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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瓔 - 掉包皇后【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標題: 簡瓔 - 掉包皇后【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7 09:5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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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山寨后慕容悠生活日誌 時間:大雲朝 冬季 地點:皇宮】
哎呀,暈!當初為救被陷入獄的爹爹,她自願假扮失蹤的隋家女兒進宮,
面對後宮如戰場,娘說的「憑著感覺走」她有聽,該傻就傻,該狠就狠,
像是玉妃給她小鞋穿,她便將計就計揪出她假孕之事,鞏固自個兒勢力,
然而果決如她,卻不知怎麼應付一日三變,陰晴不定的皇上啊!
好比大婚當天他故意在綾嬪那兒留宿,擺明寵著別人,給她下馬威,
怎麼她不過是在他父皇賓天時,學娘畫「漫畫」安慰他,他便變了樣?
從此她的鳳儀宮夜夜多了個天家登徒子,人家都以為她佔著獨寵呢!
不只他怪,連派她進宮的忠心隋大將軍也變卦,竟要她偷軍機圖?!
幸好這宮裡還是有始終如一的好人,就拿玉樹臨風的寧親王來說吧,
當皇上陪綾嬪去掃墓,而她這假皇后明明沒資格,卻心裡直泛酸苦時,
他便包下酒樓帶她賞煙火、吟詩作對喝美酒,真真是一樂解千愁啊!
可不知皇上哪得來的消息,竟突然現身劫走她,還要她離野男人遠點,
這吃醋的模樣令她忽然懂了,問世間情為何物,正是一物降一物!
嘿嘿,這執掌後宮、假后成真的關鍵,她可是牢牢把握住嘍~~

【出版日期】     2016/8/1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27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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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4 03:34 PM 編輯

【第一章】 皇上看到了

        一群太監宮女圍在皇宮後花園的假山洞前交頭接耳,地上十來只精緻的食盒裡擱著未食完的御膳,可以說是道道珍饈,樣樣極品。

        「嘖嘖嘖,真的是瘋虎,怎麼能這盤咬一口那盤咬一口的又吐回去?根本是暴殄天物嘛!這些食材花費的銀兩,夠咱們京城所有乞兒吃上一個月了。」一個小太監很不以為然地批評道。

        一個小宮女眼神左轉右轉,這才半掩著口說道:「這算什麼?聽說昨兒個還咬了太醫呢!」

        「啊?」眾人一陣驚呼。

        「才不是……」另一個小宮女神祕兮兮的壓低了聲音,非常小聲地說:「是咬了晴光殿前面的那棵槐樹!」

        「咬樹?」眾人嚇一跳又不解。「瘋虎為何要咬樹?」

        一個叫小祿子的小太監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不就是瘋虎嗎,要做啥瘋事,咱們這些奴才哪裡摸得著頭緒了?」

        一干小宮女、小太監們頻頻點頭。「說的也是。」

        忽然之間,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你們這是在說朕嗎?」

        小祿子這才發現自個兒肩上不知何時擱著一隻手,他心下一抖,才驚覺不妙,眼眸往下那麼一瞥,竟瞥見一角明黃色衣袍。

        明黃色……

        這宮裡能穿明黃色的不是皇上又能是誰啊?

        他腦子嗡的一聲,媽呀!

        御前太監小方子這才拉長了嗓子,慢條斯理的唱道:「皇上駕到—— 」

        真的是皇上!一溜太監宮女嚇得面無人色,齊刷刷跪了一地,一邊磕著頭,一邊重複著「奴才該死」、「奴婢該死」、「皇上饒命」這三句。

        宇文琰提起了小祿子的後領,笑了笑。「哪裡該死了?說得很好,繼續說下去,誰說得好,朕重重有賞。」說罷鬆手。

        宇文琰一鬆手,小祿子忙連滾帶爬的滾到一邊去,他嚇得不輕,嗓音打著顫,依然重複著,「奴才不敢……皇上饒命……」

        其餘太監宮女也嚇得連連磕頭。「奴才、奴婢知罪,求皇上開恩!」

        宇文琰冷笑一記。「不開恩。」

        三個字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宇文琰連適才那不達眼底的笑意都斂了起來。「來人—— 拖下去,全部杖斃!」

        愁雲慘霧的哭聲頓時此起彼落。

        小祿子悲悲切切地哭哭啼啼。「嗚嗚嗚……皇、皇上開恩啊,奴才家中還有九十歲的老母……」

        宇文琰睥睨的踢了小祿子的屁股一腳。「九十歲的老母?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十五?你娘七十生下你?」

        小祿子顫巍巍地嚥了口唾沫。「呃呃……奴才一時心急說錯了,是、是祖母,不是老母……」

        宇文琰冷笑。「心急到祖母和老母都分不清了?」

        另個矮胖壯型的小太監小順子也哽咽道:「皇上……奴才家裡雖然沒有老母也沒有祖母,但奴才身子不好,很虛,怕是活不過冬天了,求皇上開恩,讓奴才多看幾日咱們雲京的太陽也好,奴才便死而無憾……」

        宇文琰很是鄙夷。「活不過冬天?活不過哪個冬天?瞧你壯的,活不過四十年後那個冬天是嗎?」

        小順子跪在地上,兩隻胖手嚴嚴實實地揣在一起,委屈道:「奴才哪裡壯了,是虛胖啊皇上,虛胖……」

        「開恩哪皇上!」一個五大三粗的宮女爬行著過來,不管不顧的抱住了宇文琰滾金邊兒的緞面皂靴,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哭喊道:「皇上!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打小就在東宮裡當差了,奴婢沒別的心願,就只想一輩子伺候皇上!求皇上給奴婢個機會為皇上盡忠!」

        所有人的眼珠子幾乎掉出來,以桃花的力氣,怕是能把皇上的腳扯斷……

        宇文琰的雙眉越皺越深。「桃花,打從在東宮,朕就讓妳不要再吃了,如今宮裡已經沒有妳能穿的宮女服了,妳還說什麼想一輩子伺候朕?」

        「哇!」桃花哭得涕泗縱橫,放聲嚎啕道:「奴婢減肥就是了,求皇上不要把奴婢杖斃,奴婢雖然肉厚,可也經不起幾棍……」

        眼見鬧騰得不像話,尚德海托著的拂塵一揮,喝道:「大膽、放肆!一群笨蛋!還不快滾!」

        這群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說皇上的壞話怎麼也不會挑地方呢?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後花園裡說皇上壞話,要說也要找個隱密的地方關起門來說才對,才讓人揪不出錯兒……

        「尚德海。」

        不輕不重的聲音傳來,他忙回過神來,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躬身。「奴才在!」

        宇文琰看不出表情。「你這個太監總管是怎麼當的?沒有教他們在說朕壞話時要挑個隱密的地方關起門來說,才不會讓人揪著錯嗎?」

        尚德海表情尷尬。「呃……」

        這是要叫他怎麼回答?是要說有教還是沒教?說沒教,便是沒有克盡太監總管的責任,說教了,就是承認他跟小蘿蔔頭們一塊兒說皇上的壞話……

        「你倒是說話,有教還是沒教?」宇文琰不依不饒。

        「奴才—— 」尚德海苦著臉,硬著頭皮道:「奴才忘、忘了有教還是沒教,請皇上降罪……」

        宇文琰凝著眉打量尚德海,勾起了唇角。「忘了?怎麼不會忘了去領月俸?」

        尚德海撓了撓頭。「奴才老了,記性差了,是真的忘了有沒有教過,興許有教,興許沒教……」其實他才三十多歲,還不到記憶退化的時候。

        他的徒子徒孫都在後頭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的看著,並且頻頻點頭。

        哦—— 原來要爬上太監總管的位置,要有這等胡編亂造、張口就來的睜眼說瞎話本事啊!

        「不許你以後在朕面前出現!」宇文琰黑著臉甩下這麼一句,轉身走向宣政殿。

        尚德海朝身後揮揮手,小太監、小宮女們如獲大赦,一個個鬆了口氣的爬了起來,他也忙陪著笑臉跟上主子疾如風的步履,謹小慎微地說:「那奴才以後都跟在您身後……」

        「也不許。」宇文琰斜了斜眼,冷哼。「你用飛的。」

        尚德海早習慣了主子這種一點苗頭都沒有的天外飛來一筆,總之人嘴兩張皮,豁出去不要臉的就贏了。

        他諂笑道:「奴才還沒學會怎麼飛啊皇上。」

        伴君如伴虎,這頭瘋老虎……

  *             *             *

        昨夜迎來了京城的第一場大雪,整個京城都銀裝素裹,像換上了新裝。

        京城郊外的梅林裡,美景暗香浮動,枝頭上點點的白,粉紅、豔紅的梅花漫天相連,步步皆景,處處似畫。

        林中有兩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馬背上分別是一男一女,兩人都穿了白色的大氅斗篷,年輕男子氣度俊逸沉穩,少女鵝蛋面孔,朱唇皓齒,眉目顧盼之間如辰星閃耀,無論遠看近看都是一對璧人。

        梅林遼闊無邊,兩人刀光劍影,似在過招卻不太認真,最後男子手中的劍被女子擊落,定了這場比賽的勝負。

        隋雨蒙翹起了雙唇,似乎並不太滿意。「你是故意輸給我嗎?」

        封擎一笑。「自然是了。」

        他翻身下馬拾起了落劍,銀光一閃,劍已入鞘,只見他腰間佩著的半月型玉佩晃了一下。

        隋雨蒙揚了揚唇角,任性道:「不管,大雲鐵騎軍的副將輸給了我,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封擎仰視著她,眼裡滿是溫柔。「心都輸給妳了,還有什麼不能輸給妳?別說一個,一百個要求我都會答應妳。」

         「你說的,可不許反悔。」隋雨蒙俏臉上的任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哀傷。「那麼,你帶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

        封擎苦笑一記。「唯有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妳。」

        隋雨蒙頓時咬牙切齒的問道:「所以你不肯帶我走?」

        封擎的心緊縮起來,他苦澀道:「那位權傾天下,這個天下是他的,我能帶妳到哪兒去?不管去到哪裡,妳仍舊是他的。」

        隋雨蒙微踢馬腹,策馬靠近封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接住我。」

        封擎張開雙臂,她便毫不猶豫的縱身,頃刻間嬌小的身子落入他懷中,封擎緊緊抱了她一下,這才慢慢的鬆手讓她站好,就在她蓮足落地時,她腰間的半月型玉佩也晃了下,兩人的玉佩合起來便是個圓月。

        雖然離了他懷抱,但兩人依然依偎著,兩匹白馬便在林中隨意踏走。

        封擎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她耳下綴著的明珠與她嬌美的臉龐相互輝映,那雙靈動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他又何嘗願意將她拱手讓給別的男人?但就算他拚盡了力氣也贏不了那一位。

        他的眉頭緊鎖,壓抑地說道:「妳出來太久了,莫要被人發現了,我送妳回府。」

        隋雨蒙彷彿沒聽到他的話,顧不得矜持,突然哭道:「沒有時間了,你若不帶我走,我就去死!」

        封擎哀傷的凝視著她。「莫要說這種話……蒙兒,妳一向任性妄為,但這回妳不能再任性,妳應當知道……」

        隋雨蒙有些氣惱的打斷了封擎的話,「我當然知道這關係著整個隋家的存亡!有誰說不知道了嗎?!為何要再再的提醒我?我不想聽!」

        「蒙兒……」封擎的眼裡滿是懇求,聲音充滿了痛切。

        「既然你要把我送到別的男人懷裡去,那麼,我們乾脆一起共赴黃泉!」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子,倒出裡面僅有的兩顆藥丸來,美眸決絕地看著封擎。「這是毒藥,吞下之後立即會七孔流血而亡,你跟我一起死!」

        封擎感覺到眼睛發痛了,他憂傷地看著故作滿不在乎的她。「妳這是何苦,蒙兒,我們死了,是解脫,可給隋家帶來的是大災難……」

        隋雨蒙高昂起下巴,有些嘲弄地問:「怎麼?你不敢嗎?不敢隨我一起死,你還留戀這世間的富貴榮華……」

        正當隋雨蒙用言語羞辱他時,封擎驟然奪走她手中的兩顆藥丸,頭一仰,想也不想的吞下了。

        「我一個人死就行了!」他抑鬱地說。

        「你—— 」隋雨蒙一眨也不眨的瞪著他,一行淚漫過臉頰,像要把他瞪出洞來。

        「藥效怎麼還不發作?」封擎淒然一笑,顫抖著伸手輕撫她鬢髮。「我死了,就不必看妳投入別人懷裡了,也算是種解脫……」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滿臉的忿恨,但豆大的淚珠卻滑下了面頰。

        封擎再也忍不住了,他低頭堵住了她的唇。

        一陣寒風吹過,粉白花瓣伴著雪粒漫空翻飛,兩人在雪中擁吻的畫面格外動人。

        五丈開外的小山坡,半坡的涼亭裡佇立著兩個人。

        宇文琰憑欄而立,他的視力向來極好,因此看得一清二楚,他凝視著梅林中不容錯認的情意纏綿,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

        「確實貌美無雙,這般的天姿絕色怕是整個大雲朝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是吧?」

        從他的聲音裡,實在聽不出來他到底是何意。

        小方子吞了口口水,不敢隨意答主子的話。

        他師傅常說的,皇上的話特別有學問,總讓人無法回答是或不是,此刻他就有這種感覺,不知道要說是還是不是才好。

        不過,皇上是不是氣瘋了啊?這是品頭論足的時候嗎?照說,有瘋虎之稱的主子此刻應該撲上去狠咬那對下作的狗男女一百口一千口才對呀……

        宇文琰冷笑。「那就是朕的皇后?」

        又來了,又是叫人不知該答是或者不是……

        小方子小心翼翼觀察著主子的臉色,不過他實在道行太淺了,真的看不出此刻主子到底在想什麼,要是他師傅在就好了,肯定能揣測聖意,偏偏他師傅一早就吃壞了肚子,這才由他跟了來,可這時候他情願吃壞肚子的是他啊……

        小方子逕自惴惴不安,許久之後,主子的聲音才傳來—— 

        「今日看到的,一個字都不許洩露出去。」

        小方子鬆了口氣,這題他總算會答了。「奴才明白!奴才口風甚緊,請皇上放一百個心,奴才可對天發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上知奴才知,奴才絕不會向第三個人洩露半句,如有違誓言,奴才願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方子正等著主子誇,不想,宇文琰卻瞇著眼睛看著他。「小方子,平素戲看多了是吧?」

        小方子嘴角抽了抽。

        表忠心也不行?

        真難伺候!

*             *             *

        宇文琰大步走進紫宸宮,寢殿外守著的一溜宮女立即拜倒。「參見皇上!」

        他步履不停地往內殿走去,登時嗅到了濃苦的藥味,雖然已是慣常,他仍緊緊蹙起了眉峰。

        舉目望去,明黃的層層帷幄裡是一張鑲金嵌玉的烏木床,床上躺著一個蒼白消瘦、年近半百的男子,時不時咳嗽著,那咳嗽聲令宇文琰揪心不已。

        「皇上來了。」坐在床側的太上皇后—— 徐氏微微抬眸,輕聲對纏綿病榻的宇文易說道。

        她妝容精緻,才四十出頭,並沒有因為宇文易病重而忽略了自身的顏色,眼裡也不見太多的傷感。因為宇文易禪位的緣故,她從皇后成了太上皇后,不過,在尚無皇后的後宮之中,她仍是大雲朝權力最大的女人。

        「父皇今日如何?」宇文琰問的是徐氏,但眼眸落在宇文易消瘦的臉上。

        他父皇時日無多了,太醫說最多三個月,這也是他要迎娶隋雨蒙為皇后的理由。

        婚事由他父皇欽定,隋雨蒙是隋岳山唯一的嫡女,隋岳山則是手握大雲三分之一兵馬的鐵騎軍元帥,封為一品軍侯。

        大雲朝開國以來受封為一品軍侯的極其稀少,想要被冊封為一品軍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隋岳山做到了,可見他戰功之彪炳,在大雲朝無人能出其右。

        也因此,他父皇才會讓他娶隋岳山的女兒來鞏固勢力,畢竟他才登基不久,朝中難以撼動的三朝元老眾多,需要隋岳山來制衡那些老臣。

        他父皇用心良苦,一心為他著想,這點不容任何人置喙,因此,雖然明知道隋雨蒙早就心有所屬,他還是毫無異議的答應了這樁婚事。

        為了讓他父皇安心的走,無論任何情況下他都會娶隋雨蒙,只是要如何冷落她,那就是他的事了。

        「唉。」徐氏短促地嘆了一聲,可蹙凝的柳眉並無憂傷。「眾太醫們又試了種新藥,但是並無起色。」

        宇文琰趨前,握住了他父皇的手。

        他的父皇是個仁君,在位十五年開創了大雲朝的太平盛世,並且在太醫診斷時日無多之後果斷的禪位於他,在病情還未急轉直下時,不時教導他為君之道,這樣仁慈的父親就要離開他了……

        「琰兒……」宇文易並沒有睡著,他只是無力睜眼,劇烈的咳了好幾聲,這才沙啞地道:「父皇一定要看到你大婚……」

        宇文琰心中湧起一股酸楚。「兒臣明白,兒臣就快大婚了,父皇一定要撐住。」

        宇文易寬慰地道:「長兄如父,等你大婚之後,也要掛心你兩個弟弟的婚事,為他們物色好對象……」

        「兒臣會的。」這種時候,他沒有什麼不能答應。

        「咳咳咳……一定要……要兄友弟恭……」伴隨著劇咳和沙啞,宇文易再度叮嚀。

        他子嗣不多,只有三個兒子,他很清楚唯有兄弟同心,其利才能斷金,若是兄弟離了心,便要攪動另一場朝堂風雲了,這在過去幾朝的歷史上並不罕見,他不要見到自己的骨肉相殘。

        「兒臣明白。」

        他父皇登基後十分善待手足,幾個兄弟都封地為王,他們的母妃也都封為太妃,在宮中安享晚年,也因為他幾個皇叔伯都很安分,他父皇才能專心朝政。

        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是若有人不安分,就算他想,恐怕也無法兄友弟恭了……

        「寧親王殿下到!翼親王殿下到!」

        兩個高大挺拔的年輕男子步入殿內,右邊的溫潤清雅,玉冠束髮,一襲銀絲滾邊的織錦長袍,顯得長身玉立,左邊的眉目軒朗但稚氣未脫,身穿水藍色貔貅銀紋長袍,繫著碧玉帶,兩人相貌都隨了各自的母親,雖是兄弟,但五官半點兒也不像。

        「皇兄也在?」左邊的宇文瓏半是詫異半是驚喜地道,眼眸還一亮。

        「見過皇兄。」右位的宇文玦按著禮數見禮。

        他們同時開口,說的話卻是大大不同,這也說明了親疏之別。

        宇文琰是宇文易的嫡長子,由過世的端敬皇后所生,端敬皇后乃是宇文易的元配妻子,在宇文琰七歲時過世,宇文易心疼他年幼喪母,在同年排除了一些反對的聲浪,冊封他為太子。

        宇文玦是二皇子,原封為寧王,在宇文琰登基後,加封為寧親王,他是現在的太上皇后徐氏所生,徐氏便是從前的徐皇后,一路從婕妤、嬪、貴嬪、妃、貴妃、皇貴妃爬到了皇后的位置,如今貴為太上皇后。

        徐氏一族在大雲的朝堂上猶如一株百年巨樹,三朝裡鴻儒高士層出不窮,因此族中達上百人官居要職,不乏有手握兵權的將軍,又代代均與皇族聯姻,同氣連枝,形成盤根錯節的門閥勢力,成了大雲朝堂上的最大黨派。

        宇文易初登基時,行事都受到徐氏一族的牽制,他之所以會在端敬皇后過世後立徐氏為皇后,也是因為那股不可抗拒的勢力,他不得不立徐氏為后,而當年欲阻止他立宇文琰為太子的自然是徐氏一族的老臣們了,他們屬意的人選便是宇文玦。

        雖然宇文玦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可是一旦讓宇文玦當上皇帝,那宇文氏的江山就會變成徐氏的江山了,宇文易很明白這點,他父親宇文衍雙手染血、推翻大蕭暴政打下的江山,萬不能拱手讓人,如今病重,他才會急著安排宇文琰娶隋岳山的嫡女為皇后。

        三皇子宇文瓏原受封為翼王,同樣在宇文琰登基後加封為翼親王,他是純太妃所生,純太妃是從前的純妃,同時也是端敬皇后的親妹妹。

        與父皇請安後,出了紫宸宮,宇文瓏很自然的跟宇文琰走在一塊兒,兩個人的母親是親姊妹,兩人的兄弟情分便也格外不同,此時午後的陽光灑落在白玉階上,遠處的宮牆下走來一隊正在巡守的宮中侍衛。

        「皇兄,臣弟打聽到了一間神祕的廟宇,那間廟宇的生辰八字和父皇極合,若是咱們兩個能去磕一千個頭,菩薩便會顯靈讓父皇康復。」宇文瓏說得眉飛色舞,跟真的一樣,他今年十四了還是童心未泯,十分貪玩,成天嚷著不要娶王妃,令純太妃很是頭疼。

        「廟宇還有生辰八字?」宇文琰挑眉。

        他大了宇文瓏六歲,今年二十,自幼接受儲君教育,要求的便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敵軍兵臨城下他也能淡定處置,但同時,他的反差便是喜怒無常。

        「自然是有的!」宇文瓏重重點頭。「皇兄有所不知,就跟咱們人何時出生的一樣,廟宇是何時蓋的,蓋在什麼方位什麼寶地上,都是有講究的。」

        宇文琰聽著也有幾分道理。「姑且信你。」

        宇文瓏笑嘻嘻地道:「皇兄不信臣弟還能信誰呢?」

        在宇文琰尚未登基之前,他最喜歡搭這位長兄的肩膀了,可兄長登基後自有其天子威嚴,加上母妃一再告誡不可對皇上無禮,他便不敢造次了。

        多懷念從前兄弟勾肩搭背、天南地北閒聊的情景啊,那時那景,怕是此生再也難重溫了。

        「那座廟宇在何方?」宇文琰真當一回事地問。

        如今是死馬當活馬醫了,任何可能救父皇性命的方法,他都不想放過。

        宇文瓏笑吟吟的伸出五根手指頭。「並不遠,來回只要五日。」

        五日能夠來回,日程確實不算遠,朝中目前也正好無大事,他遂點了點頭。「那麼你安排一下,盡早出發。」

        宇文瓏見氣氛好,便試探地問:「要不要找二皇兄一起去?所謂兄弟同心,分攤磕頭……」

        不等宇文瓏說完,宇文琰便一皺眉。「不必了,咱們自己去就好。」

        宇文瓏見風轉舵,馬上改口,「臣弟也是如此想!」

        唉,誰都知道太上皇后有野心,但二皇兄沒有啊,二皇兄一直是謫仙般的人,哪裡會想到什麼弒兄奪位的事了,奈何皇上卻是對二皇兄保持著冷淡疏遠的距離,他再有能力也沒法把兩個人湊在一塊兒。

        「那麼決定了出發時辰,臣弟再來給皇兄回話,想必皇兄還有政務要處理,臣弟府裡還有要事要忙,這就告退……」說著做了個告辭手勢。

        可太遲了,宇文琰一把拽住了要逃的宇文瓏。「正巧小方子這幾日有些手疼,你來替朕翻摺子。」

        宇文瓏苦著一張臉。「皇兄欠人翻摺子,臣弟府裡有幾個手腳伶俐的下人可以借給皇兄盡情使喚……」

        宇文琰森森咧嘴一笑。「朕就愛使喚你,盡情的使喚你。」

        「皇兄今日怎麼有心情和臣弟鬥嘴呢?」宇文瓏打著哈哈,還想脫身。

        誰來救他?他半點也不想去翻摺子兼聽訓,所謂翻摺子並非純翻摺子,皇兄還會依摺子內容考他各地民情,兩、三個時辰下來,他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誰說鬥嘴了?」宇文琰挑眉看著他。「朕正在認真的考慮給你個一官半職,你身為親王卻鎮日游手好閒,實在有損我大雲男兒的志氣,朕的面上也不好看。」

        「千萬不要啊!」他才不要每日去上朝哩!那要多早起床啊?宇文瓏很沒骨氣的妥協了,「那臣弟還是去翻摺子好了。」
宇文琰低笑一聲,心情很好。「朕可沒有強迫你。」

        「誰說皇兄強迫臣弟了?臣弟是心甘情願的!」雖然宇文瓏的眉頭皺成一團,但語氣可忠貞不二了。

        他這位皇兄的外型豐神俊美,但肚子裡可是一肚子壞水,腹黑得很,加上行事無常,讓人琢磨不透,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著他的道,就像此刻。

        今兒是他失算了,他不應該一出來就提起廟宇之事,他應該挑個掌燈時分再進宮來提才是,那麼他皇兄必不會把他扣下來翻摺子了。

        「下回你再晚進宮也一樣,朕同樣會讓你翻摺子。」

        宇文琰的聲音冷不防的響起,宇文瓏驚愕得張大嘴。

        他不依!

        皇兄!您這是有讀心術嗎您?

*             *             *

        宇文琰的寢殿在嘯龍宮,但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晴光殿的御書房批摺子,平常也會在此接見親近的大臣,內殿有個西暖閣,若是摺子批累了,他便會直接在西暖閣睡下不回寢宮了。

        晚膳前,尚德海把放著各宮妃子的綠頭牌托盤捧過頭頂,到了宇文琰面前。「皇上請翻牌子。」

        宇文琰眼都沒抬,只道:「撤下。」

        尚德海有些為難,清了清喉嚨開口道:「皇上,紫宸宮的劉公公說,太上皇知道您已經半個月未翻牌子了,心裡很是掛念,您要不要就隨意翻個牌子好讓太上皇他老人家寬寬心?」

        雖然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可皇上上頭還有個太上皇哩,而且人人都知道皇上最是孝順,只要是太上皇的意思,皇上鮮少拂逆……不,根本是沒有拂逆過。

        宇文琰總算停筆抬頭了,他的目光在牌子上掃了一圈。

        尚德海瞪大了眼看著,心想著皇上不會又翻綾嬪的牌子吧?

        果然,宇文琰幾乎是毫不考慮的翻了寫著謝雪綾的牌子。

        尚德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越矩地說道:「皇上,奴才斗膽說一句,打從惜妃、玉妃入宮以來都還未侍寢過,若是您再召幸綾嬪,恐怕會令綾嬪的處境為難……」

        惜妃、玉妃乃是皇上登基時,由徐氏做主冊立的妃子,惜妃是徐氏的內侄女,玉妃是雲南將軍的嫡女,兩人都有傾城之姿。

        「尚德海—— 」宇文琰的表情一瞬間變了好幾變。

        尚德海頓時感到一陣惡寒,頭皮發麻。「奴才在。」

        他不該倚老賣老的,嗚嗚,都怪老劉那個老傢伙,不停的明示暗示太上皇希望皇上召其他妃子侍寢,不要老是召幸生不出孩子的綾嬪,要知道,皇上沒有子嗣可是會成為徐氏一族的話柄,將來也可能是宮亂的根源,所以他才會多嘴,要是皇上怪罪下來,他回頭定要和老劉算帳!

        「尚德海—— 」宇文琰又重複了一次他的名字,定眸看著他。「你說了五句。」

        啊?皇上的意思是?頭上冒出好大一片霧水,尚德海磕磕巴巴地道:「那個……奴才……打小算術便沒學好,讓皇上見笑了。」

        宇文琰抿了抿嘴。「下去吧!去把算術學好。」

        尚德海結結實實的鬆了口氣。「奴才遵旨。」

        主子擺明了不再另外翻牌子,他也只好吩咐小太監去凝雪宮傳旨,綾嬪今日侍寢。

        說到那綾嬪也不是什麼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過去是東宮的才人,皇上即位後,以她的出身,本是不可能封為正三品的嬪,但皇上硬是給了她一個嬪的位分,還因為她名字裡有個雪字便御賜了凝雪宮三字,全然不理嬪的位分只能住偏殿閣院,執意讓她當凝雪宮的主子。

        綾嬪之所以能在眾嬪妃中脫穎而出得到皇上青睞,全賴她有一對好爹娘,其父謝飛是前巡守營大統領,在一次刺客闖進皇宮時為了保護當時的郭皇后,也就是端敬皇后而死,而她娘則是端敬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名叫柳月,當年端敬皇后中毒身亡,柳月隨即殉主。

        所以了,綾嬪的父母可說都是為了端敬皇后而死的,因為移情作用,皇上特別看重她。

        可是,打從綾嬪十三歲成為東宮才人至今也過了六個年頭,皇上即位的同時按禮制冊封了兩位妃子和一些嬪妃來實充後宮,但一年來還是只召幸綾嬪一人。

        綾嬪如此的聖眷不衰、寵冠後宮,卻遲遲無法懷上龍嗣,因此宮裡上下都認定她不孕,皇上還硬是只召幸一個不孕的女人,唉,這……

        話說回來,皇上要召幸誰,又豈是他一個奴才能管得了的?

*             *             *

        夜有些深了。

        宇文琰用過晚膳之後又足足批了一個時辰的奏章才來到凝雪宮,謝雪綾率領宮婢們正裝出迎,跪接於凝雪宮門之外。

        見到謝雪綾在等他,宇文琰頓時蹙眉了,他有些責備地道:「不是著人來跟妳說了,累了便先歇著,不必等朕。」

        謝雪綾柔婉地嫣然一笑。「臣妾不累,臣妾想等皇上。」

        宇文琰看了她蒼白的小臉好一會兒才道:「下回朕早點來,不讓妳久等。」

        「皇上在看摺子,怎好為了臣妾耽擱正事?」謝雪綾溫柔地道:「臣妾給皇上做了夜消,皇上可要嚐嚐?」

        宇文琰難得露出笑容。「妳做的夜消,朕自然要嚐的。」

        他大步跨入室內,謝雪綾跟上,服侍他寬衣,屋裡縈繞著淡淡藥香,她身子不好,宇文琰便讓太醫院固定送補藥給她強身,也讓太醫每日來給她請平安脈。

        謝雪綾忙吩咐貼身宮女畫眉擺出夜消來,宇文琰一看,瓷盅裡的是芙蓉燕羹,他的眼眸霎時更柔和了。

        這道羹品並無名貴食材,卻是他母后在他小時候常做給他吃的點心,御膳房也嘗試做過,卻是沒有雪綾做的好,雪綾十分有心,硬是將這道羹品做得與他母后的手藝一模一樣。

        兩人坐下,謝雪綾親自為宇文琰盛了一碗,她也陪著吃了小半碗。

        宇文琰用小勺舀了一口細品,味道一如既往,不覺將一盅都吃完了,謝雪綾恬靜地看著他,似乎只要看著她便滿足了。

        盅盤撤下,宇文琰漱了口,謝雪綾柔聲問道:「皇上批摺子想必是乏了,您躺著,臣妾給您捏捏可好?」

        宇文琰目光親暱地看著她。「自然是好的。」

        謝雪綾伺候他在軟榻上躺下,宮女們均識趣地退到了屏風外。

        她十指認真揉著他脖頸肩胛之處,身上的幽香不時沁入他鼻息間,那是過去他在他母后寢宮裡時常聞到的梔子花香。

        「臣妾的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皇上,皇上為何老往臣妾這兒來,叫臣妾很是不安。」謝雪綾輕輕嘆息。

        外人不知曉,皇上在她寢宮留宿,兩人只是睡在一張床上聊聊在東宮時的往日趣事罷了,更多時候是入了夜,他便悄悄由窗子出去回御書房看奏章,天亮前又悄悄回來,他輕功了得根本無人發現,而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她受寵的證明。

        「朕往妳這裡走動,旁人才不敢欺負妳。」宇文琰沒有睜開眼眸,淡淡地道。

        她的身子能否伺候他,他根本不在意,魚水之歡不是最重要的,對他而言,她不是女人,是親人,是他承諾要保護的親人,從前在東宮他還不需太過費心,但如今他登基了,後宮的水深不可測,執掌六宮的權力握在太上皇后手裡,如今太上皇后還把自己的內侄女弄進宮裡來,他自然要對她留心一二。

        「皇上這是何苦?」謝雪綾幽幽一嘆。「都怪臣妾,是臣妾出身卑微,沒有可倚仗的娘家才讓皇上如此費心。」

        宇文琰輕聲斥責,「不許妳再說這種話,對朕而言妳一點都不卑微,妳的父母親都是朕敬重之人,妳則是朕一生要守護的人。」

        「等皇后入主中宮之後,皇上千萬不要再往臣妾這裡來了。」她欲言又止地道:「臣妾怕皇后娘娘會不高興……」

        宇文琰聞言登時皺眉。「她若敢欺負妳,朕饒不了她。」

        謝雪綾惶恐道:「萬萬不可啊!皇上!皇后的父親可是……」她說的就好像皇后已經欺負她似的。

        宇文琰有些不悅的打斷了她的話。「朕知道隋岳山是什麼人,他再大,還能越過朕去嗎?」

        謝雪綾更惶恐了。「自然是不能的。」

        宇文琰終是睜開了眼眸看著她。「放心吧!雪綾,只要朕在的一天,六宮之中就無人能動妳半根頭髮。」

        謝雪綾潸然淚下,飽含感激地道:「臣妾何德何能,讓皇上為臣妾做到這地步,臣妾真是死而無憾了……」

        「不許妳再說死字。」宇文琰抿了抿嘴。「謝大統領為了朕的母后犧牲了性命,柳月忠心追隨朕的母后而去,留下妳無依無靠,朕保護妳是天經地義之事,誰敢多置喙半句?」

        謝雪綾淚珠盈睫。「臣妾明白……」

        語落,她輕柔地唱起了一首曲子,而宇文琰也再度闔上了眼。

        這首曲子與從前他母后唱給他聽的一模一樣。

        在詭譎朝局中疲憊的心,唯有在這裡才能得到片刻寧靜……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4 05:50 PM 編輯

【第二章】 皇上又看到

        天機寺座落在城郊,在距離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名叫含笑山,出了城門,沿路是舒緩的丘陵,再過去是連綿成片的山脈,快馬疾馳約莫半日可到山腳下,但要到達天機寺還要花費一日工夫,尤其是隆冬登山,積雪容易打滑,行之不易。

        宇文琰、宇文瓏等一行人來到這裡已停留了兩日,他們對住持隱瞞了身分,兄弟倆也誠心誠意的在菩薩前磕足了一千個響頭,留下大筆香油錢這才離去。

        但願他們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願……旁人看他們這行徑近似傻瓜,他們卻是但求沒有遺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們所求的與常人無異,不過是承歡父親膝下。

        這幾日天候異常轉熱,雪早已融淨,下山之路也不那麼難行了,雖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嶺之上,山風依然刺骨,光禿禿的枝幹林立,沿路均是蕭瑟之氣,沒什麼風景可言。

       無景可賞便罷,馬車裡還不時有個煞風景的乾嘔聲傳來。

       「嘔—— 」終於,在發出一聲綿長有力的乾嘔之後,宇文瓏吊著眉,瞪大了眼,兩手交疊著摀著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須馬上下去,否、否則臣弟怕會吐出來……那氣味恐會驚擾了皇兄的聖鼻……」

        宇文琰一個斜眼過去。「身子不適還要貧嘴?」

        宇文瓏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這是苦中作樂啊!」

        宇文琰命令外頭停車,馬車才一停妥,也不等隨從前來放下腳凳,宇文瓏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個痛快,加之山風盤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穢物亂飛,因此身子蹲得極低,全然沒有一介親王的風采,幸好此處幽僻無人瞧見,尚可保住名聲。

        距離幾步之遙的褚雲劍有些輕蔑地看著宇文瓏,嘴角微微上翹。「翼親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過短短車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內侍衛統領,和宇文琰、宇文瓏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長大,私下說話也較沒顧忌。

        這回宇文琰出宮帶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雲劍之外,禁軍大統領奉榮也隨行,他是大雲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敵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個人就足以擺平。

        不說奉榮身手了得,其餘人或多或少都會武功,連看似小白臉的宇文瓏也不例外。

        大雲朝以武立國,重視文武雙全,因此全國男子皆需自小習武,大雲的武館比學堂多,武狀元比文狀元受重視,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響,因為前前朝大寧就是因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蕭滅國的。

        「在背後說人家壞話算什麼英雄好漢?」宇文瓏吐完起來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髒的把帕子一丟,隨山風飛走了,也不知道哪個倒楣鬼會撿到他的噁心帕子。

       丟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雲劍面前,兩手扠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尋釁的樣子。

       「我說褚雲劍,只動口舌之利,你還是不是男人?回頭我告訴姨母去,你說我壞話,你欺負我,看姨母怎麼罰你。」

        宇文琰的母親是郭家大小姐,褚雲劍的母親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瓏的母親則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瓏佔了老麼的便宜又一張娃娃臉,褚雲劍的母親就是偏疼他多了點。

        「去啊!」褚雲劍也一個箭步站到宇文瓏面前去,他咂著嘴笑道:「別說背後了,我當著你的面也敢說你壞話,儘管跟我母親告狀去,你這沒斷奶的娃兒,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大少爺,還暈車哩,我看改天你騎馬也能暈馬了。」

        眾人看得明白,褚雲劍一張好嘴,這是擺明了要挑弄宇文瓏生氣,偏生宇文瓏還真是氣炸了,跟著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狀的。

        「皇兄!有人欺負臣弟!」

        他呼喳著要找靠山,卻見宇文琰眸色凜凜的盯著鄰近山林的密林深處,那裡有一道溪谷,而他們所立之處有一處緩坡,約百來層石階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瓏湊過去。「在看什麼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會回答他,宇文瓏也習慣了,他靠在宇文琰身邊探頭往下俯瞰,就見到一對少年少女在捉魚戲水,少男面孔稚氣了些,約莫小了少女兩、三歲,兩人都擼著衣袖褲管,不時捉住了魚又放生,相視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瓏的視線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揚了揚眉毛。「嘖嘖……原來皇兄有這等變態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雲劍也一派慵懶的走了過來,順著他們的視線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來。「這時節竟然有魚可捉?那溪水應是極寒,兩人身子骨倒是不錯,不像有些京城來的貴公子嬌生慣養,坐會兒馬車就受不住還要吐,耽擱大夥兒的時間。」

        「廢話連篇!誰愛聽你磕牙?」宇文瓏不甘示弱的大聲說道:「你尿床到八歲!」還伸出雙手極盡誇張之能事的比了個八。

        褚雲劍最討厭人家提這個,他氣極反笑。「我聽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瓏洋洋得意,「姨母告訴我的!」

        「行!回頭找母親對質。」

        「對質就對質!誰怕誰?」

        「要不要我說出來,你到幾歲才斷奶?」

        「你敢說試試!那就不要怪我說出你九歲那年還尿床了一次……」

        兩人鬥嘴不停時,小方子就隨侍在宇文琰身側,他也好奇主子在看什麼,因此也跟著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小方子差點沒失聲叫出來。

        尚德海皺眉。「皇上在此,做什麼一驚一乍?」

        「我、我……就是……那、那個……」小方子嚇得連講話都結結巴巴起來。

        他都看清楚了,想必視力極佳的主子一定也看清楚是誰了……

        「奉卿,可曾聽聞隋侯離開京城?」宇文琰目光平靜,無半絲波瀾。

        奉榮管著京畿九門,底下耳目眾多,掌握著京城所有情報,沒什麼可以瞞過他。

        雖然不知道主子此時問起隋岳山的理由,奉榮還是恭敬道:「隋侯確實攜眷離開了京城,亦有座名叫雪月山莊的溫泉別莊在含笑山腳下,隋老夫人喜泡溫泉,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此。」

        宇文琰遂挑了挑眉。「小方子,你下去看看。」

        那少年是何人?是隋府的小廝嗎?

        旁人不明白,小方子自然知道主子要他下去看什麼。「奴才遵旨!」

        就在眾人都還一頭霧水摸不著頭緒時,小方子已經伶俐的往山下去,很快跑到了溪谷畔。

        「皇兄為何命小方子下去?去看啥啊?」宇文瓏實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更奇怪怎麼皇兄才講一句,小方子便明白了?

        宇文琰看了一眼宇文瓏。「難道你不明白?」

        宇文瓏虛心受教道:「臣弟不明白,請皇兄示下。」

        宇文琰淡淡地道:「不明白最好,你不需要明白。」

        宇文瓏瞬間炸了。「皇兄!」這不是糊弄他嗎?

        褚雲劍一笑。「殿下也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宇文瓏不服氣了,挑釁道:「怎麼?難道你就明白了?」

        兩個人自小湊在一起就愛鬥嘴,至今仍是,一鬥起嘴來就尊卑上下不分、長幼無序了,都是你啊我的。

        「我絕頂聰明,自然明白了。」褚雲劍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宇文琰看了褚雲劍一眼。

        雲劍不可能明白,他只是在逗小瓏罷了。

        可宇文瓏卻當真了。「那你告訴我,皇兄讓小方子下去看什麼啊?你說啊!」

        吼,為何只有他一人笨?難道真像母妃說的,他三歲時腦子不小心被門夾過,所以比較笨?

        「我不說。」褚雲劍越發神祕地笑了一下。

        宇文瓏越看那笑容越礙眼,他很低階的使出了激將法,「你不說就是不明白!」

        褚雲劍太明白宇文瓏的腦力極限了,他拉開兩邊嘴角嘿嘿笑。「我明白,但不說。」

        「騙鬼!」他真想戳死褚雲劍!要這傢伙狗嘴吐出象牙是不可能的!

        褚雲劍哈哈大笑。「原來你是鬼,我現在才知道,真是失敬失敬。」

        「褚雲劍!」

        兩人鬥得熱火朝天,突然之間,就見溪谷邊那少女彎身抱起一塊不小的石頭往小方子的後頸砸過去。

        宇文瓏頓時驚得大叫,「老天爺!她在做什麼?她為何要殺害小方子?」

        宇文琰沒說話,他都看到了,她不是要殺小方子。

        「殿下莫驚。」奉榮淡定地道:「因為有條毒蛇正在方公公足邊,那姑娘肯定是怕方公公亂動驚擾了蛇,才索性把方公公砸昏。」

        宇文琰眨了眨眼。

        她倒是有急智。

        褚雲劍眉一挑。「這倒怪了,隆冬時節竟然有蛇出沒?」

        宇文瓏兩隻眼睛瞪得老大,搶著說道:「說你孤陋寡聞還不承認,那叫千葉蛇,專門在嚴冬出沒,我在書上看過,我親眼在書上看過!」

        褚雲劍對宇文瓏挑眉,臉上寫著「聽你放屁」,他轉身對宇文琰拱手,「皇上,需不需要屬下……」

        還沒問完,就見那少女取下髮簪快狠準的射過去,正中蛇首。

        褚雲劍乾笑兩聲。「用不到屬下了,那姑娘身手不錯嘛。」

        「真有膽識,」宇文瓏看呆了。「那……小方子怎麼辦?」那小子還昏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少女蹲下去瘋狂的搖晃小方子,少年也立即加入,一個搖上身一個搖下身,小方子很快給他們搖醒了,不過身子恐怕也快給他們搖斷了。

        宇文瓏又是看得一陣呆。「這樣也行?」

        小方子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少年把他扶坐起來,三個人交談了幾句,少女從一旁的竹籃裡拿了顆頗大的果子和一個大饅頭塞到小方子懷裡,跟著,兩人放下褲管套上擱在大石塊上的鞋子,對小方子揮揮手,朝溪的另一邊跑走了,留下愣住的小方子,他有些回不過神的看看自己懷裡的果子和饅頭,又有些茫然的看著少年少女離去的方向。

        宇文琰眼眸閃了閃。「奉卿—— 」

        「微臣明白。」奉榮縱身幾個起落到了溪邊,把飽受驚嚇、驚魂未定的小方子給提了上來。

        小方子呆呆的,懷裡還擱著果子和饅頭。

        宇文瓏可好奇了。「小方子,他們跟你說了什麼?為何給你這個?」

        宇文琰正看著他,顯然也在等他的答案。

        小方子這才從天外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尷尬。「那個……那姑娘叫小的不要在溪邊乞討,說、說那裡尋常不會有人去,討、討不到食物。」

        「啊?」宇文瓏一愣。

        褚雲劍頓時爆出了一串笑聲。「所以,方公公,敢情他們以為你是乞兒?」

        小方子點了點頭。「好、好像是。」

        褚雲劍好笑地問:「所以給你吃的,讓你填肚子?」

        小方子又點了點頭。「嗯……」

        尚德海很不明白的看著徒弟。「你這小子哪裡長得窮酸了?怎麼會被誤認為乞丐?」

        宇文琰不置可否。「頭呢?可有傷到?」

        小方子猶豫了下,斟酌說道:「姑娘……呃,手勁頗大。」他可不敢隨意冒犯那一位,因此說得極為含蓄。

        回程,馬車上不時嘔聲連連的,除了宇文瓏之外又多了一個人。

        小方子扶著額,苦著臉。「皇上,奴才頭好痛啊……」

        宇文琰聽煩了。「行了,回宮重重有賞。」

        宇文瓏不嘔了,眼睛一亮。「皇兄,那臣弟有沒有賞?」

        既然小方子頭痛有賞,那他頭暈應該也有賞才對。

        果不其然,宇文琰不鹹不淡地道:「有。」

        真的有?宇文瓏喜容立現。「皇兄打算賞臣弟什麼?」

        宇文琰看著宇文瓏期待的閃亮眼眸,唇角揚起詭異的笑容。「賞你天天下午到御書房翻摺子。」

        宇文瓏,「……」

        過了一會兒。

        「皇兄……臣弟可以不領賞嗎?」

        宇文琰看著眼巴巴苦哈哈的手足,眸中笑意點點。「不行。」

*             *             *

        天方破曉,寂靜的一品軍侯府,府門外兩頭騰雲吐球的石獅,氣勢一如往常,但府裡的氣氛卻不尋常。

        一個丫鬟行色匆匆的往上房而去,手裡緊緊攥著一封信,面色凝重。

        隋夫人已被貼身丫鬟喚醒,聽聞有大事,事關寶貝女兒,她旋即把睡在身邊的隋岳山也叫醒,兩人隨便披了外衣。

        得了令,綠意掀簾而入。「老爺,夫人,出大事了,小姐留了一封信,小姐她……投湖自盡了。」

        「什麼?!」兩人忙接過信來看。

        看完,隋夫人面孔霎時一片慘白。「侯爺!快派人找去蒙兒!快!」

        隋岳山沉吟了下,吩咐道:「讓大爺過來。」

        隋雨莫很快來到,看完了信,他眉頭皺得死緊。「蒙兒真是太不懂事了,婚期在即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你都不擔心你妹妹的安危嗎?」隋夫人哭著斥責。

        隋雨莫很是無奈。「母親,並非兒子不擔心妹妹安危,眼下重要的是,如此一來咱們整個家族會如何?」

        隋夫人不說話了,眼淚掉個不停。

        她知道女兒抗旨不遵是大罪,也會連累整個隋氏家族,但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又豈能理智?

        「老爺,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趕快派人去找蒙兒,把你的人都派出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隋雨莫登時搖了搖頭。「父親,此事萬萬不得大張旗鼓,需得暗中進行。」

        隋岳山點頭。「雨莫說的對,此事不得聲張,若是讓皇上知道了,肯定龍顏震怒。」

        隋夫人氣急敗壞,聲音都顫抖了,「都什麼時候了,女兒生死未卜,你還只想著那些……」

        隋岳山也有些動氣了。「誰讓妳平時不好好管教女兒?讓她做出這等事!」

        隋夫人抹著淚分辯道:「我都跟你說了,女兒另有意中人,你偏要答應太上皇……」

        「難道我能說不要嗎?」隋岳山拂袖道:「真真是婦人之見,愚不可及,我懶得跟妳說。」

        接下來的三日,隋家父子派出心腹暗中四處找人,終於在鄰鎮的仰天湖畔找到隋雨蒙的愛馬和她平日裡最愛穿的一雙靴子,但打撈了數日仍是遍尋不著屍首。

        「奴婢……奴婢聽說仰天湖裡近日有大魚怪,會……吃人……」隋夫人的貼身大丫鬟香兒囁嚅說道。

        想到愛女可能成了魚怪的食物,隋夫人當即昏了過去。

        隋家父子沒時間悲傷,眼下有更大的難題等著他們。

        「要是蒙兒寧可一死也不願嫁給皇上的事傳了出去,皇上顏面無光,咱們沒好果子吃不說,若是立其他虎視眈眈的大臣的女兒為后,那影響就大了。」隋岳山沉吟著。

        隋雨莫自然明白妹妹留下的這個爛攤子絕不好收拾,他們不能實誠地上報蒙兒的死訊,不能讓皇上去追查死因,也不能讓皇上另行立后。

        「父親,前陣子在雪月山莊附近,兒子曾看到個姑娘與蒙兒十分相似,不過當時兒子在馬上只是匆匆一瞥,看得並不真切,也不十分肯定她與蒙兒究竟有幾分相似。」

        隋岳山的瞳孔顏色變了變。「你是說—— 」

        隋雨莫點了點頭。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個決定已然成形。「你親自去,無論如何都要把那姑娘找出來!」

*             *             *

        慕容家在含笑山下的含笑村已經生活了快二十年,一家之主慕容敬是小有名氣的大夫,常替窮人看病不收診金,慕容夫人則開辦了免費學堂教窮人家的孩子讀書,在鄉里間人人稱頌。

        可是這天,官差卻兇神惡煞的上門了。

        「有人告官,慕容敬醫死了人!」

        在慕容家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時,慕容敬已被不由分說的押走了。

        官差還對慕容夫人鄭靜娘撂下一句奇怪的話,「要見妳丈夫的話,把妳女兒捎帶上!」

        於是,鄭靜娘留了兒子看家,自己則跟女兒匆匆趕到了縣衙門。

        她們被帶到一間房間,衙役讓她們候著,還奉了茶,算客氣了。

        慕容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後道:「娘,若是爹爹真醫死了人,怎麼還會給咱們奉茶?這件事分明有古怪。」

        「當然有古怪。」鄭靜娘一股腦把茶給喝乾了,一路趕來,她快渴死了。

        「究竟是什麼事?」慕容悠圓溜溜的大眼睛又四處看了起來,確定她爹沒有醫死人,她篤定了許多,只是她怎麼也想不透她爹為何被押來這裡?

        也不必她們想太久,片刻,一名英挺的男子推門而入,慕容家娘兒倆同時抬眸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們,他自然就是負責策劃這件事的隋雨莫了。

        慕容悠他早在暗處見過,長得與蒙兒一模模一樣樣,這不容置喙,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神韻吧!

        慕容悠顧盼生輝,流轉的眼眸中有種朝氣勃勃的神采,這是向來任性妄為的蒙兒所缺少的,蒙兒的神情較為冷漠,有著嬌養的跋扈。

        倒是那個鄭氏,她的相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粗眉大眼,眼窩深邃,雖然青布衣衫、脂粉未施,但姿容爽利,實在與年過半百的慕容敬不搭調,這對老夫少妻怎麼看怎麼不般配。

        不過,現在可不是議論人家家裡事的時候,她們兩人四隻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正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他在她們對面坐了下來,開口便道:「慕容敬醫死了人,他已經畫押認罪了,殺人償命,擇日處斬。」

        就像有道雷在頭上閃過,慕容家娘倆頓時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們這是聽到什麼了?

        「處斬?好端端的一個人要把他處斬?!」鄭靜娘激動了,她站了起來,不管不顧的指著隋雨莫大聲質問:「你是什麼人?是縣太爺嗎?你們是不是自己親戚朋友醫死了人,嫁禍給我家爺,然後再屈打成招?從頭到尾什麼狀況都還不知道就要把人給斬了,天下有這道理嗎?」

        慕容悠也站了起來,雙手撐著桌沿,同樣的憤慨,同樣的忿忿不平!「我娘說的不錯!既然你們說我爹醫死了人,那給我們見見那死人的家人,我們要知道我爹是怎麼醫死人的!仵作又是如何說法?」

        隋雨莫看著與自己妹妹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慕容悠,壓抑著內心的波瀾,他裝作冷漠,油鹽不進地道:「總之,慕容敬犯了死罪,現在能救他的只有我,妳們最好坐下來,否則任憑妳們再激憤也是沒有用,要知道,民是鬥不過官的。」

        要他說出這些話真是比吞雞蛋還難受,要知道,他是鐵騎軍將軍,平時不是這麼流氓的。

        鄭靜娘聽出了端倪,她拉著慕容悠緩緩坐下,坐定後,她瞇起了眼打量著隋雨莫。「你想要什麼?」

        隋雨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茶杯掩飾什麼般的喝了幾口。

        在這件事上他們的作法是有些理虧了,不過他也是不得已的,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讓她們乖乖就範?

        可是,為何他會有種在欺負孤兒寡母的感覺?

        那個慕容敬已經五十開外了,兩鬢皆白,女兒慕容悠十五歲,恰與蒙兒同年,兒子慕容雲十三歲,一家和樂,行有餘力還時常幫助別人,而他呢?他卻為了自己的利益把熱心助人的慕容大夫押在牢裡,把老人家嚇得半死,實在罪過。

        隋雨莫心思慚愧之時,慕容悠也是心念電轉。

        她年紀較小,雖不若她娘聞一知十,但也很快聽出弦外之音—— 她爹並沒有醫死人。

        「娘,爹沒有醫死人!」慕容悠雙拳倏握,急切地將發現的情報告訴自己人。

        鄭靜娘爽利的點了點頭。「娘知道。」

        慕容悠黛眉驟然蹙攏。「那他們為何捉了爹?還說要處斬什麼的?」

        鄭靜娘不屑地撇了撇唇。「還不就是想嚇唬咱們。」

        「嚇唬咱們?」慕容悠不善地望著隋雨莫。「咱們跟他們有什麼恩怨嗎?娘妳認得這個人渣嗎?」

        鄭靜娘嘆了口氣。「小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是不講道理的,不可理喻的,胡來蠻幹的,就像妳弟弟一樣,娘每回都叫他脫下的臭襪子要擱在簍裡,他卻總是扔向屋梁,回頭沒襪子穿了還怪娘不替他收拾,不可理喻。」

        隋雨莫蹙眉看著她們,臉上佈滿黑線。

        她們兩個當他是死的嗎?

        他嚴重懷疑她們根本是一搭一唱來損他的,什麼人渣,他生平第一次被罵人渣,簡直快吐血了他。

        他微慍地一拍桌子。「妳們說夠了沒有?」

        兩人也知道適可而止,都把嘴閉上了。

        鄭靜娘端起女兒的茶來喝了一口,喝完便道:「說吧,你要的是什麼?」

        帝后的大婚之日迫在眉睫,隋雨莫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地道:「妳的女兒。」

        母女倆又嚇得不輕,兩人均髮指的瞪著隋雨莫,居然用這下三濫的招數來強搶民女?大雲朝當真沒有王法了嗎?

        她們的眼光令隋雨莫扶額。「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要妳女兒為我做一件事。」

        鄭靜娘很快明白了。「你要我女兒為你做事,所以栽贓了子虛烏有的罪名給我家爺,想必你一定是財大勢大吧,才能把手伸進衙門裡來為所欲為,還真是卑鄙無恥下流齷齪骯髒到了極點。」

        隋雨莫看怪物似的看著她,奇怪她怎麼能這麼快明白整件事,更奇怪她怎麼能把隱諱之事講得這麼白?還罵得—— 這麼順口……

        「說吧,要我女兒為你做什麼事?」鄭靜娘極度不善的瞪視著他,若是他膽敢說出過分的要求,她爬也要爬到大理寺去擊鼓鳴冤!

        她的眼光讓隋雨莫心裡很不舒坦,他不是那麼卑鄙的人,這次是因為情況急迫才會出此下策。

        他敘述了自己的身分和來龍去脈,結論是:需要慕容悠頂替隋雨蒙進宮當皇后!

        「皇后?你說皇后?你現在是在說要我女兒當冒牌皇后?」鄭靜娘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她到底聽到了什麼?像話嗎這是?!

        慕容悠聽到眼睛都忘了眨。「這世上當真有人跟我生得一模一樣?」她倒是沒把假扮隋雨蒙頂包做皇后當回事,只專注在有人長得跟她一樣。

        隋雨莫苦笑。「連我這個親哥哥都分不清楚,像到了極點,我想,就算是我娘看到了妳也分辨不出來。」

        慕容悠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妳確定妳當初不是生了雙胞胎出來?」

        隋雨莫雙眉一挑,不高興地說:「不必問妳娘,我確定我妹妹是我娘親生的,我娘只生了一個女兒出來。」

        「你在兇我女兒嗎?你適才說你是一品軍侯府隋家的大爺是吧?」鄭靜娘嘲諷地勾了下嘴角。「原來軍侯府的人品是這般低下啊,隋便給善良老百姓安個罪名就威脅人,真是長見識了。」

        慕容悠雙眉一揚。「娘,這就是妳常說的,官兵跟強盜沒兩樣,對嗎?」

        鄭靜娘眸底浮現滿意的神韻,點了點頭。「對。」

        隋雨莫極其容忍的看著她們,他真的快吐血了。

        慕容悠看著隋雨莫,覺得他怎麼看都不像壞人。「如果我答應你,那麼我爹就會沒事對吧?」

        隋雨莫點了點頭,保證道:「妳爹他會一點事都沒有,事成之後,我還會幫他開一間很大的醫館,也會給你們一大筆銀子,足夠你們一家一輩子不愁吃穿,不會有任何人再找你們的麻煩。」

        慕容悠心念電轉,她爹的畢生心願就是開間大醫館,可以替很多窮人看病,可以收很多徒弟,開枝散葉出去替更多窮苦人家看病,讓全天下沒有因為窮而請不起大夫的人,她爹就是這樣一個慈悲為懷、樂善好施的大好人,她一直以她爹為榮,敬重她爹,孺慕她爹,如今那個她引以為榮的、敬重的、孺慕的爹給關在了牢裡,正在受著苦,真真是讓她心疼死了。

        如果她答應了,不只她爹不必受牢獄之災,還可以替她爹實現願望開個大醫館,醫無數的窮人……

        一直咬著指甲沉默的鄭靜娘突然拍了下桌子。「不成!我家小悠自小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她不能進宮去冒險,她要進了宮,肯定一個時辰就會露出馬腳,這點我可以保證!」

        慕容悠翻了個白眼,她娘這保證還真是中聽。

        「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嗎?」隋雨莫揚起一抹滿意的微笑。「那正好,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人。」

        「你當我傻的嗎?」鄭靜娘冷哼。「若被發現了,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還會株連九族。」

        隋雨莫眨了眨眼眸。「既然妳是明白人,那我也不說暗話了,因為是隋家的女兒,只要不出什麼大錯,皇上會睜隻眼閉隻眼,我保證不會讓令嬡被砍頭,若是隋某做不到,願賠上自己的頭顱。」

        這話說得重了,不過倒讓鄭靜娘有些動搖了,如果很安全,那沒理由不救丈夫,女兒重要,丈夫同樣重要,何況,丈夫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慕容悠毅然決然道:「娘,我不怕,讓我去吧!」

        鄭靜娘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娘知道妳不會怕,但不知道妳會不怕到這程度,是進宮去假扮皇后,知道宮裡有多兇險嗎?太后、嬪妃……記得娘閒來無事跟妳說過的宮廷故事什麼什麼傳吧?那可不是兒戲,妳莫要等閒待之了。」

        慕容悠義正詞嚴地道:「娘,他們權大勢大,隨便就能草菅人命,若是女兒不從,爹爹一定性命不保,不是嗎?那女兒寧可自己進宮去冒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爹爹丟掉性命。」

        重點是,事成之後,可以幫爹開間大醫館!

        鄭靜娘咬牙切齒,「小悠!既然他們能草菅人命,也能說話不算話,咱們怎麼知道妳進了宮,妳爹就會無事?這幫狼心狗肺的傢伙是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他們有什麼做不出來?」

        慕容悠認真地道:「娘,妳常教我們要尊重生命,妳說每個生命都是可貴的,所以,女兒實在不明白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人在想什麼,肯定是腦子被驢踢過才會失了人性,那種人就算下了地獄也不會好過,閻羅王大爺肯定會好好折騰他。」

        隋雨莫實在無言,她們一定要當他的面說得如此不堪入耳嗎?打從他懂事以來,今日被罵得最狠。

        「娘,就讓女兒進宮吧!女兒不能看著爹無辜送命。」慕容悠求著。「再說了,妳不是常說橋到船頭自然直嗎?那人都保證皇上不會砍隋家女兒的頭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鄭靜娘喃喃地道:「自小不管妳怎麼野怎麼曬,身子仍是雪玉般的白皙,就算磕著碰著,瘀青傷口也不會留下疤痕,難道真是注定了妳要進宮做皇后?」

        慕容悠咧嘴一笑。「肯定是!」

        鄭靜娘撫著女兒的面頰,深深一嘆。「妳這孩子,自小就古靈精怪、機巧百出又有急智,娘有種預感,妳在宮裡會混得很好。」

        隋雨莫的視線馬上往鄭靜娘那裡飛過去。

        這是答應的意思?

        不過,用「混」字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教書的女先生嗎?怎地說話如此不雅?

        「那當然嘍。」慕容悠興高采烈地說道:「娘還記得吧?女兒自小就常夢到在宮裡玩,夢裡的太后娘娘對女兒可好了,還讓皇上抱著女兒在膝上坐著呢,女兒半點也不覺得皇宮有何恐怖的,妳常說的,圓夢,對!女兒進宮就是去圓夢的!」

        隋雨莫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真是佩服慕容敬,有這樣的老婆跟這樣的女兒,日子是怎麼過的?

