很快收起這個想法。

  應該不會的,澹台燼既有了神髓,便自然遠離了魔道。
  
  如今新的妖皇不是已經出現了嗎,證明過去仙界衰敗滅絕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幾人變化裝束以後再走出去,果然這回盯著他們看的妖怪少了。
  
  沒過多久,風聲凜冽,沙石被吹起。

  一座大門憑空出現,大門兩側,佇立著一塊通體漆黑的碑。

  魔域入口出現了!
  
  蘇蘇他們連忙藏到樹後,靜觀其變。

  怕露了破綻,他們決定等另外的大妖魔先進去,他們緊隨其後。
  
  等了沒一會兒,一輛華麗的轎子從空中飛掠而來,纖細蒼白的手掀開轎簾,來人走向魔域入口。
  
  空中透明的結界悄無聲息出現,女子揚手,令牌化作一隻血鴉,停在她肩膀上,血鴉率先飛入結界,為女子引路,女子跟了進去。

  隱隱有聲音傳來——

  “恭迎南幽主。”
  
  藏海壓低嗓音說:“那是個魔修,聽我師尊說,荒淵以前鎮壓了好多老妖怪和強大魔修,南幽主就是其中一個。”

  蘇蘇輕聲喃喃道:“奇怪……”

  “蘇蘇,怎麼了?”  
  
  “荒淵封印被迫,這些魔族大能,不論在哪裡都是一方霸主,妖魔性子桀驁,魔域陰森枯敗,魔修大能為何不待在自己的洞府,反倒甘於屈居新妖皇之下呢?”
  
  蘇蘇這樣說,搖光也想不通,她猜測道:“或許妖皇實力強橫,逼得這些大妖和魔修歸順他?”

  這樣說也不對,若是被逼的,三頭妖也不會費盡心思想帶著「大禮魔嬰」進入魔域取悅妖皇。
  
  蘇蘇想起什麼,看向澹台燼。

  “如果你是妖皇,什麼情況下,你會打開魔域,號召八方魔修?”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澹台燼。搖光奇怪地看蘇蘇一眼,蘇蘇怎麼會問逍遙宗一個藉藉無名的弟子這種問題。

  開什麼玩笑,妖皇的思維和普通小道士的思維能一樣嗎?
  
  澹台燼眸光微閃,見蘇蘇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自己,他垂眸,說道:“許是,仙魔大戰需要馬前卒。”
  
  蘇蘇若有所思,就只是這樣嗎?
  
  藏海催促道:“快快,趁現在沒人,我們趕快進魔域。”
  
  澹台燼跟在他們身後,他抬眸看向魔氣森森、足有數十丈的魔域入口。

  若他是妖皇?不,他不會是妖皇的。
  
  ***

  蘇蘇拿出令牌,學著女子的模樣,試圖讓令牌變成引路的血鴉。
  
  眾人難免有些緊張,畢竟魔域令是張沅白變幻出來的,某種意義來說,是個贗品,若不管用就糟了。

  好在,令牌動了動,在他們眼前緩緩幻化成一隻血鴉。
  
  蘇蘇盯著那血鴉,嘴角微微抽了抽。
  
  澹台燼倒是毫不意外。
  
  眼前的血鴉竟然是畸形的,一邊翅膀大,一邊翅膀小。

  它在空中飛得歪歪扭扭,不如別的血鴉敏捷,沒有半點兒銳利的魔煞之氣。

  藏海低咒道:“那姓張的小子不會在整我們吧。”
  
  醜陋歸醜陋,血鴉有驚無險飛入了魔域中,一道無形的門向他們敞開。
  
  入眼是一片荒敗之地,如果是荒淵像一座巨大的墳場,魔域則是壓抑的荒蕪。

  辯不清方向,到處都是一樣的場景,不知該往哪裡走。

  血腥氣彌散在空中,劣質血鴉飛在前面,為他們引路。
  
  搖光左右看看,說:“竟然真的沒有生命。”

  傳聞魔域之中寸草不生,萬物不活。
  
  越靠近魔域中心,空氣越炎熱,澹台燼盯著地上翻涌的岩漿,濃烈的血腥氣充斥在鼻端,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胸腔下,被滅魂釘傷害過的心臟瘋狂跳動起來,一種可怖的歸屬感讓他不適地停下腳步。
  
  對於危機,他向來敏銳。
  
  魔域會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的警覺無不在向他訴說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一抬眸,蘇蘇和藏海他們依舊跟著血鴉往前走。
  
  他收緊手指,壓抑住心裡的不適,跟了上去。
  
  ***

  火焰跳動,劈啪一聲響。
  
  幽幽火光照在黑色王座旁趴著的紅裙女子身上。

  底下無數魔修聚集,她卻不曾回頭看一眼。
  
  她眷戀地撫摸著黑色冰冷的座椅,仿佛撫摸著愛人的身體。
  
  女子一頭烏絲如瀑布,她跪趴時,髮絲蜿蜒在地面。

  她沒有穿鞋,露出一雙玉足,腳上繫了兩個銀環。
  
  藏海在心裡感嘆:乖乖喲,看背影又是一個美人。
  
  然而沒一會兒,魔殿內溫度越來越高,仿佛把人扔進火爐之中,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旖旎的心思瞬間沒了。
  
  蘇蘇他們躲在石柱後面,魔殿內聚集了許多魔修,他們的存在不顯。

  直到有人腳步聲響起,殿內的妖魔們回頭看去,連忙讓出一條路。
  
  看清來人的瞬間,蘇蘇皺起眉。
  
  竟然是那日與他們對戰的紫衣男子,那個合體期的魔修。
  
  紫衣魔修出現,有人低聲議論:“是驚滅!”

  “驚滅竟然也還活著。”

  叫做「驚滅」的男子緩步走到紅衣女子身邊,朗聲喊道:“姒嬰!”
  
  聽見他的聲音,女子緩緩回頭。
  
  她生就一雙綠色魔瞳,眼白的地方就略顯灰敗。看見驚滅,她捂唇笑起來:“你竟受傷了,誰能傷我們的驚滅大人?”
  
  看清女子模樣的一瞬間,蘇蘇眼中一顫。
  
  搖光問:“怎麼了?”
  
  “世間只有一人是灰眸綠瞳。”
  
  “誰?”搖光愣了愣,她沒有勾玉這樣的上古奇物,自然不知道這些。
  
  “旱魃。”蘇蘇沉聲道。
  
  旱魃是上古妖魔,上古魔神都死了,而上古的旱魃竟然還活到了今日。難怪整個太虛山悄無聲息被滅門。
  
  紅衣……當年修為極高,殺人於無形的女子左護法!竟然是上古旱魃,澹台燼最忠心的手下。
  
  蘇蘇猛然看向澹台燼。
  
  澹台燼臉上魔紋妖異,一眨不眨盯著魔域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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