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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淺草茉莉 - 閨秀不想婚【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標題: 淺草茉莉 - 閨秀不想婚【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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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朕的皇后,只會是妳,阿紫。」這句承諾,一生有效。
六年前,她大膽的對自己這皇帝撒嬌要求,后位要為還未及笄的她保留,
怎知他等了幾年,她卻是不希罕了,別說成婚,連入宮來讓他見一見都不肯,
之前還追著一個有家室的男人說要當那人的小妾,哼,他都氣笑了,
不想當皇后?也行,那就先來宮中做秀女,他再視她表現看要封她當什麼,
她想裝病,他就命人送上千年人蔘,有病治病,沒病就當補身,
她求他讓她出宮辦她所謂的要事,答應他秀女典前一定回來,結果卻是爽約,
原來,她竟是心心念念去見一個「小男人」,
這孩子對外喊她做姑母,其實是從她肚皮裡爬出來的孽種!
他怎麼可能忍受心愛的女人幫別人生兒子?!這孩子,不能留,
為了保住兒子的命,她跟他談條件,甘願侍寢,
很好,他終於如願把她有名有實的變成自己的女人,雖只封個小小的嬪,
但後宮全歸她管,接待外族的國宴上,她坐他身旁,儼然一國之母,
若再生個小太子,他們一家就圓滿,至於那個孽種被人暗殺,他不救剛好而已……
什麼?他竟是這孩子的親爹,誰先來跟他解釋,當年自己是怎麼留下龍種的?

【出版日期】      2016/2/2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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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1 09:30 AM 編輯

【第一章】 病了都要進宮

        西朝,乾定九年—— 

        太和殿上,百官列位,恭迎天子臨朝。

        西朝建國百年,當今聖上谷若揚是歷來君王中最受百姓推崇的明君聖主。

        谷若揚龍袍煥赫,高坐玉階之上的龍座中,用著精明睿智的雙目俯瞰眾臣。

        「皇上有旨,有事奏來,無事退朝!」太監高聲唱喏。

        這聲音一落,今日的百官像說好似的,馬上集體往前一步,然後整齊跪下了。

        「臣等有奏,晉王之亂已過九載,皇上也已登基九載,但皇后之位始終空懸,早些年尚可說皇上力圖維新國政,無暇立后,可如今國泰民安、四海昇平,臣等以為中宮不宜再閒置,西朝需要一位國母,且盼望國母能為西朝誕下皇嗣!」左相莫千里領頭出聲道。

        「沒錯,西朝長年無后,有日無月,陰陽有缺,再加上後宮始終無出,已引起四方諸多揣測,有損天子威儀,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后,西朝迫切需要一位賢良淑德的皇后,請皇上盡速立后!」右相季汐山接著道。

        之後,百官拜跟著叩首大喊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后,請皇上立后!」

        一時敦請立后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皇上已年屆三十而立之年,仍無后、無子,群臣心急如焚,估摸著若不群起逼迫,西朝怕是永遠沒有皇后。只是,群臣雖膽敢捋虎鬚,卻都不免心驚肉跳。

        谷若揚容貌俊朗明逸,眸光朝群臣掠過,唇角雖噙著笑,但眼底卻是冷若冰霜。「皇后之位已空懸多年,西朝仍是國泰民安,哪裡來的日月缺失?!眾卿這是無病呻吟、無的放矢。」他聲音不高,但擲地有聲,讓群臣一陣膽寒。

        「皇……皇上,臣等明白您不喜旁人干涉立后之事,但您若有了皇后便能為您分擔後宮之事,臣等也能放心,百姓更同感欣喜,如此乃皆大歡喜之事,就不知您為何遲遲不肯立后,這到底是在等什麼?」莫千里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硬著頭皮再問。

        他這句「這到底在等什麼?」倒真問出了眾人的心聲。

        皇上久不立后,那位置不許人碰,更不容人覬覦,像是刻意為誰留著……

        聽了這話,與眾人一同跪著的某位王爺,神色突然有些緊張,一滴冷汗不由自主的滑落溜進了衣領內,尤其,當皇帝不經意的朝他瞥來,這一眼深深淺淺、喜怒難明,他立即頭皮發麻,牙一咬,膝行出了百官行列。

        「皇上,臣建議,不如由您的後宮中挑選出人來立為皇后,如此最為恰當。」

        說話的這位王爺即是慶王谷明華,皇帝共有兩位親叔父,一位是他,另一位則是八年前作亂已遭誅的晉王。

        谷明華掌管宮中織造之事,實際上算是個閒散王爺,沒有參與議政的權力,但皇帝平日待他極為敬重禮遇,因此在殿堂之上仍為他留了個位置。

        而谷明華之所以會如此建議,是因為平息晉王之亂後,皇上初登大寶時,為穩定各方勢力,廣納朝臣之女進後宮,因此目前後宮嬪妃大多是重臣之後,各個大有背景,隨便挑一個都足以母儀天下。

        只不過,他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皇帝的臉色就驟變了。

        谷明華見他變臉,那汗滴得更凶,但退無可退,心一橫再道:「國事臣不好干涉,但若是皇上的家事,臣身為您的親叔父,倒有資格說上話,您是該盡快擇女立后了,且依臣之見,那左相與右相的兩位女兒目前已列妃位,又都有賢淑之譽,與皇上的感情也深厚,理應從中—— 」