        不過,看來是事成了,總算也讓他暫時鬆了口氣,雖然,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頭。



【第三章】 皇后換人做

        馬蹄踢踏,一輛素青馬車低調的沿著老城牆往城東胡同行去,馬車裡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隋雨莫,一個是慕容悠。

        慕容悠打出生以來第一次進京城,萬事萬物在她眼中都很稀奇。

        她掀開馬車簾的一角往外看,雖然撲簌簌的落著雪,但依然遊人如織,各式各樣她沒見過的店鋪都大開著門在做生意,還有許多人像是要去趕集,她實在很想跳下去逛個夠,卻也只能眨眨眼睛望而興嘆。

        不必問,她知道「大哥」絕不可能會同意,那個男人一板一眼的,不像她爹總耐不住她軟磨硬泡,什麼都好好好地寵著她依著她慣著她。

        果不其然,進城之後馬車未曾停留,直接由後門進了隋府,隋雨莫親自把她帶到一個房間,交給一位中年美婦。

        「這是母親。」

        隋夫人激動了,她拉住慕容悠的雙手,看上看下,看下又看上,看得錯不開眼。「怎麼會……怎麼會當真跟蒙兒生得一模一樣?」

        慕容悠福了一福。「女兒見過母親。」

        隋雨莫說的,從她答應扮演隋雨蒙的那一刻起,她就要以隋雨蒙自居,她不再是慕容悠。

        「好好,一路辛苦了。」隋夫人眼裡閃著淚光,輕撫慕容悠的面頰。「聽說是從含笑山來的,路上雪很大吧?」

        慕容悠嫣然一笑,舉起了小手臂彎了彎,擺出她娘常擺的健美姿勢。「不辛苦,女兒在山裡長大,身子好得很。」

        她覺得隋夫人很親切,一點也不像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她還以為一品軍侯夫人是不苟言笑、難以親近的那種。

        隋夫人見狀不由得莞爾,笑著把她的手拉好。「妳這孩子,這是什麼模樣,以後萬不可再擺弄了。」

        「是的,母親。」慕容悠裝模作樣的乖巧一福,直起身後說道:「不過,母親,女兒肚子餓了,這裡可有吃的?」

        隋夫人只差沒拍額。「瞧我,都給忘了,馬不停蹄趕回來,你們一定餓壞了。」

        她傳了飯,就擺在上房暖閣裡,隋雨莫陪她們吃完才出去,他還有很多事要跟他爹商量,要把一個山裡野丫頭送進宮裡去當皇后,自然還要有萬全準備,至於讓慕容悠學習宮中禮儀和其他熟悉隋家人的事就交給他母親了。

        隋府的飯菜精緻,慕容悠的胃口很好,足足吃了三大碗飯才停下筷子。

        香兒笑道:「小姐吃得好香。」

        她是隋夫人的貼身大丫頭,要李代桃僵之事也就沒有瞞她,其他知道的還有隋雨蒙的兩個貼身大丫鬟—— 春景、綠意,她們是要陪嫁進宮的,幫襯慕容悠之外,還要監視她。

        「這裡天天都吃這麼好嗎?」她想到了弟弟,要是弟弟也能跟她來吃一頓該多好。

        香兒笑道:「小姐進了宮,當了皇后,皇后的御膳可比咱們府裡更好上千百倍哩。」

        「比這裡好上千百倍這麼多?」慕容悠食指往鼻子朝天一壓。「那我很快就可以殺來吃了。」

        看著她逗趣可愛的豬鼻子鬼臉,隋夫人又是搖頭又是笑著嘆息。「妳這孩子如今還有心情說笑?這點倒是與蒙兒半點不像,蒙兒從來不會逗我開心。」

        「原來隋姑娘這麼不孝啊!」慕容悠十分不以為然。「別的不敢說,我可是我爹娘的開心果,我娘常說如果她臉上皺紋多了,肯定都是我害的,一定是笑得太多的緣故。」

        隋夫人的眼神很複雜。「妳這孩子這樣樂天開朗,原是生活得好好的,真不該把妳捲進來,不該的……」

        她知道丈夫兒子肯定用了一些手段,否則進宮做冒牌皇后是多兇險的事,人家好端端的怎麼肯答應?但事到如今也不是她能置喙的,因為這確實關乎著整個隋氏家族的命運。

        她會日夜為這個小姑娘祈禱,入宮後凡事化險為夷,都能否極泰來……

*             *             *

        帝后大婚,大赦天下。

        打從前幾日起,成群結隊的燕子便在皇城上方盤旋,燕子向來是吉鳥,百燕來祥,多好的吉兆啊!

        百姓紛紛傳頌,帝后乃天作之合,太上皇的病情也有緩和的跡象,在皇帝大婚這日,他精神好到可以離了床榻觀禮,接受新媳婦的跪拜。

        宇文琰也很欣慰,若是娶隋雨蒙能令他父皇的病情好轉,那娶她也算值了,他不會計較她在暗地裡偷人,只要她不做得太過分,不要落人口實、授人以柄,他不會干涉她。

        慕容悠坐在悠悠晃晃的喜轎裡,轎子從隋府出發,一路上嗩吶震天,百姓們萬頭攢動的爭看迎親隊伍的排場,等到下轎時,她不是慕容悠,也不是隋府的大小姐,而是大雲朝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皇后乃是一國之母,她竟然要當國母了,要是她爹爹知道家裡的野丫頭竟然搖身一變成了皇后,肯定會嚇得昏過去。

        她爹仍被拘在衙門裡,隋雨莫說,只要她安分的扮演隋雨蒙,只要她表現得好,他就會放了她爹。

        當然了,這話的意思是,若她敢不上心,進宮第一天就露出馬腳,她爹也會跟著性命不保。

        他以為她是傻子嗎?她當然會小心翼翼的扮演隋雨蒙,不然她的小腦袋瓜子第一個不保,再說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她對隋夫人也有了感情,她的假爹爹隋岳山若坐實了欺君之罪,隋夫人也會有事,就算只為了隋夫人,她也會好好扮演隋雨蒙。

        說真的,她沒法理解隋雨蒙怎麼能那麼任性自私,只為了自己不想嫁就去尋短,絲毫不想後果,不想家人的處境會變得如何,她都不把家人放在心上的嗎?她心裡都沒有家人的嗎?

        若是她,縱然她不喜歡皇帝,不想當皇后,但為了她的家人,她會去做,硬著頭皮也會去做,她才不會像隋雨蒙那般只想到自己!

        是的,沒錯,她們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所以她才會在這裡,坐在這頂尊貴無比的彩輿裡頭,要進宮當皇后去了。

        花轎終於停了下來,敲鑼打鼓的聲音也終於消停了。

        慕容悠被扶下了轎,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扶她的是誰,她打出娘胎起從沒坐過這麼久的轎子……不,這是她打出娘胎頭一回坐轎子,真是被晃得暈了,下轎時還跌了一下哩。

        有人扶著她走,她便跟著走,一路上只看到自己腳上描金繡鳳的金線玉履,光是練習穿這雙鞋走路就去了她半條命,看得隋夫人多次哭笑不得。

        雖然她是山裡來的野丫頭,但也不是真那麼粗俗不文,她不是未開化的野人,她認得很多字,也會寫很多字,會背很多古文,她會畫畫、會雕刻,也會彈琴,甚至還跟著她爹學了一點皮毛略懂醫理,只是他們家沒那麼多規矩罷了。

        她爹是個身教重於言教,總是以身作則的君子,她娘則很隨興,不會要求她笑不露齒、立不搖裙,但告訴她和弟弟要愛護小動物以及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絕對不可以待人冷漠,她娘說的,要知道,許多人會犯錯,都是因為沒有被人關心……這就是她們慕容家的「教養」,跟京裡大戶人家要求的教養不同,但她更喜歡家裡的教養多些。

        不過,此刻她得承認,家裡的教養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進到宮裡來,她還是需要那些一板一眼的禮教,所以打從被隋雨莫丟給隋夫人起,她就一直在學習宮規禮儀,還有努力從隋夫人和綠意、春景的口述中去扮演隋雨蒙。

        時間太短了,她真沒把握能扮演好隋雨蒙,只能牢記離開家前,她娘給她的最高指導原則:憑感覺行事。

        她娘說,憑感覺行事準沒錯,說她自己就是憑感覺行事才能換了個地方仍然混得那麼好。

        雖然,她不太明白她娘的意思,但她想那意思應該是她覺得怎麼做好便怎麼做,可那就跟隋雨莫給她的最高指導原則唱反調了,隋雨莫給她的指示是:不要輕舉妄動。

        他說,皇后平日裡該做什麼事,她就做什麼事,一分一毫都不要超過線外,最好是當個啞巴,一句話都不要多說,也少與其他嬪妃親近,他們若有要她做的會再派人與她接頭。

        奇怪了,她不是頂替隋雨蒙進宮當皇后就好嗎?怎麼聽隋雨莫話裡的意思,像是要她兼作細作似的?

        這更奇怪了,自古以來有皇后做細作的道理嗎?

        再說了,隋家是一品軍侯府,幾代都備受聖眷,隋岳山手裡還握著兵符,難道他們不效忠新帝嗎?

        她是個藏不住好奇的人,且茲事體大,所以她直接問過隋雨莫,隋雨莫可能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吧,他當場愣了一下才說了句「妳不需要知道」。

        他太小看她了,真把她當村姑了,單憑那句話她就知道大有問題。

        所以了,她可不會萬事都任由他們擺佈,他們要她做什麼,到時候她要不要做就不是他們吩咐了算,她嘛,要聽她娘的—— 對,就是憑感覺行事!

        「皇上駕到!」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一聲通報,慕容悠的心還是提了一下。

        不知道皇帝長什麼樣?他登基才一年,今年才二十歲,是他們大雲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皇帝。

        事實上,他們大雲朝的歷史也並不久,聖祖帝—— 也就是宇文琰的祖父,他滅了蕭國,大雲開國至今才二十六年,聖祖帝打江山打了二十年,從年輕打到老,可惜在位短短十年就因長年征戰、操勞過度而病逝。

        太上皇,也就是宇文琰的父親,他在位十五年,極受百姓愛戴,是個仁民愛物的好皇帝,然而近年身子卻每況愈下,傳言時日無多了。

        若不是太上皇生了重病,宇文琰也不會這麼快即位,他會選在太上皇病情加重的時候大婚,也是因為太上皇想看他成親,這證明他是極有孝心的,就跟她一樣,這點很值得稱許。

        既然他那麼孝順,人一定也壞不到哪裡去,只是他不知道隋雨蒙竟然那麼討厭他,討厭到寧可去死也不願嫁給他,要是他知道真正的隋雨蒙已經因為不願嫁給他而死了,不知會做何感想?

        她坐在喜床上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就聽到喜娘說道:「請皇上為皇后娘娘挑去喜帕。」

        她忙拉回心神,隨即,秤桿挑起了大紅喜帕,她看到了當今天子的龍顏。

        眉目英挺俊逸,氣宇軒昂、俊朗不凡,可雖然面若冠玉,但神情卻像向晚的天色,暮色沉沉,半點也沒有成親的喜悅。

        她頓時懂了,不只新娘不情願,皇上也是個不情願的新郎,若不是為了安慰太上皇,他肯定不會成這個親。

        「恭喜皇上與皇后娘娘,皇上與娘娘真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緣定三生,天作之合,恭祝皇上與娘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百子千孫!」

        喜娘說著吉祥話,臉上堆滿了笑容,又引導兩人喝了合巹酒,見時候差不多便識趣的領著眾宮女退下了。

        龍鳳呈祥的大花燭輕輕跳動著,雕龍畫鳳的大床上灑著各種象徵早生貴子的果品,慕容悠這時緊張了。

        洞房花燭夜,她要和皇上圓房……至於什麼是圓房,隋夫人並沒有說得很明白,具體來說就是皇上會對她做一件事,她會有點痛,但也不是不能忍耐,把眼睛閉起來忍著便是,最要緊的是不能對皇上不敬,絕絕對對不能冒犯了皇上,也不能說話惹皇上不高興。

        還有,隋夫人再三交代,若她真的太惶恐就把自己喝醉吧,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只要對皇上百依百順,任由皇上怎麼擺弄都不要吭聲就行了。

        只要不吭聲就行?那倒簡單。

        可是,那合巹酒只喝了一杯,喜娘就將酒壺酒杯都收走了,她要如何將自己喝醉啊?她攢眉苦思了半晌,還是沒有答案。
「皇后在想什麼?」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慕容悠抬起螓首來,實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她決定聽她娘的,憑感覺行事。

        「臣妾在想要如何將自己喝醉,因為酒已被喜娘給收走了。」既然他問她在想什麼,她就老實說。

        然而,宇文琰卻自動解讀為,她不想與他圓房,因此想把自己灌醉。

        她的男人—— 那個叫封擎的鐵騎軍副將,在十日前突然拋下一切遁入了空門,已在靈隱寺剃度出家,法號在劫。

        封擎是因為她入宮而萬念俱灰吧?

        心愛的男人因為她別嫁而出家了,她面對他時是什麼心情可想而知,更遑論要與他圓房了,她肯定是百般的不情願……不,肯定是寧死不從。

        真是可笑,難道她以為他就願意碰她了?他對一個心在別人身上的女人根本半點興趣都沒有。

        再說了,他有帝王心態,他可以擁有天下的女人,但他的女人心中不能有旁人,她正犯了這個大忌!

        他冷冷的道:「皇后不必把自己灌醉,因為朕並無意在此地停留。」

        慕容悠錯愕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忽然之間就翻臉了?還有些殺氣騰騰的。

        好奇怪,她說錯什麼了嗎?還是他性格本就如此喜怒無常?

        「擺駕凝雪宮!」他認為這是大大羞辱她的方法,也能給謝雪綾大大的長臉。

        「遵旨!」

        他走了,慕容悠很是傻眼。

        不是說她想和皇上怎麼樣,而是隋夫人一再教導她新婚之夜會如何如何,要她咬牙忍一忍,她都做好被鬼壓的準備,皇上卻撇下她走了,叫她如何不錯愕?

        皇上拂袖而去,很快地,綠意和春景就急匆匆的進來了,兩人的神色都十分緊張。

        「娘娘說什麼惹皇上不高興了?皇上為何會去凝雪宮?」

        「我也不知道。」慕容悠托著下巴沉吟。「對了,妳們知道凝雪宮是哪個妃子的寢宮嗎?」

        她覺得皇上很厭惡她……不,應該說是皇上很厭惡隋雨蒙才對

        就算不想成親,也不致於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厭惡吧?可她就是感覺得出來皇上厭惡她這個人,打從心裡不想跟她獨處。

        幸好她也不是真的隋雨蒙,沒什麼受傷的感覺,就是覺得奇怪罷了。

        春景蹙著眉。「凝雪宮是綾嬪的寢宮,綾嬪是東宮時的才人。」

        慕容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所以那個綾嬪在皇上身邊很久了。」

        綠意也是一臉憂心。「娘娘,現在可不是想那個的時候,不管綾嬪在皇上身邊多久了,今晚皇上都該在娘娘身邊才是。」

        慕容悠螓首微微一歪。「可人都走了,想也沒用,我現在可以睡了吧?天沒亮就被妳們挖起來,真的很累,妳們先幫我把頭上身上的這些東西卸了吧,實在好重。」

        兩人有些哭笑不得。「皇上都走了,娘娘還睡得著?」

        慕容悠一臉揶揄的表情。「不然怎麼辦?又不能把他抓回來。」

        兩人氣急敗壞。「娘娘!」

        「好了,別說了,也別氣了,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都是有道理的。」慕容悠真是累了,又打了個呵欠。「我……那個,本宮記得明天不是要拜見太上皇后嗎?到時皇上就會出現了吧?」

*             *             *

        第二日,皇上是出現了,但皇上在新婚之夜留宿凝雪宮之事也傳遍了宮裡,所以各宮嬪妃來拜見皇后時就有了那麼幾分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

        本來嘛,一個大婚之夜就被冷落的皇后還需要旁人踩嗎?她注定得不到聖心。

        幸好慕容悠對於能否得到聖心不是那麼在意,她是來頂替隋雨蒙的,不能得到聖心反而是好事,如此一來,皇上發現她是冒牌皇后的機會就大大減少了,她更安全了。

        用過早膳,春景和綠意往她身上招呼著堆金砌玉的華貴飾品之後,她在鳳儀宮正殿接見了眾嬪妃,但無暇細看,因為她這個新科皇后要去皇祠祭拜宇文氏家族的列祖列宗,跟著要去慈寧宮拜見她的太上皇后婆母,還要帶領眾嬪妃去給皇上叩禮,表示她們妻妾一團祥和……

        總之,這個早上,她不是被人跪就是跪別人,連皇宮究竟是什麼樣都還沒個概念,倒是眼前在接受她奉茶的太上皇后,那深黑而細長的眼睛,那盯著她的眼神……她覺得太上皇后跟皇上一樣不喜歡她。

        太上皇后跟隋夫人年紀相當,但隋夫人是喜歡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得到,就如同太上皇后不喜歡她,也是第一眼便感受到了。

        「皇后,妳身為六宮之首,要好好學習女則戒律,皇家禮儀不可稍有廢弛,需得勤加修身養性,輔佐皇上,為皇上分憂,平日要注意姊妹和睦,並為皇家繁衍子嗣,切勿讓後宮起任何事端,讓皇上煩心,這是妳的責任,明白嗎?」

         「臣妾明白。」慕容悠跪得直挺,就等太上皇后將金杯擱回茶盤裡。

        徐氏慢吞吞的抿了口茶水,又拿起絲帕優雅地抹了一下紅唇,這才將金杯擱回,賞了一個貴重的見面禮。

        這就是他的女兒?

        確實姿容不凡,靈動的眸子黑白分明,就像一朵嬌豔盛放的玫瑰,單就外貌來看,她是渾然天成的鳳凰。

        她早就聽說隋雨蒙非常的高傲,從不正眼看人,今日一見……哼,也不過如此而已,再怎麼高傲不群、目中無人,還不是得乖乖的跪在她面前聆聽她的教誨,她頓時有了幾分痛快,就好像是生隋雨蒙的那個男人匍匐在她腳下似的。

        「起來吧。」

        終於聽到了這句話,慕容悠扶著春景的手起身,她看到宇文琰就坐在太上皇后旁邊,但他並沒有看她,好像當她這個人不存在似的。

        她頓時想到了他們含笑村裡有個自閉青年叫阿牛,他是家中的獨苗,自小爹娘對他期望特別大,一心期望他能中舉光耀門楣,賣了田地給他請西席先生,他日以繼夜的苦讀,最後卻打死不肯去應試,後來還漸漸的不愛開口講話,最後就對旁人視而不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只肯待在屋子裡,她娘說那叫自閉症。

        她聽說皇上七歲就被冊封為太子,同時他母后也過世了,打從那時起他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住到了東宮去,然後接受各式各樣的儲君教養,也沒個人可以說說心裡的話,性格越來越孤僻,不愛跟人講話,長大成人之後也老是只待在宮裡……她猜,皇上恐怕也得了自閉症。

        她娘說,自閉症不是不治之症,需要多點耐心,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跟他說話就對了,一開始或許他會不習慣,但漸漸的他會打開心扉。

        確實如此,得知阿牛患有自閉症之後,她沒事就到阿牛家的窗戶外頭喊他兩聲或哼首曲兒給他聽,一開始他沒反應,後來有一天,阿牛就推開了窗子,有些靦腆的遞一只煮熟的雞蛋讓她吃。

        瞧,這就是她娘說的,多一分關懷,多一分收穫,做人千萬不可冷漠,對待他人最大的罪惡不是恨而是冷漠,從來不會去關心別人,比心裡頭懷著恨意還來得嚴重。

        她清了清喉嚨,決定主動關懷可能是自閉兒的宇文琰,他身為一國之君,得了這種病症怕是不好對太醫說,只能自個兒默默承受,也怪可憐的。

        「皇上昨晚睡得可好?」她笑容可掬地問道,外加滿眼同情弱勢團體的眼神。

        宇文琰萬萬沒想到她會先對他開口,更沒想到她會選在太上皇后和其他嬪妃都在的時候主動問起昨夜的事。

        該死的,她想做什麼?在這時候問起有何居心?

        霎時間,他瞪著她,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正十分不悅的瞪著皇后。

        「本宮都聽說了,皇上昨夜宿在凝雪宮,此事可為真?」徐氏慢悠悠地問道。眼睛有意無意的往嬪妃群裡去。

        慕容悠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個不得了的大問題,她本來只是想跟皇上閒話家常幾句,可是看看現在,皇上眼裡在冒火,太上皇后的聲音又陰陽怪氣的,其他嬪妃都是一臉的詫異……

        奇怪了,「昨晚睡得好嗎」是什麼了不得的話嗎?她素日裡起床後都是這麼跟她爹娘打招呼的,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尋常的一句話,殿中所有人的反應會這麼大?

        「請皇后娘娘降罪!」

        一個纖弱佳人突然從嬪妃堆裡出列,撲通跪在慕容悠面前,把她嚇了一跳。

        「妳是?」她定睛看著跪倒在眼前的人,沒看到臉,只看到後腦勺,從裝扮來看是個宮妃沒錯,不是宮女。

        對方也不回答她是誰,只一個勁的低頭認錯道:「臣妾該死!臣妾不該讓皇上留宿凝雪宮,請皇后娘娘責罰……」

        慕容悠想起春景說的,凝雪宮住的是綾嬪,那……此人就是綾嬪嘍?

        「妳沒有錯!」宇文琰蹙著眉,忽然大步過來把謝雪綾拉了起來,目光陰冷。「是朕要留下,妳無須向皇后請罪。」

        慕容悠這才看清楚謝雪綾的長相,不是什麼傾國傾城,勝在楚楚可憐,尤其是啜泣不止時更似弱柳,但最主要是宇文琰擺明了護著她,她長什麼樣都不重要了,她佔有著當今天子的心。

        她有點納悶,自己問候皇上昨夜睡得如何,綾嬪為何忙不迭地出來認錯?

        「別哭了,本宮都尚未責備妳就哭成這樣,可令本宮有些無所適從了。」她說得直白。

        謝雪綾一時有些尷尬,隋雨蒙點出了一個事實—— 她還沒有罵她。

        她吶吶地道:「臣、臣妾自知有錯,才會……才會在娘娘面前失儀落淚,請娘、娘娘息怒……」

        「本宮不怒,不必息之。」感覺自己跟謝雪綾在雞同鴨講,慕容悠嘆了口氣。「總之,本宮沒怪妳的意思,妳就別哭了,下去洗把臉吧。」

        洗把臉?不只謝雪綾愣住,徐氏也在心中猛翻白眼。

        他教出的女兒就這點手段?不是說目中無人、任性妄為、行事驕蠻?面對一個小小的嬪妃,她的姿態也太低了,實在叫她看不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綾嬪已是宮裡的老人了,竟還如此不懂規矩,即便是皇上執意要留下,妳也該勸皇上去鳳儀宮才是,罰俸半年,禁足一個月。」

       她是不喜歡隋雨蒙,但她必須幫著隋雨蒙,隋雨蒙得要得到皇上的心才能方便她行事。

       「臣妾領罰。」謝雪綾低下頭說道。

        宇文琰蹙著眉心,既然是太上皇后開的口,他也不好拂逆,減的分例,他私下補齊便是,至於禁足,他可以去看她。

        他轉眸冷眼一瞥隋雨蒙。

        這個女人的心機讓他生厭,才進宮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攪弄風雲,還一臉納悶的模樣,以為如此能糊弄得了他嗎?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既然被迫離了心愛的男人進宮來成了他的女人,就要讓他的後宮不安生,讓他不好過。

        等著,若她做得太過分,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他都會廢了她!

        「太上皇—— 賓天了—— 」

        忽然,殿外傳來帶著哭腔的尖銳叫聲,殿中頓時像是靜止了時間。

        太突然了,宇文琰以為他聽錯了,然而殿裡的太監宮女卻在一瞬間齊刷刷跪倒一片,守在殿外的侍衛也個個跪下,同時間紫宸宮的總管太監也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了一件事—— 他沒有聽錯,父皇確實是走了,沒有讓他見著最後一面就突然走了……

        慕容悠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人過世了,太上皇,宇文琰的爹。

        這樁婚事據說就是因為太上皇病重才急著辦,如今她才過門太上皇就過世,能看著牽掛的兒子成親才走,想必太上皇他老人家也能瞑目了。

        她是這麼想的,可是宇文琰不知道怎麼搞的卻惡狠狠的瞪著她,害她心裡莫名咯噔一跳。

        等等—— 

        他不會像那些無知的村婦一樣,認為是她不祥剋死了太上皇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4 10:07 PM 編輯

【第四章】   太上皇殯天

  從白日到深夜,鐘聲長鳴,宮裡到處是白燈籠。

  按大雲禮制,太上皇賓天,國喪三個月,需在四日後舉行葬禮。

  宮中忙得不可開交,已連續舉辦了三日的法事,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全入宮吊唁了,七日後要出殯,而此時正是道士挑選的良辰吉時,正在行入棺的儀式。

  慕容悠身為皇后,在這場喪禮中自然是與皇上形影不離,雖然他們這對新婚夫婦已密集見了三天,但她知道宇文琰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才三天就消瘦到尖了下巴,可見他內心有多悲傷。

  但是,打從太上皇賓天至今,她未曾見到他掉過一滴淚,倒是他那個弟弟翼親王哭得唏哩嘩啦的,很是真情流露。

  她想到了大前年村裡染了種怪病,死了幾個人,方家才五歲的小女兒也在那波怪病中死了,而方大娘卻是抱著女兒的屍首,從頭到尾表情木然沒有掉一滴淚。

  那時她娘說,人到了真正悲傷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也就是,真正的悲傷沒有眼淚。

  想來,此刻的宇文琰正是如此,因為太痛了,他還不能接受他父皇的離世,才會一直將自己抽離,變得木然沒有表情。

  看著他那樣,她的心也跟著酸酸脹脹的,很想為他做點什麼,可他周身散發著難以親近的冷冽寒風,像是碰他一下就會被他彈開。

  夜深了,她聽服侍他的太監小祿子說皇上還沒歇息,在武英殿的偏殿裡已待了很長時間,尚公公很是擔心。

  她讓春景、綠意陪著,去了武英殿偏殿,那是為太上皇點長生燈的地方。

  皇上在裡頭做什麼?自然是什麼都不能做,就是緬懷罷了。

  她進入武英殿,裡頭燭火閃爍,氣氛很是寧靜,宇文琰直挺挺的跪在那裡,他寬厚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壓抑著無聲的哭泣,這畫面讓她的心一揪。

  太可憐了,做為皇帝連哭都不能大聲,她打從心裡同情他,只是他們並不熟,他還十分的討厭她,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她想到小時候養的小花狗走了,她娘畫了畫安慰她和弟弟,告訴他們,小花不是死,它是去做天使了。

  天使?什麼是天使?

  她娘說,天使就是安琪拉,那是西洋人的說法,就是去做神仙了,在仙境吃香喝辣過快活日子。

  接下來,她娘每天都畫小花在仙界的日常生活給他們姊弟兩看,她和弟弟兩個每日爭看她娘畫的畫,有時還看得哈哈大笑,十分為小花感到高興,祝福它在仙界幸福快樂,完全忘了小花死掉了的這個事實。

        於是,回到鳳儀宮——

  「明日還有出殯儀式呢,是個體力活,娘娘不睡究竟在畫什麼?」

  春景和綠意十分不明白,主子從武英殿回來就要她們備紙筆,一個勁兒的坐在矮案前埋頭苦畫,還讓她們多點幾盞燭火,越亮越好,多泡些濃茶過來。

  第二日,慕容悠掛著兩隻黑眼圈出現,宇文琰總算看了她一眼,不過他沒說什麼,帝后兩人今天的任務是隨著護棺的隊伍一起到皇陵。

  如同春景、綠意所言,今日果真是個體力活。

  皇棺之前,威武莊嚴的百騎開道,八十八名舉幡人,帝后隨行在皇棺之後,跟著是文武百官,慕容悠的假爹爹隋岳山和假大哥隋雨莫也在其中,皇親國戚跟在百官之後,滿朝文武百官盡出,聲勢浩大,加上滿城百姓戴孝哭泣送行,太上皇是一代聖君,實至名歸。

  如此折騰了一天,有幾個身子弱的宮妃宮女都面色煞白,身子特別弱的憐妃甚至還暈厥了過去,回到宮裡時,饒是慕容悠這等常在山野林間蹦跳的野孩子都腿軟了。

  回了宮,大家就可以各自解散,她也可以回鳳儀宮休息了,可是回鳳儀宮之前,她先繞去了武英殿。

  殿外守著侍衛,殿中還是只有宇文琰一人,他身著孝服,但今天他肩膀沒有一聳一聳的,他背著手立在太上皇畫像前,她一進殿,他就轉過身來,目含精光。

  慕容悠一愣,昨夜她來,他根本不知道,她本想悄悄把畫冊放在他腳邊就離開的,沒想到今天他沒跪著還轉身了,叫她要走也措手不及。

  「何事?」看到她的黑眼圈,他心裡對她的厭惡減了一些,至少在這個時候她不是好吃好睡的。

  慕容悠潤了潤嘴唇。「臣妾有個東西想給皇上看……」

  所謂帝王,不是叫假的,某些時候他就是有種威嚴,例如此時便是,一個眼神就讓人望而生畏,讓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斂起了大刺刺的性子。

  「何物?」宇文琰挑眉。

  慕容悠還真佩服他講話可以都兩個字解決,真是惜話如金啊。

  「就是……這個。」

  她由寬袖裡取出畫冊來交給了他,等他接過去,不等他反應,她就一聲「臣妾告退」,跑了。

  她的直覺,如果她不跑,他肯定翻也不翻就丟還給她。

  武英殿中,宇文琰瞪著那抹腳底抹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今天才對她減少的厭惡又加回來了,簡直莫名其妙,無禮至極,他沒讓她退下,她竟然自己一溜煙的丟了東西就跑?這什麼破東西?

  他蹙著眉翻開那女人丟給他的東西,發現是一本陽春至極的畫冊,似出自她的手筆,因為封面上大大的寫著「隋雨蒙著」的幾個大字。

  這也拿得出手?他又厭惡了,想丟一邊去,可是,封面上的人物吸引了他的線視,線條簡單,但分明畫的是他父皇。

  他翻了起來。

  畫得……並不醜,只是有點古怪,故事一格一格的有連續性,看得出來是在畫他和他父皇的父子日常。

  問他為何知道?因為畫裡的兩個主要人物都穿著龍袍,一個年長蓄短鬍,一個年輕,面容肖似他本人,畫裡兩個人一起看奏章,一起用膳,一起逛御花園,一起練箭,一起騎馬打獵,甚至……一起洗澡?

  洗澡?

  他跟他父皇一起洗澡?這什麼跟什麼?太無禮了!這女人根本沒教養,這樣目無尊長的圖也敢畫?

  他不知道慕容悠會這樣畫完全是參考她爹和她弟弟來著,她爹和她弟弟最喜歡一起洗澡了,常在浴間裡打水仗,讓她好生羨慕。

  雖然畫得可笑又有部分引起他的不悅,但神奇的卻有些療癒了他,他的胸口不再那麼悶了,不再沉甸的難受,不再想去浪跡天涯。

  第二日,他見到了她,臉色便好了一些,尤其見到她眼窩那圈烏青,眼底還布上了些血絲,饒是對她再沒有好感也有些動容。

  慕容悠感覺到了,雖然這一日又是折騰到月上樹梢才禮畢,但當夜回了鳳儀宮,她便灌了一大碗醒神湯藥,再接再厲的畫了一系列的太上皇仙界生活日誌。

  她不想打擾宇文琰,知道他縱然守喪也每日會去御書房批折子,便讓小祿子交給尚德海,讓尚德海把畫冊跟奏章放在一塊兒,她是這麼想的,皇上若折子批得累了,可以看看她的畫換換心情。

  尚德海接下這任務之時還十分錯愕,讓他把這本不倫不類的東西跟眾臣的重要奏章放在一塊?他會不會被皇上打出去啊?

  可是一次兩次,皇上並沒有排斥看皇后畫的東西,甚至有幾次他還看到皇上嘴角微微揚高了,那分明是在笑,真是把他的下巴驚得都快掉了。

  皇上會笑?

  會真心的笑?

  他打皇上在東宮就服侍皇上至今,皇上是會笑沒錯,但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笑法,他從沒看皇上真心的笑過。

  尚德海吃驚,可慕容悠知道宇文琰會喜歡,因為她小時候也很期待看她娘畫的小花仙界生活日誌,看到小花在天上過得好,她也心滿意足了,她想宇文琰此刻就是同樣心情吧!

*             *             *

  看了那麼久的畫,喪事告一段落後,這晚,宇文琰鬼使神差的來到鳳儀宮。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但他就是來了。

  見到皇上駕到,鳳儀宮守門的太監宮女惶恐成一片,不能怪他們慌啊,誰叫皇上打從大婚那日走掉之後就再沒光臨過鳳儀宮了,就在人人私下裡都在傳鳳儀宮要成冷宮的這會兒,皇上來了——

  宇文琰抬手制止了他們的通傳,信步走進殿中。

  「好像啊!」屏風後,一個嘆為觀止的聲音。

  「娘娘雕得好像啊!」另一個聲音也差不多,十分崇拜。

  「還想看什麼?」他聽得出來這是隋雨蒙的聲音,他的眸光微微閃動。

  幾道隱諱的竊笑之後,有個聲音大膽的說道:「娘娘,您雕皇上給奴婢們看。」

  「皇上嗎?」隋雨蒙尾音上揚,聽似不置可否。

  「可娘娘,雕皇上會不會太不敬啦?」一個宮女有些擔心地問。

  宇文琰點頭,確實不敬。

  隋雨蒙卻道:「怎麼會呢?皇上又不是神,跟咱們一樣兩隻眼睛兩條腿,自然雕得。」

  一個宮女真心誠意的誇道:「娘娘真是見解不凡。」

  宇文琰蹙起了眉,這算哪門子的見解不凡?皇宮裡的宮女就這點素質?

  「用什麼雕好呢?」聽隋雨蒙的聲音似在思考。

  宮女們開始出主意。

  「甜瓜!」

  「蘋果!」

  「水梨!」

  「柑橘!」

  「都是圓的。」隋雨蒙獨排眾議,指出了宮女們的盲點道:「皇上哪裡是圓的?皇上是長的。」

  「哈哈哈!」宮女們頓時笑成一團。

  宇文琰卻是半點都不覺得好笑。他是長的?長的?長的?

  有個機靈的宮女道:「娘娘,那麼用紅蘿蔔可好?紅蘿蔔可長了。」

  不知為何,此話一出宮女們又笑得不可自抑,東倒西歪。

  百鳥朝鳳的六扇玉屏風後,坐在桌邊的慕容悠豪氣干雲的一拍桌子。「好!就用紅蘿蔔!」

  宮女美寶立即從琉璃果盤裡找出一根最長的紅蘿蔔呈上給主子。「娘娘,紅蘿蔔。」

  慕容悠接過紅蘿蔔,拿捏著大小,順口品頭論足了一番,「這根挺好,確實像皇上那麼長。」

  幾個比較年長的宮女掩著嘴笑不可抑,屏風後的宇文琰滿臉黑線,隨侍在側的尚德海則流了一背冷汗。

  這、這皇后娘娘跟鳳儀宮裡的宮女怎麼都沒個正經,皇上好不容易肯踏足鳳儀宮,可不要拂袖走人才好。

  他以為主子會走,可他猜錯了,宇文琰就像釘在屏風後似的,竟然眉頭緊鎖著繼續偷聽屏風另一頭的動靜。

  慕容悠跟一干宮女都沒察覺屏風外有人,慕容悠聚精會神的雕刻著,過了半炷香的工夫,她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成品,微微一笑。「成了。」

  「哇!」一致的驚嘆聲。

  春景、綠意是裡頭唯一一沒有發出驚嘆聲的。

  她們雖然對慕容悠雕的一手好蔬果也十分訝異,但她們更多的是憂心。

  她們家小姐哪會這些雜技了?這個慕容姑娘是巴不得把她是冒牌貨的破綻捅到旁人眼前是嗎?不過說也奇怪,據說慕容姑娘自小在含笑山下的含笑村長大,是個地道的野丫頭,但打從進了宮也不見她舉止驚慌失措過,反倒像是過慣了宮裡生活似的,讓她們兩人都嘖嘖稱奇,難道這就是那些話本子裡所說的「天生就是皇后命」?否則怎能將宮廷生活過得如此自在?

  再說宇文琰。

  屏風後,宇文琰的目光看不出情緒,但他冷不防地轉進屏風裡,尚德海忙跟上,心裡默念著阿彌陀佛,不要出大事才好。

  眾宮女原本圍在桌邊看主子展現果雕絕技,猝不及防地竟然見到了皇上本人,幾個宮女揉了揉眼,真的是皇上!

  天啊!皇上駕到!

  這是什麼事啊?她們慌忙彈開,想到的人又忙不迭地拜倒參見,忘了參見的慌忙跟進拜倒。

  一時之間,「參見皇上」此起彼落,一個拜倒,一個起來,一個起來,一個又拜倒,整個雜亂無章像波浪似的,尚德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很想揉一揉,這鳳儀宮實在沒有紀律到了極點。

  「皇上您來了。」慕容悠也起身見禮,她是有點意外,但倒是沒有半點惶恐或驚慌。

  畫冊在無意之間拉近了她和宇文琰的距離,雖然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任何回應,但他沒有退回給她,而且小祿子還告訴她,尚公公說,皇上很喜歡看她畫的圖畫,讓她多畫點。

  神奇的,兩人之間那道鴻溝不見了,此時再見,他神色之間原先一直存在的冷漠消失了,給她的感覺柔和了許多。

  她娘說的,只要你真心誠意的對待一個人,對方必然會感受得到。

  她相信宇文琰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她的一片善意,因此對她不再抱著敵意。

  「皇后宮裡可真熱鬧。」宇文琰踱步走向她,利眸則掃過那一溜誠惶誠恐、極度不安的宮女,試圖找出是誰出了將紅蘿蔔雕成他的主意。

  「臣妾閒來無事正在果雕,她們就湊個趣。」慕容悠一笑置之,覺得那些宮女也真是的,又不是在幹什麼壞勾當,至於嚇成這樣嗎?一個個臉色慘白活像被推到了斷頭臺,她覺得這皇宮是很大,皇上雖然年輕也很有威嚴,但她並不覺得惶惑不安,見了皇上也不致於嚇得腿軟。

  好吧,她知道自己頂著隋大小姐的身份會果雕是件說不過去的事,但她不覺得有什麼可驚詫的,若皇上問起,嘴巴是她的,她想怎麼說都可以,他是皇上,肯定很忙,總不會沒事做到去追查她話中的真偽吧?

  她沒犯傻,知道自己該乖乖的待在鳳儀宮裡什麼都不做才不會出錯,可她做不到,她野慣了,要她呆呆的無所事事,一日又過一日,她會憋死,到時還沒被看出是冒牌貨就先悶死了。

  所以她寧可冒點險,一點無傷大雅的險,找點樂趣,這才能支持她在這乏味的宮裡待下去。

  「這是——」宇文琰的視落在她手上,明知故問。

  「臣妾雕的。」他應該看不出她在雕他吧?應該……

  「朕看看。」

  皇上開了金口要看,她當然不能說才不要、不給你看,只能乖乖地把手裡的紅蘿蔔交出去了。

  宇文琰身後的尚德海不由得踮了踮腳尖,往右探著腦袋,他身量比皇上矮一個頭,又想看看究竟皇后娘娘是怎麼雕萬歲爺的,這可是本朝從來沒有過的事,太稀罕了。

  宇文琰假裝處之淡然的接過那根紅蘿蔔。

  這個,是他,一個蘿蔔色的他,雖然怪異卻毫無不協調感,彷彿他天生就合該雕在紅蘿蔔之上。

  尚德海靠著猛踮腳尖,總算看到了,心裡讚嘆著,太像了,雕得實在太像了,皇上的神情纖毫畢現,又很修長……他努力憋著笑意,身為太監總管絕不可在御前失儀。

  宇文琰把玩著自己蘿蔔色的分身,內心實在被衝擊到了,但他身為明君不想顯得小太家子氣,便輕扯嘴角道:「想不到皇后還擅長果菜雕。」

  慕容悠決定不想太多,衝著他燦然一笑,輕快地道:「多謝皇上誇獎,皇上還喜歡嗎?可以送給您。」

  春景、綠意聽得直想扶額,皇上哪裡會想要啊?擺在眼前看了心裡就不舒坦好不好?

  宇文琰深吸了一口氣。「皇后一番美意,朕就卻之不恭了。」不能讓他的紅蘿蔔分身流落在宮裡,一定要帶走消滅。

  「皇上,一個會不會太少了?要不要臣妾再給您雕一個?」慕容悠熱心地問。

  想到兩個、三個紅蘿蔔色的自己,宇文琰皺了皺眉。「不用了,一個就夠了。」內心狂吼,一個就太多了!

  他定了定神,命令自己不許被紅蘿蔔左右了心神。「皇后,朕有話問你。」

  他神情嚴肅,慕容悠會意,屏退了眾宮女,尚德海也躬身退到了屏風外。

  眾人都退下後,宇文琰這才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你的畫——」才說了三個字他就不由自主的清了清喉嚨,這才繼續說道:「就是太上皇仙界生活日誌,那是打哪學的?出自何派?」

  「何派?」慕容悠一愣,想了想。「應該是無師無派吧,不過是臣妾幼時跟一個遠房親戚學的,親戚說那叫漫畫,雖然難登大雅大堂,但勝在有趣。」

  她娘也算是她親戚吧,應該……吧?所以,她這不算在瞎說……吧?

  「漫畫?」宇文琰重複著這兩個陌生的字眼,隨即不置可否地說道:「畫得不錯。」

  事實上,他覺得她畫得很好,但他不想讓她一下子太得意了。

  慕容悠眉開眼笑的咧開了嘴。「皇上想學嗎?臣妾可以教您,免費教學。」她娘常把免費教學掛在嘴邊,她是耳濡目染。

  宇文琰臉上充滿了黑線。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狠狠的瞪住了她。「朕、沒、空。」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何跟她一般見識,提醒她「他是皇上」這件事顯得十分可笑,而他正在做。

  慕容悠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說的也是。」

  宇文琰咳了一聲,負著手道:「不過,皇后手邊若有其他的漫畫,朕倒是不介意一看。」

  慕容悠興高采烈的起身。「有啊!皇上等等,我去拿!」

  這一看,宇文琰又是滿頭黑線,她畫的是太后生活曰常,主要是嬪妃們早上去見禮時的描述。

  筆畫線條簡單,把矯情扮高貴的太后畫得維妙維肖,跟太上皇的仙界生活一樣夾雜了趣味,他越看越忍悛不住的想笑,當他看到太后屏退了宮女,然後自個兒在寢宮裡撩起裙子放了一個屁時,他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皇上喜歡?這本也送您。」

  不知何時,她湊到了他身邊,他坐著,她站著,身體前傾,兩人貼得極近,他一轉眸就看到了她的粉頰。

  她的肌膚如美玉般的白晰細膩,身上淡淡香氣並不過分濃郁,胸前山巒起伏的曲線十分姣好,神情也不似其他嬪妃見到他時的小意承迎,總之,心中那份對她的「不討厭」,叫他自己也訝異。

  他又咳了一聲,將畫冊擱下。「不必了,不過這畫冊你要藏好,你這畫的內容對太后大不敬,莫要讓旁人看見了。」

  「我知道。」她不以為意的一笑,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皇上,我也畫了您的,您要不要看?」

  他的神情淡漠如故,但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畫了他的?

  他心癢難搔,實在想看,但他又怕看到什麼令他沒法承受的內容,比如他獨自在御書房裡屏退了左右,撩起袍角放了一個屁。

  太后的他自然是笑得出來,但若是看到自己的,他怕是笑不出來。

  正當他在天人交戰時,春景進來請示了。「娘娘,要用晚膳了,敢問皇上是否留膳?」

  慕容悠想也不想的說:「皇上當然不在這兒吃,準備本宮的就行。」

  宇文琰蹙眉,他原也沒打算與她一道用膳,但她問也不問他的意思就代他做了決定,這令他很不舒服。

  要知道,凡上位者都喜歡控制他人,不容許被控制,而他是皇帝,她是皇后,帝后帝后,從主從關係來看自然他是上位者了。

  另外,他很是懷疑她要趕他走,目的是等他走了,要再雕千千萬萬個他的紅蘿蔔分身出來,是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走!

  「朕要在這裡用膳!」他斬釘截鐵的說。

  隔日,御膳房還接到一道奇怪的聖旨——從今爾後,沒有皇上的命令,不得將紅蘿蔔送到鳳儀宮。

  「皇上要在這兒用膳?」慕容悠很訝異,這不可能啊,他們是拉近了點距離,但沒熟到可以一塊用膳吧。

  春景很高興。「遵旨!奴婢這就去傳膳。」

  「朕要留膳,皇后不高興嗎?」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但君無戲言。

  尚德海卻是喜極而泣。

  主子多久沒跟人一起用膳了?他從不跟嬪妃一塊用膳,長久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用膳,實在可憐。

  「皇上想多了,我怎麼會不高興?」慕容悠一笑。「反正菜多得很,吃不完丟掉也是浪費,分皇上吃些也無所謂。」平日裡她娘也會把沒吃完的飯菜分給流浪漢。

  宇文琰狠瞪著她。

  放肆!她到底在說什麼?

  他一個人在惱怒,慕容悠已經坐下了。「皇上您也坐,反正晚膳沒那麼快來,皇上要不要看臣妾雕些別的?用白蘿蔔雕尚公公可好?」

  宇文琰的視線先是移到琉璃果盤上的白胖大蘿蔔,又從白胖大蘿蔔移到白胖的尚德海身上,在宮裡養尊處優的尚德海,確實跟一根大白蘿蔔似的又白又胖。

  想到尚德海的白蘿蔔分身,不知哪根筋不對,他竟然忍俊不住的放聲大笑起來。

  「皇上……」做為一個太監,尚德海有被調戲的感覺,十分尷尬。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5 01:23 PM 編輯

【第五章】   皇后侍寢了

  人是這樣的,如果一塊吃飯的人吃得很香,自己也會跟著有胃口,反之,如果一塊吃飯的人一粒一粒的夾米,也會讓看得人胃口盡失。

  慕容悠從小到大都是個胃口極好的人,不論手藝極差的她娘煮出些什麼奇怪的吃食來,她都能吃得很香,進了宮那更別說了,宮裡的伙食那麼好,每頓都十幾道十幾道的上,她便敞開了胃口,把自己吃撐了才甘願放下筷子。

  宇文琰從來就沒有胃口好與胃口不好的分別,他吃飯只是為了填飽肚子不死去,沒其他的想法,可是看她吃得那麼開懷,他也破例又添了一碗飯。

  尚德海十分驚訝,看得眼睛都直了,皇后那吃相真不能看,皇上居然還能看著她吃了兩碗?

  皇上吃了兩碗耶!

  這可是他侍奉皇上以來沒有過的事,他都想跑去鐘樓敲鐘昭告天下了。

  「太飽了。」慕容悠吩咐春景取酒來,宇文琰看著她自顧自在他面前喝酒,卻不招呼他喝,慕容悠連喝了幾杯才意識到某人在瞪著她,她忙解釋道:「皇上別誤會,不是臣妾小氣,只因這是臣妾在宮裡自己釀的藥酒,專消積食,但後勁極强,臣妾是喝慣了的,皇上千萬不要喝。」

  酒是她爹教她釀的,加了數種藥草,確實能消腹脹與積食,她自小喝慣了,醉了就睡,也不覺得有什麼。

  宇文琰看著微醺的她,面頰染上了一層桃紅,十分可人,她的眼神靈動無比,媚如霞。

  他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悸動。「朕要喝。」

  完全是你說我不行,我偏要證明我行的概念。

  「皇上,您真的不要喝比較好。」慕容悠好心地道。

  「朕要!」有人很是堅持。

  慕容悠見他不肯罷休,勉為其難道:「好吧,春景,給皇上斟一杯。」

  宇文琰見她都喝了四、五杯,自己只喝一杯豈不是讓她看笑話?遂口氣强硬地道:「朕要喝六杯。」

  慕容悠直搖頭嘆息。「皇上自個兒要喝的,醉了可不要怪罪臣妾……」

  宇文琰雙眸一瞪。「朕不會醉。」

  春景斟好酒,宇文琰才喝了一杯。

  咚——

  某人趴在桌上,陣亡了。

  這晚,皇上無可避免的留宿鳳儀宮。

  這消息,隔天一早就傳遍了皇宮。

  然後,留宿很自動的變成了侍寢——皇后侍寢了。

*             *             *

        宇文琰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他作了個很長的惡夢,夢見自己變成了紅蘿蔔,被一隻大兔子追著吃,被追逐的草原無邊無際,他也跑的沒法停腿,跑啊跑的,刺目的大太陽底下,他出了一身的汗,成了一根在跑的濕蘿蔔,大兔子依然亦步亦趨地追逐著他,它明明能越過他卻是與他保持著一步距離,就如此不離不棄的追著他。

  很荒謬,他生平第一次作如此荒謬的夢,這都要怪那個女人,隋雨蒙,竟將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真龍天子雕在紅蘿蔔上……

  不過,這裡是哪裡?

  淡淡的香傳來,不是嘯龍宮慣點的龍涎香,也不是他的龍床,嘯龍宮的帳子是明黃色繡著同色龍紋,而他眼前的帳子隱約可見繡著鳳紋——這不是嘯龍宮。

  頃刻間,他記起了自己與隋雨蒙對酌的情景,她勸他不要喝她釀的酒,而他硬是要喝,還逞强說要喝六杯,但他似乎只喝了一杯,後面的事,他就全記不得了……

  他……

  要命!

  難道他當真是一杯就倒嗎?

  她能喝數杯,而他連一杯都不行,這個可能令他瞬間腦子嗡聲不斷。

  「娘娘,皇上睡了那麼久,真的不打緊嗎?」帳外,一個聲音問道,語氣中不無擔憂。

  一個聲音回道:「不打緊,讓他好好睡一覺吧,這陣子他肯定沒好好睡過,鐵打的也會受不住。」

  宇文琰眉峰微挑。

  既然提到了他,他自然要聽聽了,這不算偷聽,只是外間的人不知道他已醒來罷了。

  「娘娘說的不錯,皇上純孝,太上皇過世了,皇上自然是要傷心好一陣子了。」先前那個宮女附和地說道。

  至到目前為止,宇文琰都算滿意。

  「皇上是很孝順。」另個聲音話鋒一轉。「不過,皇上的酒量一向這麼差嗎?」

  宇文琰腦子咯噔一聲,那是隋雨蒙的聲音——

  放肆!他酒量一點也不差,是她這裡的酒太奇怪了,跟他沒有關係。

  正在他單方面的極力撇清時,另一頭又接著說道:「酒量差便罷,酒品也叫人不敢恭維,太可怕了。」

  宇文琰一下子變了臉色。他酒品差?簡直信口開河!他酒品一向好,哪裡差了?他不信!說什麼都不信!

  「身為皇上,竟在酒後公然搶劫。」慕容悠嘆道。

  宇文琰心口一涼。

  搶劫?她現在是在說他搶劫嗎?

  「搶劫就算了,也不劫些值錢的,淨劫些瓜果算什麼事啊!」慕容悠恨鐵不成鋼地再搖頭,說完卻突然噗哧失笑,幾個宮女也跟著笑了出來,比較含蓄的就掩著嘴,不過掩著嘴也是笑啊,其中慕容悠笑得最大聲。

  宇文琰的表情十分凝重。

  他搶劫瓜果?

  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可低首一看,自己衣襟裡竟然鼓鼓的,他頓時錯愕地傻住了。

  翻開衣襟,他吃驚的看到瓜果塞了他滿衣襟……這下,他再也無法說服自己,他沒有搶劫……

  「都出去吧,娘娘要更衣了。」春景見實在鬧騰得不成樣子,清理了現場,幾個二等宮女美寶、四兒、雪紋這才不情不願的告退了。

  春景蹙眉。「娘娘也要立點威才好,莫讓旁人說咱們鳳儀宮沒規沒矩,尤其是太后那兒,雖然夫人說太后會幫著娘娘,但奴婢怎麼看,太后都不像喜歡娘娘的樣子。」

  慕容悠和顏悅色的對春景揚起安撫的笑容。「你別緊張,我自有分寸,就是在咱們宮裡說說笑罷了,無傷大雅。」

  春景黛眉輕蹙。「娘娘,咱們誰也不知道這鳳儀宮裡有誰是誰的眼線,娘娘不可大意。」

  慕容悠一副聽進去的樣子。「我明白。」

  這話聽在宇文琰耳裡著實奇怪,據他了解的隋雨蒙,讓一個奴婢這樣提醒,臉上肯定掛不住,可她卻一派輕鬆,似乎半點都不覺得奴婢大不敬。

  「夫人說太后會幫著娘娘」又是什麼意思?夫人指的肯定是隋雨蒙的母親隋夫人,但隋夫人為何說太后會幫著隋雨蒙?要幫何事?或者,只是幫著她熟悉宮中事務?

  不論幫指的是何事,他娶隋雨蒙為后,代表掌握住了隋岳山的鐵騎軍,太后都應該是最不樂意見的那一個,此刻肯定把隋氏一族都劃進了敵方,如此說來,太后會幫隋雨蒙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了。

  「好了好了,你們倆就別搶著皺眉了行不行?」慕容悠輕咳兩聲。「不是還要去給太后請安嗎?快給我更衣吧,遲了可不好。」

  春景、綠意這也只好不念了,著手為主子更衣。

  「娘娘,給您身上撲些香粉可好?」

  「不必了,那些香味聞著膩,我倒喜歡百葉草的香味,往我身上撲那個吧。」是慕容悠的聲音。

        綠意很是無言。「娘娘,百葉草是驅蟲的。」

  慕容悠漾開一抹促狹的笑容。「我逗你呢,綠意,你怎麼都不笑?現在想來,你們倆好像都很少笑,是有什麼原因嗎?難道笑穴被人給封住了?若不是的話,你們倆笑一笑給我看看,笑一個一兩銀子……」

  兩人滿頭黑線。「娘娘!」

  宇文琰隔著紗帳定睛看去。

  皇后……在更衣……

  她的睡袍落在巧足邊,身上沒穿抹胸,只穿了一個奇怪的東西,那是兩塊水色窄小的布料緊扣在胸前,露出雪白的玉肩和大半個高聳渾圓的胸脯,纖細的柳腰不盈一握,往下是水色三角形的窄小褻褲,雖然怪異,但她身上彷彿散發著幽幽暗香,瞬間令他血脈債張、呼吸急促、眸光漸深,這才想起因為喪期他也素了一段時間。

  他對床笫之事向來是需要時傾洩,不壓抑也不過度放縱,過程更是只求自己紆解,從不會理會承歡者的感受與需求,洩了便抽離,絕不會有半分的留戀,一個月裡有大半個月是自己睡在嘯龍宮的,以致於後宮裡有大半嬪妃尚未被臨幸過,六宮粉黛私下自是怨聲載道——

  皇上不好色,她們連個勾引皇上的機會都沒有,能不怨嗎?

  所以了,宇文琰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欲求不滿,他可是擁有整個後宮女人的男人,只要他想,任何時候都可以對其中任何一個女人施為,但此時他的反應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對半裸的皇后起了如此之大的反應,就像是個沒碰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似的,只是這樣隔著紗帳偷看她,他的心跳就漸漸不受控制……

  「好了,我不逗你們了,快更衣吧!」慕容悠笑著說道,她們太過嚴肅了,逗她們兩人是她的日常樂趣。

  綠意無奈地道:「娘娘,您不能再穿這個了,若是哪天皇上召您侍寢看到,您要如何解釋?」

  慕容悠沒多想便說道:「放心吧,皇上擺明了不喜歡我,他不會召我侍寢的,所以他不會知道。」

  這東西叫胸罩,是她娘縫製的,說是這樣胸型才會漂亮,發育才會好,她問過同村的允兒、賢兒等幾個好朋友,她們都沒有穿胸罩,也不知道啥是胸罩,看來就是她娘特立獨行了一點,總是有跟人家不同的點子。

  總之,她渾然未覺自己這從長胸後就穿在身上的胸罩勾起了某人的火苗,那火苗被不經意的點燃了之後,還一發不可收拾,星火燎原了……

*             *             *

  宇文琰放下朱筆,這個不起眼的動作讓一旁伺候的小方子眼皮子跳了一下,他站得直挺挺的,動都不敢動一下,盡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這幾日他就有這深刻體驗。

  皇上大老爺也不知道哪裡不順,連日來心情陰晴不定,十分狂躁,說發火就發火,說陰沉就陰沉,讓他和他師傅都無從捉摸起,尤其是皇上一個人在御書房裡批折子時格外會發作,因此他師傅就很不講義氣的把御書房伴駕的工作丟給了他,讓他獨個承受凄風苦雨。

  「小方子——」

  他忙向前躬身,心裡七上八下的怦怦直跳。「奴才在。」

  宇文琰低頭看著他。「你熱嗎?」

  小方子一愣。「啊?」

  宇文琰有些不耐煩了。「朕問你熱不熱?」

  小方子這下聽清楚了,忙誠惶誠恐的道:「奴才——奴才不熱,多、多謝皇上關懷。」

  宇文琰卻是很不滿意。「你為何不熱?」

  小方子打了個激靈,他悄悄抹去額上的薄汗,心驚膽跳地問道:「敢、敢問皇上,奴、奴才應該熱嗎?」

  其實他原本真的不熱,是皇上開始問話之後他才熱了起來,而現在他真是熱得要命!

  「罷了,你下去。」宇文琰蹙眉,覺得自己在白費工夫,為何會想從小方子身上得到解答,他真是糊塗。

  「是!」小方子巴不得聽到這句話,忙腳底抹油退下。

  御書房裡頓時寂靜無聲,宇文琰無視堆積如山的奏折,起身繞過案桌,他走到窗前負手而立,深邃的雙眸裡有些焦慮。

  御書房外不時傳來風吹落雪的簌簌之聲,他本不該覺得熱,但他卻熱得難受,那是一種由體內漫到體外的熱,一種他掌握不了的熱,令他不禁深深蹙眉。

  他是不是瘋了,怎麼老是想起隋雨蒙穿那東西的畫面,甚至想得日不能思夜不能寐。

  這幾日他的腦子一直被一種奇怪的情緒占據著,所謂奇怪的情緒就是他站在隋雨蒙身後,雙手穿過她腋下,解開她雪白胸脯上的那兩塊小布,跟著,她渾圓的胸脯彈跳出來,他掌握住,盡情捏弄……

  想到這裡,彷彿嗅到她的體香,他喉嚨一緊,咬著牙,為自己的太有反應而氣惱。

  一定是太久沒有洩慾的緣故,不是因為她,絕對不是!

  於是這晚,尚德海捧著牌子要他翻時,他想了一下,翻了玉妃的牌子。

  稍晚,得了消息,玉妃在聚霞宮歡天喜地的迎接了皇上,渾然不知她之所以有幸侍寢是因為某人的胸罩。

  一如既往,洩了之後,宇文琰便抽離了玉妃的身子,不管她尚在嬌喘,不管她身子蜷曲著狀似痛苦,這不過這天他有了一點小小的不同,稍事清理之後,他轉眸盯著玉妃尚未穿衣的身子。

  玉妃的胸脯小巧玲瓏,恰是他能一手掌握的範疇,他也不是第一回看女人的胸脯了,但此刻他竟生出了嫌惡之心。

  玉妃被他看得有點心驚膽顫,自己的胸脯怎麼了嗎?皇上為何用那種眼光看她的胸脯?

  她再笨也知道那不是慾望的眼神。

  「朕問你,有種抹胸只得兩塊布料緊扣在胸前,你可曾看過?」

  玉妃莫名其妙,但他目光凶狠,她有些害怕地道:「恕臣妾愚昧,不知皇上在說何物。」

  「就是……」尚未具體形容,他便索然無味的坐了起來,撩開紗帳。「罷了,說了你也不懂。」

  玉妃很直接的被鄙視了,她實在委屈,皇上又不講清楚,怎麼知道她不懂?

  宇文琰身體得到了紆解,可是心裡卻並不滿足,他並未留宿,在玉妃淚汪汪的目送中離開了聚霞宮。

  夜已深,皇宮一片寂靜,只有引路的八盞宮燈散發著幽光。

  尚德海和小方子師徒兩人躬著身,亦步亦趨的跟著眸中一片暴戾的皇上爺,唯恐他磕著碰著了,後頭還有一長溜串的侍衛奴才,全部大氣不敢喘一聲。

  他們真不知道眼前的這尊神要走去哪裡,饒是察言觀色已成精的尚德海也參不透,鵝毛大雪雖然停了,但這天寒地凍、星月無光的,一定要這時候出來信步閒走嗎?

  一炷香的工夫過去,雪花又紛紛揚揚的落下來,不一會兒已下了厚厚一層,尚德海硬著頭皮上前。「皇上,寒風刺骨,冰雪濕滑,傷了龍體可就不好了,是否讓御輦來接您回宮裡歇著?」

  宇文琰板著個臉,眸光沉沉。「多事。」

  尚德海不敢再開口了,根據他侍奉皇帝十多年的經驗,皇帝現在是一座移動的火山,隨時會爆炸啊!

  他實在想不通主子究竟在生什麼氣?眼下邊關太平,朝裡也沒大事,太上皇離世的悲傷也衝淡了許多,更沒哪個不長眼的官員做了什麼蠹事惹皇帝生氣,那他究竟在氣什麼?總要知道原因,他才能設法平息不是嗎?

  就在他苦著一張臉想不通透時,竟然看到皇帝停下了腳步,步履一轉,那方向是往鳳儀宮的方向。

  他和小方子對視一眼,兩人頭上都飛了許多問號。

  皇上不會這時候要去鳳儀宮吧?

  宇文琰確實就是要去鳳儀宮,他實在不甘心自己一人被折磨得這麼狠,他要去看看令他如此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在做什麼。

  那罪魁禍首在做什麼呢?

  鳳儀宮早熄了大半燈燭,守夜的宮女太監深夜見到皇上駕到,均是驚訝不已,一個個都很想揉揉眼睛,覺得一定是自個兒看錯了,直到回過神來這才連忙拜倒。「參見皇上!」

  「平身。」宇文琰面無表情。「皇后呢?」

  一個宮女站出來誠惶誠恐地回道:「娘娘已經睡了。」

  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娘娘自然是要睡下了,皇上這話問得很奇怪耶,當然,這個點來更是奇怪……

  「不需吵醒皇后。」宇文琰神色漠然,大步跨入殿中。

        他從頭到尾木著張臉,因此鳳儀宮守夜的所有太監宮女都不知道他們這位萬歲爺要做什麼,不過萬歲爺眼裡那狂風暴雨的神色,外人看了,還以為是半夜來找皇后尋仇哩。

  宇文琰屏退了眾人,獨自踏進寢殿,這才卸下了板著臉的偽裝。

  寢殿內飄散著淡淡的助眠熏香,杏黃色的紗帳外只餘一盞幽暗的宮燈,紗帳裡,厚厚的羽被下有道微隆的曲線,想到是隋雨蒙躺在那兒,他眸中幽光流轉,心口也不由得滑過一絲異樣的感受。

  他忽然明白了一個事實——他想要她侍寢,可想到她的吻給了別的男人,她的心也是別的男人的,他就覺得有傷自尊,何況她還自以為是的認定了他不會召她侍寢,如此情況下他又如何能翻她的牌子?

  想到這裡,他的心跳便漸漸有些不受控制,黑眸瞪著紗帳裡那睡得一臉酣甜的女子。

  該死的,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把他害得無法成眠,也無法從別的嬪妃那裡得到紆解,她自己卻還睡得著?

  「朕今夜就睡這裡!」他脫下外衣一丟,有些賭氣的說道,這話也不知道在對誰說的,應該是對空氣說的吧。

*             *             *

  慕容悠是個不知失眠為何物的人,從小一沾著枕頭就立刻入睡,聽到雞啼便會睜開眼睛,並且立刻精神抖擻的翻身起床,從不賴床,十多年來如一日,並沒有因為睡在皇宮而有所改變。

  這會兒她正睡得熟呢,渾然不知有個人上了她的床,進了她的被裡,與她同床共枕。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五根、六根……

  宇文琰真不知道自己會幹這種蠢事,他為何要數她的睫毛?

  事情是這樣的——雖然見到了她,躺在她身邊,他依然是怎麼也睡不著,反倒心跳快得有些詭異,而她又剛好側躺著與他面對面,濃長的睫毛密得像一排小扇子,他無事可做之下便數了起來。

  數完了睫毛,他又做了一個自己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湊過去,雙唇輕輕貼上她的額頭,吮吻了許久。

  軟香在懷,他又怎麼睡得著?尤其她側躺著,絲滑的睡袍半露,他依稀看得到那兩片令他血脈債張的奇怪抹胸。

  他覺得自己有病,分明是他的老婆,他為何不敢順從內心的渴望碰她?為何放著滿後宮的女人不要,偏偏想著她的身子?

  他甚至想,會不會她進了宮之後,知道已經無望便漸漸忘了封擎那家伙,同時心裡有了他這個皇帝丈夫,肯定是這樣,否則她沒必要煞費苦心的給他畫太上皇仙界生活日誌,沒必要雕他……雖然是雕在紅蘿蔔上頭,但她確實是親手雕了他沒錯。

  忽然之間,她動了一下,竟然鑽進了他的懷裡,她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就像頭溫馴的小羊似的。

  被她這樣貼著,他腦子一熱,整個人頓時像長了毛一樣的難受。

  他的臉貼在她耳畔,呼吸有些凌亂,手也不由得探進了她衣裡,找到那令他魂牽夢縈的奇怪抹胸,結結實實地流連揉弄了一番。

  因為這番得償所願的刺激,他的龍根又覺醒了,玉妃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哭,她稍早之前才伺候過的龍根竟然只因為摸了摸皇后的胸就又抬頭了,那她到底算老幾?

  滿足了之後,他便將她的衣襟拉好,也是怕弄得太久她會醒來,只好淺嘗即止,一邊想著來日方長,她已是他的妻,還怕日後沒機會摸個盡興嗎?

  他重新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揉了揉她濃密黑亮的秀髮,目光已沒了初來時的狂躁,而是濛上了一層柔軟的水光。

  他想不起自己何曾對女人有這種情懷了,即便是對當年的太子妃也沒有,反倒是這個他打定主意要冷落的隋雨蒙莫名其妙的捉住了他的心,如今要丟也丟不開了,既是如此,他便要她完完全全的屬於他,不許再想別的男人!

  他心口熱燙,不自覺緊了緊手臂,將她擁得更緊。

  一番轟轟烈烈的宣誓之後,他懷裡的人兒卻蹙了蹙眉心。

  「爹……娘……女兒想你們了……」

  她在說夢話。

  她進宮多久了?也三個月了吧?會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

  等等——

  若自己給她見家人的恩典,她是不是會給他加分?

  就像得到了什麼神明開示似的,他驀然興奮起來,他怎麼沒早想到這個呢?

  他低首在她墨雲般的髮上輕輕吻著,嘴角噙笑。「朕會讓你給朕加分的。」

  這一夜,包括尚德海、小方子等宮女太監全在寢殿外守著,他們不知道皇帝進去皇后的寢宮做什麼,以為他去去就會出來,沒想到,皇帝一夜未出……



【第六章】   皇上的恩典

  宇文琰要上早朝,五更天便要起身,他為熟睡中的慕容悠掖了掖被角,這才起身穿衣下床,內心感到十分滿足,身體裡那隻躁動的野獸暫時安分了,他沒有對她做什麼,卻奇異的妤解了他某種渴望。

  離開時,他仍是那一句,「不需吵醒皇后。」

  雖然是同樣的一句話,可他勾著嘴角,眼中閃動著光芒,面色可比昨夜好太多了,簡直是如沐春風。

  於是,眾人又恍然大悟了,原來昨夜皇后娘娘又侍寢了。

  皇宮裡的秘密很多,但也可以說是沒有什麼秘密瞞得住的,所以,皇后娘娘再度侍寢的消息很快像野火似的傳遍了後宮。

  再說慕容悠。

  自從來到皇宮之後,因為皇宮裡沒有養雞也就沒有雞啼,所以慕容悠都是春景、綠意什麼時辰喚她起身,她就什麼時候起身,可這一日她卻是睡到了自然醒,醒來之後得知了一個離奇的事件。

  「你說皇上來這裡睡?還睡了一晚?」

  「娘娘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春景頗有微詞,娘娘也太好睡了。「皇上交代不需吵醒娘娘,所以奴婢才沒喚醒娘娘。」

  慕容悠聽得一愣一愣的。「太后那裡呢?」晨起率領眾嬪妃向太后問安是她身為皇后的例行事務。

  春景道:「皇上交代了尚公公親自去給太后傳話,說娘娘身子不適,今日不過去請安了。」

  慕容悠馬上就放下心來,既然是尚公公去傳話,太后自然明白是皇上的意思,怪罪不到她頭上。

  自從來到宮裡,她最不習慣的便是晨起請安的規矩,總要費事地梳洗隆重打扮一番,又要聆聽太后的教誨,實在是件苦差事。

  不過,皇上真的來過了嗎?還過了夜?

  她夢到有人在為她揉捏身子,揉得她通體舒暢,尤其是胸……

  不可能啊,皇帝半夜不睡,來伺候她幹麼?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還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

  她不知道隋雨蒙身材如何,她自己是挺不錯,她娘說的,女人有沒有胸很重要,沒有胸的女人叫洗衣板、太平公主,她娘就是個洗衣板、太平公主,說自己因為沒胸吃了很多綠茶婊的悶虧,男人都是有奶便是娘,言語之間很是遺憾的樣子。

  哦,對了,綠茶婊是她娘家鄉的罵人話,專門用來指那些言行思想上不太好的姑娘家。

  所以嘍,她打從開始長胸來癸水,她娘就每日溫一杯羊奶給她喝,在木瓜的產季還要她多吃木瓜,她的胸硬是比同村的姑娘家大了不只一星半點。

  難道,皇上也是有奶便是娘?

  想到皇上夜裡不知對她的胸做了什麼,她忽然身子有些熱……

  她第一次想要了解他的女人有哪些。

  差人打聽了一下,春景道:「皇上在東宮時的太子妃和兩位側妃,都離奇的在有孕後意外身亡,登基後照禮制要充實後宮,當時皇上對此事漠不關心,便由太后挑選,封了雲南將軍的嫡女為玉妃,此舉是為了安雲南將軍的心,讓他好生鎮守雲南。」

  「另外,太后內舉不避親封了自己的內侄女為惜妃,其他嬪以下的嬪妃都是太后挑選的,皇上做主的只有綾嬪一人,將她由東宮才人晉到了嬪位。」

  慕容悠水眸微掀,她再度確認了一個事實——綾嬪在皇上心目的份量,真是不一般。

  春景續道:「後來皇上便再沒有納過嬪妃了,直到大婚,按照禮制在迎娶皇后的同時要封幾個妃子,同天便抬了鎮南王嫡女為憐妃,以及皇上的心腹大臣——中書令的嫡女為香妃,封了兵部尚書郭達的嫡女郭雙雙為貴嬪,她是皇上母舅的女兒、皇上的表妹,這是皇上要拔擢自己母家之意,另外洛陽侯的嫡女和誠意伯的孫女同樣封為貴嬪,這兩位都是釋兵權後的安撫之策。」

        慕容悠認真的聽進去了。「所以,後宮之中只有憐、香、惜、玉四位從一品的妃子,沒有貴妃?」

  在大雲後宮的禮制上,皇上必須有皇后一位,皇貴妃一位,四位貴妃,六位妃子,十二貴嬪,十八嬪,以及貴人、夫人、美人、宮人、秀女等等,人數至少是百人以上,而宇文琰只有四個妃子,三個貴嬪、一個嬪,在女色方面他也算節制了。

  「是的,娘娘,正一品的賢、良、淑、德四貴妃要誕下小皇子或小公主才有資格封貴妃,而皇上目前膝下猶虛,尚無子嗣。」

  慕容悠托著下巴,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桌面沉思起來。

  太子妃和兩位側妃都因為懷了身孕而死,這肯定不是巧合或意外,分明是有人不想要宇文琰有後嗣。

  看來,如果現在再有哪個嬪妃懷孕,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究竟何人不想皇上有後嗣?那人在皇上還是東宮太子時便對開始對他下手……

  自小便喜歡刨根究底的她,真真好奇了起來。

*             *             *

  皇極殿裡,散朝後,宇文琰特別將隋岳山留下來,隋雨莫就跟在他爹旁邊,也一道留了下來。

  隋家兩父子不斷交換眼色。

  完了,肯定是慕容悠那丫頭露出馬腳了,皇上發現她是冒牌貨,要向他們問罪了……

  隋岳山眉心蹙得死緊。

  這陣子他們也不好受,提心吊膽的把人送進了宮裡,就怕她會出什麼紕漏,而前幾日,仰天湖在一陣驚天動地的大雷雨後,湖面竟飄著蒙兒失蹤那日穿的衣物,因此他們推敲蒙兒可能凶多吉少,真被魚怪給吞了。

  這件事目前只有他們父子和幾個心腹知道,他沒讓妻子知道,怕她承受不住。

  如果蒙兒真的死了,那麼慕容悠就必須一直代替女兒在宮裡當皇后,不過也不是沒個盡頭,只要那件事成了,她自然不需要再當皇后。

  「隋愛卿——」

  宇文琰已揮退了眾人,隋岳山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臣在。」

  皇帝特地把他留下來究竟要說什麼?是發現了慕容悠頂包之事,還是察覺到了那件事?

  「皇后進宮也有段時日了,想必家人也十分掛念,朕特准皇后母親等女眷進宮探望。」

  皇后是不能召見外臣的,自家父兄也一樣,因此他讓皇后的母親等人進宮,這是極大典恩,連太后的母家都沒進宮探親過。

  隋家父子均是一愣,就這件事?

  隋岳山回過神來,忙道:「謝皇上恩典!」

  從皇極殿離開之後,兩人還是摸不著頭緒。

  「父親,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隋雨莫疑惑的說道:「真是讓娘進宮探親而已嗎?」

  隋岳山的嘴角抽了抽。「饒是我也參不透皇上之意。」

  隋雨莫不斷想著各種可能。「莫非是在敲打咱們?告訴咱們,他已經知道了,要咱們自己認罪嗎?」

  這話讓隋岳山面色一沉。「讓你娘速速進宮問個清楚,看那丫頭是否做了什麼被皇上識破,咱們才能從長計議。」

  「也只能如此了。」隋雨莫十分懊惱。「都是兒子不好,不該想到讓個山野丫頭進宮冒充蒙兒。」

  隋岳山面沉如水。「你也不必自責了,當時除了這方法,咱們也別無他法。」

  一個宮女匆匆行來,不小心撞了隋岳山一下,她忙跪倒。「奴婢無狀,侯爺勿怪!」

  「無事。」隋岳山揮了揮手,那宮女忙告退了,他不著痕跡的拾起了地上一團紙,便是隋雨莫也沒瞧見。

  五日後,隋家的女眷進宮探視皇后娘娘,慕容悠已得到了消息,一早向太后請了安之後便吩咐宮人備好了茶水糕點在鳳儀宮等著。

  慕容悠以為她只會見到隋夫人,待看清隋夫人身邊的丫鬟是誰後,她禁不住嘴角都上揚了,隋夫人對她眨眨眼。

  兩人敘了一會兒舊,隋夫人便一本正經地道:「靜娘,把我縫製的幾件貼身衣物給娘娘試試合不合身。」

  鄭靜娘恭恭敬敬地一福。「是。」

  慕容悠就順理成章地和她自個兒的娘親避到寢殿裡去了。

  一進寢殿,慕容悠就和鄭靜娘抱成一團,她歡喜無比地問道:「娘!你怎麼會來?怎麼會?」

  「隋夫人派人到家裡接我進京,說是皇上恩典,她能進宮探親,想捎帶上我,想到能見到你,又能進宮看看皇宮長什麼樣子,娘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了。」鄭靜娘拉著女兒的手,上下端詳著久違的女兒。「你呢?在宮裡過得可好?可有人欺負你?」

  「我很好,沒人欺負我。」如果有她也不會說,省得她娘操心。「娘,你快告訴我,爹呢?回家了嗎?」

  娘兒倆拉著手在床上坐下,鄭靜娘道:「你爹是從牢裡放出來了,不過被拘在了衙門裡,名義上是聘你爹為師爺,實際上是拿他當人質,不過倒是挺禮遇你爹的,給你爹住的地方是個二進的小院子,起居都有個小廝伺候,也不阻止我跟你弟弟去看你爹,就是不能回家,倒是那隋雨莫還送了三百兩銀子過來,說是給我跟你弟弟的生活費。」

  慕容悠對這結果並不意外,拘著她爹,她才會乖乖聽他們的話,放了才奇怪。

  「如此女兒就放心了,只要女兒在宮裡不出錯,他們就不會拿爹怎麼樣。」慕容悠握著她娘的手緊了一緊,眼裡透出一股堅定的神采。「娘,你放心,為了爹,女兒會小心行事的。」

  鄭靜娘卻是有些愁眉不展。

  慕容悠一直是她娘肚子裡的蛔蟲,母女兩人感情好得很,此時自然看出了不對勁。「怎麼了娘?有什麼事你就說啊!憋著多難受。」

  鄭靜娘沉默了片刻,終於說道:「小悠,娘知道你是個對感情還不開竅的木頭,所以娘此番前來,想來想去還是必須告訴你一件超級糟糕的事。」

  慕容悠心裡頓時咯噔一聲。「娘,你不要嚇我,不會是爹其實怎麼了吧?」

  鄭靜娘面容嚴肅。「不是,跟你爹無關。」

  慕容悠一顆心提得半天高。「那是——」

  鄭靜娘緩緩地說道:「小悠,皇帝好像是對你有意思。」

  慕容悠嚇了一跳,她娘進宮都不到半個時辰,怎麼會知道她這個事主都不知道的事?她玄乎至極的看著她娘。「娘,難道你還會算命?」

  「臭丫頭,娘哪會算命,是隋夫人說的啦。」她自己也是塊感情的木頭,哪裡會懂這些了?若不是隋夫人跟她說,她才想不到。

  「隋夫人說——皇上對我有意思?」慕容悠定睛看著她娘,那模樣有些傻,心跳卻是加快了。

  鄭靜娘翻了個白眼。「隋夫人當然不是那樣說的,她說皇上肯定是對你動了心。」

  撲通撲通,心跳繼續加快,慕容悠齜了齜小白牙道:「娘,隋夫人不可能平白無故亂說話吧?你是不是在耍女兒啊?」

  她雖然不是被騙大的,但她跟弟弟可是自小被他們娘親耍大的。

  鄭靜娘拍了女兒肩膀一下。「茲事體大,娘再不懂事,會拿這種事耍你嗎?告訴你,不是平白無故,人家隋夫人說得有根有據!」

  「我娘怎麼可能不懂事嘛。」慕容悠忙堆上一臉討好的笑容。「所以娘,到底什麼根據?」

  鄭靜娘慢悠悠的說道:「隋夫人說,咱們大雲朝從來沒有哪個嬪妃的家眷可以進宮探親的,皇帝肯給你這個恩典,表示他喜歡你,對你心動了。」

  慕容悠心裡一跳,想到前幾夜皇上神不知鬼不覺的留宿鳳儀宮,就在此刻她們娘兒倆坐的這張床上,還體貼的讓她多睡會兒,不必去向太后請安……

  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難道就是因為皇上喜歡她,所以才會過來看她?

  正在細細推敲,鄭靜娘卻是以為她不信,開解道:「小悠,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單憑你這容貌,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了,男人都是以貌取人的,皇帝會喜歡你也不奇怪。」

  慕容悠很肯定皇上並非如此膚淺,不是因為她的容貌而喜歡她的,回想洞房花燭夜,他掀了紅蓋頭,見到她時的眼神冷冰冰的,半點也不像驚艷於她,而且還拂袖而去,當時她的感覺是皇上厭惡她。

  那麼,皇上是何時喜歡上她的?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娘問你,皇帝有沒有碰你?」鄭靜娘的神情是平時少有的嚴肅。

        慕容悠一臉迷惑,鄭靜娘不等女兒回答便徑自說下去,「都怪娘少根筋,答應你進宮的當下完全沒想到那件事,等到你被隋雨莫帶走了,娘才越想越不對勁,既是進宮假扮皇后,就不可能不跟皇帝做那件事,娘越發的後怕和心驚,去衙門求縣太爺,求他讓娘見隋雨莫一面,娘後悔了,想把你帶回來,縣太爺卻說他們也沒門路可以見到隋雨莫,要見他,只能等他自己現身。你都不知道娘有多擔心,一直到現在夜夜都睡不好,怕你被皇帝霸王硬上弓,你還這麼小,都還沒成年哩,怎麼禁得起摧殘……」

  其實也不能怪她,她自己也沒經驗,而且隋雨莫從頭到尾都把重點擺在假扮皇后上頭,她也就沒想到洞房那件事。

  「娘,你到底在說什麼?誰摧殘誰?女兒怎麼半句都聽不懂?」慕容悠仍然是一頭霧水,實在納悶。

  鄭靜娘潤了潤嘴唇。「就是,進宮那日,皇帝……呃,有沒有脫你衣服?然後,壓住你……」

  古代人對性啟蒙的晚,又沒這方面的信息可吸收,要她怎麼跟十五歲的小丫頭講這種事啦?!

  慕容悠想了想,她娘講的應該跟隋夫人講的是同一件事。「放心吧,娘,皇上沒有脫我衣服,也沒壓我,洞房那夜可能我說話不得體吧,他有些生氣就走了」

  「那就好!」鄭靜娘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小悠自小運氣就很好,瞧,說話不得體還能避過大禍,這可不是尋常人有的好運。「小悠,你記住了,千萬不可以讓皇帝碰你,因為他要碰的女人太多了,太髒,娘怕你會得病。」

  雖然她沒經驗,但她當然知道多重性伴侶會導致性病,而皇帝是不可能固定性伴侶的。

  「為何皇上碰我,我就會得病,是什麼病這麼奇怪?」慕容悠被她娘教得很有求知精神。

  鄭靜娘雙眸一瞪,她這算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了。「就是……花柳病。」

  這些對在含笑村生活得很單純的慕容悠來說太難想像了,鄭靜娘也不多費唇舌,只道:「總之,皇帝不是你能託附終身的男人,他的女人太多了,你要跟人共享丈夫,你會很痛苦,再者,隋雨莫那混球說他們正在做一件事,若事成了,可以功過相抵,到時向皇帝坦白你是冒牌的,你就不必再當皇后了。」

  「是什麼事?」她的好奇心發作了。

  「娘沒問。」鄭靜娘彈了下女兒的額頭。「什麼事跟咱們有關係嗎?現在重點是你!總而言之你絕對不能失身於皇帝,因為日後你還要嫁人,失了貞操,男人就不會珍惜你。」

  慕容悠眼眸一轉,想的卻是別的。

  為什麼隋雨莫變成混球了?又為什麼講到隋雨莫的時候,她娘的神情不一般,還臉紅?

  難道……

  「小悠,你把這個藏在枕頭下。」鄭靜娘取出一個小瓷瓶來。「若是皇上强要脫你衣服,你就不著痕跡的把手伸進枕頭下捏碎一顆藥丸,自然會散發出迷香藥效,然後,皇帝的命根子就不能行事,你就安全了,這藥丸共有三十顆,夠你用了,想來一次兩次不行,到了三次還不行,皇帝對你也就沒了興致。」

  慕容悠接過那小瓷瓶。「娘,女兒實在不明白,為何皇上要強脫我衣服?」

  鄭靜娘也不廢話,她有些臉紅的從懷裡取出一本冊子丟給她。「你自已看吧!」

  她就是覺得自己面對女兒講不出口,所以事先畫好了,那不舉迷香丸是進京後她拜託隋雨莫幫她弄來的,當時隋雨莫一臉震驚的看著她,還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他問她要做什麼,她不說,他又追問,她還是不說。最後,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卻挨不過她胡攪蠻纏的功力,還是替她弄來了。

  嘿嘿嘿,他一定萬萬想不到,她是要拿來給小悠用在皇帝身上的。

  「娘……」慕容悠翻看著那冊子,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冊子自然是她娘自個兒畫的,一頁一頁都令她臉紅心跳,再想到隋夫人說得隱諱……原來,所謂眼一閉忍一忍的事是這些事。

  她正在低眉沉思,鄭靜娘又道:「小悠,既然你已成了皇后,皇帝又擺明了喜歡你,為了天下百姓,若是有適當時機,你就把你素日裡跟娘說的那些治國之道都跟皇帝說了,國家好,咱們老百姓的生活才會好,你這麼做是積福,知道嗎?」

  慕容悠跟她說的那些治國之道,她好像聽過,卻又記不得是哪個皇帝說的,都怪她歷史不好,否則憑小悠說的那些內容肯定能想起來。

  「女兒知道。」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小腦海裡就有道聲音在迴響,說著一些治國之道,那聲音跟她說什麼,她就會原原本本的跟她娘說。

*             *             *

  探親活動結束之後,慕容悠心裡頓時裝了兩件事。

  第一是絕不能失身於皇上,第二則是她娘對隋雨莫的態度。

  晚膳後,她屏退了二等宮女,就留綠意一個。

  「本宮可有大嫂?」她也不想這樣說話,可隋夫人說了,進了宮,她就得把自己當隋雨蒙,時時提防隔牆有耳。

  綠意一愣,旋即想明白了主子在問誰,她有點啼笑皆非地問道:「娘娘是說大爺的夫人嗎?」

  慕容悠正經八百的點了點頭。「對,就是她。」

  「大奶奶因病過世好幾年了。」綠意心細如髮,立即察覺到不尋常之處。「娘娘為何問起大奶奶?」

  這會兒換慕容悠一愣,原來過世了啊……「沒什麼,就問問……那他們可有孩子?」

  綠意道:「大爺和大奶奶育有一雙兒女,哥兒十二歲,姐兒八歲。」說完,綠意又很警醒的追問道:「娘娘,大爺有何不妥之處嗎?」

  「沒什麼,你泡杯茶給我喝吧。」她娘可能跟隋雨莫看對眼這事,怎麼好對一個丫鬟說?自然要先瞞著。

  綠意雖有滿腹疑竇,也只好先泡茶,但她還是邊泡茶邊看著慕容悠,想看出些蛛絲馬跡。

  慕容悠自顧自地盤算了起來。

  聽起來隋雨莫與她娘在年歲上倒是般配,兩個人都有兩個孩子,誰也不吃虧,只不過他們這邊的孩子,也就是她跟她弟弟,年紀大了一些而已。

  「那,兄長他可有小妾?」慕容悠又忽然問道。

  她娘最在意的就是這個了,常跟她說什麼一夫一妻的,還說一夫多妻是家宅不寧和爭產的亂源。

  「小妾?」實在是太過久遠的事了,綠意想了想才道:「大奶奶過世後,夫人便抬了身邊兩個大丫鬟給大爺做妾,誰知道兩個姨娘爭風吃醋,竟然互推對方落湖,兩個都死了,從此大爺便收起了心,不管夫人好說歹說,他說什麼都不肯再納妾了。」

  慕容悠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如此甚好,她娘肯定能接受兩個孩子,但萬萬不能接受兩個小妾。

  殊不知,她的笑容看在綠意眼裡實在詭異。聽到兩個姨娘落湖死了,娘娘竟然笑了?

  慕容悠徑自沉浸在自個兒的世界裡。

  究竟隋雨莫對她娘做了什麼,為何她娘提到他會臉紅,真是好奇死了,下回她娘若還能進宮,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解決了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就比較棘手了。

  她現在是皇上的妻子,皇上要找她圓房天經地義,要是她不能順利捏破藥丸子怎麼辦?

  她之前沒想那事,可看了那冊子之後,知道了男女之事,她就無法不想了,而那件事,皇上必定是對大半嬪妃都做過了……

  各種畫面在她腦中交錯,她驀然一陣激靈。

  像她娘說的,果然很髒!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5 08:16 PM 編輯

【第七章】   皇后又侍寢

  宇文琰全然不知道自己被鄙視了,他還以為給了探親的恩典,他已加了分。

  於是這晚到了晚膳時分,他便擺駕鳳儀宮,眉梢還掛著笑意。

  見到皇上駕到,慕容悠心裡便怪怪的,想著瓷瓶子還沒擱在枕下,如果皇上對她獸性大發……

  「皇后在想什麼?何以心不在焉?」

  慕容悠低眉順眼。「臣妾無事,不勞皇上掛心。」她在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皇上想起侍寢那回事。

  宇文琰抬眼看著她,目光沉沉。

  該死,他竟然忘了她家人可能帶來封擎的消息……

  她肯定是知道了封擎出家的消息,所以不像之前那般敞開了胃口吃飯,看她一粒粒地數著米飯入口,分明心事重重!
這回他真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了,不該讓她家人進宮的。

  宇文琰的臉色頓時很不好看,但慕容悠根本沒看到,她一直在想那小冊子上的春宮圖,不知怎麼著,看了之後就揮之不去……

  「皇后——」宇文琰也不指望她能回神了,見她一個勁兒的神色恍惚,他內心的不悅在擴大。

  「啊?」慕容悠回過神來,卻因為想著冊子的內容而有些面容潮紅,眼裡浮著迷離水光。

  見她這副思春的模樣,宇文琰冷冷的一哼。

  她一定在想封擎!他們兩個究竟到何種地步了?私訂終身了嗎?

  此時,他極是後悔洞房那日拂袖而去,若是沒有離去,他此刻就不必在這裡猜疑了。

  自然了,他今夜要驗她的貞操也行,可他的自尊不允許她在想著別的男人的情況下與他行房。

  他的女人,想的只能是他!

  「皇上,您叫我嗎?」慕容悠也不是沒眼力的,此時終於發現某人氣得青筋浮現,只是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氣什麼?

  「不錯,朕是叫了皇后,」宇文琰咬著牙,目光凶狠。「你之前說過畫了朕的漫畫,朕現在就要看!」

  她是不是也畫了封擎的?

  見鬼,他可是真龍天子,他為何要嫉妒一個和尚?

  「那個啊——」慕容悠咬了咬唇,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答道:「臣妾已將漫畫燒了。」

  她心中實在很是糾結。

  已經用過晚膳,外間的尚公公卻沒來請皇上翻牌子,那皇上是要在鳳儀宮留宿嗎?

  想到那冊子,她打心裡不願意他留下來,所以他問到漫畫,她一句燒了,免得他要看漫畫又耽擱了下來,他留得越久,她便越不安全。

  「燒了?」宇文琰面沉如水的盯著她,這不是他要聽的答案。

  才幾日,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就燒了?她分明是在思念封擎,不想他在她眼前晃,惹她心煩,因為若不是他,她也不必離開心愛的男人進宮來當他的皇后,害封擎落了個剃度出家的下場。

  宇文琰想得心口冒火,驀地起身。

  慕容悠抬起頭來看著他,他卻不再看她。「尚德海!」

  外間傳來回應。「奴才在。」

  尚德海有些懵,皇上來時那麼高興,怎麼這會兒連聲音都彷佛帶著冰碴兒?

  宇文琰眼神帶著狠厲,壓抑心中翻騰的怒火。「擺駕聚霞宮!」

*             *             *

  玉妃這陣子的情緒很是複雜,皇上好不容易臨幸她的那一夜,非但沒留宿還跑去鳳儀宮讓皇后侍寢,聽聞這件事之後,她整個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久久沒法振作。

  現在皇上又來了,聽說已在鳳儀宮用了晚膳,和皇后不歡而散才來她這兒。

  究竟是誰把話傳得那麼仔細的?為何要讓她知道皇上是和皇后鬧得不愉快才來她這兒的?

  進宮之前,她爹再三叮囑務必要想方設法懷上龍種,甚至還給了她能迷惑皇上的含情香,只可惜後宮裡禁用助情之物,而皇上又是個敏銳的,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要真用了含情香觸怒龍顏,她可就什麼機會都沒有了。

  她明白,後宮裡會有新人不斷的進來,而她早晚有天會年老色衰,只有孩子是最穩妥的保證。

  她爹手握雲南兵權,只要她能生下龍子,將來一定可助她的兒子登上大位,到時她怎麼也是天子生母皇太后,比在這裡爭皇后之位强多了。

  想到未來當皇太后的美景,她便打起了精神。

  不論如何,皇上人來她這裡了,她能懷上龍種才是最重要的,當誰的替代品,她就不要去想了。

  於是這一夜,雖然宇文琰渾身的戾氣讓她很不安,但想到了當皇太后的美景,她還是刻意忽略他陰雲密布的臉,使出渾身解數來討好宇文琰,她曲意承歡把房中術全展現了出來,那是她在進宮前父親請花娘來教導她的,不為別的,就為了讓她爭寵,只要她能讓皇上迷戀她的身子,她懷上龍種的機會就大了些。

  她覺得她已經成功了,皇上洩了,此刻正伏在她身上喘息,她肯定能搶在其他嬪妃之前懷上龍種。

  「皇上……」她倚在宇文琰懷裡,羞答答地柔聲道:「臣妾愛您,好愛好愛您……」

  什麼情啊愛的,宇文琰根本沒聽進耳裡,他撐起身子,很不滿意這樣的自己,適才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隋雨蒙,他甚至把身子下的玉妃當成了隋雨蒙。

  「皇上,臣妾……」玉妃還在柔情萬千、傾訴情衷的上頭。

  外頭,小方子的聲音傳來,「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跌斷腿了!」

  宇文琰臉上神色變幻。

  「皇皇皇皇皇皇上……」玉妃一瞬間感到冷空氣襲來,某人抽離了她的身子,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離了床、著了衣,眨眼間離開了聚霞宮。

  玉妃呆住了,剛剛發生了什麼嗎?那個焦急而去的人是皇上嗎?

  自她進宮以來,皇上給她的印象一直是沉穩內斂的,即便是在情事正酣時他也不曾失控過,她何曾看他如此驚惶過了?

  難道,他當真喜歡上隋雨蒙了?

  都說隋雨蒙雖然有傾國傾城之貌,但性子高高在上極難伺候,要她討好別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進宮才短短時日就讓皇上如此上心,看來傳聞不能盡信,那個賤人肯定耍了什麼狐媚手段。

  她深吸了一口氣。

  不打緊,綾嬪那賤蹄子還不是長期佔著皇上的心,有什麼用?生不出龍嗣來,死了也還是嬪妃的位分,只要她生下龍嗣,馬上就是貴妃,到時要捏死一個綾嬪還不容易?

  再說了,要是她的太子皇兒還小,皇上便殯天了,到時她這個太后少不得要垂簾聽政。

  想到自己垂簾聽政那個威風勁兒,玉妃忽然兩眼放光地笑了起來,粉拳也收緊了。

  銀翠撩簾而入,膽顫心驚的看著神情古怪的主子。「娘娘……」

  「本宮沒事。」玉妃雖然故作平靜,但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去取湯藥過來!」

  那是行房後助孕的湯藥,她每日都讓人備著,以備不時之需。

  「娘娘……」銀翠將湯藥端來了。

  玉妃端起湯碗,一口氣喝下。

  管她是隋雨蒙還是綾嬪得了聖心,那些都不重要,她,只要龍嗣!

*             *             *

  宇文琰趕到鳳儀宮,他竟比太醫還快到,可見他行動之快。

  從聚霞宮到鳳儀宮的一路上,見到他的宮人都認為是自己眼花了,皇上怎麼可能撩著袍角在宮裡跑?

  「怎麼回事?」宇文琰臉龐的乖戾已被焦急取代,太監宮女心裡都很疑惑,這是早先從鳳儀宮拂袖而去的皇上嗎?

  「回皇上——」被留在鳳儀宮的小祿子向前彎腰。「您出去之後,皇后娘娘說要出去走走消食,小的等便隨同鳳駕,誰知雪地濕滑,娘娘又說要自個兒走,一個不留神,娘娘便跌了個四腳朝天。」

  宇文琰目光微閃。「你說,皇后是在朕出去後才說要去走走消食?」他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絲甜蜜的慾望,她難道是在吃醋?

  「是的,皇上。」小祿子又掩著嘴,壓低了聲音說道:「娘娘還說千萬不要讓皇上知道她跌斷腿了。」

  宇文琰很滿意。

  小祿子是他近來擺在鳳儀宮的眼線,本來是要監視隋雨蒙,如今成了他們愛的橋樑。

  他大步進入寢殿,尚德海則在內殿外止了步。

  「太醫何在?!」

  小祿子又向前。「皇上,太醫還沒到。」

  小祿子在心裡腹誹:誰像您跑得那麼快啊,太醫院裡可都是老骨頭了,跑起來怕是骨頭都要散了。

  「還沒到?」宇文琰眉一皺。「今夜何人當值?」

  這時,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道:「回、回皇上……是、是、是微、微臣。」

  同時,有個穿太醫院官服的老人家在宇文琰面前喘著氣跪下來。「微、微臣安在理參、參、參見皇上。」

  宇文琰大手一揮。「平身,快給皇后看看!」

  「是、是、是,微、微、微臣遵旨。」

  紗帳裡突然傳來噗哧笑聲。「皇上,你嚇到太醫老人家了。」

  宇文琰挑眉,他看著安太醫。「朕嚇到你了?」

  安太醫雙手和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沒、沒、沒的事、微、微、微、微臣素來如此。」

  一個俏皮聲音從杏黃色紗帳裡傳來。「才、才、才怪,是、是被皇上嚇、嚇、嚇、嚇的。」

        春景、綠意又扶額了,娘娘這是成何體統啊?

  然而龍顏卻未曾動怒,只淡淡地對安太醫吩咐道:「不得讓皇后落下病症。」

  皇后那般打趣安太醫雖然不成體統,可以說是甚為無禮,可他卻覺得通體舒暢、百病全消,一顆躁動的心全然被撫平了。

  他喜歡她同他這般親近,比晚膳時那樣無視他好太多了。

  慕容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跟宇文琰開起了玩笑,她本想跟他保持距離以免自己慘遭侍寢,可如今她跌斷腿也不可能侍寢了,心裡一放鬆,就忘了要同他保持距離。

  因宇文琰的駕到而凝重無比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安太醫給慕容悠包紮好後診脈,確認只有腿受了傷,其他無礙後便誠惶誠恐地退下了。

  邊走他還邊想著,皇上這焦急勁兒又是怎麼回事?在他的記憶之中,只有太上皇病情不樂觀時,皇上才會出現這種神情。

  可見,皇后受到皇帝冷落的傳聞不能信啊……

  安太醫離開後,慕容悠看著遲遲不走、還屏退了左右的宇文琰,心裡好生奇怪。

  他不再回去聚霞宮了嗎?玉妃一定還在等他吧?「皇上,臣妾沒事了,您快去聚霞宮吧。」

  宇文琰目光一黯。「你就這麼希望朕去聚霞宮?」

  「也不是。」他那句話讓她摸不著頭緒,只能耐著性子說道:「既然皇上是從聚霞宮過來的,自然要回聚霞宮,玉妃肯定眼巴巴的在等皇上。」

  這跟她希不希望有何關係?如果她希望他去,他就會去嗎?她不希望他去,他就不會去嗎?

  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帝王會樂意讓人控制的。

  宇文琰卻在床邊坐了下來,嚇了慕容悠一跳。

  想起那小冊子,她整個人都防備了起來,她瞪視著他,他卻道:「朕已派人去聚霞宮傳話了,今晚不會再過去了。」

  萬事怕腦補,小冊子裡最猥瑣的一幅畫乍現腦海,慕容悠渾身直冒雞皮疙瘩,忙道:「那,夜已很深很深了,皇上明日還要早朝,快回去嘯龍宮歇息吧,臣妾恭送皇上!」

  宇文琰目光沉了沉。「誰說朕要走?」

  慕容悠瞇著眼睛看著他。

  不走?不走是何意?

  要怎麼把皇帝弄走,她頓時有點犯難,跟著瞥見自己的傷殘,腦子裡靈光一閃,忙作小意狀,「臣妾腿腳不方便……皇上還是去別的姊妹那兒歇息為妥,讓其他姊妹伺候您……」

  「朕不需要人伺候。」宇文琰眼眸中幽光流轉。「你睡吧,朕看著你。」

  室內只餘燭影輕搖,似在催促著兩人就寢,但慕容悠想睡卻睡不得,她僵硬的看著宇文琰。

  他說,看著她?

  看著她幹麼?

  為何要看著她?

  她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可這一夜又是摔倒又是包紮的,實在折騰得累了,她真的睏極了。

  「朕什麼都不會做,只是看著你睡。」他的眸光帶了些迷離。

  慕容悠一時有些回不了神。

  君無戲言……是吧?好吧,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又趕他不走,只能姑且信他了。

  杏黃色的床帳放了下來,她躺下了,他也上了床,紅色的燭光在帳外搖曳,慕容悠的心跳卻開始不受控制。

  宇文琰確實什麼都沒做,也確實只有看著她,但她就不同了,不但被他看得睡不著,耳朵還莫名其妙的癢了起來。

  不用想,在皇帝面前伸手掏耳垢肯定是大不敬,而說實在的,被一個美男如此看著,她也實在做不出來掏耳垢之事。

  可耳朵癢啊,實在忍不了,這可如何是好?在他面前扭身子也不好吧。

  終於,她下唇一咬,硬著頭皮開口了,「呃,皇上,能不能傳春景進來?臣妾耳朵癢……」

  「耳朵癢?」這可稀奇了,從來沒有哪個嬪妃敢在他面前說耳朵癢,她是第一人。

  他是傳了春景進來,不過是讓春景把耳勺放下就出去了。

  慕容悠瞬間一呆,她為難的看著銀質耳勺。「呃,皇上,臣妾自已搆不到。」

  事實上她過去用的都是木耳勺,宮裡這銀質耳勺她用不慣,用起來怕怕的,像會把耳道刮傷似的。

  宇文琰卻像是就等她這一句,眸中笑意點點。「朕來幫你。」

  自小,她爹給她挖耳垢,她娘給她挖耳垢,可沒有陌生男子給她挖過耳垢,眼前這位雖是她的夫君,但就跟陌生男子沒兩樣啊。

  「不用勞駕皇上了,臣妾不癢了。」

  他正色無比的看著她。「皇后,你這是在欺君嗎?」

  慕容悠瞪大了眼,欺君?這麼嚴重?

  「好吧,那有勞皇上了。」

  她側躺著,宇文琰坐了起來開始為她掏耳朵,眸中是溫柔又深幽的火焰。

  慕容悠一開始覺得十分緊張,但他力道剛好,一下一下的,她很快就放鬆了,還舒服的閉起了眼。

  直到平穩綿長的呼吸聲傳來,宇文琰才停了手,頓時感覺到彎了太久的腰有些酸疼。

  他竟然有給女人挖耳朵的一天?

  將耳勺等事物收拾妥當丟出帳外,此時萬籟倶寂。

  他放輕了手腳順勢側躺在她身後,先是傾身在她髮上輕輕吻著,跟著嘴唇游移在她脖頸間細細的吻著,忍不住就烙了幾個印子,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摟住她的雙手也不由得往她胸前兩團柔軟尋去,怕擾了她好眠,他還「貼心」的先在她的安眠穴按了一下,讓她更沉睡,好方便自己行事。

  就算她無意識也好,他想要與她更親密,只要他對她做些什麼,她身上必定會留下些痕跡,她醒來之後想要否認也否認不了,他,就是要抹去封擎在她心上、身上的痕跡!

*             *             *

  慕容悠的心跳越來越快。

  其實她並沒有睡著,她裝睡是希望他能離去,不想他非但沒有走還在她身後躺了下來,當時她以為繼續裝睡就沒事了,誰知他竟然開始對她「輕憐蜜愛」……為何她會想到這個詞兒?因為他給她的感覺就是如此,彷彿在對待一件珍品,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似乎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就那麼細細的折磨她……不,應該說是折磨他自個兒才對。

  他甚至還按了她的安眠穴,殊不知她的安眠穴異於常人,她爹說的,她的安眠穴特別頑强,就算按個一百下也未必會睡著。

  奇異的是,她對他的撫摸並不覺得討厭,當他把下巴擱在她肩膀輕輕摩挲時,她甚至舒服得想呻吟,當他的雙手在她胸前留連忘返時,她更是舒服得舌尖直打顫,當他含著她的耳垂輕咬慢舔時,她的心彷彿快跳出嗓子眼了。

  這一夜,兩個人都備受折磨。

*             *             *

  隔日,一個消息在宮裡炸開了。

  皇后又侍寢了。

  重點是,皇后摔斷了腿還得侍寢,這顯得皇帝很禽獸似的。

  不過,這也代表了另一件事——

  皇后連摔斷了腿也要侍寢,皇上待皇后不一般哪!

  小方子奉命給皇后送補品,皇后娘娘傷了腿,大食盒裡一大隻的烤羊腿,自然是給娘娘補腿來著。

  話說今日皇上下了朝,進了御書房,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心情特別好,每個人心裡都默默的往那方面奔——皇上有特殊嗜好,皇后娘娘摔斷了腿,皇上特別來勁,所以今日才會像隻饜足的貓,然後,他就被派遣了這個送補品的任務。

  打從皇后進宮,這還是他第一次跟皇后娘娘面對面。

  一打照面,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慕容悠看著小方子,這不是讓她砸昏的那個人嗎?原來他是太監?他不是乞丐?

  小方子也嚇了一跳,這反應……敢情皇后娘娘認出他了?

  他怨啊,他為何知道那麼多皇后的秘密,撞見皇后娘娘與野男人在默林裡親吻,他有份,撞見皇后娘娘撩了褲腳和少年郎在戲水,他也有份,他命真苦啊!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行拜倒。「奴才小方子給皇后娘娘請安,願娘娘鳳體安康。」

  慕容悠錯愕的眨著水眸,端詳著跪在面前的白淨小太監。「你是——」

  小方子馬上搖頭如波浪鼓。「奴才不是!奴才不是!」他堅決否認。

  此地無銀三百兩,慕容悠噗哧失笑,「可你明明是——」

  雖然適才才看了一眼他就馬上低下頭去,但她看得分明,她認人的功夫可是很强的,絕不會看錯。

  「奴才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小方子抬起頭來,白淨小臉皺成一團,眼裡滿是哀求。

        「奴才懇請娘娘別再追問了,奴才真的跟您想的那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皇上要他忘了那兩件事,他這個做奴才的當然要忘,看見皇后娘娘親吻男人,又看見皇后娘娘的半截小腿肚和玉足,他死一萬次也不夠,自然要封口了。

  「本宮明白了。」慕容悠點點頭,打死不承認一定是有苦衷,她也不好打破砂鍋問到底。「放心吧!你貪玩溜出宮一事,本宮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半句,起來吧,不必擔心。」

  小方子內心在吶喊。

  冤枉啊!他哪有貪玩溜出宮啊!可為了皇上主子爺,這黑鍋也只能背下來了。

  他起身後又是長長一揖。「多謝皇后娘娘。」

  慕容悠繞著他轉。「不過,本宮那次可把你的頭砸疼了?」

  小方子不疑有他。「是很疼……哦不不,奴才沒去過含笑山,娘娘見到的人不是奴才。」

  「你還真有意思。」慕容悠笑得更大聲了,她意猶未盡地道:「本宮那時下手是狠了點,當時看你就是一副看到蛇會不由分說大喊大叫亂動一通的人,所以才會先大力把你砸昏,免得你壞事。」

  小方子臉都黑了。「原來奴才看起來是那樣的……」娘娘,奴才很沉穩的好不好?

  慕容悠淡淡一哂。「這也沒什麼,你在宮裡沒見過蛇嘛,自然是會怕的,那樣的反應也不算特別膽小、特別沒用、特別沒出息,你無須往心裡去。」

  「奴、奴才多謝娘娘關懷。」小方子都不知說什麼好了,這是安慰還是補刀啊,能不往心裡去嗎……

  慕容悠笑容忽收。「對了,本宮答應不把你貪玩溜出宮一事告訴別人,你也要答應本宮一件事。」

  嗚,人家才沒有貪玩溜出宮!「娘娘請講,無論何事,奴才定當遵從。」

  「就是——」慕容悠輕咳兩聲,壓低了聲音。「你也不能把在溪邊見到本宮捉魚之事告訴其他人,尤其是皇上。」

  小方子點了點頭,眼眸十分澄澈真誠。「娘娘放心,奴才絕不會洩露半點口風。」

  慕容悠大力拍了拍小方子的肩膀。「本宮信你!」

*             *             *

  片刻之後的御書房,宇文琰挑高著眉,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桌面。

  「皇后讓你不要告訴朕,她在溪邊捉魚之事?」他倒是有些懊惱當時沒派奉榮查查與隋雨蒙一道捉魚的少年是何人。

  小方子點點頭。「奴才已經答應皇后娘娘了,所以皇上您可千萬不能說溜了嘴,讓奴才失信於娘娘。」

  宇文琰一個利眼過去。

  小方子忙自己輕輕掌嘴。「奴才該死,奴才知罪,是奴才造次了,皇上是真龍天子,要說什麼就說什麼,哪裡是奴才可以約束的,請皇上降罪責罰!」

  宇文琰低眉沉思,過了一會兒才沉聲嚴肅地說道:「皇后是怎麼說的,你逐字跟朕說,一個字都不許漏掉。」

  「是。」在等罰責的小方子覺得自己白流冷汗了,還以為皇上在想要怎麼罰他,想了那麼久,原來還是在想皇后娘娘。

  喜歡人家就直接去表白嘛,喜歡自己老婆又不可恥,有必要這樣折騰他這個小小的奴才嗎?

  不過,主子時如三月春風,時如九月飛霜,他老早放棄探究主子爺的心思了。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主子在單戀鳳儀宮那位正主兒,如此的傻樣恐怕還要持續一段時日,而他這個小奴才自然還得跟著受累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5 11:35 PM 編輯

【第八章】   皇上吻皇后

  安太醫取來西域的接骨神藥給慕容悠用,她的腿腳也就復元得很快,而養傷的這段時日她不能四處走動,只能安份地待在鳳儀宮裡,最常見到的人除了安太醫之外就是宇文琰了。

  宇文琰每日下了朝一定會到鳳儀宮來轉轉,與她喝杯茶,吃點點心,閒聊一番,若遇到安太醫來換藥便細細垂詢她的傷勢復元情況。

  下午,他會去御書房批一下午的折子,晚上又會自動出現來跟她一道用晚膳,然後就留宿了,隔日直接從鳳儀宮去上朝。

  所以了,「專房獨寵」傳遍了後宮,而她自然也成了其他嬪妃的眼中釘。

  其實,雖然他每夜留宿,但也只是摟著她睡,在她假裝睡著之後按她的安眠穴,然後對她的身子一番熱情探索。

  她不由得想,難道他就真的那麼喜歡她?寧可抱著她自瀆也不願去找別的嬪妃?說她不動搖是騙人的。

  就在兩人這微妙的感情與日倶增的當下,傳來了喜訊,玉妃有喜了,玉妃懷了龍種。

  慕容悠身為皇后,宮妃有喜,她自然是要打賞的,又因為她執掌著六宮,喜訊第一個就呈報到鳳儀宮來了,是玉妃的心腹太監田景親自來報喜的。

  慕容悠讓人重重打賞了田公公,又讓春景備齊了重禮送到聚霞宮去,再派小祿子去給皇上報喜,算是做得面面倶到了,可是她心裡卻覺得悶悶的。

  小時候,她有個特別喜歡的布娃娃,是她娘親手縫的,雖然縫得挺醜,但她抱著就能安心入夢。

  八歲時,遠房堂妹錦兒隨長輩來訪住了半個多月,與她差不多年紀,因此夜裡都跟她睡,她們一左一右一起摟著那布娃娃睡。

  錦兒不止一次說也喜歡那布娃娃,讓她送給她,她自然是不送了,誰知道錦兒離開時竟然把那布娃娃也帶走了,她那日下午和弟弟在外頭玩,回到家才發現,縱然她哭得驚天動地,但人都不知道走多遠了,要去哪裡找回她的布娃娃?

  此刻,她就有了同樣的感覺,甚至比布娃娃被搶走的感覺更加強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積在心頭。

  她不明白,怎麼玉妃懷孕她會想到那被搶走的布娃娃?這沒道理啊!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口渴了,晨起到現在還沒喝水呢,真是渴得難受啊……

  於是她連喝了四杯茶。

  綠意心細如髮,很快從主子深蹙的眉心察覺到不對勁。「娘娘怎麼了?怎麼一口氣喝了四杯茶?」

  「沒什麼。」她大而化之的抬袖拭去唇邊的水漬,心裡想著一定是吃飽沒事幹,她才會如此。「拿些水果來,多拿一些,本宮要雕些小動物。」

*             *             *

  另一邊,喜訊上報到了御書房,宇文琰正在批折子,聽罷竟是不自覺皺起了眉心。

  他至今未有子嗣,照理玉妃懷孕了,他應該要高興才對,可他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他好不容易與蒙兒培養起來的感情,恐怕要毀於一旦了。

  為何他會有如此強烈的預感?

  事實上,她睡著時,他在她的床裡發現一本她畫的漫畫冊子,冊子取的名字也很簡單,跟之前的大同小異,就叫做「夫妻的日常生活」,裡頭畫著許多夫唱婦隨的夫妻之樂,還寫著一些不知是詩還是詞的感言,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便是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雙人,畫裡每一頁都是夫妻兩人,最後一頁是幾個環繞著他們的孩子,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一旁寫著——繁華盡處,尋一處無人山谷,建一木製小屋,鋪一青石小路,與你晨鐘暮鼓,安之若素。

  另一頁,是一對夫妻在閨房裡,丈夫正在為妻子畫眉,旁邊寫著——若君為我贈玉簪,我便為君綰長髮。洗盡鉛華,從此以後,日暮天涯。

  看到的當下,他的心被重重的撞擊了,久久無法抽離當下被撩動的情緒。

  她嚮往的似乎就是一夫一妻、琴瑟和鳴,當下他想,莫非這就是她將芳心託附給封擎的原因?封擎可以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而身為帝王的他卻不能,縱然他再有心,禮制在上,也無法為她解散後宮。

  「皇上——」

  聽到尚德海的聲音,他回過神來,看到了候在原地那樂滋滋、喜不自勝的田景。

  宇文琰心裡冷笑。

  這個狗奴才,他自然高興了,玉妃懷了龍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日後他肯定會仗著主子的肚子在後宮橫著走了。

  明明玉妃懷的就是他的孩子,可他卻拉長了臉,變態地說道:「田景,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懷了龍種固然是好,能平安生下來才算數。」

  尚德海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他猛地抬頭,主子又哪條筋不對了?這陰森森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啊?

  田景心裡咯噔了一下,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好幾變,皇上那一雙眸子實在叫人觸目生寒啊!

  他脖子後頭直冒涼氣,不由得想到那裡去……難道,皇上知道什麼了?

     他唇蠕動道:「是,奴才定會一字不漏的轉告玉妃娘娘。」田景躬著身子,大氣不敢喘一聲的退下了。

  田景才退下,小祿子便來了,報的是同一件喜,他適才在門外和田景錯身而過,看田景一臉大便,心裡覺得萬分奇怪,正巧小方子在御書房外守門,他忙拉著小方子到一邊去咬耳朵。

  「怎麼回事?那個死田景平常不是仗著玉妃娘娘最常侍寢,走路跩得跟公狗灑尿似的,怎麼這會兒來報喜訊卻灰頭土臉的?」

  雖然如今他在鳳儀宮當差,可他和小方子是一國的,他們倆的師傅都是尚德海,尚德海的主子是皇上,他們的主子自然也是皇上。

  「他呀,可栽了個大筋斗了,咱們皇上爺英明,連顆雞蛋都沒有賞他。」小方子把主子對田景說的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了小祿子,雖然只有短短幾句,他還是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小祿子眼睛一亮。

  竟然有這種事?可見萬歲爺對於玉妃懷孕這件事並不高興。

  窺得了先機,於是他進去時,兩個拳頭握得死緊,拉長了頸脖,一臉悲憤的報喜。「皇后娘娘讓奴才來向皇上報喜,玉妃娘娘懷了龍種!」

  他的語氣好像在說,玉妃娘娘懷了野種。

  宇文琰劍眉微挑。

  他現在最聽不得有人恭喜他,小祿子的表現算是對了他的味,因此臉色比適才田景在時緩了一些。「你家娘娘在做什麼?」

  小祿子跟在尚德海身邊學習宮廷生存法則,也是個小人精,見皇上對自己這不倫不類的報喜並無微詞,便知道自己大大的做對了,於是他加碼演出。

  「奴才出來時,見到娘娘心寒猶勝天寒,鳳顏很是不好,不吃也不喝,也不說話,一個勁兒地埋首在果雕。」他想到了皇上被雕在紅蘿蔔上的那件事,當時皇上似乎並沒有很開心,他連忙補充道:「不過皇上請放心,娘娘並沒有雕皇上,娘娘說要雕些小動物解悶。」

  宇文琰已卸去了那股冷意,他沉默不語,心頭湧過複雜情緒。

  她果然在意了。

  他在沉思,沒人敢打擾,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才漫聲道:「下去領賞。」

  小祿子喜上眉梢。「謝皇上!」

  尚德海瞪大了眼。

  沒有賞田景,卻賞小祿子?這、這能算是名師出高徒嗎?

  一時間,尚德海有些得意了,他教出來的小祿子硬是比太后跟前的大太監衛德良教出來的田景高明上幾分。

  「都下去吧,朕要靜一靜。」

  揮退了眾人,宇文琰從抽屜裡取出一本漫畫冊子來,封面赫然就寫著「夫妻日常生活」。

  是的,他不告而取了皇后的漫畫冊子……好吧,他偷了皇后的漫畫,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時不時就取出來看一看。

  畫中的生活是他未曾想過的,生為帝王之子,七歲即成太子,他心中沒有自己只有天下,他沒有想過自己想要過何種生活,他只知道他要給百姓過何種生活,他也不曾想過自己要和誰共度一生,在他的認知裡,他自然是要與皇后共度一生的,而皇后是他的正妻,他的正妻會是何人?也自然與天下人沒有不同,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直到看了這本漫畫冊子,勾動了他許許多多的思緒,他終於明白他想要過此種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田園生活,他壓根不想要很多女人,若是能夠選擇,他只想要一個知心人。

  沒有錯,當他身邊被塞了女人,他也做了男人會做的事,除了生理因素,更多的是他的責任感,他被賦予為皇室傳宗接代的責任,身為天子,他必須要有後嗣,要為皇室開枝散葉,他和後宮嬪妃行房就不能避免。

  可是,如果他不能一心一意的對待她,又如何期待她會一心一意的對他?

  後宮制度,由來已久,可沒有人說不可以廢除啊!

  他的眼眸定在漫畫冊子的某一頁,上頭畫著一對夫妻在全木鋪製的屋廊下喝茶,寫著——陽光溫熱,歲月靜好,你還不來,我怎敢老去?

  他心動,真的心動,他想與她攜手相伴,但他也知道此刻自己才登基不久,他父皇屍骨未寒,他肩上還有責任,大雲的江山他還不能擱下……

  她,能等到他能安然離開這皇宮的那一日嗎?

  他驀地闔上漫畫冊子。

  守在外間的尚德海和小方子見到主子大步走出來,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萬歲爺出來得這麼突兀?

  「擺駕鳳儀宮。」宇文琰的眼眸閃著深沉的光芒,像下了某種決心,看得尚德海很是疑惑,明明剛剛他退下時主子還死氣沉沉……

  自然了,主子要活蹦亂跳還是要死不活不是他這個奴才能置喙的,跟上去就對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了鳳儀宮。

  「參見皇上!」眾人又是一陣忙亂恭迎聖駕。

  今日玉妃才證實懷了龍脈的消息,所有人理所當然認為皇上會往聚霞宮去,哪知道皇上竟然會來鳳儀宮,果然聖意是難以揣測的。

  「無須通傳。」宇文琰徑自走了進去,想到要見到她了,他的心跳加快了。

  他繞進了內殿,簾子一掀——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桌上那成堆的水果是怎麼回事?都是她雕的嗎?她手不酸嗎?

  她全神貫注,全然不知道有人來了,他只好出聲提醒,「咳!」

  慕容悠抬起頭來,低首太久,一時有些目眩,頭也有些暈沉。

  她先是見到了男子式樣的腰帶,暗紅色緞面上繡著精巧對稱的游龍,正中一顆圓潤的珠寶帶扣,在宮裡能用此腰帶的也只有皇帝了。

  她心裡一跳,驀然把頭抬得更高,果然見到了宇文琰。

  他今天穿了深紫色的常服,交領處也繡著金龍,他正低頭看著她,那俊美無儔的臉龐傲意沉穩,目含精光,眉宇間貴氣逼人。

  她手還拿著雕刻刀,卻莫名心悸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倏然之間,宇文琰動手支起她的下巴,她整個人頓時不知所措的凍結住了。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剛剛好,眼眸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流動,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繭,她心跳得更快了,明明夜裡他點了她安眠穴之后對她做的事都比這個嚴重許多,可是她的心跳都沒此刻來得快。

  宇文琰彎腰,怦然心動的吻住了她的唇,她濃密的睫毛閃了兩下,像沒被吻過似的竟不懂得閉上眼,還一臉愕然的呆滯。

  慕容悠是沒被吻過沒錯,這在她娘給她的冊子上也沒畫,冊子上的男女都是直接就這樣那樣,身子的某部分接在一起,但嘴唇沒像現在這般膠合在一塊兒。

  她的腦袋一片模糊了,因為他溫潤火熱的雙唇急遽的堵住了她的唇,當他靈活有力的舌頭鑽進她口中,她腦中頓時空白了,心跳劇烈的快從嗓子眼跳出來,她使不出半點力氣,只能任憑他施為。

  宇文琰的心熱得快化掉了。

  她的反應,還有她給他的感覺,她青澀得好像他是第一個品嘗她紅唇的男人,這怎麼可能?他明明親眼見過……

  饒是如此,她笨拙的反應還是令他心口熱燙了,他含著她的雙唇不停的吮吻,力道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像是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裡,她則是緊緊捉著他胸前的衣襟,最後竟然支撐不了地往後倒去,他也跟著倒在她身上。

  他從來沒遇過這麼可笑的情況,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皇上……」慕容悠霎時被嚇得回神,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怎麼會往後倒啊?真真是破壞氣氛,她沒臉見人了。

  「沒事。」他目光幽亮,將她紅透的小臉扣向胸懷,凳子倒下的動靜太大了,他揚聲命令,「通通不許進來!」

  門外的人只好全部成了一二三木頭人,本來要衝進來護駕的,全都靜止了動作。

  跟著,他們就好奇了,帝后在裡面玩什麼啊?是什麼東西倒下了砰的那麼大一聲?

  自然了,他們永遠沒機會看到帝后抱著倒在地上的奇景。

  宇文琰很快發現這樣更方便,兩人連呼吸都纏在一起了,她早就亂了方寸,他加重力道,如狂風卷地般含著她的唇用力廝磨,兩人如此貼合著身子,他全身不免湧起了一股難以自拔的熱浪,他想要她!

  可他知道不是在這裡,也不是在此時,他要她,但要她心裡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人之時。

  他閉眼,唇角擦著她的耳側,一會兒又睜了眼睛,眼底有著柔光。

  「蒙兒,朕答應你,有朝一日能安心放下這江山時,必與你一同歸隱山林,在無人山谷,建一小屋,鋪青石小路,暮鼓晨鐘,安之若素,咱們一同共過你想要的歲月靜好,朕為你插玉簪,你為朕綰髮,你若沒來,朕絕不敢老去。」

  慕容悠眨著眼。「皇上,你……偷看臣妾的漫畫!」

  她沒有用疑問句是因為她很肯定宇文琰肯定是看過了。

  其實,她向來樂天,有個特殊的娘親教養,她沒有一般姑娘的拘謹,她好吃好睡,對人生並沒有那些深切的感受,那些都是她娘隨手寫隨手畫的,她自小看慣就記下來了,也不知道宇文琰那麼喜歡,還背下來了。

  等等——

  如果只是偷看過,不可能過目不忘,必定是常常看才能記得起來。

  那麼……她一轉眸。「難道,皇上不只偷看,還偷走了?」

  宇文琰雙目一凝,他是打死都不會承認的。「朕沒有。」

  慕容悠瞳眸瞪得大大的。「可臣妾找不到那本漫畫冊子,而皇上又能信手拈來背出這些,這也太巧了。」

  宇文琰沒好氣。「總之不是朕拿的,你不要誣賴朕。」

  旖旎的氣氛都被她破壞怠盡,他無奈之下也只好起來了,再把手伸向她。

  慕容悠不客氣的拉著他的手起來,自個兒把倒下的繡凳擺好,一回神就見宇文琰在看她的果雕。

  宇文琰瞪著那些果雕看。各種水果雕的都是龍,這是——小、動、物?

  他下過旨意,不得再給鳳儀宮送紅蘿蔔,她自然就無法再雕他,可瞧瞧眼前這些「小動物」果雕,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皇上喜歡嗎?」慕容悠臉上浮起一抹促狹的笑容。「喜歡的話,臣妾可以送皇上一些。」

  她其實被他的告白打動了,也被他的親吻弄得心蕩神馳,可她是冒牌貨,必有退場的那一天,實在響應不了他的感情,也不能響應,只好裝傻糊弄過去。

  她頭一次產生這種想法——如果她是真的隋雨蒙就好了,如果她真的能一輩子當他的皇后就好了,那她一定會響應他,她會說,她願意為他綰髮,與他一塊兒暮鼓晨鐘。

  「不用了。」宇文琰敬謝不敏的挑了挑眉。「雕了那麼多小動物,皇后也餓了吧?朕餓了,傳膳吧。」

  若是收下,他真怕會作被各種顏色的龍追的惡夢。

*             *             *

  皇上在鳳儀宮用晚膳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聚霞宮。

  玉妃原本自信滿滿的以為皇上必定會去看她,也必定會留宿,雖然田景把皇上說的話都告訴她了,可說的人不同,口氣不同,造成的效果也不同,在她聽來皇上是要她好好保護他們的孩子,一定要平安的生下來,因為這矜貴的孩子可是皇上的嫡長子啊!

  可是,皇上不但去了鳳儀宮和皇后一塊用膳,還留宿在鳳儀宮……

  怎麼可能?

  她可是懷了龍種的人!皇上怎麼可以對她如此漠不關心?她不信,肯定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

  她咬了咬牙。「銀翠!」

  銀翠本是守在寢殿外,這會兒聽到主子召喚,戰戰兢兢地進來了。「娘娘有何吩咐?」

  玉妃粉面含霜。「皇上的賞賜還沒有到嗎?」

  「回娘娘的話,還沒有。」銀翠垂著首,聲音輕微得幾乎察覺不到。

  啪!玉妃將手中的金瓷杯摔了出去。

  銀翠忍不住一顫,卻還是勸道:「娘娘身懷龍種,切勿動怒傷了玉體。」

  「見鬼的龍種!」玉妃怨恨的聲音之中帶著一股子的陰冷。「把田景給本宮找來!」



【第九章】   玉妃流產了

  宇文琰今日休沐,他昨夜本就宿在鳳儀宮,今日更是整日都待在鳳儀宮不走了,慕容悠閒來無事畫漫畫,他就端著茶盞坐在她的對面,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眼眸裡盡是寵溺。

  慕容悠終是抬眸看了一眼她對面的那尊神。「皇上不用去批折子嗎?」

  所有人都讓他屏退了,殿內就他們倆,窗子支開了,陽光照進來灑落在他臉上,他今日一身淡藍色常服,前襟繡著白色雲霧盤著一條五爪龍,黑髮如墨,貴氣內斂,如畫一般。

  她悄悄取來茶盞擱在畫紙前方,微擋住了他的視線。

  「朕說過了,今日休沐,自然是不批折子。」

  其實,過去的休沐日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當他還是太子時,休沐日他多半還是在做他父皇指派的朝務或與東宮的謀士們議事,即位後更是有批不完的奏折,朝臣官員們可以休沐,他卻總是待在御書房裡批折子。

  「所以,皇上今日可以什麼都不做,就這樣一直在臣妾對面待著?」慕容悠一邊畫一邊與宇文琰閒話家常。

  她以前不知道皇上還能放假的,她爹給人看病,不分畫夜未曾休息過,夜裡若有人來敲門要大夫救命,她爹一定爬起來,真真是醫者仁心……唉,不知她爹在縣衙裡過得如何?她好想她爹。

  「皇后怎麼不畫自己的日常,朕想看。」他目光親昵地看著她。

  「我的日常?」慕容悠瞇了瞇眼。

  是啊,進宮以來,她平日都在做些什麼?就算她是頂包的,也不能如此醉生夢死,過一天算一天,她娘說過混吃等死的人最是可悲,她現在就是那一等一的可悲之流,每曰在宮裡吃香喝辣、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無所事事都快發霉了。

  她,必須做一做有益於黎民百姓之事。

  她擱下了畫筆,抬起頭來看著宇文琰,鄭而重之地說道:「皇上可知目前施行的稅制為何?」

  她的問題來得奇怪,宇文琰不自覺的彎了彎嘴角,還是答道:「自然是丁稅。」

  難道她以為他是草包皇帝,連現行稅制都不知道?

  「皇上可知丁稅是如何實行的?」她繼續正經八百地問。

  她夢裡的那個聲音跟她說過無數的治國之道,她會挑丁稅打頭陣是因為她認為丁稅最不公平,她自小住的含笑村裡的哪戶人家不是十個八個的生,姚大嬸還生了十三個哩,然而每個人口都要課人頭稅,農收不好時,戶戶發愁。

  宇文琰深吸了一口氣,她果然當他是草包。「蒙兒,朕是明君,不是個無知的君王,不是草包,天下事都在朕的手裡。」

  若今日換了別的嬪妃跟他講這些制度啥的,早被他轟出去了,是她,他才耐著性子跟她說話。

  「哎,您想到哪裡去了?」慕容悠忙解釋道:「我沒說您是草包,聊天嘛,總要有個開頭。」

  宇文琰十分懷疑。「所以你這是在跟朕聊天?」

  慕容悠很肯定的點了點頭。「如果皇上沒有看不起女流之輩,那我是在跟您聊天沒錯。」

  宇文琰再沒眼力也不會在這時候說他看不起女流之輩,他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丁稅由來已久,對每戶人口加以課稅,且男丁必須服差役。」

  「沒錯!」慕容悠突然拍了下桌子,好像個升堂的縣太爺。「丁役負擔沉重,若是免行差役,以現銀代替,並與田賦一起徵收,不但能使稅賦徵收更為簡便,也能減少無田地者的負擔,實施一段時日之後,若是能將丁稅廢除,將丁銀數目分攤入田賦,沒有田產的人就可以不納賦稅了。」

  她說得流暢,是因為那聲音在她耳邊由來已久,宇文琰卻是聽得震撼,如此的稅制改革肯定會在朝堂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他沉吟道:「這麼一來,滋生的人丁便不再加賦了。」

  他很明白雖然會有很多朝臣反對,但對百姓來說是好的,這是項仁政。

  慕容悠有些激動。「對!就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這究竟是誰頒布的政策啊,又是誰告訴她的?頭好痛,想不起來……

  宇文琰面色一肅,沉聲道:「蒙兒,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是你自個兒的主意,還是你爹教你的?你爹讓你來對朕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沒那麼單純了,武將干預朝政,就算那個人是她爹,他的岳父,他也容不下。

  慕容悠忙答道:「我爹是個武將,他懂什麼?是我、是我夢到的。」

  宇文琰有些疑惑。「你夢到的?」這答案也太另類了點。

  「是真的,我沒騙您。」慕容悠一臉真誠。「還有很多,農桑經濟、中央集權、廢除賤籍等等,如果您有空的話,我再慢慢說給您聽。」

     宇文琰困惑的看著她,她的眼裡一片澄澈,怎麼也不像在說謊騙他。

  他霎時明白了,他說能安心放下江山時便與她一起歸隱山林,所以她現在才想方設法地要幫他治國,好讓他能早一日放下江山。

  他的心情大好,目光澄亮。「好,朕總是在你身邊,你慢慢說給朕聽。」

  慕容悠心裡驀然一蕩。

  他明亮的眼神,他柔和的語……在在令她怦然心動。

  她能信他嗎?他真能放下江山時怕也七老八十了,到時還能做什麼?他們攜手歸隱山林去那裡等死嗎?

  不對,她犯傻了她,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隋雨蒙,哪能有與他攜手歸隱山林的那一日?

  若是找到了隋雨蒙,她就該退場了,若找不到,等他發現她是冒牌皇后,他也不會輕饒她,他此刻對她的好和信任自然也會煙消雲散,可能還會對她咬牙切齒,恨她騙了他。

  她的心情霎時蕩到了谷底,怎麼這些事她在進宮前想都沒想過呢?真像她娘說的,她是憑著一股傻膽進宮來的……

  「你在畫朕?!」他驀然發現了她畫紙上的人物是他,維妙維肖,線條不同於漫畫。

  慕容悠原是想得入神,柳眉微蹙,被他發現了之後臉有些紅。「您喜歡嗎?」

  宇文琰的目光從她凝脂皓腕緩緩看向她泛著晶亮水澤的紅潤櫻唇,他的心弦無法自拔的震動了,他又想吻她了。

  他的腦子裡向來只有國家天下、黎民百姓,沒有感情這回事,嬪妃除了用來綿延皇家子嗣沒別的用處,可他平靜的心湖忽然落下了她這顆石子,讓他心動喜愛……

  「皇上!皇后娘娘!不、不好了!」

  外間傳來焦急的聲音,打斷了各懷心思的兩人。

  「何事?」宇文琰很不高興自己與皇后旖旎的時間被打擾了。

  外頭的小方子急道:「玉妃娘娘流產了!」

  當然這焦急之色也是演出來的,主子並不喜悅玉妃娘娘有孕,那麼流產便也不算個事,只是眾人聽著,他也不好興高采烈的報憂吧?

  帝后連袂到達聚霞宮時,太后已經先一步在那裡了,一副在主持大局的樣子,玉妃躺在床榻之上,已經哭得沒了人形,聚霞宮裡一片愁雲慘霧。

  「皇上……臣、臣妾無用,沒能保住咱們的孩子……」玉妃紅腫的雙眼裡淚滴點點,我見猶憐。

  宇文琰還未開口,太后便面罩寒霜地道:「皇上,哀家聽說自從玉妃懷了龍子之後,你還未曾來關懷過玉妃,而今玉妃失去了腹中胎兒,你卻是和殺死玉妃腹中胎兒的凶手一塊過來,你讓玉妃情何以堪?」

  慕容悠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出太后說的凶手是她。

  宇文琰則是面沉如水。「母后何出此言?皇后怎會是凶手?」

  玉妃蒼白的臉上全是悲傷,她澀聲道:「皇上,臣妾是喝了皇后娘娘送來的安胎藥才小產的,臣妾以為皇后娘娘是一片好意,送了如此名貴的安胎藥來給臣妾,臣妾不疑有他,哪知道……哪知道皇后娘娘的心卻是如此歹毒,害死了咱們的孩子,臣妾不如死了算了。」說著,眼淚又順著面頰滑下來了。

  慕容悠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淒切的玉妃。

  為表重視,她是有派人送了一些名貴的補品來給玉妃,就算裡面有安胎藥,也是太醫院配的,關她屁事?她從頭到尾都沒經手,她再不濟也明白這是有人抱著黑鍋往她頭上扣。

  不過,事情雖大,她並不害怕,她娘早跟她說過了宮廷險惡,至於如何險惡,進京之前她娘也都跟她說了,如今她只覺得她娘真是神算來著,什麼都猜到了。

  「只憑這個就斷定皇后有加害玉妃之心?」宇文琰瞇起了眼睛。

  玉妃眼淚掉得更凶了,一臉委屈。「銀翠——」

  「奴婢在。」銀翠有些恍神,她垂首站了出來,跪下道:「皇后娘娘送來的安胎藥是奴婢親手接過,親手放好,今日親手煎藥服侍主子喝下的,在皇上和太后娘娘跟前,奴婢絕不敢有半句謊言。」

  「皇上可聽到了?」太后眉頭緊鎖。「事到如今,皇上還要袒護皇后嗎?」

  她的心情是極為矛盾的,隋雨蒙得寵能方便施行她的計劃,可那個男人生的女兒如此得寵,她心裡就是不痛快,她再也掩飾不了討厭隋雨蒙的心情,給她使使絆子也好。

  再說了,像這樣專寵,隋雨蒙一旦懷上孩子,如果又是個男孩,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她可容不得有那樣一個孩子的存在,正好玉妃把矛頭對準了隋雨蒙,她適時幫著推動,壓一壓隋雨蒙的氣焰,對她而言是有利無害。

  「妾身不知道哪裡得罪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要對妾身下毒手,臣妾好怕,好怕會有下一次……」玉妃眼睛含著淚,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哀求。「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宇文琰臉色鐵青陰沉。「朕倒要問一問太醫院給你配了什麼安胎藥。」

  太后目光一冷。「皇上這是要把罪責往太醫院推嗎?」

  玉妃急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皇后娘娘是冤枉的,敢不敢讓臣妾搜一搜鳳儀宮?」

  「放肆!」宇文琰的臉色在轉瞬間又冷了兩分,他沉聲一字一句道:「任何人不得擅闖鳳儀宮,不怕後果的就盡管試試。」

  「皇上!」玉妃悲憤道:「臣妾和皇上的孩子被人害死了,您怎能如此狠心,不還無辜又可鄰的孩子一個公道?」

  「玉妃說的極是。」太后持平地道:「搜一搜鳳儀宮也算合情合理,若皇后是冤枉的,也能還皇后一個清白。」

  宇文琰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聽好了,何人敢動皇后一根指頭,朕絕不輕饒。」

  所有人聽到這話都是滿眼的不可置信,皇上這是護短到家了,就算對綾嬪也沒有如此過。

  「皇上——」太后瞇起了眼。「難道連哀家要搜一搜鳳儀宮也不成嗎?」

  「不成。」宇文琰目光凜冽,答得果斷。「皇后是朕的女人,鳳儀宮只有朕能搜,而朕現在不想搜,爾等聽明白了嗎?」

  「皇上!」太后終於怒了,這是當面給她打臉。

  「有話好好說,別這樣。」慕容悠拉了拉宇文琰的衣袖。「你無法時時刻刻在我身邊守護著我,我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這是她娘常對她和弟弟說的話——

  小悠小雲,爹娘無法時時刻刻在你們身邊守護著你們,你們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要搜就搜吧。」慕容悠看著太后和玉妃,眾人爭執不下,她卻說得輕如鴻毛。

  春景、綠意急到不行,主子這是還不明白宮廷傾軋有多可怕,所有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嬪妃們為了爭寵更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如今皇上無條件站在主子那邊,主子竟還身在福中不知福,主動要讓玉妃搜鳳儀宮,這不啻是自找死路啊!

  「皇后——」宇文琰皺著眉頭,他很明白玉妃欲作何事,這樣的鬥爭在宮裡從來都沒有少過。

  「您信我嗎?」慕容悠目光堅定的看著宇文琰。「若是您信我的話就讓他們搜宮,總要讓他們心服口服。」

  宇文琰明白她的意思。

  若是一徑的靠他給她撐腰,她在後宮裡永遠無法樹立屬於皇后的威嚴,就如同綾嬪一般,不會有人膽敢去碰綾嬪,卻也沒有人會敬重綾嬪,若皇后能靠自己杜絕悠悠之口,方能一步一步建立起屬於她的權威,真正贏得敬重,若他有一時半刻不能在她身邊照應,她也不致受到脅迫。

  「朕自然信皇后。」他緩緩說道,目光也漸漸染上一絲溫柔。

  慕容悠晶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那就讓玉妃的人搜一搜鳳儀宮吧。」

  太后冷笑。蠢東西,那男人究竟是怎麼教女兒的?敵人要睡,還給敵人送枕頭。

  「田景,杵在那做什麼?」玉妃怕節外生枝,忙吩咐道:「既然皇后娘娘都允了,還不快帶人去搜宮!仔細的搜,每一處都不能放過!」

  田景帶去的人馬不到兩刻鐘就回來了,以時間上來說實在談不上仔細,不過卻是帶回來了鐵證。

  「奴才在皇后娘娘的床榻裡搜出了這個——」田景雙手呈上一包藥粉。「奴才不敢等閒待之,已飛奔至太醫院驗過了,太醫說這是種名叫紅果的奇藥,這種藥極其名貴罕見,懷有身孕之人若是飮下確能導致流產。」

        玉妃悲憤道:「皇上!不是別人,而是皇后娘娘殘害您的子嗣,皇后娘娘欲害您絕子絕孫……」

  宇文琰聽得心煩。「住口。」手段太粗糙,偏偏一時之間卻是洗脫不了罪名。

  他看著她,這個傻女人,她以為宮裡的生活能像她畫的那些漫畫那般與世無爭嗎?不過她也不用怕,萬事有他這個天子頂著,天大的事,他說了算。

  「皇后,你怎麼說?」太后半抬著眼,徐徐地問道:「你的寢宮裡為何會有此毒藥?」

  慕容悠並沒有做百口莫辯狀,她淡然地道:「既然在鳳儀宮搜出毒藥,表示鳳儀宮裡有玉妃的眼線,這點不容置喙,本宮自會證明自己的清白,玉妃也最好把眼線抽走,不然別怪本宮下狠手。」

  所有人都被她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給噎得不輕,雖然是事實,可這樣直截了當捅出來卻是前所未見,要給她下個定義嘛,那肯定就是宮鬥不及格了。

  「皇后娘娘在說什麼眼線,妾身不明白……」玉妃有些驚慌了,她不停在心中咒罵著,隋雨蒙這個奇怪的女人!

  「你不明白不打緊,本宮明白就行。」慕容悠若無其事的說道。

  她進來玉妃的寢殿時已嗅聞到一股奇特的藥味,要找出線索也不難,只要用點心就一定可以……她娘常說的,認真的女人最美,認真就對了!

  宇文琰有些眩惑的注視著她,瞳眸深邃不可見底。

  她原就有奪目的絕麗容顏,此刻的她更是如星月般的燦爛耀眼,也似一道劃破濃霧的晨光。

*             *             *

  「皇上——」尚德海悄然過來稟道:「凝雪宮來了消息,說綾嬪娘娘病了,卻不讓人通報皇上……」

  宇文琰來到凝雪宮時,謝雪綾也並非躺在床上,她仍率宮婢們在宮門前接駕,只不過神色之間有些懨懨和意興闌珊罷了。

  夜色浸染大地,宮裡一片寂靜,只聽到風吹過,積雪落下的簌簌輕聲,宇文琰親自把深垂螓首的謝雪綾扶了起來。

  「外頭風大,朕說過你不需出來接駕,怎地不聽話?」

  「是誰多嘴?」謝雪綾蹙著黛眉。「臣妾明明不讓人告訴皇上,皇上要操心的事已經夠多了,加上玉妃娘娘小產,定然是沒有多餘心思顧及其他。」

  「你這是什麼話?你病了,朕豈有不聞不問之理?」宇文琰有些責備,復又情真意切地問道:「如何?身子哪裡不好?太醫來過了嗎?」

  進了寢殿,謝雪綾伺候宇文琰脫下斗篷,跟著斟了盞熱茶給他。「已經來過了,也沒什麼,不過是心絞痛的舊病症,就是喝了半個月的湯藥也不見起色,那幫奴才才會小題大作,瞞著臣妾稟告了皇上。」

  宇文琰微一震。「朕記得太醫說過心絞痛有時是心病,不一定能治癒,你是不是心裡有事?」

  謝雪綾幽幽一嘆,眼中瑩然有淚,婉聲道,「臣妾哪有什麼心事,不過就是思念亡父亡母罷了。」

  宇文竣看著她神色瞬間黯淡了下來,也跟著嘆息。「難為你了。」

  他眸光一動。

  雪綾如此記掛雙親,就如同他思念他父皇母后一般,若是能讓蒙兒也給雪綾畫一本她爹娘在天上生活的日常,保不定能安慰到她。

  「皇上怎麼了?可是想到什麼了嗎?」他臉上那樣的神情,是她從前未曾見過的。

  宇文琰一笑。「朕想到了一個能稍減你思念的法子,不過現在不能告訴你。」

  她當他隨口說說,也沒放在心上,只淡淡地道:「皇上為國事操勞就已經夠累的了,就不要為臣妾費心了。」

  宇文琰和顏悅色地說道:「不費心。」

  謝雪綾轉了話題問道:「玉妃娘娘如何了?肯定是傷心欲絕。」她嘆口氣道:「倒叫臣妾想起太子妃姊姊小產那時,姊姊她足足哭了月餘,讓臣妾心裡也難過極了。」

  宇文琰苦笑一記。「雪綾,朕覺得朕似乎越發的鐵石心腸了,當年太子妃與側妃小產時朕都很難受,可如今朕卻只是冷眼旁觀。」

  謝雪綾柔聲安慰道:「也難怪皇上會如此,玉妃娘娘畢竟和皇上沒有太深的清誼,皇上有這反應也是情理之中,不需往心裡去。」

  沉默了一下,宇文琰才道:「這件事尚且不知真相為何,但玉妃想要陷害皇后的嘴臉真是叫朕厭煩。」

  謝雪綾一驚。「臣妾聽聞了玉妃娘娘的人在鳳儀宮裡大肆搜宮,難道……」

  宇文琰點了點頭。「不錯,玉妃要將小產之事的罪名安在皇后頭上。」

  謝雪綾觀察著他的神色,慢慢的說道:「既然皇上心裡已如明鏡,此事定當能夠圓滿解決。」

  宇文琰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宇間不自覺地有了幾分狠厲。「朕自然不會讓皇后受冤屈,不過是對玉妃的手段感到厭煩,她才進宮多久就學了這些固寵的心計,以後還不知道要把手伸到哪裡,你也要當心點,能離聚霞宮多遠就離多遠,莫要被玉妃的髒水潑到了。」

  謝雪綾凝視著他。「臣妾明白,臣妾一向抱病避世,不和其他嬪妃打交道,自然不會沾惹是非。」

  宇文琰懇切道:「你的性子恬淡,與世無爭,朕自是明白的,怕只怕,你沒有害人心,他人卻有相害之意。」他略一停,認真地問道:「要不,朕派個暗衛給你?」

  見他並無一分玩笑的意味,她忙推卻,「使不得啊皇上,臣妾除了去向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請安,幾乎是足不出宮,保護臣妾的暗衛怕要無聊到打瞌睡了。」

  若有暗衛在,她做事多不方便啊。

  「雪綾——」他凝視瞧著她,聲音沉沉,「任何事,任何時候,你都能讓人找到朕,若是讓朕知曉你受人欺負卻還忍著,朕可是會生大氣的。」

  「臣妾明白。」她垂著首,好一會兒才道:「皇上,雪綾有個不情之請。」

  他喜歡她自稱雪綾,臣妾兩字總是有些生分。「你說。」

  她欲言又止地道:「皇上……今夜能否留宿凝雪宮?」

  她不是會提出這種要求的人,他稍一轉念,「是不是朕有一陣子沒在你這裡留宿,有人給你使絆子了?」

  她不語,也算是默認了。

  宇文琰神色不動,也不必問是誰了,宮裡見風轉舵的太多了。「朕今夜就留下來。」

  謝雪綾咬著下唇。「皇上,雪綾身子無法伺候皇上之事,雪綾希望只有皇上跟雪綾知道就好,皇后雖心慈惇厚,但身邊的人難免多嘴,若是傳出去,雪綾在宮裡怕也無立足之地了。」

  她說的有理,皇后他信得過,但鳳儀宮裡也有不少其他嬪妃的眼線。「朕答應你。」

  謝雪綾臉上猶自帶著淺淺笑意。「皇上為何那麼喜歡皇后,雪綾也想知道,皇上喜歡的想必是極好的。」

  「你說的不錯,皇后是極好。」某人的嘴角浮起一道弧線。「朕從來不知道,原來心裡裝了一個人是這樣甜蜜的感覺。」

  謝雪綾看著他春水般溫柔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她也有,但不是用在他的身上,所以她很明白當一個人有了感情,也就有了弱點……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6 10:14 PM 編輯

【第十章】   假扮小宮女

  聚霞宮東面的斑斕池,池面平亮如鏡,水質特殊,即便在隆冬時節也不結冰,連岸邊種的一排垂楊柳也長得特別好,據說是前朝崔帝為了討某個嬪妃的歡心,大興土木從地下引進了宮外的溫泉水入池,因此冬日也可以見到池裡荷蓮盛開的奇景。

  這倒叫慕容悠想起了含笑山腳下的那彎終年有溪蝦溪魚可捉的溪流,村裡的老人家也說,以前那彎溪流就跟普通溪流沒兩樣,是因為某年的地牛翻身改變了地理,鄰村龍泉山的溫泉注入了那彎溪流,才造就了那彎溪流長年不結冰。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要的東西到底埋在哪裡了?這池的範圍挺大的,每日來挖一點,何時才能挖到?

  看樣子,今天又要無功而返了。

  起了身,順手拍了拍裙子沾到的土塵,不料那處的土特別鬆,蓮足一滑,眼看就要跌進池裡了。

  「小心!」

  有個人眼捷手快的拉了她一把。

  她伏在那人懷裡,心跳還是快得像要跳出嗓子眼。

  幸好這個人拉住了她,否則她成了落湯雞不打緊,被救起時還要解釋自己這個堂堂的皇后為何在這個時辰穿著宮女的衣服掉進斑斕池裡……誰讓這件事得隱密進行又不能假他人之手,她也是死求活求,春景和綠意才答應讓她冒險穿宮女衣服出來的。

         「你還好吧?」

  頭頂傳來一道磁性的嗓音,慕容悠這才想到自己還賴在人家懷裡,慌忙跳開。「我沒事!」

  那人又拉了她一把,有些莞爾地說道:「怎麼跳得這麼急?小心又掉進池裡。」

  怕被認出來,慕容悠垂下螓首,猶自慌亂道:「多、多謝你了。」

  那人等到她站穩了才鬆手,慕容悠瞥見他穿著稻禾色緞織綿五彩雲蟒袍,搭著玄狐毛的石青色大氅,這才後知後覺的知道救她的人並非太監也不是宮中侍衛,她忍不住抬眸看著對方。

  他的相貌俊美貴氣,身形修長挺拔,一雙星目如墨般深邃,氣質俊雅不凡。

  能在後宮隨意走動的男子,除了皇帝還有誰,肯定就是皇帝的兄弟了,自己這一身宮女打扮,要是被認出來就糗大了。

  宇文玦笑了起來,笑容溫暖。「沒想到這後宮之中還有人不認得本王,你是新來的嗎?」

  新來的皇后也算新來的沒錯,慕容悠點了點頭。「我是新來的。」

  宇文玦見她也不自稱奴婢,尚且還不熟悉宮中的規矩,果然是新來的沒錯,他含著淺淺笑意問道:「我是寧親王,你在哪裡當差?」

  形貌俊俏、明艷動人,眉目之間透著股靈透勁兒,以一個宮女來說她長得過分漂亮了,是後宮裡任何主子都不會喜歡的那種漂亮,太惹人注目了。

  「見過殿下。」慕容悠連忙見禮,恭敬答道:「我在鳳儀宮當差。」

  宇文玦若無其事地取下她頭上的落葉,微微一笑。「原來是鳳儀宮的宮女,難怪不識得本王了。」

  鳳儀宮之前是他母后的處所,他母后成了太后,遷至慈寧宮,鳳儀宮便空置了,一直到決定了皇帝的大婚日期才又布置了起來,想來又進了一批宮女。

  「這是殿下的嗎?」慕容悠彎身拾起一個黃銅打造的長筒狀物品,瞬間像被電擊了一下。「這……這是望遠鏡嗎?」

  「你知道望遠鏡?」宇文玦驚喜地道:「這東西來自西洋,是本王一個來自西洋的友人相贈,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是啊!她是如何知道這東西叫望遠鏡?她是在哪裡看過?

  「我……我也記不清了。」慕容悠困惑地道:「殿下,這東西可以借我玩會兒嗎?或許玩會兒我能想起來。」

  宇文玦一笑。「這東西頗為有趣,能將遠處的景物放大,借你賞玩無妨,明日此時依然在此地相見,你再帶來還給我就行了。」

  慕容悠接過望遠鏡,朝他燦爛一笑。「多謝殿下!」

  宇文玦莞爾地看著她,一般宮女這時候都會福身才是,不過他反而喜歡她這樣不拘禮。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小悠,悠閒的悠。」她禮尚往來地問道:「那殿下叫什麼名字?」

  宇文玦忍住大笑的衝動。「本王名叫宇文玦。」

  她自言自語道:「宇文琰、宇文玦……哦,都是玉部首,果然是天家,連取個名字都要那麼尊貴……」

  他更想笑了,在這宮裡誰敢直呼天子之名?

  他不減笑意地道:「小悠,你是新來的,尚且不懂宮中規矩,但你必須要知道在宮裡不能直呼皇上的名諱,本王一個人聽到無妨,若讓他人聽見了可是要問罪的。」

  慕容悠這才猛然想起自己現在是宮女!她忙對宇文玦福了福,說道:「多謝殿下提醒!奴婢一定銘記在心,不敢再造次。」

  宇文玦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溫和地道:「本王還要去慈寧宮向太后請安,明日見了,小悠。」

  「恭送殿下——」慕容悠目送他遠去,這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早起上值的內官和宮人們有些已經出來活動,她也不能再挖寶了,只得先打道回府。

  她行色匆匆地回到鳳儀宮,從小門處進入,春景已經拉長了脖子候在那了。

  「娘娘可回來了。」春景忙把一件大氅給她披上,遮去了她身上的宮女服裝,連帽子也給戴上,這樣便萬無一失,可回寢殿的路上她還是忍不住叨念道:「娘娘要找什麼讓奴婢去找不就成了,何苦一定要自個兒出去找,要是被人認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慕容悠好脾氣的笑道:「就因為你們不知道我要找什麼,所以我才得親自出馬,就算找到了,你們也不知道那就是我要找的東西,我不自己去找是不行的。」

  其實這話她昨天就說過了,估計是她凌晨又扮成宮女出去,春景才會這麼急。

  也難怪春景會急了,要是皇上來了,她們要說她去哪裡?而她這個正主兒不在鳳儀宮裡,其他宮人卻一個不漏的全都在,這說不過去啊!

  「所以娘娘得說清楚啊,您不說清楚,奴婢又怎麼能明白。」春景仍是頗有微詞。

  慕容悠嫣然一笑。「就是說不清楚,我才不說。」

  殊不知,她要找的東西要靠聞的,而氣味這東西是無形的,要怎麼說清楚講明白?她也只能以身涉險。

  不過春景說的是不錯,被人認出她是皇后,後果確實嚴重,並非她認為皇后假扮宮女溜到斑斕池邊挖東西是什麼大事,而是一旦她被認出來就打草驚蛇了,她肯定再也找不著她要找的東西了。

  「對了,春景,你可知道寧親王是什麼人?」她懷裡還藏著望遠鏡呢,今日得好好玩上一天,保不定她就會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了。

  「寧親王嗎?」春景想了想。「應是皇上的弟弟,當今太后娘娘唯一的嫡子,當年太后位列四妃,就是生下這個兒子才晉位貴妃。」

  「太后的嫡子嗎?」她思忖著。「這麼說來,身份可要比尋常皇子高貴多了,卻還如此平易近人,真是難得。」

  太上皇殯天時,她對哭很慘的翼親王印象深刻,對寧親王就沒什麼印象了,他的表現似乎中規中矩,沒特別悲傷也沒特別冷血,神情哀戚,眸中含淚,就是個失去父親的兒子的合理表現,所以她當時也沒多看兩眼,才會面對面還認不出來。

  她想著太后的容貌和太上皇的容貌,再想想宇文琰的容貌……奇怪了,宇文玦的相貌跟這些人都不像,她卻覺得他眉目之間有些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

  「娘娘現在自個兒都內憂外患了,還有心思管寧親王是何人?」春景沒聽見主子嘀嘀咕咕的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她掛心的是眼前對主子不利的情況。

  「內憂外患?」慕容悠有點納悶。「這話怎麼說?」

  春景蹙著眉。「娘娘被指為害玉妃娘娘流產的凶手,皇上前日又宿在凝雪宮,就是玉妃娘娘小產那日,這樣還不內憂外患嗎?」

  慕容悠不自覺的停了下腳步。

  原來前日他宿在凝雪宮,所以沒過來她這裡……

  春景續道:「皇上這陣子都留宿在鳳儀宮,卻又忽然去了凝雪宮,這不是說明了皇上也對娘娘的清白心存懷疑嗎?所以不願再過來鳳儀宮。」

  慕容悠一路沉默。

  他也懷疑她是害玉妃流產的凶手?

*             *             *

  翌日,空氣沁涼,天還未透亮,慕容悠又扮成宮女來到了斑斕池邊使勁的挖,她想快點證明自己的清白,她不想宇文琰懷疑她是那麼凶殘的人,連個胎兒都下得了毒手。

  他懷疑她是凶手,他信不過她,她很難過,而他去凝雪宮,去找綾嬪,她更難受,難受到一夜未眠,所以還沒天亮就出來了。

  她知道他對綾嬪不一般,進宮的這些日子時有所聞,皇上對待綾嬪不同於其他嬪妃,更有人說皇上無條件站在綾嬪那邊,無論發生什麼事皇上都會袒護綾嬪,只可惜綾嬪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否則位分肯定不只如此。

  他究竟是有多看重綾嬪,有多喜歡綾嬪?她和綾嬪同時掉進河裡,他會先救哪一個?這是她娘問過她的白痴問題,問她若是爹娘同時掉進河裡要先救誰?當時聽來是很白痴,加上她娘是笑嘻嘻地問的,但現在她還真想問問宇文琰,他那樣親吻她,若是她和綾嬪掉進河裡,他要先救誰?他……肯定是說綾嬪吧?

  想到這裡,她便更加使勁的挖、用力的挖!

  驀然之間,一抹她期待已久的氣味從土間冒了出來,雖然幾不可聞,但她還是認出來了。

  她趕忙用鏟子挖了一些到鼻下嗅聞,再用指甲勾了些舔了舔確認。

  就是這個沒錯!

        她欣喜若狂的拿出備好的瓷瓶,將瓶子裝滿了,就在她起身時,一枝羽箭悄無聲息的飛過來,當她看到時已經來不及了,雖然靈巧的躲過了羽箭,但她卻腳一滑直直跌進了池中,池面瞬間濺起兩尺多高的水花,而第二枝羽箭、第三枝羽箭接踵而至,全都射入了水裡。

  「小悠!」

  宇文玦目睹了她墜池的一幕,他的心倏地一緊,焦急的拔足朝她奔去。

  到了岸邊,他想也不想地飛快躍入池中,很快將她拖上了岸,待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她拖到較乾爽的樹叢邊,池面已恢復了平靜,只剩一圈一圈淡淡的漣漪,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小悠!你怎麼樣?」宇文玦急忙檢查她的情況,見她雖然凍得渾身發抖、牙關打顫,但沒有受傷,這才鬆了一口氣,忙在她胸口壓了壓,擠出她腔胸裡嗆進的水。

  她身上的衣裳早被池水浸透,渾身濕漉漉,驀然一陣涼風吹來,她便瑟瑟發抖,他看了實在於心不忍便低下身去為她擋冷風,她闔著眼,纖長微彎的睫毛近在眼前讓他不禁一愣,怎麼有人的睫毛可以如此濃密?

  慕容悠腦袋暈乎,打了個噴嚏,頓時讓宇文玦回了神。

  他思索著,一共三枝羽箭都對準她,這分明是有人要加害於她!若是他沒有出現,怕是還有更多羽箭會飛過來。

  宮裡竟有人大膽行凶?但對著一個入宮不久的小宮女,為什麼?

  「小悠,你還好嗎?」見她打了個噴嚏卻沒有睜開眼睛,他輕輕拍著她的臉頰要將她喚醒。

  慕容悠並沒有昏過去,她是嚇到了,池水雖然不結冰,但此刻是隆冬,她渾身都浸濕了,冷得要命的直打顫。

  聽見宇文玦叫喚的聲音,她總算是睜開了眼,第一時間看到宇文玦關切的臉色,她氣若游絲地道:「我沒事……你呢?」

  這寧親王人還真好,為了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竟然跳進池裡救她。

  「我也無事。」他雖然也濕透了,但他有功夫護身,自小習武又是男子,較能抵擋寒氣侵體。

  「那就好……」堂堂親王,可不能因為救個小宮女出了什麼差錯。

  宇文玦面容肅然。「告訴我,你在宮外是否與人結怨了?還是你在宮裡得罪了什麼人?為何有人要置你於死地?」

  「我不知道……」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也是毫無頭緒,這種事她娘沒教過她,隋夫人也沒教過她,而她現在腦中一片空白,覺得自己是不是在作夢,怎麼會有人要殺她?是衝著她來,還是有人在練箭,她不巧蹲在那兒?雖然她寧可是後者,但機會不大,那箭來得飛快,顯然有人要她的命……

  「沒事了,別怕。」他輕輕將她頰上貼著的凌亂髮絲撥開,柔聲道:「有本王在,絕不會再讓你身陷危機。」

  她秀眉緊獲,嘴角微翕,像是喉間有什麼哽著說不出話來。

  他莫名的想要保護她,她說在鳳儀宮當差,又是新來不久,想來向他皇嫂討個宮女不是難事……

  宇文玦見她臉色蒼白、嘴唇發青,身子直打哆嗦,便果斷地道:「這件事日後再來追查不遲,我先送你去太醫院!」

  慕容悠本想說不要,她不能去太醫院,去太醫院就穿幫了,可他已經抱起了她。

  他的步履飛快朝太醫院而去,還一邊說道:「幸好咱們約好了要在此地見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那人一定不會善罷罷休。」

  慕容悠已稍稍回了神,這時才後怕了起來。

  他說的沒錯,若不是看到他出現,那朝她射箭的人只怕不會放過她,興許會過來看看她淹死了沒有,若沒有,再朝她補箭,等她被發現時就是身上插著幾枝羽箭的浮屍一具了。

  見她又打了個寒顫,大大的眼睛噙滿了驚懼的淚水,宇文玦心裡一緊,只當她是凍壞了,他情不自禁的以大拇指輕輕拭去她粉面上的水珠。「是不是很冷?忍一會兒,就快到了。」

  他加快了步伐,只恨自己在輕功上的造詣並不高,而且兩人皆濕了衣衫,無法抱著她施展輕功,他擔憂著,她直直落到池裡,池中有許多大石,也不知有沒有傷到哪兒。

  正焦急間,一抬眸,迎頭見到前方宮道上一大隊宮女太監侍衛過來,那為首步履如飛的不是宇文琰又是誰?

  天子在前,不管他再著急都要停下來。「參見皇兄。」

  慕容悠一震。

  皇上來了?!她的眸底掠過一絲懊惱,旋即飛快睜開眼又迅速閉上。

  他身著赤黃朝服,戴著朝冠,迎面疾步而來,顯得英氣逼人,顯然是要去上早朝。

  唉,為何偏偏遇到他?她要怎麼解釋自己此刻的模樣?

  不對,她為何要跟他解釋,又沒規定皇后不能扮成宮女,不能掉進池裡,不能給別的男人抱著,他都能去凝雪宮了,她扮成宮女又算什麼?再說了,當她為了查明真相投入所有的精神時,他又做了什麼?在聚霞宮眾人面前維護她,轉身卻是去了凝雪宮,對她不聞不問,只有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傻瓜才會相信他那與她歸隱山林的告白,傻傻地把心丟在他的身上……

  「請皇兄恕臣弟此刻不方便見禮。」宇文玦請罪道。

  他見宇文琰臉上表情不大對,一臉的陰霾,不知是否在煩惱著北匈奴來犯?

  他雖然身無官職,居朝堂之外,不過也知曉日前關外八百里加急來報,北匈奴竟舉十萬大軍來犯,為了這件事,他知悉他皇兄這兩夜都在內閣和眾臣們挑燈夜議。

  匈奴民族極為野蠻凶猛,曾被他祖父平定,之後便一直伏低做小頗為安分,他父皇在位期間也不敢生事,這會兒一定是見他皇兄初登基便動了心思。

  他很明白若沒將北匈奴一舉鎮壓,其餘小國如柔然、波連、向月等國也會蠢蠢欲動,也無怪他皇兄會夜難成眠了。

  饒是憂心國事,他皇兄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他便直截了當地道:「皇兄,這個宮女落水了,臣弟正要送她去太醫院,請容臣弟先行告退。」

  宇文琰的火眼金睛瞪視著宇文玦懷裡的人兒,深邃犀利的黑眸一眨也不眨,似要將人瞪出洞來。

  她身上的宮女服此時濕漉漉的緊貼著她的身軀,想到她裡頭沒穿抹胸,穿著那兩片布料,他就十分著惱。

  她要找出真相證明她自身的清白,他由著她,可她讓別的男人碰著了她的身子那就不行,即便那人是他弟弟也一樣,他不能忍受這個!

  宇文琰目光深沉,臉罩寒霜。「把人給朕。」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宇文玦此刻已經被他殺死了。

  事實上這並非巧遇,她的行蹤,他一直了如指掌。

  這幾日她天未明就扮宮女到斑斕池東挖西挖的,他便派了暗衛跟著,也第一時間得知她被暗箭所傷掉落池中之事,因此他才從御書房直奔而來。

  宇文玦錯愕道:「什麼?」

  宇文琰很是不耐,還加上了幾分火氣。「沒聽到嗎?把人給朕!」

  宇文玦文風不動,並沒有依言把人交出去。

  他皇兄絕不是親切到會親自送宮女到太醫院去的人,怕是認為這宮女造次,要交給內務府處置,而內務府會怎麼處置一個遭不明人士暗算的惹禍宮女?自然是打數十大板扔出宮去任由著自生自滅了。

  他因而口氣一寒。「不勞煩皇兄了,臣弟自己送她去太醫院就行了,這宮女……」因為是鳳儀宮的人,他瞬間有些猶豫,卻還是維護地說道:「臣弟是認得的。」

  宇文琰唇邊下彎的弧度加深了。

  認得?只不過昨夜有了一面之緣叫做認得?暗衛稟過,他知道她和寧親王巧遇,她沒說破自己的身份,還說自己叫什麼小悠,是鳳儀宮的宮女,並且跟他借了那叫望遠鏡的洋物品。

  看他如此緊張維護她的模樣,怎麼?他是喜歡上她了嗎?

  他突然覺得宇文玦很是礙眼。

  「皇兄,臣弟能否先走一步……」

  不等宇文玦說完,宇文琰便解下自己的紫貂毛披風往某隻落湯雞身上一蓋,口氣寒如冰地說道:「她是朕的皇后。」

  宇文玦一驚。「皇兄這是何意?」

  尚德海眼見氣氛大大的不對,忙道:「殿下,這位乃是皇后娘娘,一時貪玩所以穿了宮女服出來……」他該怎麼說才好?出來閒晃?出來挖土?出來沒事找事?

        饒他是宮裡的人精,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皇后的行為了。他潤了潤唇,小心翼翼地措辭道:「呃,出來……散心,請殿下勿怪。」

  宇文玦渾身一震,他看著懷裡的人兒倒吸了一口氣涼氣,瞬間心亂如麻,簡直不敢相信他懷裡的女人是皇后!

  他匪夷所思的瞪著她看。

  她當真是皇后嗎?為何……她偏偏是皇后?

  他有瞬間的呆滯和失神,先前那一剎那的心動,已然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心動,永遠不能付諸行動了……

  見宇文琰臉色微微一沉,尚德海咳了一聲,好意出聲提醒道:「殿下——」

  宇文玦還沒從震撼中恢復過來,他臉色煞白,見尚德海不斷對他眨眼使眼色,暗示著他皇上快發怒了。

  「原來是皇嫂,臣弟失禮了。」他強壓住心中的驚愕和失落,慢吞吞的把人交了出去,神情有些頹然。

  不管他先前對她再有好感,當她的身份是皇后,一切就不一樣了,她是唯一一個天下間他不能想望的女人。

  不過,有件事他還是得說。「皇兄!適才在斑斕池畔有人欲加害小悠……我是說有人欲加害皇嫂,那人朝皇嫂射了三箭,請皇兄務必查出射箭之人及其目的,避免讓皇嫂再身陷險境!」

  宇文琰冷笑,小悠是嗎?他可真是擔心她啊!

  宇文玦仍續道:「皇兄,若是需要臣弟幫忙追查凶手,臣弟自當效力……」

  宇文琰沒說話,但眼中閃過一絲微怒,他擰著眉,一接到人,轉身就走,沒半個謝字,一溜太監宮女侍衛也只好趕忙跟上去。

  宇文琰走得很快,帶著滿身的陰沉之氣,像座移動的火山。

  「皇上!您慢點啊!要不要傳步輿來接駕?」尚德海邊追邊喊,深怕主子磕著碰著了。

  「不必!」宇文琰嘴角一撇,很是不快。

  宇文玦把人交給他,臉上那悵然是怎麼回事?如果她不是皇后,他想如何?想要了去安置在他府裡嗎?

  該死!

  慕容悠身上蓋著貂毛披風,暖了些,臉色也緩和多了,她偷偷半瞇眼眸,見到一張盛怒的俊顏。

  宇文琰緊緊抿著唇,看起來似乎是氣壞了,想到自己這身宮女服不倫不類的還渾身濕透了,她認為自己還是裝昏迷不要開口比較好,再說了,她也不想跟他說話,不是只有他會生氣,她也會!

  摸了摸懷裡,幸好那裝證據的瓷瓶子還在,雖然涉了險也值了,至少能夠還她清白……

  她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也顧不得裝昏迷和生氣了,睜開眼睛喊道:「皇上!」

  宇文琰哪裡會不曉得她在裝昏迷,但想到宇文玦似乎對她有情,他便不痛快。「閉嘴,朕現在不想聽你說。」

  「皇上一定要聽!」她急切的說道:「請皇上派人到聚霞宮去,玉妃身邊的心腹公公和宮女,一定要牢牢的看著他們!」

  難道她查到什麼了?他心裡一動卻還是不肯應承,徑自抿著唇。

  回到鳳儀宮,春景、綠意簡直嚇壞了,宇文琰沒理她們的磕頭請罪,只咬著牙,目光凶狠地道:「速為皇后更衣!」

  春景、綠意忙為慕容悠淨身更衣。

  安太醫匆匆趕到了,宇文琰盯著他診脈,眼睛也沒眨一下,嚇得他都快診不出脈來了。

  「皇上請放心,娘娘沒有傷到哪裡,雖然受了寒氣,幸而娘娘底子好,調養數日便會無事,微臣這就開些驅寒的方子。」

  聽到這裡,宇文琰挑了挑眉,安太醫會意,連忙惶恐的點了點頭。

  慕容悠喝了藥,那藥裡加了安神湯,不久她便沉沉睡去了,春景、綠意都惴惴不安怕皇上要究責,她們身為皇后身邊的一等大宮女,難辭其咎。

  就在她們兩人七上八下時,宇文琰開口了,「皇后換下的衣物裡有個瓷瓶,拿過來給朕。」

  兩人不敢怠慢,忙去取了呈上。

  雖然慕容悠叮囑過讓她們好好保管瓷瓶,絕不可遺失,但現在是皇上要看,且皇上擺明了知道那瓷瓶的存在,她們能不交出去嗎?

  於是那瓷瓶到了宇文琰手上,他轉動著瓶身,不發一語,旁邊春景、綠意大氣不敢喘一聲。

  那瓶裡究竟裝了什麼東西啊?若是害人的東西可就不好了……

  如此一想,兩人都蒼白著臉,更加地膽顫心驚了。

  小祿子也隨侍在旁,他倒還好,他是看慣了皇上陰陽怪氣、陰晴不定的脾性了,因此沒在怕,還老神在在地時不時斜眼瞧上春景、綠意一眼,這些姑娘家的就是膽子小,這樣就嚇得半死,皇上使使性子嘛,有什麼好怕的?

  一時間偌大的寢殿裡除了慕容悠綿長規律的呼吸之外便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宇文琰看了一會兒瓶子,微微挑了一下眉,「小祿子,送到太醫院讓安太醫驗驗裡頭是何物。」

  「奴才領命。」小祿子有些意氣風發的帶著瓷瓶揚長而去。

  宇文琰蹙眉,「來人——」

  屋外傳來恭敬的回應之聲,「微臣高勇,皇上有何吩咐?」

  宇文琰面色沉靜無波。「看牢聚霞宮,不許不見一人,也不許死一人。」

  「微臣領旨!」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6 10:09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帝后滾床單

  慕容悠這一覺直到半夜不知什麼時辰才幽幽轉醒,身上蓋著輕暖的絲繡被,她感覺到身後有個溫暖健碩的軀體,那人側躺著牢牢地摟著她,她一時有些回不了神,帳裡散著淡淡的麝香氣味,紗帳外搖曳著幽暗的燭火,她頓時難分是夢境抑或是真實。

  但她並沒有疑惑很久,扣在她腰際的大手攏了攏,她的神智很快回來了,那特殊的麝香不容錯認,是他!

  此時此刻,很是糾結,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和心情面對他,她的心理素質並不強大,想到他和綾嬪那樣,她實在接受不了,不由得掙扎了一下想從他的懷裡掙脫,她滿腦子的想法只有一個,他這雙手臂昨夜也是這樣攬著綾嬪入睡吧……

  感覺到懷裡的人似乎很吃驚,跟著便想脫離他的懷抱,宇文琰臉上隱現怒氣,延續了整日的不悅,此時不吐不快。

  他哼了哼,微冷的聲音沉沉地響起,「為何吃驚?朕在皇后的床上有何不對嗎?」

  之前她分明已經習慣了他這樣抱著她睡,怎麼被宇文玦抱過之後就對他的懷抱這麼排斥?

  他們真是在斑斕池才相識的嗎?

  在他父皇殯天之後,徐太后和隋岳山私下的來往就變得極為頻繁,理由他尚未查出來,但如此一來,讓他不免懷疑隋雨蒙和宇文玦是否先前就已相識,卻在宮裡做足了戲裝作不認識,所以宇文玦才會對她落水那麼緊張,否則一個小小宮女落水,他堂堂一個親王親自下去救說得過去嗎?

  她是他的皇后,但她的心到底在哪裡?是在封擎身上,還是在宇文玦身上?她覺得宇文玦比他好嗎?若不是他父皇指婚,她想要嫁給誰?他不自覺地緊了緊手臂……在她還沒醒來之前,這些想法真真快要逼瘋他了,他,無法容忍自己是她不情願的選擇。

  「皇上,您也是把綾嬪抱得這麼緊嗎?」天知道她怎麼會這麼說?但她就是說了沒錯!

  語氣還……還挺不是滋味的,而且還……還有些陰陽怪氣的。

  再度與他躺在一張床上,她覺得悶極了,心情早已不復之前曖昧時的甜蜜,想到他不相信她沒害玉妃滑胎,還「趁她之危」在她查真相時宿在凝雪宮,跟綾嬪做那冊子上的事……

  先前還空口說白話,說什麼「你還不來,我怎敢老去」,都敢去凝雪宮了,還有什麼不敢的?根本滿口荒唐話,不管她如何寬慰自己還是說服不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感受,對他心動的她才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你說……什麼?」宇文琰旋即將她翻轉過來面對他,見她垂著頭,又捧起她的臉來,想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被他這樣看著,慕容悠只覺得一陣煩躁。「沒有,沒說什麼,我已經沒事了,您可以回您的寢宮休息了。」

  說著,她有些意興闌珊的垂下了眼眸。

  她真是犯傻了,竟跟他的嬪妃吃醋,進宮都還沒半年呢,她還真以為自己是皇后了,搞清楚,她並不是真的皇后,她是慕容悠!早晚有一天她要離開皇宮,離開他,回到含笑山含笑村去做回她的慕容家女兒,那麼現在她在意他碰哪個女人有什麼意義嗎?

        「你在趕朕?」他真不喜歡她此刻的表情,好像萬念倶灰似的。「為什麼寧親王抱過你之後,你就對朕反感了?」

  宇文玦雖是他的弟弟,但他們原來就不親,此時他對宇文玦更是有意見了,左右橫豎怎麼看都不順眼。

  「就算您是皇上,也不能含血噴人!」她忍不住發火了,眼眸還泛起了水光。「扯到寧親王做什麼?他不過是好心救了我,而您呢?我掉進池裡的時候您在做什麼?怕是還在綾嬪的被子裡吧!」

  宇文琰看著口不擇言的她,他累積的怒火忽然之間全消了,不禁揚了揚嘴角。

  她在吃醋!

  在她的驚訝之中,他伸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柔聲說道:「朕昨夜與前夜均是在內閣與大臣們商議北匈奴進犯之事,並非宿在了凝雪宮,朕在玉妃小產那日是宿在凝雪宮沒錯,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朕對綾嬪有承諾在先,暫時不能對你說,等到時機適當了,朕絕不會瞞你。」

  聽他如此軟語溫聲的對她解釋求和,她的心也軟了。

  唉,她都不知道北匈奴來犯,國難當前還跟他鬧什麼?她突然有些內疚了,不講道理的好像變成她了,都沒求證就胡亂給他扣上帽子。

  可是,他跟綾嬪之間不是她想的那樣,那麼又是哪樣?他又是跟綾嬪約定了什麼,不能與她說?

  總之,他待綾嬪與玉妃不同,這是肯定的。

  「蒙兒,你好好想想,若朕的心裡有別人,又何必來你這裡低聲下氣,你就別再折磨朕,今夜,做朕的女人好嗎?」他的唇湊到了她的耳畔,臉緊貼著她的鬢髮,心口熱燙。

  慕容悠被他的氣息弄得心跳加速,眼中蕩起了無數波瀾。

  他說的也沒錯,要不是對她情意纏綿,他要什麼女人沒有,何苦來哉?重點是,她也被他撩撥得身體軟綿,冊子裡的事湧上了腦門兒……

  她一向是聽她娘的,她娘說不能給皇上碰她,就不能給皇上碰……可今夜她恐怕要違背她娘了,她覺得自己也很留戀他的懷抱,所以想與他試試,但前提是,他的回答要令她滿意才行。

  「等等!我、我有個問題要問您。」她手忙腳亂的想要推開他。

  宇文琰自是不理,堅硬火熱的慾望早在蠢蠢欲動了。

  這會兒,她說什麼都不能阻止他要她的決心!

  從此之後,不許她再看旁的男人一眼,也不許她讓他之外的男人抱……他究竟是有多在意宇文玦抱她啊?此刻他已不想去管自己究竟是喝了幾缸子醋,身為男人,他的想法很直接,當她成了他的女人,她便只會想著他一人,而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同時間,他還深深覺得過去那要先得到她的心,再得到她的人的想法簡直無聊透頂,他大可以先得了她的人,再得她的心,保不定還事半功倍些,女子都是從一而終的,成了他的人,她的心自此之後自然會繫在他身上了。

  這樣的想法助長了他的情慾,他迫不及待的將她壓進絲繡被裡,傾身一下一下吻著她的眼睛,熱燙的雙唇旋即也徐徐覆上她的。自現在不是用嘴說話的時候,用身子說話才對。

  「唔……等等……」慕容悠顧不得君前失儀,努力地把情慾高漲的天子給推開了,雖然她也被他吻得頭腦發懵,但她一定得要知道,這對她很重要!

  宇文琰瞪著她。「我真要瘋了。」

  她知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她推開他?推開大雲朝權力最大的男人?

  「我一定要問!」她毅然抬眸,執著的看著他。「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不然我不會乖乖就範的。」

  宇文琰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乖乖就範?敢情是把他當土匪頭子在强搶良家婦女是吧?

  「問吧。」他看著她那張油鹽不進的絕艷俏臉,發出了挫牙磨齒的聲音。

  好,很好,他竟然會縱容著她?

  誰讓他犯賤,後宮那麼多女人偏偏只要她一個,他這輩子目前為止沒輸得這麼徹底過。

  「就是——」慕容悠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的雙眸。「我跟綾嬪掉進湖裡,您會先救誰?」

  宇文琰不由錯愕的一愣。「什麼?」

  慕容悠那被吻到嫣紅的唇嚴肅地重複道:「我說,我跟綾嬪掉進湖裡,您會先救誰?」

  宇文琰險些失笑,凝視她半晌。「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很可笑嗎?」慕容悠無所謂的聳聳肩。「沒錯,是很可笑,可是我想知道,若您不回答,我是不會讓您碰我的。」

  宇文琰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不讓碰,成年禮後,有女官教他通曉人事,隨即有妃有妾,登基後,不翻牌子倒像他的罪過,後宮嬪妃個個等著他的雨露,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有個女子會開出條件才肯讓他近身,而且那女子還是他的皇后,他的正妻。

  他不由得輕輕捏了捏她精巧的下巴。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她知道有多少嬪妃在等著他臨幸嗎?她竟敢開條件?嗯哼,不過他喜歡,喜歡她不受他擺布,更喜歡她這個問題背後代表的涵義。

  他雙眸徐徐瞇起。「你真想知道?」

  「對!」她重重地說。

  他倏然一笑,神情充滿了戲謔。「朕會先救綾嬪。」

  咚!

  有人的心掉了到谷底。

  「好了!您不許碰我,您走,您馬上就走,我不想見到您,嗚……」慕容悠摀住了耳朵,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哭了出來,心還酸酸的,很酸很酸。

  好了,看吧!偏要問!他果然會先救綾嬪!明知道答案一定是如此,她幹麼還要問?幹麼會難過?

  宇文琰搖頭,無奈嘆道:「誰讓你偏要問?」

  不過她顯然聽不見,他扣住了她的雙手,把她的手從耳朵上拉開,馨她哭得淚眼婆娑的臉。「聽朕說完!」

  「不聽!」她對他拳打腳踢的,全然忘了他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反正此刻在她眼前的不是天子,而是負心漢!

  「你一定要聽!」她這樣失儀的胡亂打他,他心中反而湧起了絲絲甜蜜。「朕會先救綾嬪是因為朕承諾過,無論何種情況下都會保護她,所以朕不能食言,但救了她之後,朕會再跳下河去與你一同赴死!朕到陰曹地府裡去保護你,讓那些牛鬼蛇神不敢欺負你。」

  慕容悠心頭一震。

  「你這個——」她想起了她娘形容故事話本裡的男主人翁時用的詞兒,臉色緋紅地脫口道:「你這個高手!」

  他愛憐地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目光像是溫柔的羽毛。「蒙兒,朕愛你,你還不懂嗎?朕愛你,愛慘你了,連自己都感到驚訝,朕從來不曾對一個女人有如此感覺,你是第一個,就好像,空了的心被填滿了……」,他說著,含著她的雙唇不停吮吻,又把她的香舌吸進自己口中挑弄,如同著了魔一般。

  慕容悠亦同。

  聽了他那一番要去陰曹地府保護她的告白,她心裡已是極度熨貼,她眼含水光任由他予取予求,枕下那令他不舉的藥丸子,她決定明日就拿去扔掉。

  她的身子綿軟,他動情的吻著,目光漸漸深濃。

  很快的,她的衣衫從肩上被扯了下來,胸前那飽滿的渾圓扣在兩塊布裡,親眼見到,觸手可及,他不禁吸了口氣,頓時口乾舌燥。

  慕容悠這才想到自己穿了外人看了會很奇怪的抹胸,這要怎麼跟他解釋才好?

  正想破頭,卻聽到他嗓音沙啞地說道:「可知道朕是怎麼被你迷惑的?就是這兩片東西,以後,你都要穿這個給朕看……」

  原來他喜歡啊?她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親自解開,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就如同他想像的一般,多汁的蜜桃蹦出……

*             *             *

  一夜纏綿,百病全消。

  慕容悠再度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枕著宇文琰的手臂,想起昨夜幾乎是通宵繾綣,他才沒睡一會兒,怕是不久就要上朝了。

  果然,沒過一刻,外間就傳來小祿子請皇上上朝的聲音。

  宇文琰也已經醒了,他讓小祿子進來伺候,自己則親自為慕容悠披上外衣。

  慕容悠任由他伺候自己,也沒覺有什麼不妥,不過若是此刻有人進來肯定會覺得大大不妥,皇帝伺候皇后娘娘更衣,這成何體統?

  「皇上沒怎麼睡可怎麼好?」何止沒睡啊,簡直過度縱情,體力透支了。

  宇文琰將她的衣帶牢牢地繫好,獨占的意味非常明顯,小祿子雖然是太監,但也不能讓他看了去。

        「你別擔心。」宇文琰看著她,眸中微微發亮且帶著笑意。「朕的身子好得很,不過是一夜沒睡,不算什麼,下了朝再補眠即可。」

  慕容悠沉吟。「那麼,等皇上去上朝之後,我便去聚霞宮。我想了想,有人要殺我,肯定是發現了我要做什麼……」

  宇文琰悄無聲息地伸出了食指輕按住她的嘴唇。「不急。」

  慕容悠因睡眠不足而有些迷濛的雙眼連眨了好幾下。

  怎麼能不急?她昨日早晨從斑斕池回來就睡到這時候,恐怕該在的證據都被湮滅了,人也被滅口了……

  「你信朕嗎?」宇文琰凝眉說道:「若是信的話,你再睡一會兒,朕去上朝,下了朝,朕過來接你,咱們一塊先去聚霞宮,該在的,一樣都少不了。」

  她拉下了他的手,毅然決然地說道:「罷了,冤枉就冤枉吧,反正清者自清,我沒做就好,這當頭皇上還有北匈奴進犯之事要煩惱,國難當前,我還給皇上添堵,實在不該。」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她腦中驀然回蕩起這兩句話,是誰對她說過的?

  到底是誰在對她說話……

  「你不信朕能做好每件事?」她那視死如歸的表情令宇文琰失笑。

  慕容悠輕輕搖了搖頭。「不是不信,而是這時候皇上理該要把心力放在力抗北匈奴之事上,若為別的事分心實在不好,若是為了後宮之事分心,那更是大大的不好。」

  宇文琰輕輕揉了揉她的頭。「朕自有分寸,不過,朕很高興你這麼為朕著想。」

  小祿子進來伺候更衣,宇文琰去上朝了,離去前還捉住慕容悠的嘴唇一陣深吻,兩人經過昨夜,心中都是纏綿無盡,這會兒只是要小別一、兩個時辰都覺得捨不得對方。

  慕容悠雖然身子挺累,但腦子裡記掛著玉妃之事卻是也睡不著了。

  春景、綠意帶著四兒、美寶等收拾了寢殿,見到床上落紅,那高興啊,十足擺在臉上了,綠意還立刻去讓敬事房記檔了。

  慕容悠都看在眼裡。

  本來嘛,她雖是冒牌皇后,但皇上可不知道她是冒牌的,她遲遲沒與皇上圓房本就極為不妥。

  「娘娘,這是什麼?」

  慕容悠一轉眸,看到站在紫檀床邊的美寶,她手上拿著一顆藥丸子左瞧右瞧的,一臉的疑惑。

  不舉迷香丸!她頓時臉上發燙。「沒什麼,快拿過來給本宮。」

  為了要用時能迅速找到,她將藥丸子直接用繡帕包著擱在枕下,沒裝在瓶裡,如今她已知曉了「舉」的意思,想到要是昨夜宇文琰吞了這藥丸後不舉,那情況會有多慘烈,而自己被他撩撥得如水如泥,若是他不舉了,自己又該怎麼辦……

  「看娘娘緊張的模樣,不像沒什麼啊。」美寶雖然依言朝慕容悠走了過去,卻還是捏弄研究著那藥丸子。

  「娘娘還藏在繡枕下方,肯定有什麼。」

  都是因為慕容悠沒有皇后的架子,久了,她們這些宮女也就跟著沒大沒小了。

  慕容悠窘了一會兒,很快就恢復整人本色了,她一本正經的看著美寶。「實話告訴你吧,那是紅蘿蔔苗子。」

  這會兒換美寶嚇了一跳。「紅蘿卜苗子?」

  慕容悠輕描淡寫地說道:「皇上不是不許御膳房送紅蘿蔔給鳳儀宮嗎?所以嘍,本宮就想著自已種,上回本宮家人進宮來時,特地託他們帶來的。」

  「娘娘,這真是紅蘿蔔苗子嗎?」美寶實在不信。

  沒看過豬也吃過豬肉,紅蘿蔔苗子再怎麼也不可能是一粒藥丸子,娘娘肯定又在誆她了。

  「不信?」慕容悠挑眉。「那你拿去種種看,若是沒有長出紅蘿蔔來,本宮隨便你處置。」

  「奴婢哪裡敢處置娘娘啊。」這打賭根本不公平嘛!美寶扁了扁嘴。

  慕容悠十分大方地道:「好吧,若是沒長出紅蘿蔔來,本宮便給你一百兩銀子,可若長出來了,你得在本宮和皇上面前放個屁。」

  「啊?」美寶一愣,小嘴張得老大。「您說,放個屁嗎?」

  這賭注好生奇怪,雖然不難,娘娘與她們瘋慣了,她在娘娘面前放屁倒還可以,但要她在皇上面前放屁,這委實……委實是大大的不敬,想到皇帝那張嚴肅的臉,她冷不防打了個哆嗦。

  慕容悠偷偷笑了笑。「怎麼,你做不到嗎?」

  「奴婢做得到!」為了一百兩銀子,美寶忙道:「不過是放個屁嘛,這有何難?奴婢這就拿苗子去種。」

  美寶欣喜若狂的拿著那顆藥丸子出去種了。

  慕容悠看著美寶喜孜孜離去的背影,心裡十分感嘆,她娘還說京城人聰明哩,美寶就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這不,讓她這個山裡來的耍得團團轉?要是那藥丸子能長出紅蘿蔔來,她給美寶一百兩都行,她還在美寶面前放個屁!

  慕容悠用了早膳便什麼也不做,好不容易盼到早朝散了,宇文琰果然依言來到鳳儀宮接她。

  帝后連袂一塊先到了聚霞宮,像是有情報似的,太后後腳隨即駕到。

  宇文琰看著太后,神色淡淡。「母后怎麼來了?」

  「哀家過來看看玉妃。」太后也是雲淡風輕。「倒是皇上和皇后一起來了,是查出什麼了嗎?」

  皇后落水還遭暗算,她自然知道,只是這件事裡插進了她的親生兒子,她極不樂見。

  「自然是查得水落石出才會過來。」宇文琰漫不經心的答道。

  慕容悠看了宇文琰一眼。

  他知道什麼嗎?可來之前,他什麼也沒問她……

  「皇上,您已查清楚了嗎?孩子死得冤枉……臣妾還請皇上為臣妾腹中的胎兒主持公道。」玉妃哽咽地說,她臉容憔悴,像是一夜沒睡。

  是的,她確實一夜沒睡,不只如此,睡也睡不著,吃也吃不下。

  她和整個聚霞宮的人被困在宮裡動彈不得,有人明顯的在告訴她,她被監視了,她只能在宮裡乾著急卻什麼也不能做。

  問她如何知道?她不過是要叫田景過來議事,一枝羽箭便直接穿過她面前,釘在了床柱上,甚至那箭尾還會輕輕顫抖,嚇得她花容失色,跟著她又叫了銀翠,又是一枝羽箭尖銳地破窗射來,就在她喊救命時,整個聚霞宮的宮女太監無人進寢殿查看,也沒半個侍衛衝進來救她,當下她心驚膽跳。

  試問,在這宮裡誰能做到這樣?肯定是皇上了。

  皇上為何派人監視她、監視聚霞宮?會用如此粗暴的方式,足見查到的事證對她極為不利。

  「你說主持公道嗎?」宇文琰面色平靜,但目光陰沉。「朕都不知要怎麼為一個不存在的胎兒主持公道了。」

  太后面色一凜。「皇上此言何意?」

  慕容悠也詫異的看著宇文琰,原來他知道?

  「玉妃——」宇文琰面上不動聲色,淡淡地道:「看在你是朕的嬪妃份上,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說吧,你是否真的懷上了龍種?」

  他本要說看在你伺候過朕的份上,或者夫妻一場的份上,但又怕他心尖尖上的那個人聽了不舒服,因此改口。

  他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墮落到這地步,為了一個女人牽腸掛肚,求之不得,好不容易得到了,又怕失了她的心,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可要明白他的一片真心才好,他所求的,就是她的心。

  「皇、皇上……」玉妃眼中一片慌亂,但她猶是強自鎮定地問道:「臣妾不明白皇上說的是什麼意思。」

  宇文琰看著玉妃,目光中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玉妃,你想清楚了再開口,一開口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玉妃更怕了,那眼光分明是已把她屏除在嬪妃之外了。

  她咬了咬牙,跪了下來。「求皇上給臣妾腹中胎兒做主!」

  她父親可是手握兵權的雲南將軍,她就不信皇上會將她如何!

  「你就好好的跪著,沒有朕的口諭不許起來。」宇文琰看了眼小方子。「把安太醫帶進來。」

  玉妃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幹麼要下跪啊!

  太后冷眼旁觀沒有開口,這件事倒是可以讓她看清楚皇上對隋雨蒙有多寵愛,他越寵愛隋雨蒙,對她就越有利。

  安太醫本來就讓小祿子帶了過來,這會兒在聚霞宮門外候傳,因此很快便進殿來了。

  宇文琰目光往玉妃臉上一掃,挑了挑眉對安太醫道:「安太醫,你說說看,皇后在斑斕池邊挖到的土裡混著何物?」

        安太醫躬身道:「回皇上的話,土裡混雜的幾味藥材乃是上古秘方,服用會讓女子脈象宛如有孕一般。」

  聞言,玉妃的臉上忽然變得蒼白如紙。

  宇文琰看在眼裡,沉聲道:「把銀翠帶進來。」

  銀翠抖成一團的進來了,一進來就朝宇文琰跪了下去。「奴婢該死!」

  宇文琰沉冷的目光中透著一股殺意。「你說說看,藥渣子是誰讓你埋在斑斕池邊的?」

  銀翠瑟瑟發抖地道:「是、是玉妃娘娘……」

  玉妃滿臉憤恨,一聲怒斥,「賤婢!你胡說!竟敢栽贓本宮,你活得不耐煩了!」

  宇文琰絲毫不理會玉妃,他周身彷彿籠了一層寒氣。「把田景帶進來。」

  田景跟銀翠一樣,早由暗衛看著,此時很快進來了,而且他是爬著進來的。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宇文琰的神色絲毫不見緩和。「說說看,你如何該死?」

  田景貪生怕死,一股腦的說道:「奴才不該聽從玉妃娘娘的指使,弄來了假孕藥方,奴才是受主子威脅才會犯下滔天大錯,絕非有意陷害皇后娘娘,請皇上開恩!皇后娘娘開恩!」他巧妙地把自己給摘出去了。

  玉妃恨得咬牙切齒。「你這個閹貨!竟敢胡說八道陷害本宮,本宮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廢妃住口!」宇文琰的聲音有說不出的清冷凜然,聽得玉妃一陣膽寒。

  慕容悠心下詫異,他是何時不聲不響把事情查明白的?

  「皇上!」聽到廢妃兩字,玉妃簡直要瘋了。

  「朕讓你住口。」宇文琰目光幽沉,唇角抿出冷硬線條,當眾宣布道:「玉妃假孕爭寵,且誣陷皇后毒害帝嗣,還欲謀害皇后性命,罪大惡極,刑部已查清了,此事乃受其父顧應指使,顧應欲禍亂宮闈,罪無可恕,拔除其雲南將軍封號,收回兵權,且罪誅九族,擇日問斬,玉妃賜毒酒一杯,白綾一條,皇后即日起肅清宮闈、嚴明刑律,以正視聽!」

  是不是顧應指使的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刑部已經查清了」,而刑部是什麼地方?要捏造顧應指使的證據還不輕而易舉嗎?重要的是,刑部尚書是皇上的人,這就代表了這件事是皇上要讓他變成顧應指使,此舉也無疑是讓整個後宮的人知道皇上是站在哪一邊,莫要再不長眼對皇后使絆子了。

  玉妃看著宇文琰,他適才說的話彷彿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開,幾乎難以相信,她萬萬沒想到父親不但保不住她,她還連累了父親!他們父女倆都被定了死罪,還罪連九族……

  不過,謀害皇后性命是什麼意思?她沒有啊,她只是想給皇后使絆子而已,她並沒有要謀害皇后的性命。

  假孕爭寵與謀害皇后根本是不同等級,假孕爭寵、嫁禍皇后頂多是剝奪封號、清修反省,但謀害皇后可是死罪……

  她頓時心神大亂,面色慘白,哭天搶地道:「皇上!臣妾並沒有謀害皇后性命,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啊……」

  太后看著被拖下去的玉妃,唇角不屑的揚起。

  這沒用的東西,比隋雨蒙早進宮卻無法固寵,要給隋雨蒙使絆子卻搭上了自己和顧應的命,真是愚不可及。

  宇文琰此舉是一箭雙鵰,把戰線拉長到了朝政權謀,不但牢牢的鞏固了他寵愛的皇后的位置,還削弱了他看不順眼的雲南軍勢力,換上了他自己的心腹,作風狠辣,加上株連顧氏九族,已然斬草除根。

  該死……他竟然暗中查明了玉妃詭計,又不動聲色的派人到了雲南,甚至今早還如時上了早朝,半點風聲都不露。

  才登基不過一年,他羽翼已豐,若她再不動手,恐怕就撼動不了宇文琰了……

*             *             *

  從聚霞宮出來,慕容悠忍不住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她剛才是在作夢嗎?好像看了一出極度血腥的戲,因為不知道宇文琰有何打算,因此她不敢隨意開口,只是他的語氣,他下的旨意,都似曾相識。

  「蒙兒,你怎麼知道玉妃服下了假孕的方子?」宇文琰可不糊塗,一個沒有醫術的人卻能精準的找到藥渣子,這不可能。

  慕容悠還以為能糊弄過去。

  含笑村裡有個可憐的女人,成親多年未有身孕,就快被婆婆趕出家門了。

  她深愛著丈夫,不得已之下找上了大夫,求那大夫給她開個能診出喜脈的藥方,好讓她拖延一段時日來想法子懷孕。

  那個大夫就是她爹,那副藥,她爹交代了她煎,因此她對那股子奇特的藥香印象深刻,那日她一進玉妃的寢宮便是聞到了那股藥香,所以起了疑心。

  她對宇文琰說道:「雪月山莊有個管事媳婦兒是伺候我的,她婆婆因為她生不出孩子便想給她夫君納妾,於是她欺瞞她婆婆說是懷了身孕,她婆婆要請大夫給她診脈,她便央了另個大夫開了假孕的藥方,我在那裡聞過幾次藥味,那藥味挺特殊的,那日到玉妃寢殿便是聞到了那藥味,我又想,藥渣子總不能吞下去,要找地方埋,便假扮宮女跟聚霞宮的宮女閒聊,得知玉妃的貼身宮女銀翠曾去斑斕池,便去碰碰運氣,沒想到我運氣還真好,真讓我挖著了。」

  她之所以扯到雪月山莊是因為那裡遠,他總不能馬上派人去查證有無那管事媳婦吧?隋雨莫說過,雪月山莊是隋家的莊子,他便是在那莊子附近見到她的,因此她說在那莊子聞到藥味是萬無一失。

  只是,他不管不顧如此張揚如此高調地保護著她,而她卻這樣欺騙著他,她心裡越來越不安。

  哪天真相揭穿,他知道她不是隋雨蒙,知道她滿口謊言時,他會有多震怒……

  又或者,找到了隋雨蒙,她們交換回來,他永遠都不知道生命裡曾出現了一個她……

  「經此一次,你應當明白了後宮的水有多深,就算你沒做,別人也能想方設法的栽贓於你。」宇文琰借機教育。

  她心裡惆悵,看著他,發自內心地說:「我不是還有皇上您嗎?」

  他突然把她拉進懷裡,看著她秋水盈盈的雙眸。「既是如此,皇后是不是該給朕一些獎勵?」

  後頭跟著的宮女太監侍衛很自動的別過身去不敢看了。

  慕容悠臉上升起淡淡的紅暈,他的眼眸也轉為熾熱,與適才在聚霞宮時判若兩人。

  他握著她的手摩挲,想到昨夜的恩愛纏綿,滾滾的甜蜜湧起,他低頭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忽然揚聲道:「起駕回嘯龍宮!」

  慕容悠嚇了一跳。

  嘯龍宮是他的寢殿,至今未有嬪妃留宿過。

  宇文琰的手下滑扣住了她纖腰,他的聲音像是熱油在鍋裡滾動。「今日朕要讓你在朕的龍床上,做朕的女人。」



【第十二章】   皇后做小偷

  「讓我到御書房偷軍機圖?」慕容悠看完春景、綠意交給她的密函,訝異過後,她直接把密函揉成了一團扔到角落,揚起頭來看著她們兩人,眸中有著跳動的火苗,她毫無商議餘地的道:「辦不到!」

  她沒問是什麼人同她們接頭的,宮裡這麼大,以隋岳山的勢力要安排人手進來不是難事。

  她內心很是震驚,隋岳山一個武將,竟連皇上將軍營分布圖放在書桌下方第五道抽屜的暗格內都知曉,這大雲宮裡究竟有多少他的人?

  「娘娘莫要意氣用事了。」綠意忙去把紙團撿起來收好,這可萬不能讓她們三個之外的人瞧見了。

  初時陪嫁進宮,她們就知道肩上的責任不小,這會兒可不印證了?

  其實她們已經很幸運了,要是換做她們真正的主子進宮來,依主子的脾氣早把宮裡攪得天翻地覆,她們哪還有如此安生的日子可過?

  自然了,真主子待她們是不薄,她們倆也是打小伺候著的,可主子脾氣一上來連她們夫人都招架不住,若進了宮,再遇到皇上那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她們要如何為主子收拾善後,想起來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所以了,她們挺喜歡現在這個假主子的,雖然她的行事魯莽了些,卻是得到了皇上的聖心,日後若是生下龍子鞏固了地位,她們也想跟著她在宮裡長長久久、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但首先,不能跟侯爺作對,否則一切都是泡影。

  「娘娘,恕奴婢多嘴。」綠意嘆了一口氣。「娘娘的爹娘在明,侯爺在暗,若是這般回覆侯爺恐怕不大好。」

        聽到這話,慕容悠心中的一團怒火倏地冒了出來,這是威脅!「所以,侯爺是這麼可怕又不講道理的人?」

  「奴婢不好說。」她們是隋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嫂都還在隋府做事,實際上也是人質,讓她們在宮裡聽令行事。

  「當初講好的,進宮做皇后,可不帶偷東西!」慕容悠氣得走來走去。「讓我問問隋雨莫!看他怎麼說,難道我不幫他們偷皇上身邊的東西,他們就要對我爹娘如何嗎?!」

  敢情隋家父子以為她是什麼都不懂的村姑,不知道精忠愛國四字怎麼寫?不知道三綱五常四字怎麼念?以為他們讓她做什麼,她便會乖乖去做什麼,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自己的主見嗎?

  他們錯了!起碼她知道要她去偷軍機圖就很不對勁,他們想拿軍機圖做什麼?隋岳山握有兵權,難道是勾結了他國要對大雲不利?謀逆可是不赦之罪,他們這些被野心蒙蔽了良心的臭男人莫要連累了善良的隋夫人才好!

  「娘娘息怒。」春景、綠意同時跪了下來,兩人都快急哭了。「奴婢沒用,沒法子聯繫上大爺,這密函是奴婢醒來便擱在枕邊了,奴婢並沒有看見是何人所放,是真的,請娘娘相信奴婢。」

  「我又不是氣你們,做什麼跪下?快起來!」慕容悠不禁直攢眉,忙把春景、綠意扶起來,有些懊惱地道:「我當真是氣得糊塗了,竟然為難你們兩個,你們也是聽命行事,隋雨莫那人十分奸詐,你們又能知道什麼呢?」

  春景、綠意對看一眼,大爺為人其實還挺不錯的,這麼說大爺是太過了,不過娘娘尚在氣頭上,此時不是幫大爺說話的時候,只得暫時委屈他做個奸詐之人了。

  慕容悠在寢室內踱了一刻鐘。

  「好吧!偷就偷,我去就是。」

  慕容悠雙眸一凝,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語氣,倒叫春景、綠意心裡七上八下猜不透了。

  不過,既然娘娘答應了便一切好談,她們也可以鬆口氣了,如此方能向侯爺交差。

*             *             *

  小祿子一直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他本來就是皇帝跟前的人,跟皇帝打小報告是他的職責所在,再天經地義不過。

  「你確定沒聽錯?」宇文琰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靜靜的看著小祿子,但眼尾不經意的挑了起來。「你說,皇后要偷軍機圖?」

  小祿子想也不想地道:「奴才十分肯定,奴才絕無聽錯,是隋侯爺指使的!」

  他在外間聽了半天牆角,很確定自個兒聽到了皇后要去偷軍機圖這些字眼,而且是隋侯爺的意思,白話解釋起來的意思是,皇后的爹要她偷丈夫身邊的重要軍情。

  此事不得了!他自然要跑來稟告皇上了,就算沒有得賞他也會這麼做,因為他是忠心耿耿的小公公,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有志向小公公,日後要向他師傅尚德海大公公看齊的,想在他師傅百年之後在皇上身邊伺候,自然要時時刻刻展現護主忠心了。

  「朕知道了。」宇文琰胸中一陣翻滾。「你回去待著,不經意的讓皇后知道朕這兩日午間都會離開御書房與內閣大臣議事,至少一個時辰才會回御書房,這期間不會有人到御書房走動。」

  「奴才明白。」他可是個聞一知十的聰明奴才,皇上這麼做的用意很簡單,要引皇后上鉤再來問罪。

  說到這兒,他實在為皇上抱不平啊,皇上待皇后娘娘那麼好,就算是皇后娘娘不能違抗她父親隋侯的意思,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龍自然要隨龍了,她現在是皇上的妻子,怎麼可以幫著娘家父親做壞事,辜負了皇上對她的心意,太不可取了。

  小祿子領旨出去了,御書房裡雖然另外還有三個人在,但一時間陷入了安靜。

  宇文瓏、奉榮、褚雲劍皆看著宇文琰,宇文琰早已起身立於書案之前,他的黑眸深幽無比,看不出什麼情緒卻又似驚濤駭浪。

  驀然,他的拳頭落在了案几上,瞬間筆墨硯臺齊跳,他胸口起伏,重重的喘著氣。

  該死!

  他對她掏心掏肺,而她,她怎麼能——怎麼能背叛他?!

  宇文瓏暗暗咽了口唾沫,在褚雲劍拼命使眼色下硬著頭皮開口道:「皇兄先別氣,說不定小祿子耳背聽錯了,臣弟認為皇嫂不是那種人,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等查明了皇兄再來氣惱也不遲。」

  他對隋雨蒙這個皇嫂不了解,但他了解他皇兄很是寵愛皇嫂,簡直是放話袒護著她,讓她在後宮裡橫著走了,還破天荒讓她在嘯龍宮留宿,此刻自然受不了打擊了。

  唉,自個兒怎麼就這麼倒霉,攤上這件棘手的事兒了呢?他是被他皇兄使喚來翻折子的,小祿子說有要事要報時,他就想迴避了,偏偏他皇兄說什麼自己人不必,害他聽到了這麼大的秘密,真是吞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行,難受啊。

  奉榮接口道:「殿下說的不錯,皇上稍安勿躁,待皇后娘娘真有行動再議尚且不遲。」

  褚雲劍冷哼了一聲,極度不以為然地說道:「不過那隋侯的膽子可是越來越肥了,竟明目張膽地讓皇后娘娘幫他偷軍機圖,看來他已經開始行動了,皇上不可不防。」

  奉榮深蹙眉心。「皇上,隋侯在安然一帶秘密練兵,私募的兵至少達五萬人,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何止。」褚雲劍瞇起了眼睛。「暗地裡,隋侯和徐氏一族在朝為官者皆往來十分密切,微臣的心腹便逮過慈寧宮的宮女給隋侯遞消息,只不過怕打草驚蛇,因此無法明著去搶隋侯手中的紙條罷了。」

  宇文瓏訝異地瞪大了眼。「所以,呃,那個,太后真要和隋侯連手?」

  在他看來,腦子肯定要灌進不少水才會失心瘋造反去搶王位,他皇兄平素裡是好商量,半點都不凶殘,但凶殘起來可是連隻螻蟻都不會放過,瞧,他上回不是使了雷霆手段整治了顧應在雲南的勢力嗎?下手可狠了,太后和隋岳山可真是搞錯了,以為他皇兄會由著他們擺布。

  宇文琰目光一寒,渾身從適才就罩著寒戾的陰鷙之氣,他沉聲道:「扶持寧親王稱帝,太后行徑可以理解,但隋岳山所圖為何?他的獨生女如今貴為皇后,即便他這個外戚要發動政變也該等到皇后生下龍子,有了可以即位的血統,他方才有拿捏江山的籌碼,支持寧親王難道會比對朕效忠來的好?」

  他一向不喜歡宇文玦,如今更不喜歡了,他不信太后在密謀篡位之事,他這個當事人會不知道。

  褚雲劍微微聳肩,譏誚地道:「或許太后許了他什麼了不得的官職。」

  宇文琰挑了挑眉,語氣同樣嘲諷地道:「如今在我大雲,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兵權,誰敢不從?還能有比一品軍侯更高的品階嗎?」

  宇文瓏潤了潤唇,小心翼翼地插話道:「會不會,他自己想稱帝?」

  宇文琰一凜。是有這個可能,他怎麼沒想到呢?

  明著,是與太后連手扶持寧親王,暗裡,是他打算黑吃黑,推翻了他之後便自己稱帝!

  那麼,隋雨蒙就成了他手中一顆極好使的棋了!

  哈,父皇千算萬算,讓他娶隋雨蒙為后來對抗徐氏一族的勢力,偏生沒算到隋岳山會想自己稱帝,父皇地下有知肯定要嘔死了,他信任了一輩子的人到頭來還是為了權力背叛了他。

  他的神色驀然一肅,目光慢慢地落在壓在奏折之下的漫畫冊子上。

  而隋雨蒙呢?她會否跟她父親一樣,背叛他?

  宇文琰立於御書房之前,他的目光幽沉若深潭,意味不明。

*             *             *

  聽到執拂塵的小太監一聲皇上駕到,春景、綠意都快嚇破膽了,然而御書房裡卻半點動靜都無,真是急死她們倆了。

  娘娘到底在裡頭做什麼啊?外面還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們也不能硬闖進去,誰讓娘娘進去時丟了一句「誰都不許進來」,若是她們進去就算是違抗旨意了。

  宇文琰冷眼看著春景、綠意膽顫心驚的模樣,他心中有數,面色陡然沉了下來。

  她果真是來偷軍機圖的,否則她的心腹丫鬟不會如此惴惴難安。

  她當真與隋岳山同路,背叛了他是嗎?

  察覺到自己的呼吸略微急促,他閉目凝了凝神,才又重新睜開眼睛。

        「皇后進去多久了?」他不動聲色的問小祿子,身後的尚德海見主子的神色並無什麼大變,益發的感受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回皇上——」小祿子大氣不敢喘一聲,垂著頭畢恭畢敬地道:「娘娘進去御書房已有兩個時辰了。」

  宇文琰倒是有些意外了。

  兩個時辰?

  他特意將所有抽屜都不上鎖,還把自己的人都遣開了,想偷什麼由著她,怎麼偷了兩個時辰還不出來?她在裡面做什麼?實在詭異。

  他遂板起龍顏,厲聲說道:「你們在外候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宇文琰獨自進入御書房,裡頭非常安靜,無人在翻箱倒櫃,平時他在看折子的地方空無一人,御案上,他離開前看了一半的折子還攤開著,朱筆還擱在硯臺上,半點不像有人翻動過的樣子。

  她人呢?

  總不會憑空消失了吧?

  難道——她遭遇到什麼不測了?

  他知道在斑斕池邊欲奪她性命並非玉妃所為,難道是那人闖入了御書房對她行凶嗎?

  該死!他怎麼沒防到這個?

  他心裡一緊,快步進入了裡頭的暖閣,繞過紫檀金屏風。

  下一刻,他的心落了地。

  帷幕後面,她在他平素休息的床榻上睡著了。

  她鵝蛋臉素面朝天的,臉上沒沾一丁點脂粉,穿著一件雲錦的寬袖袍子,衣裙上繡著昂首欲飛的鳳凰,襯得她宛如璧,此時她側躺著,懷裡抱著他的布偶鐘,袖上的鳳凰羽翼像在護著布娃娃似,她的雙腿微微彎曲著,氣息綿長均勻,臉色紅潤,足見睡得香甜。

  看到眼前的畫面,他的雙眸深幽了,心裡瞬間柔軟了,昨夜因她可能的背叛而感到心中沉鬱、憂悶疼痛,此時全一掃而空。

  他坐了下來,先是輕輕將她頰畔的髮撥到耳後,拂去她眼前的瀏海,後又情不自禁的傾身吻她光潔飽滿的額,鼻端瞬間縈繞著她身上清幽動人的香氣,他含情脈脈地一一親吻她的眼皮、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臉頰,甚至連她挺翹的睫毛都親吻了……最後把她給吻醒過來。

  「皇、皇上?」慕容悠揉了揉惺忪睡眼,眼眸眨了兩下之後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以為誰在她臉上頑皮,怪癢的,原來是宇文琰。

  原本她只打算進來做做樣子,但也不能太快出去,她不過是躺會兒等待時間過去,沒想到就睡著了。

  是啊,她是答應了會來偷軍機圖,可她沒說一定會偷到。

  隋岳山以為她傻了,她會偷軍機圖給他?一邊涼快去吧!

  她想過了,如今她可是皇后,手裡有的是資源,她大可找個理由把她爹娘弟弟都接到京裡來就近看著、保護著,她真這麼做了,隋家父子又能說什麼?要揭穿她是冒牌皇后不成?

  所以了,這回「偷不到」只是給他們個軟釘子碰,下回還要叫她偷東偷西,她就一不做二不休,真派人把她爹娘弟弟接來,嚇一嚇那兩父子。

  「朕吵醒你了。」宇文琰撫著她的粉頰,唇邊帶著寵愛的笑容。

  慕容悠稍稍伸了伸懶腰,懷裡的布娃娃險些要掉,她忙摟緊,好奇問道:「這裡怎麼會有個布娃娃,是皇上的嗎?」

  宇文琰嘴角含了絲笑。「自然是朕的。」

  慕容悠眼眸滴溜溜地轉了一下。「不要告訴我,皇上晚上要抱著布娃娃才能睡哦!」

  宇文琰難得放聲大笑。「這是朕的母后親手為朕縫的,那年朕才四歲,一直保留到了今日,不致於抱著它才能入睡,是對母后的一個念想就是。」

  慕容悠恍然明白了。「原來是端敬皇后做的啊。」

  針腳還真細,像她娘就完全不熟針線活,連雙鞋都不會做,帕子也繡得歪七扭八,龍可以繡得像蜈蚣似的,她爹都不太敢帶在身上,拿出來用挺丟臉。

  她把那布娃娃翻過去又翻過來的看,娃娃身上的痕跡顯示它很「得寵」,經常被人抱著。

  「皇上很想念母后?」她突然有些同情他,才七歲就沒有娘親,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自然想了。」宇文琰眼瞳微黯。「朕的記憶好,還記得母后的模樣,母儀天下,當之無愧,母后待下人一向寬厚。」

  慕容悠的眼神比他更加黯然。

  真好,還記得親生母親的模樣,哪像她,連親生母親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不過,你在這裡做什麼?竟然還睡著了?」他一雙俊眸緊睇著她。

  「這床舒服,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慕容悠吐吐粉舌,半坐了起來,配上剛睡醒的慵懶,模樣有點兒嬌憨,她自小便是這樣向她爹撒嬌的,成效可大了,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所以她娘都說她是小狐狸精。

  宇文琰好笑地點點她鼻尖。「你總不會是進來查看朕的床好不好睡的吧?」

  慕容悠可沒忘記她擅自進來御書房的理由,這會兒很溜地說道:「我燉了補身養氣的淮杞鹿茸湯,想給皇上補補身子,在這裡等皇上回來,等著等著不自覺就睡著了。」

  不過,她覺得事情也太順利了些,怎麼一打磕睡就有人送枕頭了?小祿子昨日說起皇上這兩日下午都在內閣和大臣們議事,好像在討論要派何人征討北匈奴,所以她今日下午便找好理由過來了。

  「朕不必喝什麼補湯,你就是朕的補湯。」宇文琰眸色深深,宣告了他要做什麼。

  慕容悠耳根子一熱,抬眸接觸到一雙深情的眸子,她真真覺得自己這是羊入虎口來了,偏生又好端端的躺在他的龍榻上,而他就在自個兒身邊坐著,要躲也沒處躲,像來投懷送抱似的,臉上頓時染了一層紅霞。

  她這模樣嬌美如桃,無異是更為誘人,宇文琰只覺得喉嚨一陣乾渴。

  「你吻吻朕。」他兩手撐在她身側兩邊,上身湊近她,兩人的唇相距不到半寸,她本能地往後移了一下頂到了大迎枕,但身子卻也跟著燥熱起來,心更是跳得厲害。

  說實話,若他不是天子,他仍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今日的他金冠束髮,烏髮瀑布般垂在腰間,身穿五爪飛龍圓領窄袖袍衫,一身只有他能穿的明黃令他通身散發著一股皇家氣派,他原就面若冠玉,龍袍加持令他更顯得氣宇軒昂、長身玉立。

  她依言伸出舌尖碰了碰他的唇,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做,一股酥麻的感覺頓時漫向全身,本能就想要含住她的唇輕咬。

  說也奇怪,他對其他女人的反應都沒這麼大,只有她例外,只要她輕輕一撩撥,他就渾身緊繃了起來。

  慕容悠繼續舔他的唇,殊不知宇文琰此時心裡已慾火燎原了,他的大手移到了她的柳腰上,沒法再等她一下一下的舔了,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火一般的堵住了她的唇,一吻住了她的甜美便再不放開,靈舌一卷將她兩片花一般的唇瓣納入口中,或輕或重的吸吮,直到他自己都有些呼吸不過來,這才放過了她的唇。

  他如痴如醉的看著她迷醉的動人模樣,一手胡亂的解她的衣襟,順勢把她壓進床裡,除了她的鞋襪,頓時覺得她玉足雪玉可愛,更特別的是,足底竟然有三顆繞圓的紅痣。

  他的眼裡彌漫著濃濃溫柔。「蒙兒,知道你足底有三顆紅痣嗎?」

  慕容悠此時正陷入迷亂的漩渦中,她頭暈目眩的闔著眼,沒有回答。

  宇文琰顯然也只是隨口一問,這時候就算她腳底長了一朵花都不能阻止他要她,胸臆間燃起的火焰快把他燒了。

  他很快褪了兩人身上礙事的衣衫,健碩的身軀把慕容悠壓在身下,鋪天蓋地的狂吻她,慕容悠緊緊摟著他結實的腰,嬌喘連連的任由他為所欲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6 10:08 PM 編輯

【第十三章】   皇后醋勁發

  深夜的一品軍侯府,名為「靜思齋」的書房裡傳來劇烈的爭吵聲,一點也不靜。

  「父親為何要慕容姑娘竊取軍機圖?」隋雨莫對著自己父親不依不饒的追問,得知這件事時,他簡直氣壞了。

  隋岳山哼了一聲。「何人向你多嘴?」

  「那父親又為何要瞞著兒子私下做這件事?」隋雨莫額間青筋直跳,胸膛明顯起伏著。

  「瞞著?」隋岳山板起了臉,不快地道:「你是兒子,我是父親,我為何要瞞著你?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他話還沒說完,隋雨莫便截口道:「近日兒子知悉,父親與太后過從甚密,兒子斗膽請問父親一句,難道咱們不是要幫著皇上鏟除徐氏一族的勢力嗎?但父親眼下的行為似乎並非如此!」

  隋岳山聽了臉色就變了,他瞪著隋雨莫。「等時機成熟了,為父自然會告訴你,現在你什麼都不需要知道,只要把為父要你辦的事辦妥就行了。」

  「兒子做不到!」隋雨莫直視著隋岳山的眼睛,語調堅定地說道:「若是今日父親不給個明確答案,兒子便不去安然練兵了。」

  「放肆!」隋岳山的聲音終於怒了起來。「難道你在質疑為父嗎?」

  隋雨莫絲毫不退讓,反而更加鏗鏘有力的說道:「兒子答應過慕容夫人會保慕容姑娘性命無虞,但父親卻指使慕容姑娘去偷軍機圖,父親想過沒有,若是事跡敗露,她要如何脫身?難道父親就不怕她在皇上面前揭穿是受父親指使行事的嗎?」

  隋岳山陰惻惻地看著兒子。「我倒要問問你,我早讓你除掉慕容家那三口人,為何遲遲不動手?」

  「父親!」隋雨莫憤慨喊道:「您這是濫殺無辜!慕容家沒有人做錯什麼,做錯的是咱們,搶了他們閨女頂替蒙兒進宮受罪……」

  「別說了!」隋岳山不耐煩的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殺一兩個人算什麼?若現在不斬草除根,難保蒙兒失蹤一事會捅到皇上跟前,人若死了便死無對證,這道理你還不懂嗎?」

  隋雨莫一聽,氣便不打一處來,他怒道:「兒子是不懂,不懂您怎麼能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兒子無法苟同!」

  「嘖嘖嘖,沒用的東西,我隋岳山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婦人之仁的兒子?」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隋雨莫心潮起伏,決絕地道:「總之,指使慕容姑娘偷軍機圖這種事到此為止,下不為例,否則兒子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來。」

  隋岳山瞇起了眼。「你在威脅為父?」

  隋雨莫桀驁地冷視著隋岳山。「若是父親想和太后連手做些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兒子勸您懸崖勒馬及時收手,太后不是吃素的,父親想從太后那裡拿到好處,莫要賠了夫人又折兵才好。」

  說完,隋雨莫甩袖而去,他氣沖沖的推門而出,卻在門外撞到一個人。

  他臉色一僵。「娘——」

  隋夫人壓著唇,她不發一語,僅用眼神示意兒子跟她走。

  兩人一前一後一直走到了東次間的暖閣裡,隋夫人輕聲將門帶上,拉著兒子走到窗邊,這時臉容才浮現了焦慮。「娘都聽到了,你爹竟然要小悠冒那種險,他究竟想做什麼?難道你爹有其他盤算?」

  隋雨莫壓低了聲音咬牙道:「娘,稍安勿躁,您暫且裝作不知道,兒子會去查個清楚,看看父親和太后究竟要做什麼,若他們要做的是兒子想的那件事,兒子拼死也會阻止父親!」

  隋夫人自然明白兒子說的那件事就是「篡位謀反」,想來太后有意要為兒子奪位了。

  她吟沉了一會兒,才欲語還休地道:「莫兒,有件事,娘實在不知該不該跟你說。」

  隋雨莫心裡頓時一跳。「娘您就快說吧!兒子已經快要急死了,我不肯對慕容家的人下手,父親恐怕會自己派人動手,我必須趕快去通知他們離開,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

  「那麼娘就告訴你了……」隋夫人的目光輕輕轉到了窗子上。「這麼多年以來,我總覺得你爹心裡有另個女人,可是卻苦無證據,只有一次,我見到他遠遠望著太后的眼神,直覺他們之間有些什麼。」

  隋雨莫一愣。「有些什麼?」他想了想,很果斷的說道:「不可能。」

  徐氏十四歲進宮,之後一直在深宮裡,她常伴帝王左右一路和後宮的嬪妃們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哪有空隙和旁的男人有些什麼?何況他爹長年在沙場上,兩人怎麼也兜不到一塊兒。

  若說他們為了各自的利益而結盟,他信,若是為了私情……那絕對不可能。

  「可能是我想多了。」隋夫人垂下眼眸,苦澀地道:「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女人的直覺卻老是擱在心上……」

  論美貌,她和傾城之姿的徐氏是遠遠比不上的,可是結總三十載,她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一直恪守人妻道理,沒有對不起隋家,丈夫有幾個小妾她可以容下,但若丈夫心中有個求之不得的女子,一直放在心尖上,她就無法原諒了,因為這麼一來,她的人生也未免太過可悲了。

  「娘不要胡思亂想了。」隋雨莫不是感性之人,他草草安慰道:「等兒子查明了,到時自然水落石出。」

  他送隋夫人回房,才進花廳,卻見香兒急匆匆的提裙而來。

  「夫人!夫人!」香兒心急火燎,邊跑邊喊,「有人在洛陽見到大小姐了!」

  隋夫人身形一晃,如在夢中。「當真?」

  蒙兒沒有死?她的女兒沒有死……可是之前也有過類似消息,最后卻都是空歡喜一場。

  「母親莫急。」隋雨莫扶著隋夫人坐下。「等兒子去過含笑村便親自上洛陽一趟,若見到蒙兒,押也要將她押回來。」

*             *             *

  明黃色的紗帳裡,床帳內飄浮著淡淡的龍涎香氣,已過了子時,整座宮殿十分安靜,帝后相擁而眠,稍有眼色的都知道不能擾了主子清夢。

  「皇上——」尚德海欲言又止的聲音傳進帳裡。

  宇文琰向來淺眠,打從他成為太子的那日起就養成這習慣,因此尚德海只喚了一聲他便醒了。

  「何事?」

  尚德海會在這時辰來打擾,必然是極重要的事。

  尚德海上前一步,隔著層層幔帳小聲地道:「綾嬪娘娘昏倒了。」

  聞言,宇文琰立即起身。

  慕容悠不是被尚德海吵醒的,是宇文琰突然起身的動作太大,她才幽幽轉醒,她原是躺在他的臂彎裡,他突然起來,她可是個大活人,能不被擾醒嗎?

  「為何昏倒?」宇文琰朝帳外低聲問道,顯然是不想吵醒身邊熟睡的人兒。

  尚德海明白主子疼愛皇后的用心,便也聲音低到不能再低地回道:「奴才尚不清楚,凝雪宮只派人來說綾嬪娘娘昏倒了,並沒說因為何事。」

  慕容悠完全清醒了,也聽到了,原來是綾嬪昏倒了。

  「知道了,朕過去看看,不需擺駕了,小心不要吵醒了皇后。」

  她不想他知道她都聽到了,便繼續裝睡,可又有些不太樂意這麼晚了,他還丟下她去看綾嬪,顯得綾嬪多重要似的,於是她驀地翻身,幼稚的一個大跨腿壓在了他身上。

  宇文琰一愣,有些失笑地輕輕把她的腿抬開,再為她蓋好被子。

  包含過世的太子妃、側妃等,他的女人之中沒有人睡相如她這般的,她們即便是入了睡也是中規中矩。

  「別跑!」慕容悠又粗魯不文的踢開了被子,這一次她的腿一樣準確無誤的落在宇文琰的腿上,要是能,她想落在他的命根子上,看他還如何去探望綾嬪。

  「真是的,連夢裡也如此頑皮。」宇文琰淡笑著捉著她的玉腿,看到了她足底的三顆紅痣,頓時興起,若不是要去看綾嬪,他會反過來壓住她。

  不知道她作了什麼夢?明日定要問問她。

  他再度把她的腿歸位,為她蓋好被子,掖了掖被角,慕容悠也知道不能太過,捉弄了他兩次便作罷。

  她閉著眼,聽著聲音便知道宇文琰下了床,穿好了衣裳,親了親她的臉頰,離開了寢殿,尚德海也伺候著去了。

  她睜開了眼,看著帳頂垂下來的夜明珠。

  孤枕難眠四字突然出現在她心底。

  她驀然利索地擁著絲繡被坐了起來,一邊扯著絲繡被上凸起的金線條,一邊心煩意亂的胡思亂想。

  不是說她和綾嬪落了水,會先救綾嬪再跳水陪她一塊兒死嗎?饒是如此,他要先救的綾嬪昏倒了,他還是刻不容緩的要去探視,留她這個他願意同赴黃泉的人獨守空閨,這個綾嬪當真是不簡單……

  不過,自己怎麼就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了起來?綾嬪在東宮時就在他身邊了,比她早入宮,身子又不好,人家都昏過去了,他去看一下又不會死,她是在吃什麼醋?

  難怪她娘說絕不能失身給皇帝,要跟後宮所有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是痛苦的,她總算是領教到了,明知道他要去看別的女人卻不能說不要,真的太痛苦了,想到他這一去有可能跟我見猶憐的綾嬪行房,她更難受了。

        他說過,他和綾嬪不是她想的那樣,不然是哪樣啊?她在宮裡資歷尚淺,實在想不出一個帝王和一個嬪妃過夜,若沒做那件事還能是什麼關係,不能直接點跟她說嗎?她真不是高來高去的料,也不齒自個兒的想法捎帶著醋意。

  「啊!好煩啊啊啊啊啊——」她包著絲繡被子在床上滾,像顆球似的。

  如此慘叫,守在外頭的小方子嚇了一大跳,趕忙進來查看,看到時都無言了。

  「娘娘……」

  娘娘這是成何體統……

*             *             *

  宇文琰到了凝雪宮,謝雪綾已經醒過來了。

  寢殿裡紗簾輕卷,燭光微搖,燃著摻了香藥的香燭具有安神作用,桌上有只漆花烏紋的湯藥碗。

  見到宇文琰直接來到床榻之前,謝雪綾掙扎著要起身,她奮力地要抬起身子。「皇上請恕臣妾君前失儀,無法接駕……」

  宇文琰一個箭步跨到床邊。

  「接什麼駕?」他扶住她的肩膀將她壓了回去,自己跟著在床沿坐下,眉峰蹙凝著。

  「好端端的怎麼會昏過去?朕派人送來安神解乏的補藥,你可是吃了?」

  謝雪綾黛眉輕顰,垂下眼簾幽幽嘆道:「吃什麼補藥都無用,臣妾這是心病。」

  宇文琰眉一挑。「心病?」

  謝雪綾忽然眼泛淚光。「皇上,臣妾夢見爹娘了,他們直喊冷……」

  「原來如此。」宇文琰感同身受地說:「那麼,朕下令給他們兩位修墳可好?聽聞謝統領的老家在猶州,那裡日光充沛,若是遷墳至猶州,你覺得如何?」

  謝雪綾病懨懨地說道:「不必勞師動眾的,臣妾就想親自給他們上炷香罷了,再燒些紙錢。」

  「這還不容易。」宇文琰淡淡一哂。「朕許你出宮掃墓,你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謝雪綾沉默了片刻,才接著道:「皇上不能陪臣妾一塊先去嗎?想來,爹娘也肯定想見到皇上……」

  宇文琰半點也不為難,不假思索地道:「好,朕答應你,陪你去掃墓。」

  原本他想讓蒙兒給雪綾畫一本漫畫,但後來想想,蒙兒已因雪綾的事而吃醋,若是他再提出這個要求,她難免會感到不開心,便歇了此心,現在既然雪綾要求去掃墓也好,興許能讓她開心一點。

  謝雪綾這才展了笑顏,隨即又關切地道:「皇上是從嘯龍宮來的?臣妾聽說皇后娘娘這陣子都宿在嘯龍宮裡,我沒事了,皇上快回去陪皇后娘娘吧,若被皇后娘娘發現皇上這麼晚還來看臣妾,那就不好了。」

  宇文琰笑了笑,溫聲道:「你不必擔心,皇后不是不講道理之人。」

  謝雪綾朝他嫣然一笑。「臣妾明白皇后心慈,定然不會跟臣妾計較,可皇上丟下皇后娘娘總也是不好,皇上快回去吧。」

  宇文琰點了點頭。「那麼你也不要多想了,早些睡下,排定了出宮之日就讓人來跟朕說。」

  謝雪綾報以一笑。「雪綾明白。」

  他起身,溫言道:「不用起來送駕了。」

  出了寢殿,宇文琰便召來畫眉問話。「綾嬪近日睡得可好?」

  畫眉垂著眼。「奴婢不敢說。」

  宇文琰拉下了臉。「朕讓你說。」

  畫眉這才唯唯諾諾地說道:「娘娘幾次在夢中驚恐囈語,喊著求皇后娘娘不要殺她,似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宇文琰一聽,臉色便有些陰沉。「什麼意思?」

  畫眉續道,「自從皇后娘娘來警告過娘娘不得親近皇上,娘娘就心頭壓抑很是不安,夜裡常作惡夢,所以今日才會暈倒……」

  宇文琰擰著眉峰一甩袖。「胡說!」

  見龍顏大怒,畫眉立即惶恐跪下。「皇上恕罪!奴婢該死!」

  宇文琰黑瞳閃爍著冷光。

  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雪綾才急著趕他走?

  不,他不信蒙兒會來做警告雪綾的這種事,也不信雪綾會指使下人誣陷蒙兒,中間肯定有人在興風作浪。

  是誰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事,他會查明白。

*             *             *

  慕容悠再見到宇文玦時實在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可在宮道上遇到了,她又不好當面避開,那也未免太過失禮,況且她還欠他一句抱歉和謝謝呢,她心裡一直很是惦記。

  可是,身後兩個聲音火速傳進她耳裡。

  「娘娘,是寧親王,快避開!」春景急促地說。

  綠意也壓低了聲音道,「娘娘,皇上好像不太喜歡寧親王,咱們快走吧,免得被有心人傳到皇上耳裡就不好了。」

  正在猶豫不決時,宇文玦已瀟瀟灑灑的朝她走過來了,他在她面前從容止步,翩然行禮。「見過皇嫂。」

  慕容悠有些欣賞的看著他。

  態度不卑不亢,氣質瀟灑不俗,宇文琰為何不喜歡他?

  進宮這些日子,每日聽美寶、四兒那些宮女八卦,她對宮裡的事也頗為了解了。

  她推敲宇文琰之所以不喜歡宇文玦,因為宇文玦的母親是徐太后,而徐太后背後的徐氏一族勢力龐大,時常左右朝政與他作對,所以他才遷怒到宇文玦身上。

  這實在沒道理啊,身為徐太后的兒子又不是他能選擇的,徐氏一族的勢力也不是他培養起來的,縱然不是同個娘胎出來的,但父親相同,宇文琰那小氣鬼就不能對弟弟好一點,不能兄友弟恭的相處嗎?

  瞧她,她和弟弟既不同父也不同母,但她們姊弟情深猶勝同胞,宇文琰真該向她看齊的。

  「快別多禮了。」慕容悠微微彎身對宇文玦虛扶一把。「其實,我應該跟你說聲對不住,沒實時向你表明身份當真是對不住,還連累你跳下池裡救我,也很對不住,還有,謝謝你,若不是你,我可能淹死了。」

  宇文玦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碧瓦藍天之下,她一身百鳥朝鳳的黃色襦裙,顯得嬌俏艷麗,面頰潤紅,賽過桃花,不似其他宮妃般的蒼白,其他宮妃在宮裡多半以腰輿代步,她卻步行,後頭也沒跟著大張旗鼓的皇后儀仗,只帶了若干宮女太監,如此地不顯擺皇后架子,當真是與眾不同又難能可貴。

  雖然知道了她的身份是皇后,是他的皇嫂,但不知為何,她的態度讓他覺得她還是那個小宮女小悠。

  不想她不自在,他爽朗地笑道:「皇嫂當時扮成了小宮女,自然不能向我表明身份,這也是情理之中,至於跳下池救人,我想任何人都不會見死不救,皇嫂也不必放在心上。」

  曾經有那麼一刻,他還想向他那未曾謀面的皇嫂要來小悠這個小宮女,要是當時沒遇到他皇兄,沒揭穿她的身份,他當真去鳳儀宮要人時,看到她正是他要的那個人,不知會有多錯愕。

  難得他動了情,為何她偏偏是皇后,是他的皇嫂?他不是沒有遺憾的,只是遺憾又如何,她是他永遠不能想望的人。

  「對了,望遠鏡還沒還你。」

  宇文玦淡笑看著她。「我府裡還有些西洋人的玩意兒,皇嫂想去看一看嗎?」

  慕容悠眼睛一亮。「真的?!」

  宇文玦嘴角啜著一絲笑意。「我府裡食客之中還有位西洋人,十分詼諧有趣又博學多聞,他從西方搭船來咱們中原,一路上趣事頗多,聽著他家鄉風土人情便也想上西洋見識一番。」

  慕容悠迫不及待地問道:「那人是金頭髮嗎?」

  她早聽她娘說西洋人的東西比中土好一百一千倍,還說什麼西洋繁榮富庶,科技發達,這科技是什麼東西她娘也解釋不清,所以她一直認為是她娘誇大了,她娘又沒親眼看過,只說從書上看的,怎麼能肯定西洋人的東西就是比他們天朝好?

  這會兒她想親自去看看,若能的話再借幾樣走,待她娘下次有機會進宮時便可以獻寶了。

  她越想越興奮,不等宇文玦回答便道:「我去!」

  她一點都不認為自己去小叔子的府邸做客有什麼不對,反正皇上也陪綾嬪出宮去掃墓了,那她也出宮去寧親王府走動走動又有何不可?

  「擇日不如撞日,皇嫂若無事的話,今天就成行如何?」宇文玦燦然一笑。

  慕容悠興致勃勃,想也不想地道:「正合我意。」

  小祿子眼睛一轉。

  皇后娘娘要去皇上的眼中釘寧親王的府中做客,想當然耳,這種天大的事當然要馬上稟告給皇上知道!哪怕是皇上已經出城去了,這世上有種東西叫飛鴿傳書,只要飛去城外的別館驛站就行了。

        慕容悠渾然不知身邊有個小渾蛋又給宇文琰打小報告了,她在寧親王府玩得很歡快,寧親王府裡的西洋玩意兒不是一件兩件,而是百件以上,也不知是怎麼收集來的,府裡那位名叫安德烈的西洋先生會說一些中原話,加上比手劃腳,溝通起來完全不成問題。

  「你說『餓了,想用膳』是嗎?」像勾起什麼記憶似的,慕容悠試探地看著安德烈。

  安德烈猛點頭,眼中流露出贊賞神色。「耶使耶使,皇后娘娘真是聰敏慧黠。」

  宇文玦詫異極了。「皇嫂竟會西洋話?」

  慕容悠自己也愣住了。「是啊,我竟然會西洋話?」

  在這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會聽西洋話,因為她根本沒機會聽到,而適才一聽到,沒一會兒她就聽懂了,實在玄之又玄。

  她想知道自己能聽懂多少,便在寧親王府用了午膳,下午繼續跟安德烈說西洋話,討論西洋風土,一晃眼到了掌燈時分,她自然又留下來用晚膳了。

  「傳膳。」宇文玦目光中笑意滿滿,任何人看了都會說那是寵溺的眼神。

  她毫無皇后架子,也沒一品軍侯府千金大小姐的架子,以前他聽說過隋雨蒙的一些事,多半沒什麼好話,總說她驕傲,不屑與其他官家千金結交,想不到她本人竟是如此率直可愛,若是早一步識得她,他或許會請他母后賜婚也不一定。

  不,就算他先識得隋雨蒙怕也是不能請求賜婚,他皇兄已經防著他了,若他再娶了隋侯的嫡女,他皇兄不知會怎麼想,肯定對他更加疏離了。

  他苦笑一記。

  說到底,即便隋雨蒙現在不是皇后,他和隋雨蒙也是不可能的,他真該收收自己的心,把她當皇嫂看待了……

  「殿下,殿下,安德烈說你府上有西洋來的葡萄酒和夜光杯,我能看一看嗎?」

  宇文玦回過神來,見那個他下定決心要當皇嫂看待的絕艷少女正不經意的戳戳他手臂叫喚他。

  一瞬間,他的心房震顫了一下。

  慕容悠拿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怎麼了殿下?怎麼這樣看我?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宇文玦回過神來,掩飾地對她一笑。「沒什麼。」

  他命人取來了裝葡萄酒和夜光杯的漆木盒,待那漆木盒打開,慕容悠哇的歡呼了一聲,最後當然不是只有純粹欣賞,她和安德烈對飲了起來……



【第十四章】   皇上醋勁發

  小祿子那封打皇后小報告的飛鴿傳書準確無誤的到了宇文琰手裡,看完,他已不是不悅那麼簡單,他非常火大。

  但他答應了陪謝雪綾掃墓,就沒理由丟下她走,何況墓裡長眠之人是他視為恩人的謝飛和柳月,加上雪綾在她爹娘墓碑之前又哭成了淚人兒,他更是不能說走就走。

  從城郊回到京城,已然星月滿天,自有暗衛來報皇后還在寧親王府,他也不回宮了,直接上寧親王府。

  寧親王府的大總管張建英從前在宮裡內務府當差,自然是認得天子聖顏的,他見皇上事先沒點徵兆就上門來,頭頂上還似飄著一團烏雲雷雨,他的下巴驚得快掉了。

  今日究竟是什麼邪門的日子?先是皇后降臨,滿府忙了個人仰馬翻,把庫房裡的西洋玩意兒一一搬出來給皇后賞玩,好不容易皇后走了,皇上又來了,大雲朝最最金尊玉貴的人物都往寧親王府來了,真的是——真的是叫人不知所措啊!

  他忙向皇上身後的尚德海要個暗示,只見尚德海拼命眨眼睛,看得他又氣又急,他哪裡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了,八成是以前在內務府時兩人有過爭執,尚德海一直跟他不對盤,記恨到了如今,故意整他來著,否則皇上要來寧親王府,他這個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大可以先派人來通報一聲。

  張建英暗地裡咬緊牙關,好啊,尚混球,這筆賬他記下了,改日再來算。

  於是,寧親王府這夜,滿府的下人跪了一地接駕,寧親王還沒有王妃也沒有側妃,因此,張大總管便是領頭接駕的人。

  「皇后在哪裡?」宇文琰兩眼散發冷光。

  看著他面前的那尊人間閻王,張建英咽了口口水。

  饒是他在宮裡當過差,此時面對冷如冰河的聖顏也不禁牙齒打顫,「回、回、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娘和主子去、去看煙火了。」

  他也是覺得很不妥,可主子說不要緊,皇后娘娘更是興沖沖,他也沒法阻止了。

  早聽聞皇后恩寵隆盛,連玉妃都被她鬥死了,在後宮裡風頭無二,而主子跟皇上向來不親近,這兩個人,一個被皇上寵著,一個被皇上冷著,結伴一塊兒出遊去了,他應該使勁攔一攔,這不,皇上臉上寫著捉奸來了……

  「看煙火?」宇文琰心口又是一堵,壓抑著怒火。

  他都還沒跟她看過煙火,她卻先跟別的男人去看煙火了?!

  「去哪裡看煙火?」宇文琰臉上陰雲密布,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聲音帶著冰碴兒。

  張建英額上布滿了細汗,不敢抬手抹去,仍舊是結結巴巴地道:「回、回、回皇上的話,今、今日是煙火節,整、整個京城都有煙火可看,奴、奴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主、主子這會兒在哪裡看、看煙火。」

  宇文琰眉一蹙。

  宇文玦和仙鶴樓大掌櫃向來交好,仙鶴樓樓高六層,自是看煙火的好所在,而宇文玦肯定是不會讓尊貴的皇后去和平頭百姓擠在城街上看煙火,所以……

  他身子拔地而起,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

  「皇上!」

  宇文琰的輕功在大雲朝的皇室子弟之中是數一數二的,他父皇常說他這一身輕功可媲美他的祖父了,因此,他從寧親王府到城東街上的仙鶴樓不過眨眼功夫,甚至連一干暗衛都被他甩在了身後。

  仙鶴樓乃是京城最風雅的酒樓,以貴聞名,隨便一桌席面都是二十兩起跳,一般百姓不會走進這裡。

  月娘銀盤似的掛天際,天幕不停開起大朵大朵的煙火,宇文琰凌空而來,直接由敞開的窗子進入。

  果然,六樓淨空,只有一對男女並肩而立在大開的窗前,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袍,身材頎長,黑髮如墨,他側眸凝視著身邊麗人,眼裡柔光無限,女子一身黃色襦裙,搖頭晃腦哼哼唧唧。

  原來,底下還搭著戲臺子,正在唱許仙與白娘子。

  這兩個人,一個看戲,一個看人,都對身後的動靜無知無覺,渾然不知大難臨頭。

  宇文琰悄無聲息的走近。

  「朕的皇后覺得煙火好看嗎?」

  兩人同時一驚也同時轉身,宇文玦看到臉色不善的宇文琰,他只來得及喊了一聲皇兄,他身邊的人兒就被宇文琰給劫走了。

  被人摟抱著在天上飛,慕容悠以為自己醉了在作夢。

  原來飛的感覺是這樣啊……

  繁星點點的夜幕下,這樣飛翔著享受清風拂面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宇文琰用他的明黃玄狐大氅裹住她,摟著她落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上,屋前一株大樹高過屋簷,枝葉向外開散,倒是挺美,有時風卷過樹葉,樹葉沙沙地搖曳著,更是浪漫。

  見她臉上染著酡紅還笑嘻嘻的,宇文琰皺起了眉頭。

  「你飲酒了?」

  慕容悠把臉貼在他懷裡,歪著頭看他,目光流轉,說不出的嬌俏艷麗。「我喝了西洋來的葡萄酒,皇上喝過嗎?」

  她並沒有醉,是在裝瘋賣傻罷了,和安德烈對飲區區一瓶葡萄酒,哪裡難得倒她了?別忘了她酒量可是很好的,自小便喝她爹釀的消食藥酒,這點酒不算什麼,只不過見他惱火,她不想跟他對著幹,便賣起了傻。

  這招可是她跟弟弟逃避她娘責罰的招術,每每兩人在溪谷邊野過了頭,晚晚才回家時,知道她娘一定拿著竹子在門口等,他們便一進門就一迭聲的喊累,然後不由分說進了房倒頭就睡,而且馬上發出隆隆打呼聲,讓娘拿他們沒皮條。

  「該死的宇文玦!」宇文琰火冒三丈。「朕要宰了他!」

  把她拐出宮到他府裡待了一整日,又誘她上街看煙火,這些他可以饒過,但讓她喝酒?存何居心?

  「那我也要宰了綾嬪!」她藉酒裝瘋,吐出心中積了一日的不滿。

  看到他對綾嬪那麼好,她真是很不是滋味。

  宇文琰神色一凜。「難道你當真警告過綾嬪?」

  慕容悠一愣,她警告綾嬪?

        這下她不裝傻了,不,是不能裝傻了。

  她馬上用清醒的眼神看著宇文琰。「什麼話?那是何意?」

  「你並沒有醉?」宇文琰這才發現適才在氣頭上被她蒙混了過去,她此時的眼神那里有半分的醉意?

  「對!」慕容悠非常乾脆俐落的承認了,她手裡拉著他衣袍袖角催促,「您適才那是什麼意思?我對綾嬪怎麼了?綾嬪說我什麼了嗎?」

  怎麼好像弟弟向娘親告她的狀,她在為自己平反似的。

  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既然她沒有對雪綾找碴,那麼依雪綾的性子也不會無故去攀咬身為六宮之主的皇后,一定是有其他人在興風作浪,巴不得這兩個對他都很重要的女人起磨擦,他可不能平白讓她們之間產生誤會了。

  他看著她,雲淡風輕地道:「無事。」

  慕容悠的直覺告訴她,明明有事。「可是您剛才說……」

  宇文琰神色淡定。「朕的意思是,綾嬪對朕而言是很特別的親人,你也是,所以你要跟綾嬪好好相處,莫要給朕添堵。」

  慕容悠瞪大眼睛看著他,想從他眼裡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可惜的是,他藏得真好,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她從美寶她們那些宮女嘴裡也知道了綾嬪爹娘的事,初時她也頗為同情綾嬪小小年紀便沒有了爹娘,可待她把心交給眼前這個男人之後,她對綾嬪也就沒那麼同情了。

  她實在是有些鄙視自己的,進宮之後她把慕容家「愛護弱小跟小動物」的家規都忘光了,綾嬪顯然就是弱小,身世不是她自個兒能選擇的,自己竟然還不愛護她?她真是很要不得啊。

  這時,她莫名的想起了一個詞——情敵。這詞是她娘給她講故事時講到的。

  她娘說,情敵就是你喜歡一個人,有另個人也喜歡他,你們兩個勢均力敵分不出誰好一點,兩個人都爭取同一人的戀慕之情。

  她覺得,綾嬪好像就是她的情敵。

  「如果沒有恩情,皇上就不會那麼寵愛綾嬪了是嗎?」問題是她問的,可她的心也跟著吊起來。

  她覺得自己簡直要魔怔了,怎麼就把綾嬪往心裡去了。

  宇文琰心中明白,她會這麼問代表著她心裡有他。

  於是乎,他滿腔的怒火全消失了,寬慰她道:「蒙兒,朕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綾嬪自幼跟朕一塊長大,她就像朕的妹妹一般,若是謝統領沒有因為保護母后而死,柳月沒有追隨母后而死,朕應該還是會特別關照她。」

  慕容悠睜大眼睛凝視他片刻。

  他這是在說,他們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情分不一般!

  宇文琰唇畔綻出溫柔的笑。「不過,朕對綾嬪是愧疚,因此對她好,補償於她,而你,你是朕的定海神針,朕對你並無愧疚,朕愛你,你們無法相提並論,你也不必與她相提並論。」

  慕容悠感到自己的心跳飛速加快。

  愛她,他說愛她……

  她摸了摸扣在她腰上的那隻大手,嗓子眼兒發堵,說不出什麼起雞皮疙瘩的甜言蜜語來,只問道:「那你們今日出城,是同坐一輛馬車嗎?」

  宇文琰低笑起來,抵著她額頭。「胡來,朕怎麼能與嬪妃坐同輛馬車?」

  慕容悠真是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她娘畫的那本春宮圖有在馬車裡行事的,真不知她娘腦袋裡在想什麼,膽子真肥,怎麼什麼都敢畫……

  「倒是你——」宇文琰彈了下她的額頭,瞳仁幽光一閃。「真要較真的話,你沒陪朕看過煙火,倒是陪了別的男人看煙火。」

  慕容悠哼了一聲。「皇上也沒陪我掃過墓。」這件事她實在在意,沒法嚴嚴實實地摀在心裡。

  宇文琰一陣失笑。「你爹娘還在世,朕要陪你去掃何人的墓?」

  慕容悠吐吐粉舌。「我失言了。」

  想到可不要好的不靈壞的靈,詛咒到了自己爹娘和隋夫人才好,便輕輕一打臉頰,呸呸呸了三聲。

  他捉住了她的手,眸光沉沉。「誰說你可以打朕的皇后?」

  她心裡一跳,眨巴著眼睛幾乎快忘了呼吸。

  宇文琰被她這萌傻樣懾住,心頓時柔軟,他低頭輕輕吻她的手背,後又猝不及防的堵住了她的唇。

  慕容悠忘了閉上眼睛,她看到他黑瞳氤氳,離她好近好近,就像夜幕似的,她快要醉死在他的黑眸裡了。

  「蒙兒,閉上眼睛。」宇文琰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

  她柔順地閉上了眼睛,感覺到兩唇更深入的糾纏,她驀然想起兩人初見那日他的冷漠,再對照此時的柔情萬千,她的心也要化了……

  宇文琰,很對不住,我不是隋雨蒙,我是慕容悠,要是你哪天知道了真相,千萬不要太怪我好嗎?因為我是……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兩人輾轉纏綿了許久,宇文琰這才放開了她的唇。

  放開之後,但見她白晰如玉的臉上透著被他徹底吻過的明艷酡紅,一雙澄澈妙目波光隱隱,紅唇挺鼻,呈現了幾許慵懶,而他手裡握著的腰肢纖細如柳,不盈一握,想到她衣物裡的誘人曲線……

  他心裡一熱,命令道:「朕不許你再與寧親王在一起。」

  她是專屬於他的,旁人不僅碰不得,連看一眼也不行。

  慕容悠心裡存了當他們兄弟和事佬的想法,於是問道:「皇上為什麼不喜歡寧親王?我覺得他是好人。」

  她自認有點眼力,寧親王跟隋夫人給她的感覺相同,他們都是真心喜歡她。

  「好人?」聞言,宇文琰冷笑。「要是他想弒兄奪位,你還覺得他是好人嗎?」

  他原就不喜歡宇文玦,她又站在宇文玦那邊,他聽了更不高興,今天他非要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只能站在他這邊!

  「什麼?!」慕容悠一驚,眼珠子都要滾出來了,她脫口而出,「您在說什麼天方夜譚?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宇文琰雙眉一挑。「天方夜譚?」

  「對!天方夜譚!」慕容悠瞪大眸子還加重語氣。「就是虛誕、離奇的議論,荒誕不經的說法。」

  這詞兒是她娘說過的,有個西洋國家叫阿拉伯,那裡有個故事叫做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譚便是出自那故事,她覺得有趣便學了起來。

  宇文琰瞇了眼。「所以,朕說寧親王想弒兄奪位,在你看來是虛誕至極、離奇至極的議論,是荒誕不經的說法?」

  慕容悠又不怕死的點了頭。「沒錯。」

  那麼溫和的一個人,看他眸子就知道了,所以她不相信他會想弒兄奪位。

  「你不信朕?」宇文琰的眼眸瞬間深邃不可見底。

  他無法忍受她相信宇文玦而不信他!

  「不信。」她十分堅定的搖了頭。

  該死!宇文琰狠狠地說:「寧親王非但想弒兄奪位,而且還是與你父親連手!」

  她是他的髮妻,早晚都要選邊站,他容不得她站在徐太后、宇文玦和隋岳山那邊,即便是她父親也不行,她只能站在他這邊,站在他的身邊!

  「與、與我父親連手?」慕容悠一陣震驚,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她錯愕的看著宇文琰冷峻的眼,還有那陰鷙的眼神,難道真有其事?她笨拙地、期期艾艾地問道:「這、這是真的嗎?」

  謀反——這是天底下最重的罪,任何沒被謀反成功的皇帝都會株連謀反者的九族!

  要命!隋岳山意圖謀反,所以才要她偷軍機圖嗎?隋雨莫也知道嗎?他們父子真的是——真的是——她已經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們才好了。

  人生天地間,當知忠君愛國,而國家兩字,國字在前,若是沒有國哪來的家?擁有無可撼動的一品軍侯府地位還不滿足,還想要發動政變搞得天下大亂,真是無藥可救了。

  唉,這件事關係數太大了,她無法改變,她唯一能做的是不受他們指使,他們休想讓她從皇上身邊偷東西,另外,如果隋夫人再進宮看她,她會勸隋夫人快些和離以免東窗事發受到連累。

  「君無戲言。」宇文琰見她動搖了便臉色稍霽。「朕不會說沒根據、沒證據的話。」

  如此一來,她就會為她父親求情了吧?

  他可不是那種聽女人枕頭風的昏君,謀逆一經查實,該如何辦便如何辦,不會因為是她的父親有所改變。

  「站著聊不累嗎?先坐下吧。」

  宇文琰一愣,慕容悠已經拉著他坐下來,她下巴一抬。「瞧,星星多美啊!」

        宇文琰抬眸。

  確實,星星很美,他已經許久未曾抬眼看看星星了。

  慕容悠微嘆。「這麼好的夜晚就別說那些煩心事了,咱們專心看星星吧。」

  宇文琰又是一愣。她不為她父親求情嗎?

  他微蹙著眉看著她,而她正專注的望著星空,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似乎真的半點也沒有要為她父親求情的意思,不像暗自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一會兒之後,他也放鬆了,兩人便坐在人家屋簷上看星星。

  他驀然握住了她的手,牢牢地攥在掌心裡。

  他知道,無論隋岳山如何大逆不道,他都不會遷怒到她身上。

  慕容悠綻開一個笑容,眸中閃亮亮的一片晶瑩。「我給您唱首歌,我娘敎我的。」

  她說的娘,自然是鄭靜娘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她重複唱了兩遍,宇文琰輕聲應了一聲好,微笑道:「倒是白話逗趣,想不到隋夫人會這樣通俗的小調。」

  慕容悠當即咧嘴笑了。「這首是簡單了點,不過我跟我弟弟打小就愛聽。」

  宇文琰不解道:「弟弟?」

  據悉,隋夫人只有一子一女,隋雨莫為兄,而隋岳山的其他姨娘都沒有生育,她哪來的弟弟?

  「我剛說弟弟嗎?」慕容悠連忙打哈哈。「我是說我兄長!」

  他看著她,微微挑眉,他很確定她說了弟弟兩字。

  慕容悠被他看得有些頭皮發麻,覺得他好像察覺到什麼了,怕他深究,忙道:「我再給皇上唱首有星星的歌。」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她便大聲的唱了起來——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背對背默默許下心願,看遠方的星如果聽得見,它一定實現……」

  如此良辰美景,他暫時把適才的疑惑擱一邊去,攥著她的手緊了緊,側身吻住了她的唇。「你的心願,朕一定為你實現。」

  慕容悠眼裡染上了一抹落寞。

  如果她的心願是她的身份被揭穿了之後,他還會這樣愛她,會太貪心嗎?

*             *             *

  靈隱寺乃是大雲的開國皇后,也就是宇文琰的祖母所建的香火院,規模宏大、莊嚴肅穆,而且距離雲京相當的近,出了城門往東,約莫只要一個時辰的車程便會到達紅葉山,而靈隱寺便是在紅葉山裡。

  依照慣例,每年在冬至之前大雲的帝后必須親自到靈隱寺禮佛叩拜、祈禱祭祀,這項固定儀式原本沒什麼,去年宇文琰初登基時尚未立后,冬至那日是自己前去靈隱寺朝拜祭祀,當時宇文瓏也隨行,而今年他有了皇后,自然要與皇后同行。

  他糾結的是,靈隱寺裡有個他不想見、也不想讓隋雨蒙見的人,偏偏他心高氣傲,又不願下令讓那人迴避。

  「皇上,你見過你祖母嗎?」慕容悠好奇地問。

  宇文琰一愣。

  她一定知道封擎在靈隱寺裡,此去可能見到舊情人,為何打從知道今日要前去靈隱寺開始,她臉上連半點心慌都無,甚至還不時掀開車簾從那一寸寬的縫隙往外張望,一臉的興奮,一副出來郊遊的模樣。

  她對此行沒有期待嗎?不怕跟那人碰個正著嗎?

  若是見到面了,她會跟那人說話嗎?

  他們已是有名有實的夫妻,他自然是十分不願她見舊情人,不願她定下來的心又受動搖,或者是流露出半分懷念過往的模樣,那些全都叫他無法忍受。

  「怎麼了?為何這樣看我?」慕容悠不解的看著宇文琰。

  宇文琰同樣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瞳眸深邃不可見底。

  她極少自稱臣妾,有時也不尊稱他為皇上,不知何時起,兩人獨處時總是你啊我的掛在嘴上,雖不合規矩,但他喜歡。

  歷朝歷代,帝后的結合向來是以鞏固江山為首要條件,身為天子,他得拋棄情愛,沒有選擇心愛女子為正妻的權力,他父皇是如此,他祖父亦是如此。

  他本就對皇后人選沒有期待,加上知曉了隋雨蒙與封擎的私情,對她更是早生了厭惡之心。

  但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得了他的心,因此面對即將到達的靈隱寺,他內心十分的糾結,一路上心思動了又動,越靠近靈隱寺,意念越是强烈,幾度欲下令回宮不去靈隱寺了。

  「皇上?」慕容悠拿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宇文琰清了清喉嚨,不苟言笑地說道:「朕自然見過,朕是祖母第一個孫子,祖母十分疼愛朕。」

  慕容悠又問:「她漂亮嗎?」

  宇文琰不假辭色地道:「端莊秀麗,賢德貞淑。」

  慕容悠翻了個白眼,她問的是他對祖母的印象,而他回的是哪個歷史人物啊?

  「你是在對朕翻白眼嗎?」宇文琰忍俊不禁地笑了,連雪綾也沒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慕容悠瞪大了眼,伸手拉了拉自己兩頰。「我有嗎?」

  宇文琰笑得更大聲了。

  她是如此可愛多嬌,他絕不會把她讓給別人!

  帝后同駕,靈隱寺的住持方丈——海濤長老身披金線大紅百衲袈裟,鄭重地率領僧眾在山門列隊相迎。

  宇文琰踏出了馬車,深吸了一口山中微涼的空氣。

  今日他身穿白色團龍錦袍,頭戴金冠,此時手剪於背顯得修長挺拔、英氣逼人,儼然透著一股人中之龍的氣勢,叫人不敢逼視天子龍顏。

  他精銳的眸光一閃,一眼看到了在僧侶之中的封擎,胸口當即一緊。

  封擎濃眉高鼻,樣貌堅毅出眾,氣質不同於他人,並不難認。

  他當真落髮了,但見他一身僧衣,胸繞佛珠,低垂眉眼,雙手合十,和其餘人並無二致。

  封擎在鐵騎軍裡戰功傲人,前途不可限量,若不是為了情字哪裡會放下大好前途遁入空門。

  而他,七歲成為太子,在太子之前他是皇室的嫡長子,他未曾想過自己會有自信蕩然無存的一天,全因眼前那個男子。

  慕容悠跟著下了馬車,手搭在小祿子的手臂上,眼眸溜溜地四處轉。

  含笑山頂有座天機寺,是她和弟弟偶爾會去玩耍的地方,但這裡可比天機寺大多了,入眼是百來級臺階,光是她此刻站的這一大片空地便可容納萬人,放眼樓閣殿堂、錯落有致,不愧是開國皇后娘娘建的香火院。

  「阿彌陀佛。」海濤長老雙手合十行禮。「老衲率領眾僧拜見皇上、皇后娘娘。」

  宇文琰手一擡。「平身。」

  見禮過後,便是正式的法會了。

  這場法會要進行七七四十九日,因此佛寺已建設了大法場,搭蓋了百丈彩棚。

  氣勢宏偉、法相莊嚴的佛像前,海濤長老念著梵文,帝后同時焚香祭祖,其餘百名僧人整齊肅靜低頭合掌,口中也默禱著經文。

  禮成之後,剩下的便是法師們的事了,而帝后也可起駕回宮,前後不過耗費了一個多時辰。

  這場法會宇文琰做得心不在焉,他的眼眸不時瞄向身邊的人兒。

  她對封擎比他還熟悉,肯定在百來僧侶中見著他了。

  見封擎削髮披緇,她心中不難受嗎?還是,她心中難受卻在苦苦壓抑著?

  一個鬼使神差的念頭冒了出來。

  他倒要看看她面對著封擎時會是何種表情,她還能保持鎮定嗎?而封擎又是什麼反應?

  他還在想望著這個對他而言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嗎?

  離去時,慕容悠忽然發現宇文琰扣住了她的手,正當她覺得莫名其妙時,宇文琰已拽著她進入了僧侶之中,然後在一個和尚面前站定了。

  尚德海不知道主子在做什麼,一反應過來,馬上領著一串侍衛跟上去。

  小方子大驚失色,他知道主子在做什麼,自然也是馬上跟上去,不過主子此舉也太過幼稚了,這樣做是能夠解氣嗎……

  宇文琰不會承認自個兒幼稚,他睥睨地看著封擎。「封卿?」

  封擎雙手合十,一個施禮,面無表情地道:「貧僧法號在劫,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不是蒙兒,他的蒙兒已經死了,因為他懦弱不敢跟皇帝搶女人,不肯帶她走,所以她去尋死了,是他,他害死了蒙兒,若是他肯帶她遠走高飛,她也不致尋死。

  蒙兒投湖的死訊傳來那日,當夜大雨,他六神無主、渾身濕透的來到靈隱寺,他向海濤長老要求剃度,在佛前他許願若蒙兒能平安無事,他願終身侍奉佛祖絕不反悔。

        不久,隋雨莫找到了他,要他回去,他不肯,這才知悉隋雨莫竟神通廣大的找到和蒙兒一模一樣的女子頂替她入宮當皇后,大婚至今風平浪靜,顯然皇上沒有發現與他成親的人不是隋雨蒙。

  不過,此時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皇上刻意把皇后帶到他眼前來,難道是知道了什麼?

  「皇后,你沒有話對在劫師父說嗎?」宇文琰的周身像籠罩著一層霜。

  慕容悠更是莫名其妙,她看著眼前緊抿著唇線的和尚,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對他說什麼,便說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法會有勞諸位師父了。」

  小方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喝采啊,皇后娘娘的演技實在太好了,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假裝不認得封副將!

  宇文琰也同樣瞪著她。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就是她要對封擎說的話?

  她為何無視於封擎?且眼光與對待其他僧侶全無不同,為什麼?

  她怎麼能做到如此?眼中波瀾不興,連一點點一絲絲的感情和破綻都沒有?

  不可能!饒是朝堂上身經百戰的老狐狸尚且不能做到如此,她為何能做到?

  不!是他們兩人為何都能做到彷彿不曾相識,彷彿毫無瓜葛,這太奇怪了。

  封擎微微擡眸,將宇文琰的反應看在眼裡。

  不好!他深知宇文琰是個怎麼樣的人,他七歲就受儲君教養,感情內斂,腦子清楚,任何情況下都能冷靜的判斷,絕不是個可以隨意糊弄的人,恐怕他是起疑了。

  「皇上——」

  慕容悠的聲音喚回了所有人的神志,霎時,許多雙眼睛同時看著她。

  宇文琰的心一跳,眉峰一沉。

  她終於要對封擎說些什麼了嗎?

  慕容悠也不覺得被這樣盯著有什麼奇怪,徑自拉拉宇文琰的衣袖。「可以走了嗎?臣妾站得腿酸,想歇一會兒,喝口茶,還想去解手。」

  宇文琰一僵。

  解手?她就是要說這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7 11:13 AM 編輯

【第十五章】   皇上知道了

  「娘娘,皇上這幾日的心情挺不錯,奴婢看著皇上的眉頭似乎不再打結了呢。」一路,美寶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

  夜色微涼,四兒在前頭挑著燈籠開路,美寶在後頭扶著慕容悠慢慢地散步,日常服侍她散步的都是春景和綠意,而她們兩人平日裡就像雙胞胎似的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竟然也同時生病了,肯定是互相傳染了。

  前幾日她們倆同時受了風寒,昨夜都發起了高燒,綠意身上甚至還起了小紅疹子,她這個主子還沒免了她們倆伺候,她們便自動自發的躲了起來,迅速把日常伺候起居的工作移交了給美寶、四兒,說是怕把病氣過給她就不好了,等痊癒了再來跟前伺候。

  因此這幾日跟在她身邊的都是美寶、四兒,而且說也奇怪,這兩天只要在寢宮裡待著她便覺得悶,出來走走便好一些,因此時不時便讓美寶、四兒陪她出來走一走,不想招人注目,也不想勞動侍衛和其他人,主僕三人便在後花園裡走。

  這一夜亦同,主僕三人邊走邊聊,從鳳儀宮後殿出去,並無驚動侍衛護駕,而美寶本就是個話嘮,一張嘴從早到晚動不停,此時逮住可以說話的機會更是暢所欲言。

  不過慕容悠也喜歡聽她講就是了,宮裡的八卦美寶簡直都了如指掌,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三人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慢慢走著,慕容悠說道:「雍北只花了三個月便討平了凶狠的滑月族,打了個大勝仗,在皇上為他辦的慶功宴上又自請出戰北匈奴,皇上心情自然是極好。」

  美寶眼裡閃著崇拜。「說起雍王,那真是咱們大雲朝的一個傳奇啊!」

  「哦?」

  「娘娘在入宮前沒聽說過雍王的事跡嗎?」美寶覺得奇怪,同是武將出身也同在京城,娘娘這將門之女怎麼也不可能不知道雍王才對啊!

  慕容悠也想到這一點了,她打哈哈道:「本宮對雍王的名諱是如雷灌耳,但對他的事跡卻是一知半解,因為本宮素日裡忙著學習琴棋書畫、女紅刺繡和禮儀,所以無暇聽聞閒事。」

  身為一品軍侯府的嫡小姐卻不知道雍王有哪些事跡,她用這樣的理由搪塞過去會不會太扯了?應該不會吧……

  正不確定時,就聽到美寶不以為然地說道:「可奴婢也就看過娘娘畫畫,而且畫的畫還頗為古怪,別說琴、棋、書娘娘碰也沒碰了,就是上回娘娘心血來潮想給皇上繡個荷包也繡得歪七扭八不是?禮儀嘛,更是一般般,怎麼可能無暇聽聞閒事?」

  走在前頭的四兒噗哧一笑。「美寶姊姊此言差矣,我就看過娘娘看書啊,雖然才看一刻鐘不到就睡著了。」

  慕容悠一時語塞。

  哎呀,她真是把這些丫頭寵得無法無天了,若是春景、綠意在,她們才不敢如此口無遮攔。

  都怪她,她平時對待春景、綠意就不大像在對待丫鬟,倒是美寶這幾個丫鬟才像她的丫鬟。

  她清了清喉嚨暗示她才是主子。「總之本宮沒聽過,你就告訴本宮吧。」

  美寶自然懂得見好就收,主子隨和,可不代表她們可以造次。

  她娓娓道來,「娘娘,人人都說雍王是天界的武曲星轉世,得此少年英雄是咱們大雲朝的福氣,雍王名叫崔贏,十六歲投軍,沒有靠山,沒有家世背景,是個從小混在天橋下乞丐堆裡長大的孤兒,最叫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他單憑一己之力立下戰功,先帝在位時他已立下大小戰功,突厥一役又以三萬大軍大敗突厥的十五萬大軍,打得突厥伏首稱臣,先帝龍心大悅封他為鎮安大將軍,又封為雍王,又賜府第。

        「要知道,那府第極為考究華麗,是前朝大蕭太子的舊居,說明了先帝對他的重視和信任,還特准他擁有自己的親兵,在那之後他又單槍匹馬率了一支僅三千人的軍隊奇襲了不斷騷擾南境的天蠻族,以寡敵眾,兩個月內打得天蠻族狼狽不堪,最後投降,那一回先帝更是高興的賞了封地,從此他每每出戰必定凱旋而歸,從未吃過敗仗,只要那揚著『崔』字的大旗出現在戰場上,就足以令敵人聞風喪膽。」

  慕容悠聽完也明白了。「難怪他自請出戰北匈奴,皇上便像吃了顆定心丸,徹底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娘娘,重點奴婢還沒講。」

  慕容悠奇道:「還有重點?」

  她認為那些戰功已經夠彪炳了,難道還有更精采的?

  前頭的四兒笑道:「美寶姊姊又來不正經了,娘娘別聽。」

  美寶駁道:「我不過要說雍王不但渾身是膽,驍勇善戰又長得十分俊美,哪裡不正經了?雍王是長得俊嘛,這是事實,難道你要否認?」

  四兒抿嘴一笑。「什麼俊不俊的,多羞人啊,我可不敢說。」

  「你們是說,雍王長得很俊?」慕容悠也喜歡聽這種八卦。「比皇上俊嗎?比寧親王俊嗎?」

  美寶搶著說道:「俊到每要上戰場都要戴著面具,怕敵人誤以為他是女子,娘娘就知道雍王的相貌有多麼顛倒眾生了,奴婢敢打包票,京城裡找不出第二個如同雍王般的絕色公子了。」

  慕容悠心裡一動。

  戴著面具?

  她娘跟她說過一個蘭陵王的故事,故事裡的男主角一生金戈鐵馬,他便是在出征時都會戴著猙獰的面具以嚇退敵人,而他本人是相當的俊美,高傲的看不上任何女人……,她隨口問道:「雍王不會也是高傲的看不上任何女人,至今沒有王妃吧?」

  那「也」字十分奇怪,但美寶沒發現她的語病,只驚詫地道:「是啊,是這樣沒錯,雍王至今尚未娶妻,不知道有多少媒人上門提親,京裡的官家小姐都想嫁進雍王府,先帝也曾想將鳳眉公主許配給他,但都被他給婉拒了。」

  「連公主都拒絕?」慕容悠嘖嘖稱奇。「眼界確實是高了點。」

  她娘說,蘭陵王有個天女傾心相隨,就不知道雍王有沒有那緣分遇到他的天女了。

  沉靜的月色下,主僕三人信步走著,驀然之間前方的樹叢間疾步走出來一個人,身形修長,氣質有說不出的冷冽。

  慕容悠奇道:「這麼晚了,誰會在這裡出入,又是個男人?」

  美寶扶著慕容悠的手驀然一緊,她興奮地道:「娘娘!那個人正是雍王啊!」

  慕容悠更奇了。「他就是雍王?」

        怎麼可能說人人到?不說現在是夜晚,外男不得進入後宮,就算是大白天,外男也不得入後宮,除非是像寧親王、翼親王那樣的親王等級,他們的母妃都在宮裡才能隨時入宮,否則即便是戰功再怎麼蓋世,也萬萬不可能擁有出入後宮的權力。

  「不會錯的,他就是雍王!」美寶的聲音已經興奮到顫抖,不知如何是好了。

  真是幸運,她也就在宮裡見過雍王三次,三次都是他受邀入宮參加宮宴,他俊美的相貌她可是牢牢的刻在腦海裡。

  「你不會看錯了吧?」慕容悠一眨也不眨的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

  美寶覺得受辱,「娘娘,奴婢眼力好得很,打小奴婢的奶奶要穿針引線都會叫奴婢,絕對不會看錯。」

  慕容悠不語了。

  好,姑且當那人真是雍王好了。

  他以為夜深人靜不會有人看見,哪想得到她們三個人深夜在這裡散步,從他的方向來看,他肯定是沒有發現後頭的她們。

  那方向是往凝雪宮去的,難道堂堂雍王在凝雪宮裡有相好的宮女嗎?若是如此,他大可以向皇上討了人去,皇上沒理由不答應,為何要偷偷摸摸的夜闖皇宮密會?一時之間,她也想不明白。

  「娘娘……」美寶的聲音又悄然響起。「今夜看到的,您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皇上。」

  四兒也道:「是啊,娘娘,您千萬不可以說。」

  「你們這兩個丫頭真是的……」慕容悠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不是她這個主子該講的話嗎?

  美寶繼續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奴婢是為您好,您入宮不久,不知道宮裡深淺,奴婢們自小在宮裡長大,這種骯髒事看多了,宮裡可要比戰場更加險惡,看到了要假裝沒看到才能保命,而且雍王是什麼人?他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很快就要披上戰袍出征北匈奴了,要是娘娘把雍王夜入後宮之事跟皇上說了,皇上不會治雍王的罪,反而會怪娘娘不懂事。」

  慕容悠蹙眉片刻。

  所以,她們的意思是,雍王夜入後宮可能是得到皇上默許的,來見某個他相好的宮女,要她不要多管閒事免得惹禍上身?

  這深宮裡的生存學問果然玄乎,真不是一時半刻能懂的。

  她點了點頭。「本宮明白了。」

  美寶、四兒亦鬆了一口氣。「娘娘明白奴婢的苦心就好。」

*             *             *

  看完密件,宇文琰慢慢起身,臉上神情變幻不定。

  奉榮有些不安,此事畢竟重大。「皇上可還好嗎?」

  從靈隱寺回宮,皇上下了口諭要他暗中調查隋雨蒙的一切,不想,沒調查無事,這一調查卻查出了天大的秘密,他萬萬想不到鳳椅上那平易近人的皇后娘娘是冒充的。

  聖意難測,他以為會龍顏震怒,不想皇上卻是驚訝大於震怒,而且眸裡還有兩簇幽火跳動,這實在叫他費解,難道皇上還高興皇后是假的?

  「朕無事。」宇文琰凝住目光,不想讓奉榮看出他心跳飛速,他緩聲道:「你出去吧,朕要想一想。」

  「是。」奉榮輕功了得,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根本無須他多交代,奉榮自會守口如瓶。

  他重新坐了下來,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面。

  隋岳山竟然如此大膽,找了個和隋雨蒙相貌相同的人嫁進宮來當皇后。

  他翻動著密件。

  含笑山、含笑村,慕容悠——

  她一切不合理的舉動都有了解答,難怪她跟他所了解到的隋雨蒙不一樣,難怪她的言行舉止和態度一點也不高高在上,難怪她會畫奇怪的漫畫、會果雕,會唱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小曲兒,難怪她見到封擎沒有任何反應,因為她根本不是隋雨蒙!

  他想到了在含笑山的溪邊見到她的那一次,那就是真正的她吧!當時跟她一塊玩瘋的少年就是她弟弟慕容雲吧?果然是姊弟情深。

  密件上說,真正的隋雨蒙在洛陽出現,隋雨莫曾經去了趟洛陽卻空手而歸,如今也不知道隋雨蒙在哪裡,可以確定的是,她還活著。

  她為什麼不乾脆死了算了?

  既然不想嫁給他,有勇氣逃婚,有勇氣投湖自盡,那麼死不成後就該投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死絕為止。

  她為什麼要活著?只要她活著,只要隋岳山找到她,勢必會將兩人交換回來,這麼一來他就要失去慕容悠了。

  密件上說,上回他恩准她家人進宮探望,隨行的人之中,她的娘親扮成了隋夫人的丫鬟也進宮來了。

  她常掛在嘴邊的娘就是那個叫鄭靜娘的女子是吧?她爹娘、弟弟現在均已不在含笑村,他們全被隋雨莫送走了,送到哪裡?尚未查到,為何送走?原因不明。

  隋岳山的欺君之罪他先晾著,若是他夠聰明,找到人後不把真正的隋雨蒙送進宮裡來,他就不治他的罪,反之,若是他膽敢送進來換人……

  他,絕對嚴懲。

*             *             *

  太后壽宴是宮裡大事,照理要由皇后操辦,但宇文琰知道她連正式學堂都沒進過,也沒有教習嬤嬤手把手教導過的慕容悠怎麼也操辦不了太后壽宴,她會的宮規都是進宮前由隋夫人惡補的,於是他便命惜妃,也就是太后的內侄女操辦,此舉倒叫進宮後一直被無視的惜妃受寵若驚了。

  是夜,因為皇上下了由惜妃操辦太后壽宴的旨意,揣摩聖意的結果,惜妃頓時成了香脖脖,所有人,包括端綠頭牌來給宇文琰翻的尚德海都以為主子會翻惜妃的牌子……

  而此時鳳儀宮裡,慕容悠百無聊賴的雕著果子,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果子,圓的、長的,葫蘆狀的,她全雕成龍。

  「娘娘,都什麼時辰了,您還不去沐浴?若是皇上來了……」綠意病好了,又開始在她耳邊叨念了。

  慕容悠頭也不擡。「皇上才不會來。」

  她也知道了皇上要惜妃操辦太后壽宴的旨意,鳳儀宮上下同心憤憤不平,怎麼可以讓惜妃操辦太后壽宴,那是皇后份內的事,如此一來,把她這個後宮之主放在哪裡了?

  可她並不在意誰操辦太后壽宴,反正那是個苦差事,讓她辦她也不會,她在意的是宇文琰什麼時候和惜妃看對眼了?還把操辦太后壽宴的金棒子交給她,可見有提攜惜妃之意,很快,他們就會蹦出小皇子、小公主來了……

  「那若是皇上真的來了……」綠意還想勸。

  靈隱寺之行,她和春景當時身子就有些不適了,因此都未曾隨行,跟去的是美寶、四兒和小祿子,她們雖然知道封副將去了那裡出家,可娘娘又不識得封副將,封副將也知道入宮為后的另有其人,不是她家小姐,理當不會出什麼亂子。

  可回來後她們細細詢問美寶和四兒,才知皇上竟是特地將娘娘拉到了一個叫在劫的僧人跟前說話,那法號在劫的僧人不就是封副將嗎?

  當下她們均是一驚,難道,皇上知悉她家小姐與封副將的私情?

  可若是知悉,又為何對頂替她家小姐入宮的慕容姑娘百般寵愛?甚至再沒召幸其他嬪妃,這實在令她們不解啊。

  為免多生事端,她們決定將此事爛在肚裡,不跟侯爺回報了。

  慕容悠有些煩躁。「我說不會就不會,他不會來!」

  「誰說朕不會來?」一個聲音驀然響起,伴隨著入內的步履聲。

  綠意忙跪拜下去。「參見皇上。」怎麼皇上來了,外頭卻無聲無息的無人通報?肯定是皇上又不讓人通傳了。

  皇上來了?慕容悠雕果子的動作一頓。

  她擡起眼來,見到了笑意深深的宇文琰,他身著深紫色窄袖常服,黑髮打散著,一派輕鬆居家模樣,顯然已沐浴過香湯。

  她心中的訝異之情全寫在臉上。

  宇文琰走近她。「在雕什麼?」

  他在她身後彎著腰,兩隻胳膊伸了過來,親昵地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慕容悠情不自禁的吸氣,深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氣,一時有些回不過神。

  見狀,綠意乖覺地退下了。

  宇文琰隨意拿起一顆雕好的果子把玩翻看著,眉宇微揚。「又是龍?」

  慕容悠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扭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皇上怎麼來了?沒去惜妃那兒……」

  問得雲淡風輕,事實上她無比糾結的想過,若是他去了惜妃那裡,她就要把他「打入冷宮」,身為皇后,她不能不理會他,但她不再用真心待他了,他們將會是一對同床異夢的夫妻。

         「朕為何要去惜妃那裡?」宇文琰似笑非笑的盯著她看,喜歡她此時故作不在乎的模樣,這洩露了她的在乎。

  慕容悠義正詞嚴地道:「皇上不是下了旨意,要惜妃操辦太后壽宴?那麼,今夜理該去惜妃那兒。」

  宇文琰低低一笑,忽然將她由椅中抱起,走向床,一邊說道:「操辦太后壽宴有什麼好?吃力不討好,辦成了,太后也不會感謝你,不如屆時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做個富貴閒人豈不是最好?」

  想見的人就在眼前,慕容悠不想跟他置氣了,她擡眸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我不操辦太后壽宴不打緊,可是想到你去惜妃那裡跟她親熱,我就很是難受,明知道你是皇上,要雨露均沾才能為皇室開枝散葉,可我就是不想你給其他嬪妃種孩子……」

  「種孩子」是他說的,每當他要對她行事時,就說要給她種孩子了。

  宇文琰將她放在床上,傾身壓上她,眼裡含著柔情,開始吻她的唇、她的身子,一邊說道:「朕除了這鳳儀宮,哪裡都不去,除了你,也不給其他人種孩子。」

  她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從未被其他人碰過,她的心從未屬於別人,這感覺太令他滿足了,自從知道了她的秘密,他整個人都踏實了,隋雨蒙也好,封擎也罷,都一邊涼快去,他只愛他家的小悠,慕容悠。

  不過,他卻不能堂堂正正的喚她小悠,這實在有些悶,宇文玦可是光明正大的叫過她小悠的。

  「等、等等,我、我還沒沐浴。」她連忙夾起雙腿,他已經吻到她小腹那裡了,早知道就聽綠意的,這下好了吧,怎麼見人。

  「沒關係,之後再一塊洗就好。」宇文琰在她身上繼續點火,並攏雙指在她幽處口輕輕重重地刺激。

  「可、可是——」慕容悠雙眼迷濛,除了由她嘴裡逸出的失神吟哦,沒有可是了。

*             *             *

  雲收雨散之後,她不想動了,更別說去沐浴,她枕著宇文琰的臂彎,沒睡著,就闔著眼養神,腦子裡慢慢浮起他沒去惜妃那裡的喜悅。

  忽然,她手裡被塞進了一塊玉珮。

  她拿起來,睜開眼眸一看,玉身白晰溫潤狀如凝脂,上頭刻著九龍祥紋,說明了這不是普通玉珮。

  「這是什麼?給我的嗎?」她秀眉高挑把玩著玉珮,真心覺得太漂亮了。

  她把玩著玉珮,他則覆上了她纖長的手輕輕摩挲。「是朕給你的免死玉牌,無論什麼事,無論何時,只要你出示此物,朕都會免你一死。」

  想來她被隋雨莫拿捏著她爹的性命只好進宮來,心中的忐忑不會少,他要她知道,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降罪於她,而他心中也是偏心又護短的認為,她是受人威脅的,半點罪都沒有。

  「免、免死玉牌?」慕容悠一愣,心裡撲通跳,覺得很不對勁。「為何……為何要給我這個?」

  「以備不時之需。」宇文琰俊容凜然地說道:「朕要你知道,不論你犯了什麼罪,朕都不會降罪於你。」

  慕容悠心弦一震。「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卻是從頭到尾都在騙他,心裡實在難受……

  「真是傻氣。」宇文琰深墨的眸子凝視著她,好整以暇的說道:「愛護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有何道理可言?況且你是朕的皇后,朕不對你好,要對誰好?」

  慕容悠一陣悵然,她驀然把頭埋進了他懷裡,有些哽咽地說道:「你不要對我太好,我、我怕日後你會失望……」

  宇文琰溫言說道:「永遠不會,朕永遠不會對你失望。」



【第十六章】   壽宴有刺客

  太后的壽宴風風火火的操辦起來,一轉眼太后壽辰也到了,內務府自有壽宴開支的款項撥用,但惜妃為了面子也不知道貼了多少私房錢,將壽宴操辦得好似國宴。

  慕容悠一身繡五彩金鳳的正紅朝服,戴著金鳳耳墜子,頭戴銜珠金鳳入場,她扶著小祿子的手踏進了萬華殿,後頭緊隨的一溜宮女太監自動往後站去。

  她放眼一望,後宮中有品階的嬪妃大多已經到了,殿中布置得極盡奢華之能事,甚至可以說奢華過了頭,適才她在很遠之處便聽到了絲竹管樂聲,而且宮殿亮堂的燭火幾乎照亮了半邊天。

  萬華殿位在御花園內,殿內琉璃金瓦、寬敞大器、氣勢恢宏,原就是宮裡舉辦各種宴會的場所,足足可容納幾百人,因此今日除了有品階的後宮嬪妃,四品以上的官員也都攜眷來賀,場面可說是熱鬧非凡。

  她緩步走上臺階在龍椅旁的鳳椅坐了下來,覺得太后壽宴比他們含笑村一年一度的廟會熱鬧多了。

  正面,紫檀座的金屏風前擺著金龍鑲邊的雕花長桌,後頭擺著龍椅,左邊是皇后的位置,右邊是太后的位置,兩邊長長一溜看不到盡頭的紫檀木桌子,後頭椅中擺著繡花坐墊和靠枕,後頭立著侍奉的宮女太監,左邊,嬪妃們按位分坐,位分越高的坐在越前頭,右邊亦同,官員亦是按品階,攜眷者則坐在一塊兒,除了經常見面的嬪妃之外,她也見著幾張熟面孔,寧親王宇文玦、翼親王宇文瓏,以及隋岳山、隋夫人、隋雨莫,他們的身份尊貴,都坐在她擡眼可及的地方。

  再往外看去,地上鋪著厚厚的嵌金絲繡金孔雀的地毯,樑柱上掛滿了叫人嘆為觀止的各色彩繪宮燈,宮燈下方結著大紅綢花,大殿四周也掛滿了紅緞綢花,所有的柱子上均貼著燙金色的壽字,鳳藻玉案上層層迭迭的壽果壽桃,入口有十二名粉衣宮女提著花藍,不斷從花籃裡掏出花瓣灑向空中,到處顯得喜氣洋洋,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惜妃不只灑了銀子也用了心,加上她臉上那得意非凡的笑容,處處讓人覺得彷彿過了今日,明日她就要晉位為貴妃了。

  沒一會兒,宇文琰和徐太后都露臉了,徐太后一身黃色鳳裙,絲線繡成的鳳凰在衣裙上展翅欲飛,十分奪目,但她依舊是不苟言笑,絲毫沒有因為今日是她的壽辰而露出半點笑容。

  宇文琰就不同了,他面帶微笑看起來心情很好,一落坐便轉眸對慕容悠一笑,她也報以微笑。

  吉時已到,所有人都到齊了,就空了個位置。

  「誰還沒來?」慕容悠小聲問身邊伺候的小祿子。

  小祿子在宮裡待得久,見過的場面多,認識的人也多,因此今天她讓小祿子隨行伺候,免得人家對她行禮,她還不知道那是誰。

  小祿子彎身低聲道:「回娘娘,是雍王爺未到。」

  「哦——」慕容悠意外了。

  這該要說他氣焰囂張,敢在皇上、太后、皇后之後才到,還是說他不懂事,認為戰功蓋天就可以無視宮規禮節?」

  自小她娘給她講的歷史故事裡,功高震主的人通常沒什麼好下場,不是被賜死就是被流放,她覺得這個雍王真應該斂斂鋒芒了。

  說人人到,此時,就聽得外面太監一聲通傳,「雍王爺到!」

  也不知為何,原本交談熱絡的殿中忽然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入口,慕容悠自然也是看了過去,那日在夜裡沒看清楚,美寶把雍王形容得像謫仙下凡,她倒要瞧瞧是否真有那麼俊美。

  一名挺拔男子緩步走進大殿,他身穿一件錦繡緋色錦衣,腰繫白色玉帶,銀色髮冠極度耀眼,身材高大挺拔,唇紅齒白、面如冠玉,一雙星眸蘊藏著銳利,神色陰鬱深沉之中帶著一抹邪魅慵懶之氣,雍容俊美,這樣的人說他是在乞丐堆裡長大的,還真叫人不敢相信。

  見到雍王的真容,慕容悠忍不住心頭微寒,執玉杯的手不自覺的顫抖了,她脫口道:「慶蘭!」

  同時,她的腦子裡瞬間閃過許多畫面、許多片段,可是她卻來不及捕捉,那些畫面又不見了。

  小祿子沒聽清楚。「娘娘說啥?」

  慕容悠失神的望著崔贏,忽然之間遍體生寒。

  這個人是誰?

  為什麼她看到他會這麼難受?難受得幾乎凝滯了氣息,她覺得自個兒輕飄飄的,好像飄浮在半空之中,耳邊聽到眾人齊齊叩首的恭賀之聲——

  「臣等恭祝太后娘娘千秋吉祥!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萬福金安!萬壽無疆!」

  開宴後,太監宮女們穿梭不息的上菜,頃刻間音樂也響起了,一股淡淡的香氣緩緩從角落的六座鎏金銅香爐中散發出來,幾乎沒人注意到殿中多了股不一樣的香氣。

        柔美的旋律一下,八名裸著蓮足、身著水袖長衫的歌妓舞起了五彩緞帶,她們的袖口處均繡了流雲花紋,腰間繫著粉色絲帶,顯得身形婀娜曼妙,時而旋轉,時而輕跳,將五彩緞帶舞得猶如天女散花,加之髮間插著翠玉步瑤,輕輕晃動便叮當作響,個個都像凌波仙子似的看得眾人眼花瞭亂、目不轉睛,直覺得魂魄都要被吸走了。

  慕容悠沒在看舞,她心亂如麻,眼睛不由自主的追隨著落坐的崔贏,就見他低首與左右大臣交談,驀然之間他似乎發現了她的所在,慢慢擱下了手中的紫檀木鑲金筷子,抬眸朝她的方向一望——

  他的眼眸利劍一般,寒氣四溢,深沉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隱約竟浮動著殺機。

  被他眼神掃過,慕容悠覺得極為難受,就好像處在灼熱的烈日之下,她不敢再看崔贏,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坐在崔贏旁邊的隋岳山不時與太后使眼色,而其他人均被不斷旋轉繞圈的彩帶舞吸引住了,包括心情很好的宇文琰在內,無人注意到隋岳山和太后的不對勁。

  終於,樂曲漸歇,八名舞妓的身影逐漸慢下來,站定後,她們同時一個旋轉將緞帶繞著自己舞成一個圓圈,身子也慢慢伏地,最後靜止不動。

  音樂亦在此時停止了,就在殿中眾人連聲叫好之際,其中一名舞妓忽然凌空而起,她手中握著一把光芒閃爍的短劍,身子快如閃電地朝宇文琰刺去。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但慕容悠看得真切,見那短劍飛來,她想也不想的就撲到了宇文琰身上。

  她只是個小老百姓,她死不足惜,他是皇上,有國才有家,他要統領整個大雲朝,他不能死……

  「蒙兒!」

  一聲肝膽倶裂的驚聲叫喚,是宇文琰的聲音。

  她被人扶住了,但視線漸漸模糊。

  她看到了什麼?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她騎在白馬上奔馳,她巧笑倩兮邊騎邊回頭,長及腰際的柔亮烏髮飛揚在空中,後面有個人騎著黑馬在追她。

  「別再過去了!雍玥,前面是斷崖!」

  她回頭笑。「我不怕,慶蘭哥哥!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

  鳳儀宮寢殿裡,慕容悠仍然昏迷不醒,打從那短劍刺進了她胸口,宇文琰就沒離開過她半步,雖然那一劍沒有傷到體內重要臟器,但太醫說劍上喂了不明劇毒,因此她才會至今都還昏迷不醒。

  「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哥、哥哥……」

  「爹……娘……」

  他心痛如絞的輕撫她發青的面頰,原本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但隨著時辰一點一滴的過去,她的臉色越來越青,這表示她體內的毒素在流竄,流到她身子的每一個部分,如果讓那毒苗潛到了心室,她也就沒救了。

  如今太醫院的太醫們連手用針暫時止住了毒素四竄,只是她體內的毒一日不解,她就一日不會醒來,如此過了七七四十九日便會毒發身亡,而此刻太醫們也正焦頭爛額的在想法子。

  「皇上,所有歌舞妓都已咬舌自盡,不過那帶頭行刺皇上的女子所使的劍招,奉統領說他似曾相識,疑似青嵐山莊的劍招。」褚雲劍面容凝肅的稟道:「青嵐山莊的青嵐劍法不外傳,外人難以窺得其貌,而且又禁止山莊之外的人進入山莊,原就神秘無比,奉統領在因緣際會之下救了莊主夫人,這才受邀至山莊作客,因此才無意間窺見,順此線索,或許能查到幕後主使。另外,萬華殿裡的熏香也查出來有問題,摻了某種西域的迷香在其中,只要專注盯著那彩帶舞便會被熏香暫時迷惑心神。」

  他身為大內侍衛統領卻讓刺客潛進宮來,還直搗聖顏,這一日一夜他已經鬱悶得想拿條繩子上吊自盡了,加上宇文瓏時不時便刺他一下,說什麼他玩忽職守,說他疏於防範,讓他簡直沒法活了。

  如今刺客全數死絕,皇后又命懸一線,他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負責。

  真他媽的,他不是想卸責,而是這般的宮宴,因為在場的宮妃和大臣的女眷太多,所以皇上身邊並沒有帶貼身侍衛,便是這漏洞給了刺客機會,他就是先知也預防不了啊!

  不過,能買通層層關卡闖到御前,那些刺客也絕不簡單,不,不只不簡單,是大有來頭。

  究竟是什麼人要皇上的命?皇上才登基不到兩年就有人想要取而代之,那答案會不會太明顯了……

  「朕不要聽那些!」宇文琰一門心思全在慕容悠身上,對他而言捉到刺客背後的主謀不重要,他只要他的小悠活過來!

  「把隋雨莫找來!」

  她想見她爹娘,他就完成她的心願。

  皇上召見,隋雨莫自是火速進宮見駕,另一方面他也極為掛心慕容悠的傷勢。

  在席上,他親眼見到慕容悠為了救皇上而倒下,他十分震驚。

  雖然他娘說過皇上似是喜歡慕容悠,但那時他並不認同,心想皇上怎麼可能會喜歡一個山野丫頭?

  現在看來不只皇上喜歡慕容悠,慕容悠更是喜歡皇上,喜歡到捨命相救,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真是叫他很意外。

  「敢問皇上,娘娘的傷勢……」

  宇文琰在床邊緊緊握著慕容悠的手,根本沒回頭看他一眼,只冷峻又火爆地說道:「把她的爹娘找來!」

  隋雨莫一愣。

  適才皇上屏退了左右,此時寢殿裡只有春景、綠意和他,皇上說這話的意思是?

  如果是要把他爹娘找來,適才宣他時便可一塊兒宣旨,沒必要把他找來,再叫他去找他爹娘進宮,不是嗎?

  可他又不能明著問皇上,這……

  瞬間,宇文琰冷淡怒沉的聲音傳來,「還需想嗎?朕說的是她真正的爹娘,慕容敬、鄭靜娘!」

  隋雨莫內心的震驚無以名狀,半晌說不出半句話來。

  皇上他……

  宇文琰終於回頭掃了他一眼,那一眼極盡的酷寒,眸中精光暴閃。

  他冷冷地道:「沒錯!朕都知道了,先放過你,若是她死了,再跟你算賬,所以你最好祈禱她好好活著。」

  隋雨莫嚇出一身冷汗,忙單膝跪下。「臣遵旨。」

  這欺君之罪他得用命來擔,但皇上此時暫不追究,是因為慕容悠生死未卜,所以才放過他。

  幸好他將慕容敬一家藏在京城之中,才不致於要勞碌奔波,可以速速將人送到。

  他爹要派人殺了慕容家三人滅口,他把他們從含笑村接了出來,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於是他聯合了他娘將他們藏在他舅父府中。

  不過一個時辰,隋雨莫飛快離宮又飛快返回。

  夜深人靜,他身邊帶了兩個人,由尚德海親自領著來到鳳儀宮。

  慕容敬和鄭靜娘在路上已從隋雨莫口中知道了女兒身中劇毒之事,他們默默的跟在尚德海身後,直到見到了死氣沉沉的慕容悠,兩人才終於有了真實感,這臉色發青、動也不動躺著的女孩兒是他們那向來活潑好動、沒一刻得閒的女兒嗎?

  「小悠!」鄭靜娘一下子撲到了床前,看到慕容悠兩隻發青的手臂高挽著衣袖,上面插滿了針,她心涼了一截,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

  雖然他們知道這是進了皇宮,知道眼前那冷峻的男子便是當今天子,但誰都沒有行參見皇上之禮,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忘了繁文縟節也是人之常情,無人會見怪。

  「你這傻丫頭,娘不是叫你不要愛皇上嗎?你還是愛了,還愛到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真是笨得可以。」鄭靜娘哭著數落。

  隋雨莫聽得滿額黑線。

  這個女人,她這到底是在罵誰啊?這種話能隨便講嗎?要知道皇上就在他們身邊哪!

  「靜娘,別哭了。」慕容敬本身也是大夫,他上前為女兒把了脈,久久不語,臉色凝重。

  「如何?」鄭靜娘胡亂抹了把淚,吸了吸鼻子問道。

  「劇毒攻心,心脈紊亂……怕是沒救了。」慕容敬語調很輕,但神色十分悲傷,眼圈也紅了。

  他能診出劇毒,但他不精解毒,本事有限,救不了女兒。

  「沒救?」鄭靜娘瞬間淚眼婆娑的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再度問道:「沒救?這是說,小悠會死?」

  慕容敬沉重地點了點頭。「小悠的脈動十分微弱,幾乎是無法察覺,若不是這些針在延命,她早已經斷氣了。」

  宇文琰心裡一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也是如此說法。

        難道,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難道就這麼放著不管?」鄭靜娘站起身來,動作猛烈到把一旁小几上擺的藥碗、銀匙都弄倒了。

  她不管不顧的衝到了隋雨莫面前,怒目相向的抬眸瞪視著他。「隋雨莫!當初你不是保證小悠會平安無事?那現在這算怎麼回事?由著她自生自滅?」

  隋雨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公平點,也講講道理,我沒想過會出這種事。」

  他實在無辜,慕容悠自己要撲到皇上跟前替皇上挨刀子,他要怎麼保證?

  「朕不會由著她自生自滅!」一直沉默的宇文琰開口了,他深深地看著慕容敬和鄭靜娘,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管用什麼方法,朕一定會讓她平安無事,會讓她——活著!」

  慕容敬起身,他眉峰深蹙,鄭重地朝宇文琰拱手一禮,「草民相信皇上,這便將小女託付給皇上了。」

  鄭靜娘看著宇文琰,突然有點明白了。

  是啊,這麼有擔當的男人,哪個女人會不愛?也難怪小悠會一頭栽進去了。

  小悠跟皇帝是怎麼發展戀曲的?等小悠醒來,她一定要好好問問,所以小悠一定要醒來,一定要……

*             *             *

  氣氛凝滯的寢殿裡,小祿子悄悄躬著身子進來低聲道:「皇上,寧親王殿下派人送來解毒粉,說是府中的西洋人由西洋攜來,在他們國家也是十分珍貴,對於化解各種劇毒十分有效,望能對皇后娘娘有所幫助。」

  宇文琰想也不想便道:「扔了!」

  這種時候他誰也不信,更何況是宇文玦,刺客是誰指使的,答案昭然若揭,他卻來送解藥,是何居心?

  「奴才遵旨。」他早猜到皇上才不會用死對頭眼中釘的東西,就算寧親王府說那是仙丹也一樣,他不過是按例進來稟一聲罷了。

  「等等!」鄭靜娘冷不防衝到小祿子面前,一下子捉住了他的手臂。「你說西洋人嗎?」

  小祿子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呃……呃,寧親王府派來的人是說西洋人沒錯。」

  他不知道她是何人,只知道隋大爺奉皇上命令帶了兩個人進宮,肯定是跟皇后娘娘的毒傷有關,所以了,男的他認為是極高明的民間大夫,而眼前這女子可能是醫娘。

  只是男女大防擺在那裡,醫娘也不能隨便捉他手啊,他雖是閹人,也是男人……

  慕容敬也快步過來。「靜娘,怎麼了嗎?」

  「西洋藥啊!」鄭靜娘已放開了小祿子,她兩隻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熱血沸騰地抬頭看著慕容敬。「我不是跟您說過,西洋比中土進步百倍千倍,還能讓大鐵屋載著幾百人上雲端,他們的藥物肯定是好的!說不定能救小悠的命!」

  聽罷,慕容敬點了點頭,他神色端凝地走到宇文琰面前深施一禮。「草民斗膽,請皇上答應將西洋人的藥粉給小女一試。」

  宇文琰也聽到他們適才的對話了,雖然覺得他們這對夫妻無論外型和交談都不像是對夫妻,但他此刻無暇深究,只抓住了一個要點——鄭靜娘說西洋比中土進步百倍千倍!

  大雲貿易開放,海運也盛行,境內不乏西方來的商人,他知道宇文玦喜歡與西洋人打交道,府裡的食客之中還有西洋人,而他自己則是根深柢固地認為中原文化更勝西洋一籌,因此不屑為伍。

  難道他錯了嗎?西洋之物也有可取之處?

  慕容敬又道:「啟稟皇上,內人對西洋事物多有研究,事關小女性命,她肯定不會妄言,懇請皇上讓小女一試。」

  宇文琰的視線移到了毫無生氣的慕容悠身上。

  如今太醫院束手無策,要找出解藥也不知要到何時,他們說若是尋找解藥的過程過久,人救活了也是廢人,將終身癱瘓又無意識,與其空等不如孤注一擲,或許真能有一線生機。

  「皇上,微臣可以作證,慕容夫人確實博學多聞,知曉許多他人所不知的事物。」隋雨莫稟道。

  宇文琰瞪了他一眼,這才朝慕容敬點了點頭。「朕會讓太醫院驗過藥粉,再以大理寺的死囚試驗,若那死囚無事便會讓小悠服下,爾等先行離宮,若是有好消息,朕會派人告知。」

  慕容敬自是明白,女兒雖是他們的,但如今卻是皇后,他們不能留在宮裡對她的毒傷指手劃腳也是天經地義的事,而皇上肯讓小悠試一試西洋藥粉已是讓步。

  「微臣告退。」隋雨莫聽到了逐客令,遂領著人要走。

  適才他被皇上瞪得好生莫名,敢情皇上也是將慕容姑娘會遭遇此劫怪到他頭上了,可若不是他這李代桃僵之計,他們兩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又怎麼會相遇?他這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以功過相抵吧?怪罪於他太不公平了。

  「慢著——」宇文琰看著隋雨莫的眼神降到了冰點。「不許傷害慕容家的任何一個人!若是他們有任何損傷,朕唯你是問,唯你脖子上的腦袋是問!」

  隋雨莫以為這就沒他的事了,不想臨走前又被皇帝狠狠地警告,他真是——真是覺得自己裡外不是人,父親怪他,鄭靜娘怪他,皇上也怪他,而昨夜突然自個兒回來的蒙兒也怪他,怪他為何讓封擎出家了,讓他有很深的挫敗感。

  其實皇上不必用他的腦袋威脅他,他也不會讓慕容家三口出事,他保護他們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傷害他們。

*             *             *

  深夜皇宮的一角,也有個人在為自己的項上人頭發愁。

  「姑母,求姑母救救眉兒!」慈寧宮裡,惜妃跪在地上哀求著太后。

  她操辦的壽宴闖進了刺客,不說她那可能即將到手的貴妃金印飛了,恐怕皇上還會向她問罪,那些歌舞妓全是她一手安排的,但她又怎麼曉得她們會是刺客。

  「冷靜點。」徐太后手裡端著一盞茶,慢慢地用茶蓋撇著浮沫,不鹹不淡地道:「你這個樣子,旁人看了會以為刺客真是你安排的。」

  惜妃驚呼起來,「我沒有啊姑母!」

  「哀家知道你沒有,憑你有那個膽子嗎?」徐太后輕蔑地掃了惜妃一眼,慢慢地說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刺客來行刺皇上,看來是要讓人來清清宮裡的妖氣了。」

  惜妃一愣。「啊?」

  妖氣?怎麼突然轉到妖魔鬼怪那裡去了?她腦子一時跟不上。

  徐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盅,不緊不慢地說道:「肯定是上回皇上出宮去靈隱寺時,路上招惹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才會招來妖邪作怪,若不好好的掃蕩宮裡的妖氣,咱們大雲宮將永無寧日。」

  惜妃聽得一愣一愣,皇后還生死未卜,這時候叫道士進宮作法,皇上會不會大發雷霆?

  「總之,這件事哀家自有主張。」徐太后語調平緩淡漠地道:「你下去吧,皇上這時候也無心責怪你,你就安分點,為皇后多抄幾份佛經送到鳳儀宮表達心意。」

  惜妃頓時如醍醐灌頂,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忙叩首謝恩,「臣妾明白了,多謝太后娘娘指點,臣妾告退。」

  惜妃一走,太后的心腹太監衛德良馬上小心翼翼地趨前道:「娘娘,寧親王殿下來了好一會兒了,見惜妃娘娘在與您敘話便不讓奴才打擾。」

  徐太后一個冷眼飛去。「混賬東西,玦兒來了,怎麼不早點來跟哀家說?」

  「母后別怪罪衛公公了。」宇文玦笑著進寢殿來。「是兒臣不讓衛公公通報的。」

  「怎麼這時辰進宮來?」徐太后看到兒子,總算露出了一絲真誠的笑容。「快過來坐下,要喝什麼茶?還是端碗銀耳燕窩給你嚐嚐?才燉好呢。」

  「母后別忙了。」宇文玦坐了下來。「兒臣是給皇嫂送藥來,想到好端端的壽宴給打壞了,母后肯定不好過,便來看看您。」

  他帶了寧親王府的大總管張建英一塊進宮,讓張建英去給鳳儀宮送藥,自己則往慈寧宮來。

  其實他很掛心皇后的情況,何他知道皇兄不會想看到他,所以才讓張建英過去。

  「何必?皇上又不會感謝你。」徐太后語氣一冷,不悅地哼道:「要哀家說,你送的藥再好,皇上都會讓人扔了。」

  宇文玦又何嘗不知道?他淡淡地道:「兒臣只是盡一己之力,至於領不領情,皇兄自有定奪,兒臣問心無愧便好。」

  徐太后的心腹宮女柳楓送了熱茶進來,在徐太后的示意之下退下了,寢殿裡只剩下母子兩人。

        「還有什麼事,你說吧。」兒子是她生的,她自然了解,深夜過來不會只是來看看她。

  宇文玦沒動那盅茶,他一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徐太后。「兒臣想知道,刺客之事是否與母后有關?」

  太后壽宴闖進了刺客,這兩日京城流言四起,一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他自然也聽到了一些。

  皇上若死了,誰是最大的得利者?自然是他了,宇文家族的嫡親血脈,加上母家徐氏一族又勢力龐大,皇位非他莫屬。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瞞著你。」徐太后挑了挑眉梢,爽快地承認道:「不錯,刺客是哀家安排的,只不過那些沒用的東西沒要了宇文琰的命,卻傷了皇后罷了。」

  說也奇怪,她以為傷了隋雨蒙,隋岳山一定會怪她,但是並沒有,隋岳山那裡半點消息都沒有。

  「母后!」宇文玦十分震驚。

  雖然他母后不時表達要他當皇帝的決心,但他總是一笑置之當笑話聽。

  如今天下太平,他皇兄這皇帝當得可圈可點,深受百姓愛戴,他們有什麼理由發動政變?再說了,單憑徐氏一族在朝中的勢力,沒有兵力也不可能撼動得了皇兄的地位,更何況皇兄如今還有個一品軍侯的岳丈,母后根本是在痴人說夢而不自知。

  「哀家都已經為你鋪好路了,你只要照哀家的安排,天下就是你的,江山就是你的。」徐太后毫不掩飾的直言道。

  宇文玦搖頭。「母后別說了,這不可能,母后沒有兵力……」

  「有。」徐太后揚起了嘴角,隱隱有些得意。「而且是很堅强可靠的後盾,你大可以放心,是絕對不會背叛你的兵力。」

  宇文玦更是驚訝得闔不攏嘴,他按捺住心裡的激動。「母后是在說笑嗎?難道是舅父他們養了私兵?」

  徐太后神情閃避。「總之你只要知道咱們有兵力便可以了,哀家一定會將你送上龍椅。」

  宇文玦神情微微一動,語氣堅決地道:「兒臣不能相信,除非母后明白告訴兒臣支持咱們的兵力從何而來,否則兒臣不能放心。」

  徐太后靜默片刻。

  半晌之後,她拿起茶盞啜了一口,低聲道:「一品軍侯——隋岳山。」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7 01:34 PM 編輯

【第十七章】   第一個身世

  「別再過去了!雍玥,前面是斷崖!」

  她回頭笑。「我不怕,慶蘭哥哥!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

  場景一換,原本在笑的她滿臉驚恐。

  同一座草原,大雨滂沱,她一邊策馬狂奔一邊驚惶的回頭看。「慶蘭哥哥!你要做什麼?不要再追來了!前面是斷崖!」

  黑馬上的男子冷酷一笑。「雍玥,我也不想對你下手,誰叫你全看到了,現在你不死也不行了!」

  慕容悠看到自己在馬背上不斷狂奔,最後,一枝羽箭由後面而來射進了馬身,馬兒發狂奔去,不管她怎麼呼救都沒有用,也不管她怎麼哀求都沒有用,黑馬上的男子沒有來救她。

  最後,她連人帶馬摔下了斷崖……

  「啊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著醒來,腦子像被炸開過,睜開眼睛仍然心有餘悸,心臟撲通撲通的狂跳著,一顆心好像要蹦出嗓子眼了。

  「你終於醒了!」宇文琰沙啞地說道。

  他在她囈語尖叫時便一直緊緊盯著她的變化,之前她也有幾次如此,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回她真的睜開眼睛醒過來了。

  慕容悠失神的望著他,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分不清事實抑或是夢境。

  宇文琰看著她迷離的雙眸,一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一手輕輕撫著她的秀髮,柔聲道:「怎麼如此看朕?認不出朕是何人嗎?」

  慕容悠慢慢回到了現實,眼眸緩緩轉動,長睫眨了眨。

  「知道這是哪裡嗎?」宇文琰問道。

  她點了點頭,發聲有些困難地道:「鳳儀宮。」

  宇文琰輕撫她額際,寬慰地一笑。「正是鳳儀宮。」

  慕容悠看著他,覺得他看起來十分疲憊、憔悴,眼裡浮著血絲,彷彿許久沒闔眼了。

  「皇上……」她打了個激靈,按捺住心裡的激動,反手捉住他的手,顫聲道:「我作了一個夢,一個很可怕的夢,有人要我的命……」

  「是要朕的命,不是要你的命。」宇文琰輕拍著她手背安撫。「都是為了朕,你才會受這種苦。」

  慕容悠心中激蕩,眼裡一片慌亂,猛搖頭。「不是,我不是說刺客。」

  宇文琰並沒有因為她說的是夢而輕忽,他鄭重問道:「不是刺客?那是何人?」

  慕容悠看著他,仍是心潮難平。

  是馬背上的那個人,朝她射箭的那個人,把她逼到斷崖邊的那個人,她看清了那個人的真容,是、是雍王!

  當兩張面孔忽地在她眼前連結起來的同時,她心裡頓時一驚。

  那個她叫慶蘭哥哥的男子竟然是雍王?

  為何,夢裡的雍王要置她於死地?他們素未謀面,無冤無仇,那究竟是夢還是記憶?如果只是夢,為何真實的像發生過?想到那人朝她射箭,她心裡還會有種沉甸甸的痛楚。

  「我、我也不知道是何人。」慕容悠頹然地垂下眼瞼。

  這個時候,如果她說是雍王要她的性命,肯定會被他斥為無稽之談。

  若問雍王為何要殺她?她要如何回答?她沒根據也沒事實,一切就只是出現在她的夢裡罷了,雍王並不會因此被定罪。

  「只是夢境,你也不必往心裡去了。」宇文琰眸色深幽。「現在最緊要的是把你的毒傷治好,其餘的就不必多想了。」

  她這才想到,「刺客呢?」

  「都死了。」宇文琰劍眉揚起。「你別擔心,現在沒事了,以後朕也不會讓你有事。」

  「都死了?」慕容悠只聽到這個,她急躁地問:「那豈不是沒捉到幕後主使者?」

  宇文琰緊緊握著她的手,眼神堅定地道:「你不必操這分心,朕自有主張,你只要把你的傷養好就是幫朕了。可知道你躺在這兒,朕無心早朝都快成昏君了。」

  慕容悠終於露出醒來後的第一個笑容。「我娘說過一個『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故事給我聽,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會成為故事裡的女主人翁。」

  「你還是先別說這麼多話,才剛清醒,得讓太醫診診才行。」他揚起聲來,「小祿子!」

  珠簾外傳來恭敬回應,「奴才在,奴才都聽見了,已讓人去請太醫了。」

  一個好的奴才就是要像他這樣會察言觀色,在主子沒開口之前把事情辦好,這樣主子就少不了他,離不開他了。

  皇后娘娘清醒了是宮裡第一等的大事,沒一會兒太醫院裡醫術最高明、資歷最深的幾個太醫便匆匆來了鳳儀宮。

  診過脈後,一陣討論,由太醫院的王院使彙整後向宇文琰稟道:「恭喜皇上,應是西洋解毒藥奏效,娘娘已度過險境,如今脈象趨於平緩,再好好將養一段時日,鳳體便能恢復昔日健康,現在開始可以多多走動,有助血脈活絡。」

  慕容悠這才知道她是服了西洋解藥,想必她昏迷時,宇文琰沒少折騰這些太醫,等她好了定要好好答謝他們,當然道謝的話也不可少。「有勞諸位太醫為本宮費神了,多謝你們。」

  王院使恭敬道:「娘娘千萬別這麼說,這是臣等的職責所在,再說此次娘娘能夠解毒,最大功臣其實是寧親王殿下,若不是殿下送來西洋解毒藥,臣等也是束手無策。」

  慕容悠恍然大悟。「原來是寧親王送西洋解毒藥來了。」

  眾太醫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全體告退,到了殿外,眾太醫都是一抹額際的汗。

  吳太醫道:「皇后娘娘醒過來了,咱們的人頭這下可算是保住了吧?是吧?」

  幾個人對視一眼,也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如釋重負的笑容,他們決定去喝兩杯來慶祝一下逃過死劫。

*             *             *

  寢殿裡,慕容悠有意無意的看著宇文琰。

  宇文琰哪裡會不知道她的意思,他可不會因為宇文玦送來的西洋解毒藥真的救了她的命而對宇文玦改觀,他反而更懷疑刺客和徐太后等人有所關聯了。

  若非如此,宇文玦送的解藥為何能解她的毒?至於為何好心送解藥來,理由也不難找,因為徐太后和隋岳山已結盟,他們要除掉的人是他這個皇帝而不是皇后,如今卻傷了皇后,徐太后以為皇后是隋雨蒙,她當然要救活隋雨蒙以示同盟友好。

        所以了,他沒必要感激宇文玦,也不會笨得因此把宇文玦當好人看。

  「皇上——」

  宇文琰早料到她會忍不住開口,不站在宇文玦那邊,她似乎就會渾身不對勁似的,他一個沒好氣的眼神擋了回去。「你現在什麼都不要說,朕也不想聽,你只要將身子養好便成。」

  慕容悠蹙眉。「可我想解手,不說不行啊。」

  宇文琰,「……」

  宇文琰喚了美寶、四兒進來扶慕容悠去解手,他想抱她去,但她說想走走,而且太醫也說了她多走走有助血脈活絡,因此他才由著她。

  沒一會兒,美寶、四兒扶著慕容悠回來,宇文琰親自過去接手讓她在床上坐起來,拿了彩繡靠枕枕在她腰際,美寶忙將層層紗帳掛上玉製的鳳首帳勾。

  春景笑容滿面的端了白玉托盤進來,盤裡有個白瓷大碗,旁邊擱著銀匙,碗裡還冒著熱氣。「娘娘肯定餓了,奴婢問過太醫了,吃什麼都不妨礙。」

  宇文琰不由分說的接過那瓷碗。「你下去吧。」

  春景識趣告退,美寶、四兒也一並退下。

  宇文琰舀了一小口到慕容悠嘴邊,她臉上是掩不住的訝異。「這是綠豆粥?」

  她很意外,因為這是她最愛吃的,打從進宮便沒再吃過,宮裡沒有這種庶民吃食。

  「不喜歡嗎?」宇文琰似笑非笑地問。

  慕容悠再笨也知道這絕不是巧合。「皇上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宇文琰怡然微笑。「朕知道的可多了,等你痊癒,一樣一樣叫御膳房做給你吃。」

  鄭靜娘離宮前,他讓她寫了一張清單,都是小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妥善收藏著,日後有得她驚喜了。

  慕容悠雖然覺得奇怪,可她渾身無力,腦子發暈也無力追究了,等她有精神再來問也不遲。

  她把一碗綠豆粥吃得半點不剩,喝了藥又倒下睡了。

  宇文琰給她掖了掖被角,他握著她的手在床邊守著。

  光是這樣看著她,他已經滿足了,若是她再也不醒來,他要如何是好?從前無她,他是一般的過日子,可有了她之後,他便是再也不能少了她。

  尚德海躡手躡腳地進來。「娘娘已經無事了,皇上您要不要去歇會兒,或是,奴才送晚膳過來……」

  宇文琰回頭,蹙著眉對尚德海做了個噤聲手勢。「別吵。」

  人家是情到深處無怨尤,光看就飽了,心甘情願不睡覺,尚德海只好摸摸鼻子退下了。

*             *             *

  過了幾日,慕容悠的精神越來越好,身上嚇人的黑青色漸漸淡去,每日王院使親自來為她換藥診脈,現在只剩傷口痊癒便無礙了。

  宇文琰恢復了早朝,下了朝一定立刻來看她,與她用過午膳便去御書房批折子,掌燈後便又過來與她一塊兒用晚膳,夜裡一定是留宿鳳儀宮。

  原本他是將折子帶來鳳儀宮批,是她讓他回去御書房,他在鳳儀宮裡批折子,時不時便要瞧瞧她在做什麼,有時甚至擱了朱筆看她畫漫畫、看她雕果子,效率實在不高,她又顧及他在也不能好好休息,因此才讓他移回御書房,這麼一來,他可以好好批折子,她也可以好好休養。

  「咦,都到了下朝時間,皇上怎麼還不來?」美寶在寢殿裡伺候著,一邊剝了個橘子,將橘皮扔進炭盆中,這是因為主子喜歡橘子的清新香氣才這麼做的,別的嬪妃都喜歡濃郁熏香,尤其愛挑別致的貢品用,就她家皇后娘娘不同,特別喜歡僕實之物。

  「有人規定皇上下了朝一定要往咱們這裡跑嗎?」慕容悠頭也沒抬,繼續埋頭畫她的,宇文琰有時下了朝會在內閣召見大臣商討國事,耽擱一時半刻也是有的。

  「娘娘,您整個早上在畫什麼啊?」剝完橘子,美寶好奇的跑過來桌案邊看。「咦,您今兒個不畫漫畫了嗎?這是什麼啊?奴婢在褚統領身上看過,是佛郎機商人的貢物,好像叫做佛郎機銃,只有一把,皇上賞給了褚統領。」

  「你眼力倒好。」慕容悠笑了笑,繼續畫她的。

  「娘娘,奴婢聽說這佛郎機銃是打仗用的,要是咱們能有幾百支幾千支,豈不是可以打得敵人落花流水了?」

  慕容悠笑道:「是有那可能,只可惜咱們並沒有幾百支幾千支,咱們只有一支。」

  「沒有也沒差,咱們雖然沒有很多佛郎機銃,但咱們有雍王啊!一個雍王可比千千萬萬支佛郎機銃了。」美寶眉飛色舞了起來。「娘娘,這次啊,雍王爺又打了勝仗,可把北匈奴人嚇得魂飛魄散,哼,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來侵犯咱們。」

  慕容悠一頓。「那麼,崔家軍應該很快會班師回朝嘍?」

  雍王在她昏迷不醒時因北匈奴軍情告急而領兵出征去了,因此,至今她還未見到他第二次。

  只要想到雍王,她便渾身不舒服,有時甚至還有作嘔之感。

  那個雍王究竟是何許人也?跟她夢境中的那個人是同一人嗎?還是只是有相同面孔罷了?就如同她和隋雨蒙一樣,雖然她沒見過隋雨蒙,但連隋夫人都說她們長得一模一樣,沒有半分差距。

  「應該吧!」美寶神色之間突然有些不以為然。「娘娘,聽說康親王很想將孫女兒許配給雍王,一直在積極的跟皇上進言呢!可那康親王府的安華郡主相貌實在太平凡了,雖是京城知名的才女,但又怎麼能與俊俏的雍王爺匹配啊!」

  「是嗎?」慕容悠有些心不在焉的聽著。

  她在想,等雍王回京了,她一定要讓再見他一次,她要確定心中那沉重的古怪感覺是什麼,也想知道他是否識得她。

  「皇上駕到——」

  美寶原本沒規沒矩的趴在桌邊與慕容悠說話,這會兒聽到皇上來了,連忙彈開身子退到角落去。

  宇文琰步履生風地踏進殿中,尚德海便在內殿的門口止步了。

  「在畫什麼?」他走到慕容悠身邊。

  慕容悠抬起頭來朝他一笑。「畫著玩的。」

  他頭戴白玉冠冕,身著明黃色龍袍,胸前和衣角的九龍騰雲繡得栩栩如生,腰間扣白玉帶,俊逸穩重,通身的氣度叫人不敢逼視。

  「這是——」宇文琰拿起圖紙,看了之後面色一變,「蒙兒,你畫的這是佛郎機銃的構造圖?」

  慕容悠見他神色有異,也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沒細看過佛郎機銃,這個東西叫做烏槍,我無師自通,自小便會畫,時常畫著玩。」

  她弟弟喜歡看她畫,她便畫給弟弟看,有回她娘看到了,就跟宇文琰適才的反應一樣,很是訝異的搶過去看了許久。

  她娘說這東西叫做烏槍,是某個叫做清朝的朝代才開始有的東西,很嚴肅的問她從哪裡看來的,怎麼會畫?

  得知她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畫之後,她娘便跟她說,以後烏槍只能在家裡畫,若是被外人看見了會惹禍上身,所以千萬不能在外頭畫,她一直牢牢地記著。

  進宮後,她見過褚雲劍幾次,也見過他佩的佛郎機銃幾次,心想那佛郎機銃跟她畫的烏槍大同小異,既然宮裡有,她畫也不足為奇了,不至於會惹禍上身吧,於是今天她心血來潮便畫了。

  看來她娘說的對,這東西不能在外頭畫,只能在家裡畫,否則會惹禍上身……宇文琰連眼底的笑意都斂起了,看來確實不妙。

  「烏槍?」宇文琰瞇了瞇眼睛。「既是無師自通,你怎麼知道它叫烏槍?」

  慕容悠心裡暗叫糟糕,恨不得咬下自己舌頭,幹麼沒事跟他介紹這叫烏槍,果然是多說多錯,出大紕漏了。

  「算了,你不用說了。」宇文琰突然說道。

  她在山裡鄉間長大,她爹又懸壺濟世,病人裡不乏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或許她正是在那些人之中得知這叫烏槍的東西,他再逼問下去可就為難她了。

  「不用說了?」慕容悠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真的?」

  宇文琰點了點頭。「不用說。」

  慕容悠簡直想歡呼一聲,不用說出烏槍的來歷,她著實鬆了一口氣,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說,若說是她娘告訴她的,萬一他召來隋夫人詢問怎麼辦?

  如今他不再追問,真是太好了。

  「不過,這圖紙能否送給朕?」宇文琰直言道:「朕想拿給工部軍器司打造看看,若能造出來,對咱們是一大助力,到時大雲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什麼敵人都不怕了。」

        奉榮和褚雲劍已追查到刺客之事確實和太后有關,青嵐山莊的孟莊主和隋岳山有來往,而隋岳山和太后勾結,如此一來隋家軍已不能為他所用,他的私兵不多,增加軍備是當務之急也是最好的抗衡方法,若是能造出烏槍他便更有勝算。

  「皇上盡管拿去用吧,能幫上忙,我也很高興。」只要不逼問她從哪裡知道這鳥槍就行。

  春景提了小木桶進來,一邊道:「娘娘,晨起不是說腿酸嗎?奴婢備了藥草要給您泡泡腳。」

  慕容悠很大聲地說道:「皇上在呢!」

  春景這才看到了聖顏,有些慌亂地道:「皇上恕罪,奴婢不知聖駕在此。」

  「提進來吧。」宇文琰對慕容悠笑道:「有何關係?朕看著你泡腳,還能與你聊天,豈不美哉?」

  春景小心地道:「不如奴婢也給皇上備個泡腳桶,皇上和娘娘一塊兒泡可好?」

  慕容悠撫掌笑道:「好啊好啊,這個主意甚好,皇上平時勤於國政,腳丫子是該放鬆一下。」

  宇文琰哭笑不得地道:「朕勤於國政用的是腦子,怎麼卻要腳丫子來放鬆?」

  慕容悠輕快地道:「皇上這就不懂了,這叫倒行逆施。」

  宇文琰笑了出來,連春景、美寶都忍不住笑了。

  隨伺的小祿子心想,自從皇后娘娘住進鳳儀宮,鳳儀宮的笑聲就沒斷過,連過去甚少有笑意的皇上都笑了好幾回,著實神奇。

  帝后兩人在榻上坐好,小祿子為宇文琰除下靴襪,美寶為慕容悠脫下鳳頭紅綢繡花鞋和襪子。

  一般來說只要宇文琰在鳳儀宮寢殿裡,尚德海和小方子便不會跟進來服侍,出了鳳儀宮他們才會跟著,而宇文琰在鳳儀宮裡需要人伺候的時候,小祿子總是狗腿的一馬當先,就像此時便是。

  「娘娘,您足底有三顆紅痣耶,著實可愛極了!」美寶沒規沒矩的讚道,她也是會察言觀色的,雖然聖駕在此,但皇上顯然心情好,她亂說點話也沒關係,有時還能逗皇上、娘娘開心哩。

  啷!綠意原本要端茶給兩位主子,茶杯直接從她手中摔落在地,而春景也是一臉震驚,望著慕容悠的眼神不可置信。

  宇文琰將她們的反應看在眼裡,肅容道:「都出去,春景、綠意留下,小祿子出去後將門帶上,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

  幾人都認為綠意粗心大意,居然在皇上面前打破茶杯,這下要被責罰了,於是忙不迭地領旨一溜煙的退下。

  宇文琰神情一沉。「說吧,怎麼回事?」

  她們兩人是隋雨蒙的貼身丫鬟,肯定從頭到尾都知道慕容悠頂替隋雨蒙進宮一事,因此讓隋雨莫領慕容敬夫婦進宮時,他壓根沒想過要瞞著她們進行。

  「奴婢該死!」春景、綠意突然跪倒。

  原本靈隱寺一事已夠讓她們不安了,再加上慕容夫婦進宮那日,她們倆知情,一直忐忑不安,以為皇上會審問她們,沒想到皇上只令她們兩人不許將慕容夫婦進宮之事告訴皇后而已,後來也一直風平浪靜。

  可如今,若要說明她們此時的震驚,就必須道出慕容姑娘是冒牌貨一事,但沒有侯爺和大爺的指示,此事又萬萬輪不到她們開口……

  見她們猶豫,宇文琰臉上籠了一層陰霾,神色不善地挑著雙眉。「朕在問你們怎麼回事,沒在問你們的罪,快說!不要讓朕失去耐心。」

  春景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吞吞吐吐地道:「是……我家小姐的足底,也有和娘娘一樣的三顆紅痣……」

  慕容悠看著跪著的春景、綠意,又看看面色沉沉的宇文琰,再聽他們的對話,心裡一個咯噔,震驚之下,不由得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什麼我家小姐?難道……

  他都知道了?知道她是冒牌皇后?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所以她昏迷醒來後,他才會知道她喜歡吃什麼、不喜歡什麼,是嗎?是這樣嗎?

  所以他才會給她那塊免死玉牌,還告訴她,無論她犯了什麼罪都不會降罪於她。

  她心亂如麻,又往後退了幾步。

  她抬眸再度看著宇文琰和春景、綠意,心裡仍舊毫無頭緒。

  他到底是如何得知的?有人告密嗎?而隋雨蒙又為何和她在同一處有一樣的痣?老天,這一切好混亂……

  「你們也出去。」宇文琰沒再問第二個問題。

  春景、綠意還想說什麼,最後什麼也沒說,兩人垂頭喪氣的退下了。

  寢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慕容悠手足無措的看著宇文琰,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不敢開口。

  她都不知道他知道了,還在他面前演隋雨蒙、演皇后,演得泰然自若,他心裡不知會有多厭惡她。

  想到這裡,她一瞬間從頭皮麻到了腳底心。

  「你過來。」宇文琰彎了彎嘴角。

  她一頓,惴惴不安地走過去,走得極慢,感覺到腳步沉如灌鉛,雙眸心虛的直往下掉。

  他是不是要揚手給她重重一巴掌?

  帶著不安走過去,沒想到他卻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低頭親了她一下。

  她愣住了,瞠大眼睛不敢動,連眼也不敢眨,耳畔一陣令她酥麻的熱風掠過,便聽到他輕柔說道:「小悠,朕終於能這樣喚你了。」

  這話是、是什麼意思?她愕然的看著他,心頭滾燙,有些迷糊,還結結巴巴了起來,「你、你、你不氣我嗎?」

  他連她的名字都知道,他還知道了什麼?

  「愛你都來不及,何氣之有?」宇文琰下巴擱在她香肩上。「你不是隋雨蒙,朕求之不得。」

  慕容悠只知隋雨蒙抗婚跳河,卻不知道她心有所屬,所以不明白他的意思,看到他的雙唇過來,她自然閉上眼迎接他的吻,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他知道了一切卻不怪她,還吻她,這太奇怪了,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他的舌頭在她口內一陣亂掃,但一個吻還是不夠,宇文琰把她壓進了榻裡,胡亂解著她的衣物。

  他要得急切,她的心跳重如擂鼓,腦子裡混混沌沌的,很快便在他熟練的撫弄下酸軟無力。

  她緊緊摟著他的腰,任由他的熱燙之處一點一點推進,最終在她身上馳騁起來。

  她也不想問他何時知道了,他是皇上,總是無所不知的,天子腳下發生的事情自然掌握在他手裡。

  反正他知道了,但他不怪罪她,還是一樣的愛她,這就夠了,她娘常說的,難得糊塗。

  宇文琰也沒打算說因為她和封擎的反應才令他起疑,事關隋雨蒙的清譽,他說不得,就算日後她會得知那也一定是從旁人口中得知,絕不會是他。

  雲收雨散之後,宇文琰把她抱到了床上,清理了兩人,不過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與她交頸而眠。

  「雖然朕也很想這麼摟著你睡去,不過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弄個清楚,而且今夜就要弄清楚。」宇文琰炯亮目光望著她。

  慕容悠擁著絲繡被。「你是說我與隋雨蒙一樣的紅痣嗎?」

  「很可疑,不是嗎?」宇文琰捏了捏她下巴。「加上你與隋雨蒙長得一模一樣,這在在的一切都令人不得不產生聯想。」

  慕容悠聽了朱唇微揚。「是很可疑,不過我曾戲謔的問過隋雨莫,隋夫人是否生了雙胞胎,他很肯定的說隋夫人只生了他和隋雨蒙兩個孩子,所以我不可能是隋夫人所生。」

  宇文琰眉一挑。「也可能你和隋雨蒙是你娘所生?隋雨蒙其實是被隋家給收養?」

  見宇文琰絲毫沒有放棄把她和隋雨蒙聯結在一起的意思,莫容悠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真相。

  她整整神色,抿了抿唇,這才鄭重地說道:「其實,我也不是我娘所生,所以隋雨蒙更不可能是我娘所生。」

  宇文琰一愣。「你——不是你娘所生?」

  慕容悠很慢地點了頭。

  宇文琰被她這話雷得不輕,忙問:「那麼,你是何人所生?」

  慕容悠搖頭。「我也不清楚。」

  宇文琰瞇眼看著她。「不清楚?」

  「這事要從我娘說起。」慕容悠娓娓道來。



【第十八章】   雙胞胎姊妹

  十七年前,慕容敬到鄰鎮替人看病時,回程在路上遇到了身無分文、一頭奇怪短髮,穿著妝扮又十分古怪的鄭靜娘,她說自己叫鄭靜,來自天龍國,是「莫名其妙掉到這個鬼地方來的」。

        由於她無家可歸又不識任何人,慕容敬不忍心她露宿荒野便把她帶回家了。

  後來,他原想送她回家,但她又說不清天龍國究竟在哪裡,只一天到晚搖頭嘆道回不去了。

  他多方打聽,也無人聽聞過天龍國,她卻還是堅持自己來自天龍國。

  當下他以為她腦子不正常,要是讓她離開保不定遇到壞人會出事,便收留了她這樣的一個大姑娘。

  這一收留便整整過了十七年,他喚她靜娘,為了讓她能光明正大的在含笑村生活,他讓她上了他的戶籍,成了他名義上的妻子。

  對外他們是夫妻,私下他們亦師亦友,像師生一樣的相處融洽。

  慕容敬撿到鄭靜娘的兩年後,他在距離雪月山莊不遠的溪畔又撿到了個襁褓中的小女嬰,說也奇怪,他撿到小女嬰時曾探過鼻息,發現已經斷氣,他再度不忍心地將之帶回,想為她做場法事,買口棺材再好好安葬。

  想不到一踏進屋裡,那死掉的小女嬰卻是死而復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似是肚子餓了,鄭靜娘忙去煮米湯喂她喝。

  從此小女嬰就在慕容家住了下來,為了讓她跟其他孩子一樣的長大,慕容敬同樣將她上了他的戶籍,做他的女兒。

  又過了兩年,某天一大早,慕容敬一開門,便看到門口有個不足月的小男嬰,他照例從暫時收留變成永久收留,同樣上了他的戶籍成了他的兒子。

  就這樣,直到四十歲都尚未成親的好好大夫慕容敬,幾年內成了有妻有子有女的幸福居家男。

  「爹娘分房睡,相處也不像一般夫妻那般你對我吼我對你叫,我跟弟弟打小就知道他們不是夫妻,也知道我們是他們撿到收養的,可那有什麼關係,爹娘真心疼愛我跟弟弟。」

  「你爹撿到你娘後,便讓她上了他的戶籍,成為他名義上的妻子,這般過了十七年……」宇文琰細細推敲,總覺得有古怪之處。「當時,你爹年過四十尚未成家,娶一個十來歲的小女童,不怕街坊鄰居閒言閒語嗎?」

  慕容悠望著宇文琰。「誰說我娘當時十來歲了?我娘跟我爹說她二十七歲。」

  宇文琰看著她好笑道:「你昏迷之時朕見過你娘,她如今也不過二十七、八的模樣,識得你爹之時如何可能是二十七歲?」

  「是真的!」慕容悠瞪圓了眼眸脫口道:「我娘當時是二十七歲,如今也是,打我小時候有記憶開始,我娘就是這副模樣,我爹頭髮日漸花白逐漸年老,我娘的容貌卻是不曾變化,長年活蹦亂跳,我曾向我爹娘感嘆,再過個十年我都要看起來比我娘老了。」

  宇文琰疑惑了。

  難道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之事?

  前朝大蕭的開國皇帝蕭高祖熱衷追逐長生不老之法,折騰死了好幾百名童男童女,而鄭靜娘又為何能夠容顏不改?

  鄭靜娘的凍齡之術可以先擺一邊去,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他揚眉看著慕容悠。「走吧,去弄清楚,你究竟是哪裡蹦出來的。」

  宇文琰自認沒有嚇人的惡習,因此在駕臨隋府之前已派暗衛快馬加鞭將春景、綠意送回了一品軍侯府,讓她們先去向隋夫人傳話,以免隋夫人到時嚇昏過去,有礙他查慕容悠蹦出的那塊石頭。

  月色如霜,銀白月光灑落大地。

  夜寂人靜,皇城周圍的街道上除了打更的之外便不見人車,一輛從皇宮角門而出的馬車往西街的一品軍侯府奔馳而去。

*             *             *

  此時,一品軍侯府的靜思齋也不平靜,傳來劇烈的爭吵聲。

  「父親居然指使青嵐山莊行刺皇上?」隋雨莫氣急敗壞的質問。

  當時慕容悠命懸一線,鄭靜娘簡直把他當仇人看,他實在受不了,他會追查刺客源頭是想得到解藥救慕容悠。

  當他查出刺客來自青嵐山莊時已隱隱覺得不妙,因為他父親和青嵐山莊的莊主孟青嵐私下往來已有多年,只不過兩人交往十分隱密,江湖上無人知曉,朝堂上更是從未有人聽聞過。

  當他知道刺客是青嵐山莊的女弟子時,便假裝奉了父命向孟莊主詢問行刺計劃,孟莊主不疑有他,以為他真是他父親派去要進行第二次行刺計劃的密使,當下便把計劃全告訴他了。

  「你自己查到了,那也不必為父多費唇舌了。」隋岳山哼了哼。「不錯,刺客是為父所指使,如何?」

  隋雨莫面色一變。「難道父親真與太后勾結,意欲謀反?」

  隋岳山拿眼掃過隋雨莫。「這件事你遲早要知道,現在就當提前知道了,你做好準備,咱們為寧親王效命,將來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隋氏就要成大雲朝第一家族了,而你,便是將來的族長,知道這什麼意思吧?意思便是除了皇帝,未來你在大雲朝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父親!」隋雨莫手緊握成拳,關節已然繃緊泛白。「兒子不稀罕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即便您是父親,您做的是錯事,兒子也不會追隨!」

  隋岳山冷下臉來。「不追隨?哼,你是我隋岳山的兒子,你不追隨我,你以為皇上就會相信你一片赤誠嗎?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隋雨莫咬著牙,臉色變幻不定。

  父親說的不錯,當今皇上並不是可以一碼歸一碼的人,他可以因為防著太后而冷著寧親王,自然也能將他們隋家都當成一丘之貉,所以不管他是否追隨父親,在皇上心中他都將是逆臣!

  「想明白了吧?」隋岳山抽了抽嘴角。「此事已是定局,你說什麼都沒用,所以你也不必說了,只要照為父的吩咐去做即可。」

  隋雨莫的火氣被挑起,冷道:「皇上已知道身邊的皇后不是蒙兒,而是慕容悠。」

  隋岳山一驚。「什麼?!」

  隋雨莫心裡不痛快,語氣也極冷,「父親不必著急,皇上並不打算向咱們問罪,皇恩浩蕩,父親為何還要背叛皇上?」

  「不問罪算是什麼恩惠?」隋岳山又是一哼。「待寧親王登基之後會有更大的皇恩賞賜給咱們隋家,皇上要是敢向我問罪,我現在就可以起兵把……」

  叩叩叩——

  書齋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

  隋岳山蹙眉,不耐煩的揚聲,「什麼人?」

  「奴婢香兒,夫人請侯爺、大爺到良辰院的暖閣裡去,有貴客來了。」

  「貴客?」隋岳山眉毛挑了起來。「什麼貴客會這麼晚來訪也沒事先知會一聲?」

  「奴婢也不知詳細情形,夫人只說請侯爺、大爺速速過去,還有……春景、綠意回來了。」

  隋岳山聽了很是震驚,隋雨莫亦同,他立刻去開門。「春景、綠意怎麼會回來?皇后娘娘呢?可是一同回來了?」

  隋岳山瞇起眼。「不是說不問罪?把陪嫁丫鬟都扔了回來,還能不向咱們問罪嗎?」

  隋雨莫驚疑不定。

  皇上明明說過只要慕容悠保住性命就不會向他們問罪,那現在春景、綠意回來是……

  夜色下,兩人各懷心思的匆匆到了良辰院。

  驀地,兩人步履同時一頓,交換了個眼神。

  屋簷上有人!

  不是一個兩個,是十名以上的高手在良辰院的屋瓦上。

  隋雨莫心潮起伏不定,是何人埋伏於此?府裡的護院竟然一無所覺?又是何人要對付他們父子兩人,竟擺了如此陣仗,還脅迫香兒通傳假消息引他們來此。

  隋岳山眼神銳利,低聲道:「今天就讓你看清楚皇上是什麼樣的人,一邊說不問罪,一邊派暗衛來暗殺咱們,咱們若是不反,可就沒咱們的立足之地了。」

  隋雨莫心頭一震!

  他爹的意思是……皇上要除掉他們?因為他們的欺君之罪?

  他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但屋簷上的如雲高手又是怎麼回事?

  比起送慕容悠進宮頂包的欺君之罪,他寧可認為是皇上知曉了他父親與太后正在謀劃之事,要先除掉他們以絕後患。

  暖閣外有幾個守門丫鬟,隋岳山手起手落劈昏了她們,不讓她們有通傳的機會。

  他眉眼凝聚殺氣,氣勢如虹直接踹開房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他是武將,以武建功,累積起這一身的榮耀,這麼一個踹門自有其石破天驚之勢。

  破門之後,並未如他想像的有數十把尖刀同時直指他而來,相反的,暖閣裡十分安靜,幾乎是落針可聞,清楚可聞房裡人的呼吸聲。

        隋岳山不禁一怔,迎視著眼前的真龍天子。

  「皇上!」隋雨莫失聲喊道,他已被一連串的變化驚呆了,忘了要見禮。

  宇文琰此時的目光平靜,無半絲波瀾卻又深不見底。他定定的看著隋岳山,淡淡地道:「隋卿見了朕,不見禮嗎?」

  隋岳山這才回過神來,隋雨莫亦同,兩人同時單膝跪倒。

  「臣,參見皇上。」

  隋岳山心潮起伏不定,雖然他已決心謀反,可此時此刻見著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宇文琰,他仍舊有些慌亂了。

  隋雨莫則是放下心來。原來是聖駕在此,難怪會有這麼多暗衛隨行保護,那些暗衛不是來取他們性命的。

  宇文琰抬眼平靜的看著他們父子。「起來吧。」

  「謝皇上。」

  隋岳山一邊起身,一邊拿眼瞄著眼前情況。

  慕容悠、春景、綠意、自己妻子、妻子的陪嫁奶娘王嬤嬤都在,慕容悠望著他的眼神有些特別,跟之前見到他時不同,但他最後發現神色最不對勁的是妻子。

  隋夫人眼裡濛著一層水霧,臉色煞白又帶著激動,臉上還掛著淚痕,一副隨時會暈過去的樣子,當他們的眼神對到,她的魂魄才忽然歸位,一串淚珠卻又忽地落了下來。

  她喜極而泣地道:「侯爺……小悠是咱們的女兒,是咱們的女兒啊!」

  隋雨莫心裡重重一跳。

  隋岳山則是皺眉。「皇上在此,在胡說什麼?」

  他生平就只得一男一女,皆是結髮正室所生,姨娘通房們都生不出孩子來,如此情況之下,他會不知道自己妻子生了幾個孩子嗎?況且那兩個孩子出生時,他碰巧都在妻子身邊並無出戰。

  「夫人說的是事實,是、是老奴該死!」王嬤嬤跪了下去,不由分說的自掌了好幾個耳光。

  隋夫人忙阻止道:「嬤嬤別打了,快別如此,嬤嬤也是情非得已、情有可原。」

  隋岳山盯著王嬤嬤,她是府裡的老人了,向來忠心耿耿斷不會犯什麼大錯,如今卻是不由分說自掌耳光……

  他冷眉掃了王嬤嬤一眼道:「聖駕在此,有話快說!」

  慕容悠溫言道:「嬤嬤就再把原委說一遍,嬤嬤喝口茶慢慢說,想必侯爺不會怪罪,不必著急。」

  王嬤嬤連忙應承,「是。」

  慕容悠示意春景倒茶給王嬤嬤,王嬤嬤小心地接過茶碗。

  皇后娘娘開的金口,又是自家嫡親的二小姐,而且是她親手接生的,這杯茶她喝得!

  於是,眾目睽睽下,王嬤嬤咕嚕咕嚕的喝完了一杯茶,接著抹了一把淚開始憶從頭。

  當年主子在雪月山莊避暑時產下了雙胞胎,生完的同時也昏了過去,其中一個女嬰出生沒一刻就夭折了,兩個穩婆都怕侯爺降罪,惴惴不安,說服她先不要跟主子說生了雙胞胎,主子醒來時只抱了健康的女嬰去給主子看。

  當夜風雨交加,屋裡的燭火怎麼都點不著,加上不遠的溪水暴漲,莊子裡忙亂成一片,莊子上的男丁都去防災了,婆子丫鬟們也忙著把物品往高處堆。

  天亮時風雨漸歇,她才知道那兩個穩婆已經偷偷把死掉的女嬰帶出去丟掉了,她當下大驚,小主子雖然命薄可也是隋家血脈,得告知主子這件事再好好安葬才行。

  她押著兩個穩婆一塊兒出去找女嬰屍體,但風雨過後的含笑山一片狼藉,卻是再也找不著女嬰了。

  她怕主子會為了下落不明的女嬰屍體難過,不敢告訴她生下的是雙胞胎……

  「此事老奴原想爛在肚子裡,卻沒想到小小姐還活著,奴才真是該死,罪該萬死……」

  隋夫人用帕子抹了抹淚,又高興又感傷地道:「侯爺,小悠腳底和蒙兒一般有三顆繞圓的紅痣,適才我看了,真是一模一樣,是咱們的女兒萬萬不會錯。」

  隋岳山抿緊著嘴角,一張臉先是瞬息萬變,最後陰沉如墨。

  長年征戰,他為人無情,但他對自己的血脈十分重視,萬沒想到他還有一個女兒流落在外,而且是蒙兒的雙生姊妹……

  他看著慕容悠,忽然,他後怕了。

  刺客沒刺成宇文琰反而刺了她,受了劍毒之傷的她幾日幾夜都徘徊在生死關頭,他還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

  當時他甚至想,慕容悠索性死了也好,這麼一來皇上就永遠不會發現她不是蒙兒,而且她是為了救皇上而死,皇上必定對他抱著愧疚和補償之心,不會懷疑他要謀反,三來,慕容悠根本不受他控制,留她在宮裡是個後患,不如藉此除去求個心安。

  他竟然……竟然曾經那麼希望親生女兒死掉……

  「你不是鄭靜娘所生?!」隋雨莫的激動之情比隋岳山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只是看穿了慕容敬與鄭靜娘並非夫妻,沒想到慕容悠不是鄭靜娘所生,這、這太好了!

  見他喜悅得快要炸開,慕容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雲也不是,我們都是我爹娘好心撿來收養的。」

  不等隋雨莫有所反應,隋夫人便一迭聲的催道:「莫兒,快,快準備馬車,這件事慕容家也必須知道,我要到你舅舅家親自把慕容先生和靜娘一家三口接來,他們把小悠養得這麼好,這份恩情咱們一輩子也報答不了。」

  如今一切都揭開了,皇上也在這裡,慕容家三口性命無虞,自然要接到侯府來以上賓之禮款待才是,她也想知道小女兒成長的點點滴滴,以前沒能為她做的,以後要好好地補償她。

  「娘,明日再去吧,現下已晚,莫要嚇到舅父一家了。」隋雨莫勸道。

  隋夫人這才消停。「說的也是。」

  隋岳山糾著臉,他仍在怔楞之中,彷彿是個局外人,充耳不聞他們在說些什麼。

  「隋卿聽好了。」宇文琰淡淡地開口了。「既然皇后也是隋家的女兒,用她頂替隋雨蒙的欺君之罪,朕不會追究,若尋到隋雨蒙下落,讓她返家便是,此事不宜昭告天下,讓隋雨蒙以流落在外的女兒身份認祖歸宗便是,日後婚嫁與朕不相干。」

  所有人聽著都知道,皇上這口諭的意思是饒了隋家一回,而隋雨蒙也犯不著尋死尋活為愛奔走天涯,她大可以回來嫁給她想嫁的人。

  這自然已是最大的恩典。

  隋岳山這時也不得不叩首謝恩了。「臣叩謝聖恩!」

  如今才知曉慕容悠是他的女兒已經來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圍獵當日她會成為寡婦,但他會補償她,讓她永享榮華富貴。

  宇文琰都看在眼裡,神色更淡然了。「起來吧。」

  隋岳山起身後,他又若無其事的說道:「咱們大雲以武立國,朕打算在各地成立武學堂,有意請江湖地位崇高的青嵐山莊莊主孟青嵐先生來做總堂主,兩位隋卿認為如何?可適當否?」

  隋雨莫一凜。這是皇上給他們的警告,他已經知道刺客與隋家有關了,要他們好自為之。

  見父親神色一繃,他定了定神忙道:「皇上的主意自然是好的,孟莊主德高望重,擔當得起總堂主之位,必然能將武學在咱們大雲發揚光大。」

  「大舅子倒是明白朕的心意。」宇文琰別有深意地一笑,沉靜淡然的攜起慕容悠的手。

  「夜深了,咱們回宮吧,要敘話也不急在一時,來日方長,岳母若想見小悠,儘管進宮便是。」

  又是一個恩典賞下,隋夫人可隨時進宮。

  「謝皇上恩典。」隋夫人說著,又要拜倒。

  慕容悠忙去扶她起來。「娘就不必多禮了,皇上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也是您的女婿。」

  她自個兒毫無感覺,但所有人心裡都明鏡以的,她能笑著說出這一番叫人咋舌的話,可見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她已充分得了聖心。

  「雖是如此,但禮不可廢。」隋夫人寬慰又親昵地捏捏慕容悠的手,眼中又是淚光閃閃。

        慕容悠甜甜笑道:「那女兒先跟您說好,下回您進宮見了女兒可不許行如此大禮,還有,您明日見了我慕容家的爹娘,好生跟他們說,不要嚇著他們了。」

  隋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娘省得。」

  慕容悠心裡有說不出的輕鬆。

  先前怕身份被揭穿,揭穿之後又怕自己得離宮再也不能見宇文琰,如今可好,她跟隋雨蒙竟是姊妹,又經某人一開金口,她明正言順的頂替了隋雨蒙,再也不必愁要被迫離開皇宮了。

         先前一來到侯府,她便對隋夫人有了好感,原來隋夫人是她親娘,那便是母女連心吧!

  只是奇怪了,隋侯是她親爹,為啥她就對他沒好感?至於隋雨莫,如此近看,忽然覺得他的面孔似曾相識……

*             *             *

  這兩日京城裡很是熱鬧。

  雍王班師回朝,皇上大設慶功宴與洗塵宴,朝裡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受邀了,雍王要選妃的消息也不知道打哪來的,總之每個人都信以為真,大大小小的官員,只要家裡有適婚年齡的嫡女便託官媒上雍王府說親,一時之間求親的媒婆快要把雍王府的門坎給踏破了。

  雍王府忙著接待上門的官媒,宇文琰這個皇帝也忙得不遑多讓,除了論功行賞,嘉勉此役有功者,他對如何大敗北匈奴的過程也十分重視,召集了崔家軍的幾個將軍和副將,在晴光殿關起門來詳細詢問行軍戰略。

  慕容悠同樣不得閒,隋夫人可沒在客氣,得了皇上口諭可隨時進宮,她隔日就帶著鄭靜娘進宮了,母女三人有說不完的話。

  話題告一段落,隋夫人嘆了一口氣。「你姊姊回來了,可她不願進宮來見你,日日跑到靈隱寺去守著,娘也拿她沒法。」

  慕容悠不解。「姊姊為什麼要去靈隱寺守著?」

  「也沒什麼,就是你姊姊她、她——」

  隋夫人欲言又止,這畢竟關系到女兒閨譽,可若她不說出來,蒙兒得知自己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卻不來看看也是說不過去,任何人都會覺得不合乎常理。

  「夫人就快說吧。」鄭靜娘一臉吐血的樣子。「我真要好奇死了。」

  慕容悠瞪圓了眼,伸出手使勁揉了揉眼角。「女兒也是。」

  隋夫人不禁噗哧一笑,她莞爾地摸了摸慕容悠的髮,對鄭靜娘說道:「靜娘,你把她養得真好,率直隨和,太招人喜歡了,不像蒙兒被我寵壞了,性子又傲又冷,不聽長輩半句,從來就討不了人喜歡。」

  慕容悠言笑晏晏。「我娘說連溪裡的魚蝦都喜歡我,因為我總是捉到了它們又放生回去,寧可自己餓肚子,實在笨得可以。」

  鄭靜娘連忙摀住她的唇。「這種話以後在夫人面前還是別說了。」

  隋夫人一笑,遂把隋雨蒙投湖避婚為哪樁說了。

  聽完,慕容悠眼珠子都險些瞪出來。

  封擎、靈隱寺、出家……

  她想到靈隱寺祭祀那回,宇文琰把她拉到一個年輕的和尚面前,問她有沒有什麼話要對和尚說,她說了什麼?她想想……

  她似是說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哈哈!」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說了那樣的話,宇文琰聽了有多無言,肯定以為她是故意不著邊際的胡說。

  不過他也真幼稚,居然在那麼多人眼前把她拉到那男人的跟前硬是要她說話。

  「連皇上都敢不嫁,看來大小姐和那位是真愛啊!」鄭靜娘是現代人,思維與她們不同。

  可是隋夫人差點讓一口唾沫給嗆著。

  真、真愛?要知道,這事若是傳出去,蒙兒就會成為跟男人有私情的淫賤女子,人人喊打,要沉塘的。

  鄭靜娘這才後知後覺地道:「我好像說錯話了。」

  又閒聊幾句之後,隋夫人說要去解手,春景、綠意伺候著去了,慕容悠和鄭靜娘都很明白隋夫人這是貼心給她們說體己話的機會。

  隋夫人一走,慕容悠便讓美寶、四兒去門口守著。

  偌大的寢殿裡剩下母女兩人,鄭靜娘便緊緊拉住慕容悠的手。「娘是來告知你一聲我們要回含笑村了,你一個人在宮裡,原先爹娘是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可如今不同了,如今有隋侯夫婦照看著,娘跟你爹也不必擔心你了,可以安心回去了。」

  慕容悠一驚,心頓時略略下沉。「你們要回含笑村了?這麼快?」

  鄭靜娘凝聲道:「你爹住不慣京城,其實娘也是,小雲也是,侯府雖大雖好可規矩也多,再說了,金窩銀窩也比不上自己的狗窩舒服,我們還是回含笑村自在些。」

  慕容悠蹙眉搖了搖鄭靜娘的手,動作裡帶上兩分撒嬌。「娘……」

  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就是不想他們走。

  鄭靜娘伸指堵住了她的唇,挑了挑眉。「少來,不要說你捨不得我們,你更捨不得離開皇上不是嗎?娘記得有微服出宮那回事,將來你想爹娘小雲的時候就死皮賴臉的央皇上跟你微服出宮去看我們吧。」

  「嗯……」慕容悠點點頭,又遲疑的說道「可是娘,你這樣走了,隋雨莫……我大哥怎麼辦?」

  鄭靜娘有些彆扭不自在。「什麼怎麼辦?我跟他又沒什麼。」

  慕容悠試探著說:「我看得出來,我大哥他喜歡你……」

  鄭靜娘有些氣呼呼的說道:「那又如何?他自個兒要喜歡的關我什麼事?難道我們能有結果嗎?我是你娘,他是你大哥,多亂啊!」

  那家伙,那個隋雨莫,昨天竟然壁咚強吻她?!吼,霸道的讓她小鹿亂撞、心動不已,這也是她想逃離京城的原因。

  從現代穿越時空掉到這裡來,她是在好好先生慕容敬大夫的照拂下才能平安的生存到現在,她沒把握自己能在規矩多如牛毛的一品軍侯府裡生活,沒法想像自己變成隋大奶奶,要掌家,要當兩隻小蘿蔔頭的後娘。

  「說的也是。」慕容悠點著頭又驀然說道:「可是女兒有回偷聽到爹對你說,要是有可靠的男人,讓你去找自己的幸福,說戶籍上的名義不算個事,他曾治好衙門師爺他娘的病,只要他說一聲都能有法子改的。」

  鄭靜娘哼道:「你這丫頭居然偷聽我跟你爹說話?你呀,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娘的事娘自己會看著辦,宮裡詭譎,不像咱們村裡人人都沒心眼,你要當心,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若有什麼閃失就是對父母不孝,知道吧?」

  娘訓話,慕容悠自然只有點頭的份。

  「那你們何時要走?女兒也想見見爹和小雲。」慕容悠眼圈一紅。「爹把女兒養大,總要正式的跟女兒託付終身的人見面,小雲也該見見姊夫。」

  後來,她知道她迷昏那當口爹娘都進宮來過,也都見著了宇文琰,可那當下誰有心思敘話?她爹當她是掌上明珠般寵大,天下父母心,又怎會不想跟她的夫君好好說一會兒話呢?

  鄭靜娘凝眉道:「娘聽隋夫人說,皇室的圍獵活動定在三月初三,你身為皇后自然也要一同去,在那之前我們會離京,至於見你爹和小雲,他們是外男,既沒品階又沒官職在身,要入宮不容易,你問問皇上能不能回家省親吧,還是在隋府裡見面方便些。」

  慕容悠驀地想起一事,把握時間速速說道:「娘!女兒畫的烏槍給皇上看到了,皇上交給軍器司打造,前幾日皇上說,烏槍已經成功打造出來,威力著實不凡,若將來還有他國來犯便可戰無不勝。」

  鄭靜娘聽不出有什麼錯,便點了點頭。「這是好事。」

  慕容悠有些煩悶地道:「可是女兒還是想不起來為何會畫那鳥槍,娘不是說過,那是叫明清的朝代之後才有的東西?」

  「娘不是老早跟你說過,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强自己去想,免得頭疼,況且想不起來又如何?你還不是長這麼大了?」鄭靜娘想了想又道:「不過你那烏槍若是要給皇上打造來禦敵,娘覺得還要再加强點。」

  慕容悠精神來了。「哦?如何加强?」

  鄭靜娘讓她再畫一次烏槍圖,細細給她講解了,聽得慕容悠眼眸越發明亮。

  「皇上看了肯定高興。」慕容悠把圖紙收好,又兜回話題道:「可是娘,若是女兒想不起來的事情其實挺重要的呢?」

  鄭靜娘面色一整。「小悠,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還有話沒跟娘說?」

  女兒不是她生的,可是是她養大的,逃不了她的法眼。

  慕容悠握著鄭靜娘的手一緊,神色也有些緊張起來。「娘,雍王……你知道雍王吧?在京城的這些日子聽過他的名諱吧?」

  「自然了。」

  白手起家的高富帥,大雲朝最有前途的武將,她在侯府聽下人們八卦,說得好像京城每個未婚女子都想嫁給他。

  「娘——」慕容悠的眼神十分的忐忑不安。「女兒在夢裡見到雍王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7 04:18 PM 編輯

【第十九章】   圍獵憶前生

  大雲以武立國,因此,能在眾人面前吟詩作對、通曉琴棋書畫沒什麼了不起,若是能展現不凡的武藝,那才真正能叫人另眼相看。

  三月初三,大雲皇室的圍獵活動一年一次,除了皇帝及皇后,文武百官皆可參與。

  圍獵不只要靠體力,也要靠智力,可說是在天子面前展露頭角的好機會,因此只要身子還行的幾乎都會參與圍獵,更有許多官員私底下偷偷練武,打算來個一鳴驚人,還有幾個老臣為了證明自己老當益壯硬是要參加,再加上各個重臣的侍從,圍獵的隊伍浩浩蕩蕩有幾百人,足足走了三個時辰才到了雲京城外的皇家圍場。

  「娘娘、娘娘,已經到了。」

  慕容悠幽幽轉醒,看到美寶近在眼前的大圓臉跟兩隻瞪得圓圓的眼睛,有點受到驚嚇,興許是坐車顛太久了,還有些腦仁兒疼。「我睡了多久?」

  美寶讚嘆地道:「娘娘可真會睡,打從啟程不久娘娘就睡著了,連要用午膳也叫不醒您,皇上便吩咐別吵您了,讓您好好睡。」

  美寶扶著慕容悠坐起來,她掀開車簾一角,眼前的平原阡陌連綿看不到盡頭,遠處層峰迭起,山谷間隱有煙嵐,美得讓她想起了含笑山。

  三日前,她慕容家的爹娘和弟弟已經離開了京城,隋雨莫派了一支小隊伍護送他們回去,從今爾後她想要見家人,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何日。

  因此這幾日她都有些低落,不大有胃口,覺得睏頓疲乏,也確實睡得很多,跟隻小豬似的。

  「娘娘肯定餓了吧?」美寶簡單的為主子理理亂掉的髮妝。「奴婢扶您下去,宴席已經布置好了,就在營地裡,行宮也備妥了,小祿子適才已經去瞧過了,說一切就緒,娘娘隨時能去休息。」

  「誰說要休息了?」慕容悠這時精神來了,她悶在宮裡許久,盼星星盼月亮的,好不容易盼到可以遊玩的機會,怎麼能錯過?

  美寶瞪大了眼。「娘娘不休息?難道……」

  「不錯,本宮要參加夜獵!」

  美寶頻頻點頭,眼睛發光。「奴婢早聽說娘娘騎術精湛,京城裡的官家小姐沒有人騎得比娘娘好,娘娘肯定能在女眷之中第一個射到獵物、拔得頭籌!」

  慕容悠頓時一愣。

  美寶說騎術精湛之人是隋雨蒙,而她呢?她是看過馬,不過是來京城之後才看過的,在那之前她壓根沒騎過馬,也沒看過,因為含笑村只有驢子,代步工具是驢車或牛車,沒哪戶人家有馬車的。

  她都沒騎過馬,發什麼豪語要參加夜獵?圍獵的基本就是馬上功夫,連馬都不會騎要如何追獵物?

  可是,為何她有種強烈的感覺,她會騎馬,而且騎得很好,這樣規模的圍獵,她好像已經參加許多次了……

  突然間,她的肚子發出了咕嚕聲響。

  美寶咧嘴一笑。「娘娘果然是餓了。」

  主僕下了車,天際晚霞迷人,慕容悠擡眸,正巧有人字形的雁群飛過,她看了一會兒,小祿子噔噔噔殷勤地跑過來。

  「娘娘,皇上在等您呢!說您醒了便過去用膳。」

  慕容悠登上了步輦,沒一會兒便到了宴席營地,高臺已點了篝火,小祿子忙扶了她到上首。

  已落坐的宇文琰嘴角微彎,眼角帶笑,把手伸向她。

  往年的圍獵除了皇后外,也會有嬪妃參加,但今年宇文琰親自下的口諭,後宮嬪妃一律奉詔留守後宮,讓她們想表現也沒機會,十分哀怨。

  宇文琰牽著慕容悠坐在自己身邊,上首以下的兩旁坐的是皇親國戚,各個親王、郡王、國公、郡公、侯爺等,宇文玦、宇文瓏便坐在其中,再下首是按品階的群臣,隋岳山坐在第一個,旁邊是六部尚書與其他重要大臣。

  慕容悠一落坐,宇文琰隨即將蓋在自己膝上保暖的狐皮親自蓋在她膝上,舉動十分親昵。

  「我瞎了我。」宇文瓏坐得極為靠近上首,便嘴角抽了抽,不怕死的說道。

  宇文琰眼神過去,舉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羨慕朕的話,就快些娶王妃吧!莫再讓太妃擔心你了。」

  宇文瓏縮了縮頸子。「臣弟怕了皇兄了,這種時候也能逼婚,臣弟自罰一杯便是,皇兄莫再提妃不妃的了,臣弟聽了都膽寒了,就怕沒娶到美嬌娘,娶到一隻河東獅。」說著,自乾了一杯。

  宇文瓏放下了空杯,便換宇文玦舉起了酒杯。「臣弟敬皇兄皇嫂一杯,祝皇兄心想事成,一舉擒住獵物,與皇嫂白首相依,共享江山。」

  「但願如此。」宇文琰眼神深了一些,他輕勾著唇角,兀自舉起銀盞一飲而盡。

  慕容悠也執起桌上的銀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雖然只是淺抿一口,但她的眼神真心誠意,這一杯代表了她的謝意,多虧了他及時送到的西洋毒解藥,她才得以保命。

  夜色逐漸降臨,開席了,眾人喝酒吃肉,氣氛一派輕鬆,不似在宮中那般拘謹。

  慕容悠知道雍王也參與了圍獵,她下意識在席上尋找他的身影,她想試著再喚回腦中那奇怪的紛亂記憶,想知道究竟自己跟他是何關係。

  那一日,她將夢裡雍王追殺她之事告訴她娘,她娘說的話令她極為心驚,久久無法釋懷。

  她娘說在天龍國聽過這樣的事,雍王可能是她的前世,有些人在轉世後記得前生的一切,有些人不記得,有些人受了刺激會慢慢想起來,全憑老天的安排和命運的造化,而她既然在見到雍王之後被喚醒了凌亂的記憶,作了奇怪的夢,說不定雍王的記憶裡也有她……

  「怎麼心不在焉的?」宇文琰握住了她的手,低不可聞地道:「記住朕昨夜說的話。」

  她也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記得牢牢的。」

  昨日深夜,他在御書房裡接到了兩張不同字跡的密函,何人所發?內容為何?他都沒有吐露,只交代圍獵時若有事發生,會有暗衛帶她走,她只要跟著暗衛走便行,這樣便是幫他了,千萬不可以回頭尋他。

  「不過,究竟是什麼事,現在還不能告訴我嗎?我心裡著實不安。」他雖說了可能沒什麼,但他越是不說,她越往壞事想。

  宇文琰笑了笑。「你知道了沒好處,乖,照朕的話做便是。」

  慕容悠自然是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吃到一半,小祿子又噔噔噔地跑來在慕容悠耳邊悄悄稟道:「娘娘,隋大爺讓奴才將此物交給您,說是讓娘娘找機會穿上,越早越好。」

  他在宮裡早混出一身經驗,知道自己這是跟對主子了,皇后娘娘得到皇上全部的寵愛,今後他也不必向皇上打小報告了,專心伺候皇后娘娘就可以在宮裡橫著走了。

  「這是什麼?」慕容悠接過手,可東西包得好好的,也看不出個端倪。

  小祿子壓低了聲音,「奴才也想知道,不如娘娘快去換上,奴才也好去向隋大爺回話。」

  慕容悠本來就好奇心重,小祿子這麼一說,她頓時覺得很有理,便喚來美寶伺候她去營地旁邊的離宮裡更衣。

  進了寢殿,打開摀得嚴實的包裹一看,是一件柔軟的金蠶衣!

  一瞬間,她像被雷打到。

  她分明是第一次見到金蠶衣,可她怎麼知曉這便是金蠶衣?還知道這是刀劍不入的防刺寶衣,有銀子也未必買得到。

  奇怪了,她大哥好像也知道此番圍獵會有事發生,竟送來珍貴無比的金蠶衣給她防身。

  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她實在不喜歡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啊!將來真有一天,她能和皇上歸隱山林,過著平凡靜好的閒雲野鶴日子嗎?

  她回到了營地席上的鳳座,美寶退到一旁,小祿子極殷勤的又過來了。

  「娘娘,奴才適才已經向隋大爺回過話了,說娘娘換上了。」

  慕容悠點了點頭,眸光不由得在席上尋找隋雨莫,因為品階不同的關係,隋雨莫並不坐在隋岳山附近,她好不容易找著了,目光投向他用眼神道了謝,他也輕輕點了點頭。

  她可憐的大哥,她娘不由分說的回含笑村去了,他肯定是犯相思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眸光收回,看到了近處的宇文玦,他凝眉抿唇不知在想什麼,想得出神,想得專注。

  她心裡一咯噔,怎麼宇文玦和隋雨莫竟然有六成相像?

  不信邪,她再看一次,越看越像,越看越心驚,反觀宇文玦和宇文琰、宇文瓏兄弟卻是半點都不像。

        先前遇到宇文玦時,她便覺得他似曾相識,後來再見隋雨莫,也覺得他似曾相識,原來這兩個人竟然如此相像!

  正驚疑不定,一個身影看似風塵僕僕的踏著月色而來,走近了,她定睛一看,竟是雍王崔贏來了。

  頓時,她心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翻騰著。

  崔贏先上前告罪。「皇上恕臣來遲。」

  宇文琰噙著笑意,看似隨興地說道:「無妨,坐吧。」

  慕容悠全身僵硬,那種遍體生寒的感覺又襲上了心頭,她半垂著眼眸,迴避了好一會兒,偏生她一抬眸,兩人瞬間竟是對視到了。

  他的眼眸深沉,而她受到了驚嚇,在頃刻間感到心悸,他的眼神好似在告訴她,他認得她……

  「有事?」宇文琰輕易感受到了她的反常。

  慕容悠很想跟他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況且這情勢也容不得她此刻詳說,就算能讓她詳說,內容畢竟是個夢,他不會覺得荒唐嗎?

  於是湧到唇邊的話咽了回去,千言萬語化為了兩個字,「無事。」

  宇文琰慢慢看了看四周,眨了眨眼眸,最後什麼也沒說。

*             *             *

  酒足飯飽,士兵舉起號角,夜獵開始了,眾官員子弟和權貴之後都摩拳擦掌想要獵個大獵物為家族爭榮光。

  雖是夜晚,但營地處處火把將夜照得有如白晝,密林裡到處插著旗幟,只要在獵場裡獵到的獵物都能列入計分,夜晚以兩個時辰為限,時間到了便要帶著自個兒的獵物回到入口處才算數。

  慕容悠的坐騎是宇文琰親自為她挑的,當她說要參加圍獵時,他也很驚訝。

  她又不是隋雨蒙,她會騎馬嗎?在含笑村能學到什麼馬術?

  如今看來是他多慮了,她不但會騎馬且騎得很好,俐落上馬,英姿颯爽地揮動馬鞭,馬兒一下便撒開了腿奔馳出去,她的腰身纖細美好,光看背影確有幾分草原兒女的豪邁架式。

  「臨風、夜風!跟著皇后娘娘!」

  今夜多事又要維持表面常態,他分身乏術無法一直跟著她、保護她,她進入獵場去找獵物反而安全,若是對方心急的話,或許等這場夜獵結束,一切也就結束了。

*             *             *

  慕容悠在馬上迎著夜風,腦中很是紛亂,頭也很疼。

  她果然會騎馬!

  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騎過馬,可適才一看到馬兒,她便本能地翻身上了馬背,坐穩之後她便自然而然的駕起馬來了,她駕馭馬兒不費吹灰之力,就像她天生就會騎馬。

  她已在樹林裡遛了一圈,獵場極大,她還沒碰到其他人,於是她越騎越快,就好似有人在追趕她似的,驀然轟隆一聲巨大雷響,瞬間下了起傾盆大雨!

  「雍玥!」

  她一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頭看,那分明不是喊她,可她卻還是一拉韁繩回頭了。

  一回頭,她不禁全身哆嗦。

  大雨中,高大的黑馬,跟她夢境一樣的黑馬奔馳而來,馬上的男子一身黑色披風,雙眸有種浸潤入骨的冷峻。

  她緊張的看著他,一時間她神魂未定的劇烈心跳都快蓋過雷響了,不等他策馬走近,她急急轉身一聲「駕」,落荒而逃!

  這是不是夢,他為何會追著她來?

  她駕著馬沒命的狂奔,他在後頭緊追不捨,她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

  「雍玥!咱們談一談!」

  轟隆——

  一道閃電從空中劈下,一株大樹在她面前倒下,一瞬間記憶像潮水般急急湧來。

  她想起來了……

  她不是慕容悠,她是和碩和惠公主,小名雍玥,她阿瑪是堂堂怡親王,額娘兆佳氏是滿族貴族,她自小養在宮裡,甚得皇伯父雍正帝的喜愛,小名正是她皇伯父所賜,她同時也是太后祖母最寵愛的孫女兒,鎮日在慈寧宮承歡膝下,比所有的公主都要受寵。

  她和恭王府的慶蘭貝勒青梅竹馬長大,一心想要嫁給他,她以為他真心愛著自己,沒想到,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利用她而已!

  那一日,就在她被他逼到墜落斷崖的那一日,落日時分,她早了半個時辰到他們約好的梅花湖畔碧春樓的二樓廂房,想給他一個驚喜,卻無意間聽到他和步軍統領訥啟圖的談話,原來,他想要謀反!他想要當皇帝!

  要知道,訥啟圖深受皇上寵信,步軍統領一職負責京師守備,而且他還統率著八旗步軍及巡捕營,權責極大。

  當下她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轉身想走卻與來送茶的店小二撞個滿懷,托盤落地、茶杯碎落的聲音驚動了廂房裡的人,店小二連聲道歉,她不管不顧的連忙奔下樓,慶蘭卻還是追上來了。

  她立即縱身上了繫在湖畔柳樹下的馬兒,揮鞭奔馳,她足足奔了三十里到了城外的丹楓林,這片樹林相當遼闊,是她和慶蘭經常來賽馬的地方,因此出了城門,六神無主之下,她很自然的就往丹楓林去了。

  明知道丹楓林有斷崖,她不應該往丹楓林去的,可那時的她又怎麼想得到慶蘭已對她動了殺機。

  進了丹楓林,天空陰鬱,風聲呼嘯,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她的絳紅衣袖被狂風吹動,整個人好像要展翅高飛了。

  慶蘭一直在身後追趕她,他的寶馬半點不輸她的御賜座騎,不管他怎麼喊話她都不肯停下來,所經之處折斷了無數樹枝,馬蹄翻飛,卷起了大堆雜草,直到暮色吞沒了大地,夜色降臨,隆隆雷響,上空劃過了一道閃電,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後頭馬蹄聲噠噠噠地直奔而來,她知道已經接近斷崖了,可他還在追,她一邊策馬一邊驚惶的回頭看,哀求道:「慶蘭哥哥!你要做什麼?不要再追來了,前面是斷崖!」

  雄駿黑馬上的男子冷酷一笑。「雍玥,我也不想對你下手,誰叫你全聽到了,現在你不死也不行了,就算我能放過你,訥啟圖也不會放過你!」

  她倏地倒抽了一口氣,害怕的一直搖頭。「慶蘭哥哥,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也收手吧!只要你肯懸崖勒馬,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我死的那天為止。」

  他古古怪怪地一笑。「你今天就死,我豈不是會更放心?」

  「慶蘭哥哥……」她整個人都傻了。「你當真——要我死?」

  他策馬步步逼近,陰惻惻地說道:「我像在說笑嗎?」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背叛皇上?」她哭著大聲質問他,「皇上延攬你進軍機處,讓你在南書房行走,貝勒當中有誰像你這般深獲皇上的信任,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想要篡位謀反?!」

  他冷眉一挑,陰狠地說道:「別天真了!你還不清楚皇上的為人嗎?皇上生性多疑,我阿瑪又功高震主,先下手為强、後下手遭殃,今日我不奪他皇位,改日就是他讓我全家人頭落地!」

  她覺得心都涼了,不明白一直好好的,他怎麼就突然起了謀反之心?這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恭王也和他一樣有謀反之意?

  他……一直是這麼有野心的人,還是她沒真正認識過他?

  她仰著頭任雨水打在臉上,顫抖著問道:「慶蘭哥哥,你……愛過我嗎?」

  「愛?」他突然笑了起來,仰天長笑的那種笑法,極為嘲諷的那種笑法。「果然天真,死到臨頭還滿口膩死人的情情愛愛,愛對你就這麼重要嗎?要不是你能隨時接近皇上,能自由進出養心殿,能把誰上了什麼折子講給我聽,我根本不會看你一眼。」

  她忽然間覺得手腳冰冷,但身子的冷,不會比她的心更冷。

  她撥馬往另一條路而去,瘋了似的揮動馬鞭,臉上交織著淚水和雨水,然後,就是她在夢裡看到的——

  雷聲隆隆,她不斷狂奔,他朝她射了一箭,箭射進了馬身,馬兒發狂疾奔,她不斷的狂喊救命,不斷的哀求他救救她,但他充耳不聞。

  最後,她連人帶馬摔進了斷崖……

  當她醒來,已來到了這大雲朝,成了才出世不到幾個時辰的小女娃,因此原先斷了氣的女嬰才會死而復生,後來被她慕容家的爹娘撿了去養。

  她勒馬急停,驀地連人帶馬掉頭,眼前崔贏駕的黑馬也停了下來,狂風吹動他的黑色披風,獵獵作響。

  他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看來,你是想起來了。」

  第一次在太后壽宴見到她,他便知道她不帶記憶而來,但現在從她的眼神他知道,這相似的場景喚醒了她沉睡已久的記憶,她想起他們在大清朝的日子了。

        慕容悠慢慢地轉過了視線看著他,慘笑道:「慶蘭哥哥,把我害死了之後,你怎麼也來這裡了?」

  這樣看著他,如今她沒恐懼了,反倒有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湧上心頭。

  前生她死得太倉促了,只是震驚,來不及感受痛苦,現在她正感受著他意圖謀反和他根本不愛她的這兩件事。

  「雍玥,雖然我沒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咱們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你也莫要恨我了。」他挑起劍眉,神色自若地道。

  她的表情未有絲毫的軟化,只是看著他。「為什麼?」

  「訥啟圖追在我身後,我的箭射向你的馬,他的箭射向我的馬。」他薄唇一扯,自嘲道:「你墜崖後,我也跟著墜崖了,帶著記憶來到了十一歲的崔贏身上,當了好一陣子的小叫化子,也算是報應了,是不?」

  慕容悠的眼神越發的深幽。「訥啟圖為何要那麼做?你們不是同黨嗎?」

  他狠狠地道:「是我大意了!我還是太低估皇上了,訥啟圖是皇上的人,只是假意向我投誠,在我墜崖的那一刻他又朝我心室補了一箭,說為了讓我死得瞑目,所以告訴我,他從頭到尾都是皇上的人,分明是要讓我氣血攻心,死得更快。」

  慕容悠忍不住露出了快意笑容。

  哈,她總算能鬆一口氣,皇伯父果然不糊塗,早防著他,是他不自量力妄想以卵擊石。

  「那麼你現在又意欲何為?」她斂起了笑意,冷漠的看著他。「雍王爺,你在此地對本宮窮追不捨,是還想再殺本宮一次嗎?」

  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雍玥,我想你幫我。」

  慕容悠心裡一咯噔。「幫你?」

  「我要這江山。」他的目光遊動,放緩了語調,「雍玥,我許你事成之後的皇后之位,你讓隋侯站在我這邊。」

  她恍然大悟的看著他。「原來你還沒放棄你的皇帝夢啊!」

  「那麼你呢?」他灼灼目光注視著她,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和睥睨。「雍玥,你迷戀我,什麼都願意替我做,那彷彿還只是昨天的事,難道你就能真的忘了我?不想做我的女人?那個宇文琰難不成能比得上我?」

  「不想!我現在半點也不想做你的女人!」她神情冷漠,不假思索地道:「還有,你根本連宇文琰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你也不配讓我記得。」

  「雍玥,說話小心點,不要說讓我不開心的話。」崔贏露出陰狠神情,緩緩狂妄地哼道:「要知道,就算沒有隋侯的幫襯,大雲的天下依然是我的,你以為憑宇文琰那小子能跟我兩世為人的智慧鬥?」

  慕容悠聞言,心裡涼涼的。

  她已充分明白他的企圖心了,絕對不能讓他得逞,他若當了皇帝肯定也是個暴君。

  要怎麼才能幫宇文琰打垮他?

  雨漸漸小了,夜風吹來,腦子似乎也清醒了許多,她心神鎮定了下來,腦中飛速的動念。

  過了一會兒,她凝目看著他,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當然相信慶蘭哥哥你有這樣的能力。」

  前生她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怎麼沒發現他的為人如此陰險狡詐,皇伯父既已察覺到他的驚天陰謀,為何不告訴她?令她鑄成大錯,暗地裡為他做了那麼多事!

  她當真以為他是關心皇伯父的身子、關心國政、關心天下百姓才會要她偷看折子,萬萬沒想到他是在收集對他有利的情報,利用折子裡呈報的內容找出誰和誰之間有矛盾,再逐個擊破或加以籠絡為自己人。

  如今才想明白有何用?懊惱又有何用?想來是當時的她眼裡只有他一人,對他一往情深,看他什麼都是好的,皇伯父若說了她也未必會信,所以皇伯父才會不說的。

  如今她可以放心了,起碼訥啟圖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她阿瑪額娘才不至於苦尋她不著以為她憑空消失了。

  雖然她死了,可把禍根給一並帶走了也算死得有價值,不枉費皇伯父和皇祖母疼愛她一場。

  只是那禍根雖離開了大清,卻隨她一起來到了大雲,如今要來禍害大雲了……這回,她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自然了。」崔贏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若是我沒有能力,能從一個小乞丐爬到今天的位置嗎?」

  今天她說的話裡就數適才那句最中聽,最像前生她對他的姿態,總是附和他所有想法。

  看來,這一世他仍舊可以對她予取予求,她是抗拒不了他的,即便前生她是被他追殺而亡,她的痴心仍舊不改。

  「所以呢?」他策馬靠近了她幾步,唇邊挑起堅定的笑。「雍玥,你願意讓隋侯站在我這邊了嗎?」

  慕容悠看著他。

  前生她真的很喜歡他這樣笑,喜歡自信滿滿的他,喜歡目空一切的他,可現在,他那太過篤定的笑容令她厭惡,就像算準了她會任由他操縱似的。

  她垂下眼瞼,不動聲色地說道:「慶蘭哥哥,你給我一點時間,隋侯雖是我這具身軀的父親,可也不是容易說服的,畢竟先帝很是厚愛他。」

  崔臝不置可否。「你言之有理,那麼,我就給你時間。」

  「娘娘!皇后娘娘!」遠處忽地傳來十分焦急的尋人之聲。

  「想來是暗中保護你的暗衛到了,適才我使了點小手段拖延了他們……」崔贏撇了撇唇,目光閃爍。「你倒是有本事,看來皇帝真對你動了心。」

  他一直在尋覓宇文琰的弱點……這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連老天也幫他,他還不是真龍天子嗎?

  他驟然明白了自己前生英年早逝的原因,原來是要來此成就他的大業,真正的崔贏被環境消磨了志氣,根本沒這野心,是他,是他的出現拯救了擁護崔贏的那幫人,讓他們堅持到現在,他天生就是皇帝命,無人能阻擋他,即便借屍還魂、死而復生也一樣,擋他路者,他會一個一個除掉。

  「本宮在此!」慕容悠揚聲回應,復又低聲對崔贏道:「慶蘭哥哥,你先走吧,莫要叫人起疑了。」

  「本王也在此又怎麼了?」崔贏高傲的揚起下巴,前世今生,他的字典裡都沒有迴避這個字眼。「這裡是獵場,本王出現在此天經地義,誰敢多嘴?」

  慕容悠不願與他爭辯,只朝他笑了笑。「你說的不錯,確實沒必要避開。」

  這股子霸道的魅力,前生曾無數次撥動她的心弦,然現在不會了。

  臨風、夜風聽聲辨位,很快到了慕容悠所在之地,雨雖停了,但星月無光,四周一片漆黑,原先看得到的營地火光也不見了。

  「娘娘無事吧?」看到崔贏與皇后單獨在一塊兒,兩人心中是有些奇怪,不過還是依規矩見禮。「見過王爺。」

  崔贏冷淡的點了點頭。

  臨風道:「娘娘、王爺,屬下收到消息,此地不宜久留,需速到離宮。」

  慕容悠心中裡一緊,唇角微動。

  來了,果真是今夜……

  「什麼話?」崔贏揚起下巴,有些不悅。「圍獵不過才要開始,豈有此刻離開的道理?」

  臨風回道:「王爺,叛軍已包圍了獵場外圍,而且已占領了皇宮,皇上下令,宗室和女眷全部到離宮。」

  崔贏一凜,瞳孔收縮,死死瞪著說話的臨風。「你說什麼?什麼叛軍?何人是叛軍?」

  饒是見慣了風雲和沙場殺戮的他也不禁臉色一變。

  他的人,沒有他的命令,不會動手。

  所以,除了他,還有人想要皇位?

  臨風蹙著眉心,眼神複雜的看了慕容悠一眼。「是隋家鐵騎軍。」



【第二十章】   驚人的真相

  這一夜,冗長而紛亂。

  慕容悠在離宮裡與眾人一同等候消息,崔贏雖然跟她一同離開獵場,但她被臨風、夜風護送到離宮,崔贏卻是跟他們不同路,據說他「救駕」去了。

  好一個救駕,誰會知道戰功彪炳的雍王覬覦著皇位,此番他救駕,改日便換他進擊了。

  「娘娘,您還好嗎?」美寶扁著唇問道,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慕容悠將自己圍獵時帶著的水囊遞給美寶。「我看不好的是你,你嘴唇都白了,喝點水吧。」

  美寶兩眼淚花亂轉,終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奴婢擔心……擔心春景姊姊、綠意姊姊和四兒她們的安危,聽說太后娘娘在宮裡大開殺戒,凡是不願歸順的一律杖斃……不會大家都死了吧?」

        慕容悠神色悵惘,長長嘆了口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她們不幸遭受此劫,咱們回去後好好葬了她們便是,現在擔憂也無濟於事,就別想了。」

  此番圍獵她沒帶春景、綠意,而是帶了美寶、小祿子,便是因為春景、綠意是隋府的家生子,怕真起了事她們兩人會不知所措,所以不帶她們,沒想到太后卻在宮裡發起了瘋,還故意將消息傳到離宮來要讓他們坐立難安。

  「娘娘,那些叛軍會不會攻進來?把咱們也給殺了吧?」雖有主子寬慰,美寶依然是愁眉不展。

  她平時是大膽,是有些口無遮攔,可她何曾見過如此大陣仗了,想到叛軍在營地把他們包圍的時候,她還是會後怕,那是如潮水一般湧進來的人啊,不過頃刻之間他們就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慕容悠輕輕拍了拍美寶的手,低聲安慰,「這點你放心吧,本宮敢擔保不會有那樣的事。」

  她相信宇文琰,若是離宮不安全,他不會將她安置於此,想必他已有了萬全準備,她只要安靜待著,如他所言將她自己照顧好、保護好便是幫他了。

  「娘娘……」美寶欲言又止。

  慕容悠鼓勵地看著美寶,溫言道:「說吧,無妨,都已經到這境地了,想說什麼便說吧。」

  憶起了前生之事,她彷彿一夜間長大,她已不是在含笑村長大那無憂無慮的慕容悠了,心上多了幾分輕愁,可又慶幸自己當時就那麼落崖死了,若她沒及時發現真相,將一直被慶蘭玩弄於股掌之上,不知還要為他做多少傷害皇伯父之事。

  只不過,她此刻在離宮裡身份是尷尬了些,她既是皇后又是隋岳山之女,岳丈打女婿,要搶女婿的位置,她究竟要靠向哪一邊?肯定是人人都睜大了眼睛等著看吧。

  如今她也無法顧及他人的想法、他人的眼光了,她靜靜回想前生種種,和前生做了告別,時間並不算太難熬,只不過掛心宇文琰的安危,雖然有床榻可供她休息,她卻無法入睡。

  「娘娘……」美寶下定了決心,毅然決然的說道:「若是那些叛軍攻進來,奴婢一定擋在您之前,護您周全!」

  慕容悠動容地道:「美寶,本宮不會讓你死,咱們一起活著!」

  「娘娘,奴婢還有件事,若現在不問,怕真死了會死不瞑目。」

  慕容悠眸色柔和。「你問吧,本宮什麼都會告訴你。」

  「那奴婢就問嘍。」美寶潤了潤唇。「娘娘,那藥丸子真的會長出紅蘿蔔來嗎?」

  慕容悠,「美寶……」

*             *             *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離宮的大門開了,眾人都透了一口氣,坐在地上的人也紛紛起了身。

  她依然沒見到宇文琰,宮外滿地屍首,血腥味衝天,褚雲劍帶了一小隊人馬護送她上馬車。

  就在她上馬車之際,褚雲劍低聲道:「皇上無恙,娘娘放心。」

  聽到這話,慕容悠確實放下了心中大石,可褚雲劍又道:「隋侯等一干叛軍已被制伏。」

  一時之間,她不理解褚雲劍跟她說隋岳山做什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隋岳山是她親爹。

  說實話,她沒法對隋岳山產生任何父女天性的感覺,事到如今沒有感情反而是好事,她可以更客觀的看待這一次的政變。

  自古以來謀逆是唯一死罪,是任何一個君主都不能容忍的罪。

  宇文琰並不是暴君,隋岳山要推翻他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她比較不能相信的是,宇文玦竟真是徐太后與隋岳山的同謀叛黨?

  雖然沒有親口向他求證,然而叛亂突襲已說明了一切,若沒有主君,沒有可以繼承大統之人,沒有和宇文氏有堂堂血脈關係之人名正言順的坐上皇位,徐太后和隋岳山又何以會計劃這一次的政變?徐太后總不會是為隋岳山打江山,要讓隋岳山坐上皇位吧?

  她不能理解的還有一點,徐太后是拿什麼好處許了隋岳山,令他甘心背叛宇文琰?難道是許了他攝政王之位嗎?

  一長串浩浩蕩蕩的馬車和隊伍一路紛亂的進了城門,慕容悠也奇怪這時候自己還能睡得著,但就如同來時一般,在啟程不久她便昏昏沉沉的睡著了,直到美寶喚醒了她。

  「娘娘,咱們回宮了。」美寶的聲音裡盡是欣喜和雀躍,他們能這般從容地回宮,表示叛軍已被平定了。

  在宮門外率領留守文武眾臣迎接天子回鑾的是六官之長——吏部尚書言禾,他向來鐵面無私,是宇文琰極為看重的臣子,言禾的母親還是大雲朝第一位女相,極受開國皇帝的重用,言禾早年喪妻未再續弦,身邊只有一個不滿十歲的嫡女,容貌秀麗,多慧聰穎,與眾不同,此刻已有官媒上門求親。

  想來為了對抗突然發起宮變的徐太后等人,言禾煞費苦心,看起來有幾分憔悴,但身子仍是站得挺拔,迎視天子的眼神也很堅毅,充分展現了他做為留守重臣,未負皇上所託,守住了京城的能力。

  「諸位平身,言愛卿辛苦了。」宇文琰下了鑾駕,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闊步走近言禾,他面色如常,令人探不到他的任何思緒。

  慕容悠先一步由美寶攙扶著下了馬車,她也是到此時才見到宇文琰,她壓根不知道他們是同路回京的,原來御用馬車裡真是坐了他,她還一直以為是空的,以為是什麼調虎離山之計來著。

  看來,最危險的地方果然是最安全沒錯,即便有叛軍餘黨,也決計料想不到皇帝會如此大刺刺地回宮。

  嘉勉了眾臣幾句,宇文琰朝靜候在一旁的慕容悠伸出了手。「皇后可好?」他語氣平淡,但眼神很深。

  慕容悠也不覺得有什麼,忙把手交給他。「有皇上護著,臣妾自然好。」

  如此眾目睽睽之下,帝后牽著手一塊走進皇宮。

  宇文琰走得很快,穿過一道又一道門,沿著大塊雕龍刻鳳的青石路一直向西,他也不坐步輿,似乎想藉行走來釐清思緒,因此慕容悠也不敢打擾,只不過奇怪他這是要去哪裡?

  不一會兒,行過千步廊,眼前是一座飛簷斗栱的宮殿,慕容悠發現他們是往晴光殿而去,心下便有些奇怪,他此時不是應該去宣政殿傳一干謀逆罪犯審問嗎?往晴光殿去做什麼?難不成這時候他還要先去批折子?

  「想不通是吧?」過了三大殿他才道:「朕答應了一個人的請求,不在眾人面前公開審問太后,隋岳山也會一並審問,所以你也一塊來聽吧。」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不過皇上是答應了誰的請求?誰有這般大的面子能做此不情之請?」

  她並不十分關心隋岳山會有什麼下場,她比較關心的是曾救她一命的宇文玦,難道她真看錯了人?宇文玦真的想當皇帝?

  宇文琰捏捏她的手,眼裡帶著融融笑意。「距離咱們歸隱山林的日子還長久著,皇后也要學學喜怒不形於色了。」

  「臣妾知道被拘在宮裡的日子還很長,該學的陰險狡詐自然會學。」她小聲嘟囔。「不過,皇上這吊人胃口的習慣也要改改,這樣吊人胃口實在挺不厚道。」

  儘管她聲音再小,耳尖的尚德海還是聽到了,兩個主子儘管肉麻調情,他聽見的是歸隱山林四字。

  歸隱山林究竟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主子要拋下這大好江山和皇后去山林裡生活?

  他身為皇上的近身太監,加上皇上並沒有刻意瞞著他,此刻自然是知曉了皇后是隋家流落在外的二女兒,並非原先要跟皇上成親的隋大小姐隋雨蒙。

  這位隋二小姐自小在含笑村裡長大,不習慣皇宮和京城是情有可原的,可儘管如此她也不能慫恿主子跟她歸隱山林啊!

  主子是什麼人?主子可是大雲朝……

  「尚德海——」

  不輕不重的聲音傳來,他微微一愣。

  怎麼他心裡正在為主子抱不平,主子就開口喊他了,莫不是他們主僕情深,心有靈犀一點通?

  「奴才在。」他眼睛緩緩往上抬,心裡流動著一陣感動。「皇上有何吩咐?」

  那不緊不慢、不鹹不淡的聲音開口道:「你走在朕前面了。」

  尚德海渾身一震。

  他迅速左右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氣憤竟越過主子去了。

  跟在慕容悠身後的美寶噗哧一笑。「尚公公在想什麼?想得都忘了自個兒在當差了。」

  「奴才該死!」尚德海連忙咻咻咻地退後,一邊咬牙切齒地瞪了美寶好幾眼。

        死丫頭,敢對他落井下石,改天他定也要給她小鞋穿!

  有了這麼一個小插曲,凝重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慕容悠隨宇文琰進了晴光殿,就見一圈又一圏的禁軍將晴光殿裡外包圍得滴水不漏,看似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流露著沉重的氛圍。

  御書房外,奉榮守著。「微臣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宇文琰手一抬,徑自踏進御書房。

  慕容悠也跟進去,美寶聽令留守門外,小方子躬身上前關上了門,與他師傅尚德海一同留在門外。

  御書房裡站著四個人,其中徐太后、隋岳山都被上了手銬腳繚防止脫逃,另兩個是宇文玦和隋雨莫,雖然他們手腳自由,但臉色卻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兩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徐太后的臉色蒼白,幾乎沒有半點血色,她哪裡想得到自己的親生兒子背叛了她,就在她以為大事底定,意氣風發的在宮裡大開殺戒,要教訓所有稍有反抗之心的宮人時,千人禁軍涌進了皇宮,她被軟禁了,那時她方才知道隋家軍拿下營地離宮是假,隋家軍已砍了皇上首級也是假,竟然連兒子點頭接受她的扶持要做皇帝也是假!

  她徹頭徹尾的被騙了,被背叛了,她的兒子根本半點想稱帝的意思都沒有,他只是假意歸順她,假意聽從她的安排,假意服從她,得知她的周詳計劃之後,他全盤告訴了宇文琰,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親生兒子竟然如此待她,她欲為他鋪條康莊大道,助他登上龍椅,助他取得天下,他卻給她鋪了條死路要她過奈何橋,不給她留任何餘地,她不甘心哪!早知如此,出生便掐死他一了百了,這十幾年來她便不用步步為營、日日驚心的為他籌劃奪位之路了。

  所以,即便是她的親生骨肉,她也恨上了,因為他不只連累了徐氏一族,也連累了她垂簾聽政的美夢,這是她計劃了多久的事,只差一步就能成功卻硬生生被扯了下來,她能甘心嗎?

  她知道宇文琰不會放過她的,論罪,她即將會被處死,所以她也不會放過自己的兒子,要死大家一塊死!

  雖然說虎毒不食子,但狗急了也會跳牆,既然身為兒子的他要親手把她送上黃泉路,她也會讓他後悔,讓他生不如死,讓他從他自以為的手足之情裡醒過來,讓他痛苦的過下半輩子,讓他自以為的大義滅親變成一個大笑話。

  看著徐太后臉上陰惻惻又變化不停的面色,慕容悠直覺徐太后此番沒達到目的,所以瘋了。

  宇文琰坐了下來,眼眸一掃桌案前的四個人,最後落在宇文玦身上。

  他深深看了宇文玦一眼,意味不明的審視,爾後移到徐太后身上,看似平淡的目光裡自有一股威嚴和凌厲。

  「逆賊徐氏,還有話要說嗎?」

  「當然有!」徐太后把下巴抬得極高,眸光冷厲,姣好而高傲的面龐寫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她就要死了,所以她也要讓宇文琰不好過,不只他,她要讓所有人不好過,他們不好過就是她的陪葬品!

  「說吧。」宇文琰慢慢凝視著徐太后,了然於胸的等著她開口。

  都死到臨頭了還能說什麼好話嗎?以太后的為人,自然是說一些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話來激怒他了。

  這個女人,她腦子所能想到的,是不可能會出於他的意料之外。

  「皇上,可知你為何至今無子?」徐太后含著一縷冷笑。「太子妃和兩位側妃有了身孕就意外過世,都是哀家的手筆。」

  宇文琰半點也不意外,他緩緩點了點頭。「朕知道。」

  徐太后卻是意外了。「你知道?」

  「朕知道,父皇也知道。」宇文琰語氣越發的淡。「當時父皇還需要徐氏家族的支持,所以放過你,不過為了維護宇文氏的嫡長傳統,父皇不得不對二弟身邊侍寢的丫鬟通房下藥,因此朕無子嗣,二弟也無子嗣。」

  徐太后身子搖晃了一下,驚怒交加的瞪著宇文琰。「宇文易……他竟、竟然做這種事!」

  宇文琰眸色冰冷。「和你比起來,父皇做的根本不值一提。」

  徐太后冷著臉,狠狠瞪著宇文琰。「皇上這是何意?」

  宇文琰沒半分激動,他聲音毫無起伏地道:「朕的母后之死,難道跟你沒有半點關係嗎?」

  徐太后聽了怒不可遏,「皇上不要想把罪名往哀家頭上扣!不要想拿陳年舊事來誣陷哀家,端敬皇后自己沒有福分,與哀家無關!」

  宇文琰泰然注視著她,無視她的怒火,淡淡地道:「是嗎?!真想不到你會和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看來是朕的眼皮子太淺了,不該把此事與你聯想在一塊,不該認為時到今日還能找著證據來指證你。」

  如此諷刺的語調更令徐太后勃然大怒。「皇上以為端敬皇后沒死就能一直穩居后位嗎?若是她沒死,你父皇也會為了我而廢了她,為什麼?因為你父皇更需要我徐氏家族的支持,說不定端敬皇后是你父皇下的手……」

  「母后,不要說了!」宇文玦沉聲喊道。

  如此觸怒皇上於她有何好處?如今她的生死掌握在皇上手裡,她怎麼就想不明白?

  「你這逆子才給哀家閉嘴!」徐太后顫抖著指著宇文玦鼻子罵道:「哀家會落到這地步都是你造成的,你是哀家的親生兒子嗎?哀家生你有何用?今日你毀了哀家,哀家也要毀了你!咱們母子一塊去阿鼻地獄!」

  隋岳山見她兩眼噴出戾氣,一副幾欲弒人的瘋狂模樣,忍不住重重地道:「太后請自重!」

  「自重什麼?」徐太后冰冷無情地說道:「如今咱們死到臨頭了,總該讓這逆子知道他是誰的兒子,他當要了解你為他做的一切,你也才能死而瞑目不是嗎?」

  宇文玦的腦子轟然炸開,視線在隋岳山和徐太后之間來回,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母后是何意?」

  徐太后看著宇文玦,眼神讓人不寒而慄。「聽好了,逆子,你是隋侯的兒子,不是你父皇的兒子。」

  御書房裡瞬間炸開了鍋,徐太后連聲笑了起來。「此刻感覺如何?是否覺得手足情深十分可笑?你跟皇上根本不是手足,又何來情義?」

  「父親!這是真的嗎?」隋雨莫驚疑不定,他母親說過懷疑他父親對太后有特殊情愫,萬萬想不到確有其事!

  慕容悠這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覺得隋雨莫和宇文玦的面貌相像了,原來他們才是兄弟,同父異母的兄弟。

  「我……不是父皇的兒子?」宇文玦心神劇震,方寸大亂。

  徐太后冷冷道:「當年哀家和先帝到邊關慰勞勞苦功高的隋家軍,先帝醉倒在帳中,當時夜深人靜,哀家水土不服覺得身子不適,便獨自到草原散步透氣,喝醉的隋侯尾隨著哀家,哀家發現他時,他說當地常有流寇出沒,要保護哀家,哀家便讓他跟著,沒想到他卻借著酒意玷污了哀家,回宮之後哀家發現有了身孕,那個孩子便是你這逆子。」

  醜陋往事被揭開,隋岳山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年輕時的太后嬌俏美麗,他一直愛慕著她,那晚他是真的想暗中保護她,沒想到與之漫步在月色下,她是如此迷人嬌媚,被石塊絆倒了跌在他身上,柔軟的身子就在懷裡,迷濛的鳳目在他眼前眨動,他才一時把持不住鑄下了大錯。

  可是他也付出了代價,因為這個把柄,他一直任由她予取予求,當她說要讓他們的兒子做皇帝時,他也鬼迷心竅的與她結盟,犯下了謀逆大罪。

  「皇兄……恕臣弟無顏再待下去,臣弟得告退了,日後再向皇兄請罪……」

  不等宇文琰回答,宇文玦便蒼白著臉、跌跌撞撞的出了御書房。

  看著他那失神的身影,慕容悠實在擔心他,受到如此之大的打擊,不會想不開去尋短吧?

  再看徐太后,給了兒子致命的一擊卻露出了令人難以了解的勝利冷笑,她想到了她慕容家的娘和隋夫人,以及前生那總是寵溺著她的額娘,這徐太后實在不配為人母,只因為兒子不順從她的意思便要毀了他,她一輩子也沒法苟同這個女人。

  「如此你滿意了嗎?」宇文琰依然是維持純然平靜的狀態。

  徐太后傲然道:「廢話休說,要給哀家毒酒一杯或是白綾一條,皇上就乾脆點給個痛快,今日既然落入了皇上的手裡,哀家也不會苦苦求情。」

         「你與朕之間從來就沒有母子之情的存在,要如何求?」宇文琰用沉靜的目光看著徐太后。

  徐太后哼了一聲,不想做任何評論。

  宇文琰緩緩地說下去,「不過,二弟對你有情,所以替你求了情。」

  那一夜,他在這裡收到了兩張密函,其中一張便是出於宇文玦之手,因此他佈下了天羅地網將叛軍一網打盡。

  「你說……什麼?」徐太后目光一顫,臉色稍稍有些發白。

  宇文琰眼裡驟然閃過一絲冰冷銳色。「二弟一求朕為你保留顏面,私下審問你,二求朕饒你一死。」

  徐太后當下失神了。

  宇文琰恢復了神色平和,淡淡揚聲,「來人,送太后回慈寧宮,傳朕的旨意,太后潛心禮佛,從今爾後不問世事,關閉慈寧宮宮門,日常用度一如既往,任何人不得打擾,違者斬。」

  慕容悠看著徐太后臉色發白的被兩名太監「送」了出去,她的雙眸十分黯淡,整個人有氣無力像被抽乾了似的,如此驕傲的一個人,神色竟然有些凄惘。

  唉,世間沒有後悔藥,她如此無情的對待兒子,兒子卻處處為她著想,她心中可有悔意?

  驀然之間,她身子一晃,宇文琰眼捷手快的起身扶住了她,隋岳山和隋雨莫也是一陣緊張。

  「怎麼了?」宇文琰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

  慕容悠擰著眉。「沒什麼,只是有些暈,可能是馬車坐了太久。」

  宇文琰蹙著眉,將她壓進御椅裡。「坐下。」

  慕容悠有些慌亂。「這怎麼可以?臣妾怎麼可以坐在這裡……」這是天子才可以坐的椅子。

  「朕說可以就可以。」他親自倒了茶給她。「喝點茶會好一些。」

  一下馬車也沒稍事休息便到這裡來,慕容悠也確實渴了,她便不客氣地接過茶來。「多謝皇上……」

  還沒講完,僅僅只是聞到茶葉味,她便摀著胸口乾嘔起來,而且嘔得驚天動地,模樣十分痛苦。

  隋雨莫看得心驚膽跳。「皇上,娘娘是否在離宮染了什麼惡疾?那裡屍首眾多,恐是衛生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

  宇文琰一凜,向外頭喊道:「尚德海!傳太醫!」

  他乾脆把她抱進裡頭的暖閣讓她躺下,至於重犯隋岳山,外頭那麼多禁軍守著,還有奉榮在,他插翅也難飛。

  太醫很快到了,來的是安太醫,尚德海領人進來,他提著藥箱先行請安。「微臣參見……」

  宇文琰抬手打斷他。「免禮,快給皇后看看!」

  「是、是!」安太醫一番仔細的診脈,忽然眉開眼笑地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當真?」饒是宇文琰再鎮定,此刻言語間的驚喜之意也是難以抑制。

  「皇上放心,微臣反覆診了幾回,不會有錯。」

  慕容悠猶如身在夢中,她撫著自己肚子,有著喜悅,也有著一點酸楚,一時感傷,眼中突然泌出了模糊的淚光。

  阿瑪、額娘,女兒要做娘了,玥兒要做娘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7 07:37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帝后長相守

  半個月後,隋岳山定了罪,流放幽州,永世不得回京。

  又過了一個月,京城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就好像不曾有過一品軍侯隋岳山這個人。

  慕容悠以為宇文琰是因為她才饒了隋岳山死罪,而且只拔除了徐氏一族,對於隋氏族人未有株連,原就是鐵騎軍將軍的隋雨莫甚至還接管了鐵騎軍,一品軍侯府也還保留著,這又是問罪又是恩寵的,讓人猜不透皇帝到底在想什麼。

  「其實當夜,朕收到了兩封密函,一封是寧親王親筆,一封便是你大哥,他已暗中說服了一半以上的隋家軍倒戈,因此在離宮時我們才能脫險。」

  慕容悠這才知道她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她才沒那麼大的面子。「我大哥的要求也是饒我爹一死?」

  宇文琰點了點頭。「可是在你爹定罪後,朕曾去天牢見他,他卻求朕讓他死,求朕不要為難太后,他死不足惜。」

  慕容悠忍不住翻白眼。「我娘太可憐了。」

  宇文琰淡然地道:「朕對他說,君無戲言,所以他不會死,太后也不會死,只是有生之年,他們永遠不會再見面。」

  慕容悠眉心微微一動。「那麼寧親王呢?你真的不找寧親王了嗎?」

  那日之後宇文玦就消失了,再沒人看過他的身影。

  她始終覺得逆謀案裡,最令人同情的是宇文玦,做了那麼久的皇子,如今卻說他是私生子。

  「朕為何要找他?」宇文琰語氣極為淡然,挑了眉道:「沒有人不讓他回來,他隨時可以回來。」

  事實上,半個月前小瓏才交給他一封信,並沒有具名,只說有人在濉州秘密練兵,雍王崔贏手下的一員大將出現在那裡……

  雖然沒有具名,但那筆跡不是宇文玦又是誰?

  「哇!」慕容悠驚喜的看著他。「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麼無情的人!」

  「就這麼高興?」宇文琰捏捏她的臉,微蹙眉心。「為別的男人如此雀躍,就不怕朕吃醋?」

  「皇上傻啦。」她拉著他的手輕擱在自己肚皮上。「跟自己的弟弟吃醋,我們小太陽要笑你了。」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挑。「朕偏要叫她小月亮,朕希望你生個跟你一樣古靈精怪的女兒。」

  慕容悠摸著他的嘴角,眼睛閃亮的看著他。「可是,我想生個跟你一樣外冷內熱又難搞的兒子。」

  他把她拉入懷中,柔聲說道:「那就生完小月亮再生個小太陽。」

  慕容悠依偎在他懷裡,眼眸像會滴水。「也好。」

  他湊過去堵住了她的唇,解開她的衣襟,兩片小兜裡的蜜桃因她懷孕而更形豐滿,除下小兜,他滿意地吮了吮那尖蕾,手往下滑落在她長了些肉的腰際,太醫說肚子不大還是能夠行房,只要小心一點便行。

  輕柔推進,緩緩律動,宇文琰享受著自己心愛女人的緊窒,慕容悠則領受著她心愛男子的雨露,層層帷帳裡喘息連成一片,宇文琰怕傷到她肚裡的孩子,不敢任意變換姿勢也不敢過於激烈,雙手捧著她臀瓣深入淺出,就這麼遲遲不肯解放地折磨著她……

  最後,雲收雨散,她趴在他身上不想動,他長臂攬著她,輕撫她秀髮,同樣不想動,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兩人正濃情密意間,寢殿外頭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傳來。

  小方子中氣十足地道:「皇上!綾嬪娘娘的病情忽然加重了,凝雪宮著人來傳話,說綾嬪娘娘想見皇上一面。」

  宇文琰靜止了動作,睜開了眼睛,眼眸極深,叫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思。

  慕容悠眼也不眨的看著他。「你……是不是很久沒去看綾嬪了?」

  她覺得好生奇怪,他聽到綾嬪病情加重卻沒有太大反應,他這不置可否的態度是什麼?

  是不高興小方子這時辰來打擾嗎?不過,「凝雪宮有事可隨時通報」的這口諭不是他自個兒下的嗎?

  「是有一陣子了。」他微撐起身,極為小心地將她扶著在他身畔躺好,淡淡地道:「北匈奴來犯、逆謀案、寧親王出走、幽禁太后、你懷孕、整頓鐵騎軍……國事家事交雜在一起,朕確實是有陣子沒關心凝雪宮了。」

  慕容悠看著他隱諱不明的神情,也不知道他這樣不緊不慢的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凝雪宮在這個時候都專程派人來傳話了,他定然是要去看看的。

  「既然久沒關心了,那你快點去看看綾嬪吧!我沒關係,反正也乏了,我這就睡了。」

  她與綾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綾嬪除了用她爹娘的情分得到皇上的憐惜與偏袒,又用皇上的偏袒在這紅顏未老、恩先斷的後宮站穩了一席之地,讓宮裡上下都不敢怠慢她這個嬪妃之外,她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之事,總是安安靜靜的在凝雪宮裡養病,不與其他嬪妃爭寵,不參與宮闈傾軋,也不會主動挑釁或結黨營私。

  雖然她心眼兒不大,容不下他跟別的女人要好,但要是他因為曾允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而對綾嬪置之不理,她還會認為他過於無情。

  不過,此時她倒是想到了那夜雍王往凝雪宮而去,究竟他是和哪個宮女交好?她所熟悉的慶蘭貝勒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不可能看上宮女。

  若非與宮女私相授受,他連個長隨也沒帶,深夜獨自一人去凝雪宮做什麼?那疑團至今未解。

        「那麼朕去去就來。」宇文琰為她掖好被角,低頭吻了她一記。「你睡會兒,你睡醒時朕就回來了。」

  就怕他多心,她的表情百依百順。「好。」

  目送他離開,她自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並非因為他去看綾嬪,而是因為崔贏。

  她想讓他小心雍王,但她要從何說起?說他是她前世裡的大壞蛋嗎?宇文琰約莫會以為她中邪了,拿夢境來胡言亂語。

  對宇文琰而言,雍王是保家衛國的棟樑,此番圍獵驚魂,雍王一馬當先救駕有功,只要邊境有事,他從來不會坐視不理總是自請出征,有此猛將是大雲的福氣,他怎麼會相信雍王要奪取皇位?

  縱然腦子裡紛紛亂亂,但肚子裡的小娃兒作祟,她還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隻手在輕撫她臉頰,熟悉的氣息,她也不害怕,拉著那隻手枕在自己頰邊又睡了去。

  再度醒來,精神飽滿了許多,疲困之感一掃而空,她揉揉眼打了個細細的呵欠,這才發現床邊坐著一個人,正噙著微笑看著她。

  她下意識地一笑。「皇上回來啦……」

  咦?不對,白玉冠冕,明黃色龍袍上繡的九龍騰雲近在眼前,可他昨兒深夜明明是穿著常服去凝雪宮的,那現在……

  慕容悠心裡打了個突,潤了潤唇。「皇上不會是下朝了吧?」

  宇文琰眼裡笑意更深。「就是。」

  慕容悠不敢相信,騰地坐了起來。「我睡了多久?從你昨夜去凝雪宮之後一直睡到了現在?」

  雖然現在後宮她最大,晨起也無須去向太后請安了,但睡這麼久又睡到快日上三竿也太過了。

  宇文琰扶住她的肩膀。「肚子慢慢大了,以後不可再如此迅捷坐起,否則可要嚇到咱們小月亮了。」

  「明白!不過咱們小太陽跟他娘一樣,膽子大得很,不怕不怕。」她撫撫肚子笑了笑,抬眸看著他,斂起了笑意問道:「綾嬪如何?病得重嗎?太醫怎麼說?」

  「她的病情向來時好時壞,也就那樣了。」他定眸看著她。「不過,綾嬪說想見你一面。」

  慕容悠有幾分驚訝。「哦?為何要見我?」

  宇文琰眼神極深,慢而清晰地道:「她彷彿是覺得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她想把朕喜歡聽的曲子和喜歡喝的芙蓉燕羹親自教授於你。」

  「綾嬪倒是有心。」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意說道:「身為皇后,本就應該關懷各宮嬪妃,我今日就去探望綾嬪。」

  她是不大相信綾嬪將不久人世,只是好奇綾嬪把她叫到凝雪宮要做什麼?若真想教授那啥曲啥羹的,大可以教凝雪宮的宮女,再派宮女來教給鳳儀宮的宮女,哪有把她這個皇后叫過去的道理?

  她覺得宇文琰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他並沒有讓她不要去,也就是說他要她過去,他也想知道綾嬪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             *             *

  用過晚膳,她便帶了一串宮女太監前往凝雪宮,夜晚清風怡人,安步消食,而且她慕容家的娘親捎信來,讓她多走動有益生產,她便時不時走上一圈。

  凝雪宮雖不是後宮裡最大最奢華的宮殿,但勝在雅致精巧,又臨聚荷池而建,入夏時便有一番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

  慕容悠一踏進凝雪宮便有了一種心曠神怡之感,索性沿著聚荷池走了一圈,欣賞水波蕩漾的美景,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閒庭信步地走進凝雪宮正殿,轉瞬間外頭的宮燈都已點亮了,她一眼便瞧見領著宮人等候鳳駕的宮女神情頗為焦急。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畫眉是凝雪宮的大宮女,也是綾嬪的心腹丫鬟,此時正領著其他人參拜。

  「都起來吧。」慕容悠四目溜了一眼,就見這宮裡宮外處處雅致,每樣都是好物,可見綾嬪在後宮的地位不一般。

  她問道:「綾嬪在哪兒?」

  畫眉低頭恭敬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話,主子病得無法下榻恭迎皇后娘娘,讓奴婢代為請罪。」

  慕容悠不以為意地道:「綾嬪纏綿病榻,何罪之有?快帶本宮去看看綾嬪。」

  畫眉欲言又止。「娘娘……」

  「還有事?」慕容悠溫和地道:「本宮不會吃人,但說無妨。」

  畫眉一邊悄悄地伸出手掌,不動聲色的展開在慕容悠面前,這才聲如蚊蚋地道:「主子想單獨和皇后娘娘談話,說是有緊要事只能對皇后娘娘一人說。」

  慕容悠不著痕跡的看完了那掌心裡的字,不以為意地寬袖一揮。「這有什麼?你們都留在這裡便是。」

  隨行的春景、美寶、小祿子都被留下了,她從容地款步進了寢殿,便飄來一陣苦藥味,窗子關得密不透風,床上的謝雪綾聽到動靜掙扎著起來,卻險險要跌落,一旁的宮女忙扶住她。

  「快別起來了。」慕容悠快步向前虛扶了她一把,並在床沿坐了下來。「都痩得不成人形了,還讓本宮過來傳授曲譜與羹湯作法,妹妹真是有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和綾嬪誰較為年長,反正她是皇后,上位者自稱姊總沒錯。

  謝雪綾已在宮女的攙扶下坐了起來,她靠在繡花迎枕上,捏著帕子咳了幾聲才氣若游絲地道:「臣妾快要死了,曲子是皇上愛聽的,羹湯是皇上愛喝的,自然要留下曲譜和作法,眼下皇后娘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臣妾心想,將作法教予皇后娘娘最是妥當,也蒙皇后娘娘不棄肯移駕到臣妾這兒來,臣妾感激不盡。」

  「那兒的話?你我姊妹一同服侍皇上,妹妹有心,本宮自然不會拒絕。」慕容悠安慰道:「不過妹妹也不要放棄希望了,太醫院那麼多太醫,難道治不了你的病嗎?」

  自從想起前生之事,她講起場面話真是順暢多了。

  「多謝皇后娘娘關懷。」謝雪綾懨懨地道:「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個兒知道,吃再多的藥都是倒進了土裡,臣妾的時日無多了,該做的事得要做好才行,這樣也才能無牽無掛,安心上路。」

  慕容悠也不理她說什麼,一派若無其事的道:「適才本宮在聚荷池繞了一圈,進殿時見那為首的宮女神色甚為焦慮,本宮可是叫妹妹好等了?」

  謝雪綾慢悠悠地說:「臣妾確實是等得有些急了,以為皇后娘娘不來了,怕有怠慢便讓她們一直在宮門前等著。」

  慕容悠輕笑一聲。「怎麼會不來呢?本宮這不是來了?」

  謝雪綾垂著眼瞼,低聲說道:「皇后娘娘自然不能不來,若是不來,臣妾要怎麼將這曲譜和羹譜給娘娘呢?」

  說著,她素白纖手往衣襟裡摸去。

  慕容悠看著她,那凝脂般的玉手也跟枯萎的臉龐太不搭了?讓她心中不禁冒出一個想法,難道她臉色難看是化妝的?

  話說回來,把曲譜羹譜揣在衣襟裡也太寶貝了吧?難道那曲譜羹譜真有什麼過人之處不成?

  「娘娘,在宮裡生存也不容易,臣妾這就送你上路。」

  「啊?」慕容悠一愣,還反應不及謝雪綾這沒頭沒腦地在說什麼時,一把鋒利的短刀一晃,薄如紙張的刀身已直直插入了她的胸口。

  她瞠大了眼,難以置信的看著神色瞬間冰冷的謝雪綾。「為什麼……這麼做……」

  還未說完,她倒向了床,幾乎是同時,無數黑衣人破窗而入,團團將床上的謝雪綾包圍起來,她驚駭莫名的看著他們。

  「你們是何人?膽敢夜闖宮嬪的處所?」

  房門被踹開,宇文琰大步走進來。「朕的人。」

  「皇上?!」謝雪綾驚慌的看了一眼背對著她倒在床上動也不動的皇后,又看了一眼朝她大步走來的宇文琰,她鎮定了下來,面無表情的和宇文琰對視。「沒錯,皇后是臣妾殺的,因為臣妾嫉妒她,嫉妒她懷了龍種,怨恨她得了皇上的寵愛,只有她死了,皇上才會重新注意到臣妾,所以臣妾才把皇后誘到凝雪宮來對她下手,本想要趁無人看見時將皇后的屍首抬去聚荷池丟了,沒想到皇上卻這時來了,既然皇上都看到了,臣妾也無話可說,請皇上殺了臣妾吧,殺了臣妾給皇后抵命。」

  「這理由倒是天衣無縫。」宇文琰的聲音陡然森冷,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厲聲冷道:「天衣無縫到把崔贏摘得乾乾淨淨。」

  聽到崔贏的名字,謝雪綾臉色頓時煞白,整個人僵在了那裡,如泥塑木雕一般。

  宇文琰彎起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如何?適才不是巧舌如簧?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說什麼。」謝雪綾深吸了一口氣,僵硬地道:「但臣妾知道,暗殺皇后是死罪一條,皇上無須牽扯到不相干的人,殺了臣妾便是,臣妾到地下與爹娘團聚也是另一種幸福快樂。」

  她相信不管她做了什麼,只要她提起她爹娘,他就一定會心軟,這是她最大的籌碼。

  「你還敢在朕的面前提起你爹娘?」宇文琰的目光如冰劍般冷厲,一字一句的說道:「朕把仇人當恩人,為了復興蕭朝大業,謝大統領好生偉大,甘心犠牲性命,自導自演了刺客夜襲鳳儀宮,為了救朕的母后而死,柳月毒殺朕的母后之後,又『忠心』殉主而去,當真可歌可泣,爾後發生的事也不出他們所料,父皇立徐氏為皇后,之後生了奪位之亂,擾亂大雲皇室,一方面讓大蕭餘孽有機可乘,另一方面則順利的把你放在朕的身邊,藉由恩情讓朕對你從不設防!」

  謝雪綾整個人彷彿被堵住了所有血液和穴道,她呆呆僵坐著,看出去的景物卻已天旋地轉。

  她早該察覺到不對勁,他進門並沒有大驚失色,也沒有去查看皇后的傷勢死活,正常來說他怎麼可能不先去看皇后……是她大意了,原來他都知道了,查到這份上,肯定也知道她和少主的關係了。

  「原來是這樣。」慕容悠自己起來了,當著謝雪綾的面拔出了短刀,那刀身上一點血漬都沒有,看著驚愕的謝雪綾,她若無其事的說道:「你是白費心機了,本宮穿了刀劍不入的金蠶衣。」

  謝雪綾的呼吸漸漸沉重,腦中一片凌亂。

  金蠶衣?她竟穿了金蠶衣……

  「綾嬪,你既是大蕭細作便不可能因為嫉妒而對本宮下手,事到如今你也無處可逃,能說一說你為何要殺本宮嗎?」

  謝雪綾忽然冷笑了起來。「能有什麼原因?我的任務就是讓皇上一蹶不振,當他愛上你的那一天,他的弱點就落在了我手裡,只要殺了你,皇上也就無心理會朝政,況且你肚子裡還有了孩子,一屍兩命,他能不瘋癲嗎?」

  慕容悠恍然大悟道:「好毒的計謀啊!」

  謝雪綾冷冷地哼道:「是你太命大了,斑斕池邊讓你逃過一劫,今日又讓你逃過一劫。」

  「原來是你下的手。」慕容悠想到那日的奪命連環羽箭,原來真是衝著她來的,當時她怎麼也想不通她是與誰結了怨仇,萬沒想到是綾嬪!

  「想來是為了破壞朕和隋岳山的關係,畢竟才嫁進宮不久的女兒卻死了,朕如何向隋侯交代。」宇文琰挑眉冷笑。「若是早知隋侯也在幫著太后覬覦著皇位,你就不必出手了。」

  謝雪綾的臉色微微發白,瞪著宇文琰,「倒是皇上是怎麼懷疑到臣妾身上的?臣妾自認一直做得滴水不漏,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宇文琰神色沉靜。「你戲確實演得好,所以朕一直都未曾懷疑過你,讓朕起疑心的是雍王。」

  謝雪綾的心再度一跳。

  他又提到了雍王……看來他是掌握了相當的證據,知道雍王是什麼人了。

  既然一切都揭開了,那麼她也可以回到少主身邊了是吧?這麼多年來,她對宇文琰稱身子不好無法伺候便是為了少主守身,以前她聽從族裡長老的安排,知道父母之死是為了完成大蕭復國的大業,因此她從沒有半句怨言,從東宮才人到後宮嬪妃,她必須做宇文琰的女人,她一直很聽話。

  可是當她愛上了少主,將身子交給少主之後,她便再也無法忍受要侍寢,幸好宇文琰也不勉強她,只讓她好好養病,而少主只要回京便會來慰問她一番,施予她雨露,更許了她皇后之位,等將來大蕭復國了,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們再也不必分開……

  「暗中追查雍王之後才發現凝雪宮有古怪,雍王為何會深夜潛入凝雪宮?順著這條線索查,也不難查到更多了。」宇文琰目光灼灼的看著謝雪綾。「崔贏是前朝大蕭太子崔康的遺腹子,在大蕭被朕的祖父滅國那年出生,有一幫其心不死的老臣二十多年來都在籌謀復國大業,一點一滴召集了滅國時流亡各地和他國的大蕭人在潞州秘密練兵,為了讓大雲毫無戒心,崔贏自小被當叫化子養,他在乞丐群裡長大,十六歲隻身投入軍隊,因為背後有勢力在幫他,他順利取得戰功和我父皇的信任,封地封王,逐步接近朝堂中心,又時常自請出征,樹立其赤膽忠心的形象,殊不知他迎戰的滑月族、柔然、波連、突厥、北匈奴都與他訂了割地同盟,待他復興大蕭坐上帝位便會割地相酬,所以他才能戰無不勝。」

  慕容悠心下微震。

  原來崔贏的真實身份是大蕭遺族,皇家血脈、太子嫡出,或許原本的崔贏並無此野心,是穿越而來的慶蘭借著崔贏想要實現他前生的皇帝夢,而真正崔贏去哪裡了?想來也是在慶蘭穿越而來時便因各種原因死了。

  「皇上要怎麼說都可以,臣妾無話可說,臣妾有罪,請皇上殺了臣妾。」謝雪綾緊緊咬著牙關。

  宇文琰突然長聲笑道:「雪綾,你不肯認罪是為了保全崔贏嗎?」

  謝雪綾面無表情,益發堅定地說道:「臣妾與雍王素不相識。」

  「是嗎?素不相識?」宇文琰將視線投到她臉上,定定地看了許久。「可是,此刻關押在大理寺天牢裡的崔贏卻全盤供出了你。」

  謝雪綾渾身一震。

  宇文琰的目光冷冷地流動著。「他還告訴朕,先帝也是你下的手,朕這才明白父皇為何正當壯年身子卻急速走下坡。」

  謝雪綾僵了片刻,眼珠極緩慢的轉動了一下,這才顫聲問道:「你說……雍王被捉了嗎?不,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宇文琰眼裡宛如一片寒潭靜水。「等會兒你就能親眼驗證是否君無戲言了。」

  謝雪綾驀然臉色發青,唇色慘白,眼前一片茫然。

  這話的意思是,她要被關進天牢裡?而且還是少主出賣了她?

  宇文琰眸色一凜。「來人,將綾嬪收押!」

  下一刻,她已被黑衣禁軍從床上拖了下來,拖出了凝雪宮,她也安安靜靜的像被割了聲帶似的任人帶走,淹沒在皇城夜色中。

  「你沒事吧?」宇文琰這才快步朝慕容悠走過去,拉著她的手上下左右細細端詳她是否安然無恙,半點無損。

  「幸好有個宮女先一步警告了我,那宮女掌心裡寫著刀在枕下。」為了讓他放鬆點,她扮個鬼臉嬉笑道:「只是沒料到綾嬪把刀揣在了懷中,她連貼身宮女都不信任,當綾嬪由衣襟摸出刀來,當時真有些措手不及。」

  「沒事就好。」宇文琰攥緊了她的手。「畫眉來向朕投誠,綾嬪計劃要取你性命,她很害怕,她怕的是事跡敗露,刺殺皇后這大罪,整個凝雪宮的宮人都要跟著受連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朕信了她。」

  慕容悠心裡一暖。「原來那宮女是你安排的。」

  宇文琰露出一絲淺笑。「你是朕的心頭肉,你以為朕會讓你獨自前來,不做任何安排?」

  慕容悠極為受用的一笑。

  「雍王又是怎麼回事?他當真落網了嗎?」她決定不說她的前生了,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說了,從此忘了大清,這裡才是她的家。

  「二弟來了密函,無意中發現有人在潞州秘密練兵,見到雍王手下大將出入,朕遂派你兄長過去突襲,果然有收獲,俘虜兩萬精兵皆為大蕭遺族。」

  慕容悠瞪大了眼。「這麼多!」

  「多虧了你的烏槍。」宇文琰嘉許地一笑,語氣一轉,又道:「不過,兩軍開火時,崔贏那方竟然也亮出了烏槍,只不過咱們的連珠烏槍足有四十連發,他的只有二十八連發,因此被鐵騎軍打得潰不成軍。」

  慕容悠心裡一咯噔。

  原來他也動了打造烏槍的主意,幸好她娘改良了,看來天龍國的水平是比大清厲害多了。

  「啊,好痛……」興許是適才太過緊繃了,她肚子裡傳來陣陣痛意。

  宇文琰一陣緊張,視在場大批的禁軍如無物,不管不顧地摟住她的肩。「怎麼了?小月亮要出來見人了嗎?」

  慕容悠白了當今天子一眼。「小太陽還不足六個月呢,怎麼出來見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0-27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27 09:51 PM 編輯

【番外:來自天龍國的鄭靜】

  十五坪大的寂靜工作室裡,只有空調和時鐘的滴答聲,偶爾會傳來飲水機的滾沸聲。

  下午三點,辦公桌上的市內電話響了起來,四個埋頭在繪圖軟件裡的人同時抬起頭來,四個人都披頭散髮、眼神渙散。

  電話響個不停,四個人都瞪著電話。

  小光伸手。

  鄭靜如臨大敵,緊張的喊道:「不要接!」

  「鄭姊!」小光非常不以為然的看著她。「一定是總編打來的!」

  鄭靜狠狠瞪著小光。「所以不要接!」

  她是人氣插畫家,每天被截稿逼得走投無路,常常槌心肝地想,太有才華也是一種錯!她不應該才華蓋世啊!

  「鄭姊,我求你不要躲編輯了好嗎?你這樣我們真的很難做人,很累耶!」智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抱怨地說。

  她本是花樣年華的少淑女,打從進來做了鄭靜的助理之後,沒日沒夜的工作就讓她不修邊幅到了現在,眼看就要嫁不出去了。

  「我來接!」大學才畢業的貝齊不由分說的拿起話筒,鄭靜要阻止也來不及了,只能瞪著眼睛等她講完。

  一等貝齊掛上電話,鄭靜便眼巴巴的問:「總編說什麼?」

  貝齊若無其事的揚了揚眉梢。「也沒什麼,總編說後天下午三點你一定要出現在機場裡,搭上飛往北京的班機。」

  鄭靜驀然發作了。

  她摔鍵盤,踢飛垃圾桶。「他媽的!我不是人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雙手插進頭髮裡一陣天搖地動的亂攪,任由頭皮屑飛揚污染他人的桌面。

  總編替她接下一套十二本的考古歷險插畫,要求她一定要身歷其境去感受一下氛圍,並且要拍不得少於一千張的照片回來,可是,她手邊還有工作在趕啊,總不能為了新案子把舊案子暫停吧?所以她一直逃避接總編的電話,自欺欺人覺得不接就沒事,接了就有事。

  可是俗話說得好,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兩天後,鄭靜還是不敵總編施加的壓力,拖著行李箱出現在機場了。

  摘下墨鏡,就見一張嚴重睡眠不足的臉,深深的黑眼圈,一頭還算有型俏麗的短髮,白T配刷破牛仔短褲,羅馬涼鞋。

  七月天,熱得快脫皮。

  她晃著要死不活的疲憊身軀搭上了總編訂的班機,也順利抵達了北京,當地導遊來接她,她們又直接從北京飛到了一個她不知道名字的偏遠城鎮,據說是個知名考古城。

  當夜,在旅館稍事梳洗休息,隔日便開始了一連串的看古跡、拍古跡行程。

  然後該死的第四天,就在她身歷其境的感受著考古的氛圍時,一陣天搖地動尖叫四起,起碼七級以上的地牛翻身,劇烈的上下震動像搖杯架上的雪克杯似的。

  所有人同時拔腿往外逃命,她在往外逃時一個踩空,順手捉到了一個古代令牌,匆匆一瞥,上頭寫著「大雲鎮國大將軍隋雨莫」……什麼鬼啊?

  再醒來,她就連人帶身的穿到這大雲朝來了,手里還握著那塊令牌,握得牢牢的,連穿越了時空都沒掉,就知道她握得多牢了。

  他媽的!小說裡穿越劇的女主角都是靈魂穿越,偏生她是身穿了過來,一頭原本俏麗但歷經了時空穿越成了瘋婆子的短髮,外加古城天氣炎熱穿的無袖背心和短褲,還身無分文,也不知道這破落鄉下是什麼地方,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嚇得閃到很遠的地方去,然後飛快跑得不見人影。

  她餓了……

  原來穿越時空也會餓……

  她靠著大樹喘息,覺得自己快要渴死了。

  「姑娘,你還好嗎?」一個四十出頭、溫文儒雅的藍衫男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是這裡第一個向她靠近,並且開口對她說話的人。

  「我餓了……」她坦白自己的困境。

  他叫慕容敬,住在含笑村,是個大夫。

  感覺起來是個好人,而且她又沒地方去,還很餓,所以她就厚著臉皮跟他回去了。

  第一個月,她要死不活的過著,「我什麼時候能回去」成了她的口頭禪。

  要不是慕容大夫,她早發瘋了,他很耐心的聽她講現代的一切,他全然的相信她是另個時空來的,從沒把她當瘋子。

  時光一晃,過了十七年,她來大雲朝已經十七年了,意外的當了娘,扶養了兩個皮得要死但又可愛得要命的孩子。

  「靜娘啊,你就別再折騰了,我看隋大爺人挺不錯,你就隨他去京城吧。」打從京城回來之後,慕容敬時不時就勸道。

  「我走了,您怎麼辦?」她咬著指甲,以前的習慣沒變,她一焦慮就會咬指甲。

  慕容敬呵呵地笑。「我不是還有小雲嗎?」

  她還是咬著指甲。「可我也不想離開小雲,他是我一手拉拔大的,怎麼能說走就走?」

  慕容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看開點,孩子過幾年成親就是媳婦的了,總要放手。」

  她深蹙著眉。「其實,我有個煩惱,我怕自己不會老……」

  慕容敬寬慰道:「之前路經咱們家門口,進來討杯水喝的僧人看你面相時不是說過了,你遇到真命天子就會開始跟那人一同變老。」

  她咬著唇。「可是,我怎麼知道誰是我的真命天子?要是不對怎麼辦?」

  慕容敬面上添了笑意,轉進屋裡拿了個東西出來,攤開掌心亮在她眼前。「喏,你的真命天子不是在這兒嗎?」

  他手裡的,正是她穿來時握在手上的那塊「大雲鎮國大將軍隋雨莫」。



【番外:隋雨蒙】

  靈隱寺住持,「施主還是回去吧!」

  隋雨蒙,「他呢?」

  靈隱寺住持,「在劫不願見施主。」

  隋雨蒙,「不打緊,昨日不見,今日不見,我明日再來,日日都來,總有一日,他會見我。」

【全書完】



【後記】   順序控 簡瓔

  在寫這本《掉包皇后》的時候,某天腦海裡突然冒出了男主弟弟宇文瓏的故事,還不是只有一兩個畫面,是很多劇情,包含對話,連女主角是誰,女主角的身份都出來了。

  美女萱和簡小熏就說了,那你就先寫你靈感大噴發的那本啊!

  可是,哥哥的故事還沒寫完耶!

  美女萱和簡小熏異口同聲,有什麼關係!不一定要按照順序寫。

  我……我還真的只會照順序寫。

  細數過去作品,應該有兩百本吧!至少有一半是兄弟或姊妹或兄弟姊妹的系列故事,認真看了看,我還真的從一而終,只要有年齡上的排序,我一定照年齡大小來寫,而且連倒過來從老麼開始寫也不曾有過,一定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這樣的順序來寫。

  再看美女萱的系列作品,按照順序寫的真少,不管兄弟、姊妹或兄弟姊妹,通通跳著寫。

  果然,天性是難以改變的。

  所以,雖然對弟弟的故事靈感大噴發,但我不把哥哥的故事寫完,就無法寫弟弟的故事,只不過手真的太癢,太想寫了,中間有忍不住停下來,把弟弟的故事寫了兩萬多字,只是那兩萬多字只是片段,還不足以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瓔身為嚴重大綱控的成員,待要動筆時,當然要寫完大綱才能開始寫。

  另外,除了突然冒出的弟弟靈感,在寫這本的中間,還冒出了許久沒出現的現代魂!

  真的太奇怪了,我也許久沒看現代文了,可就某一天,本來應該打開電腦就接著寫這本才對,基本也寫了快十萬字,沒理由會突然想寫別的啊,而且還是現代稿。

  可是就那麼謊異,那天喝完早晨咖啡,打開電腦之後,就是沒來由的想寫現代稿,叫出一個空白檔案,就這麼飛速的敲起鍵盤來。

  那一日,包括大綱,我寫了近萬字,主角啊、配角啊,全部出來了,神奇的還是從第一章開始寫,不像上面說的弟弟的故事是把腦中的片段寫下來。

  那時,我翻開記名字的筆記本,找了兩個主角的名字,幾個配角的名字,從頭開始寫,寫得很忘我,但因為沒有大綱,我也不知道確切地要寫一個怎麼樣的故事,只有一個輪廓而已,而且許多用語都要想一想才能回到現代,自己都覺得好笑,可是實在寫得熱血沸騰啊。

  到後來,我要寫一個怎麼樣的故事,已經都記下來了,我完全知道自己要寫什麼,會不會再出版現代作品就先不想了,能寫下想寫的故事比較重要,我很珍惜自己還能有靈感爆發跟想寫的慾望這兩件事,跟我差不多資歷的作者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說,在紙本書越來越少讀者的年代,作者也寫得越來越無力,初心跟熱情已不知道去哪裡尋了,而卻在某一日,那熱情與初心又悄悄地找上門來,叫人怎能不雀躍?

  又,在金曲獎上,看到歌手黃鶯鶯小姐在一串的感謝之後忽然冒出了「我愛毛小孩,領養不棄養」時,我真是有些噴飯,又覺得她好可愛啊,怎麼會在那場合想到要呼籲那樣的話,瓔在這裡也呼籲響應一下,請大家愛護自己家的、別人家的、路上任何的毛小孩,想要購買的人就去領養,很多際遇可憐又可愛的毛孩子在等一個家。

        昨天簡小熏才說有個國家通過了禁止買賣毛小孩的法令,聽了真的是很高興啊,連高齡的瓔媽也會一口一個毛小孩了,以前超級討厭狗狗的瓔媽入夏第一次在客廳開冷氣時,簡小熏說她下樓看到很驚訝,瓔媽說,因為你二姊要帶小約回來啊,瓔媽完全是因為小約有毛怕熱才開冷氣的,是不是好可愛啊?

        大家有空可以看一下日本視覺系樂團的鼓手煉跟他撿到的貓咪「虎徹」的故事,瓔是完全被融化了啦——

  這是瓔今年的第二本藍海作品,也是今年寫的第二本書,年初的十二生肖是去年寫的,而如今已經八月了,兩本……呃……只能自我安慰,這是慢工出細活……下本照例不知道何時才會生出來,最後希望大家會喜歡這本作品,也謝謝支持實體書的你們,下本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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