        「皇叔,你既說是家事,那就私下談吧,這乃朝堂,談的就該是國事!」谷若揚打斷他的話,聲音冷冽了許多。

        那季汐山與莫千里聽見慶王提起自己的女兒,正歡喜之際,那知皇帝一棒打下來毫不客氣,這是沒讓兩位妃子再晉位的意思,登時涼了半截心。

        坦白說,左右兩位國相率百官進言,逼皇帝立后,也是各自為女兒謀高位,怎知這便探出他們的女兒根本無望。

        「若說國事,那立后更是國之大事—— 」莫千里不甘心地再張口,但看到皇帝一記厲眼掃來,便硬生生堵住了嘴,讓他有話也發不出聲來。

        谷若揚倏然由龍座上起身,「朕再說一次,立后之事不急,朕早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但在此之前,誰再提,朕先打他五十大板,若沒死還有氣力說話,朕准他上奏!」話落,他拂袖而去,留下一票錯愕的朝臣面面相覷。

        「皇上……息怒!」宮中總管大太監尤一東隨谷若揚出了殿堂,見主子神色仍是極為不豫,抹著汗道。

        「如何息怒?!旁人勸進就算了,皇叔居然也敢開口,還要朕從後宮中挑人立后,他要的就是朕徹底死心,朕都等了那丫頭六年,這時要朕放棄絕無可能!」他咬牙切齒的說,俊容上滿是怒氣。

        尤一東低著頭,不敢多吱聲,主子心上的那人正是慶王義女雲絳紫。

        此女十四歲那年意外救了出宮遇刺的主子,主子對活潑率真的她從此傾心,只因當時她尚未及笄,不能立刻迎娶入宮,未料隔年笄禮過後,她上峨嵋山遊歷時突生重病,離京休養一年方才回來,之後竟變了心性,對主子避之如蛇蠍,死活不肯與主子親近。

        而主子這幾年仍不顧各方壓力,不立后等的就是她。想主子乃天子至尊,奉上的又是皇后之位,這該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怎知她就是不希罕,拒主子於千里之外不說,之前還追在織造大家唐元寧身後跑,還說要嫁這人,可那唐元寧早有婚約,不可能接受她。主子這幾年實在給慶王府的這位郡主氣得不輕,偏今日慶王在朝上還敢提議讓別人做皇后,這不是明著幫女兒再拒絕主子一次嗎?難怪主子震怒。

        「朕不是讓你帶話過去,讓那丫頭今日過來,怎這時候還不見人?」谷若揚忽問。

        「這……奴才再去催。」

        「不必了,催也沒有用,朕倒要瞧瞧,她敢拖到什麼時候才來見朕!」他磨牙的說。

        「是……」尤一東膽顫心驚,對這位不上道的郡主著實不知該說什麼好,從來沒人敢讓皇上等,她可說是天下第一人!

        「回承乾殿去。」

        這說不催,還是趕著回承乾殿去,尤一東哪能不明白,主子是怕萬一郡主來了,見不到他的人又走了,這是刻意回去等她的。

        「皇上!」

        谷若揚步出太和殿一段路後,聽見這聲音立刻停下腳步。

        「母后怎麼來了?」他轉身後輕蹙了眉,見母后身後跟著大批朝臣,顯然這群人在他拒絕立后後,火速去將母后請來了。群臣未達目的不甘心,這是讓母后也出面相逼。

        太后年近五十,保養得宜,依舊風華絕代,整個人瞧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

        「哀家聽說你再次駁了群臣的好意,不肯立后?」太后見了他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切入重點。

        谷若揚神色陰沉,瞧了眼她身後那一干臣子,群臣心慌沒敢迎上他的目光,然而心想:皇上雖說誰再敢提立后就賞誰五十大板,但此刻提的可不是他們,是太后,瞧他這下還能如何?

        谷若揚瞇了眼,怎不知眾人的心思,他們這是拿太后出來抵擋他的怒氣。

        「皇上都老大不小了,不僅沒有皇后,連膝下也無子,哀家本也想讓你慢慢挑,挑個可心如意的,但這一挑也挑得太久了,哀家不想再空等下去,你這就給哀家一個交代吧!」太后語氣硬了。

        「母后,朕—— 」

        「別給哀家砌詞推搪,這會兒你就給哀家一句立不立后即可。」太后這回決心逼到底了。

        「朕……暫且不立。」面對態度強勢的太后他仍是不為所動。

        「你!」太后頓時氣白了臉,在群臣面前拉不下臉來,這兒子居然連她的面子也不給?!可她再氣,也不能拿皇帝怎麼樣,只得深吸一口氣,改口道:「既然你看不上眼前的人,那就讓後宮進些新人,即刻舉辦選秀,讓各地送來秀女待選,若有滿意的就立為皇后,若沒有留下幾個尚可的,也當為後宮添人,人多才好早日為你誕下皇嗣。」

        眾臣眉峰一跳,若是讓秀女入宮,豈不是找人與自己女兒競爭?這又不大願意了,特別是左右兩位國相,這臉色是掩不住的沉凝。

        而太后之所以會退而求其次,不要求馬上立后,改以選秀女,是因為她不求兒子能從中挑到人做皇后,目的只要兒子多臨幸那些嬪妃,盡快誕下皇子,讓西朝後繼有人。

        谷若揚見母后已退讓,眾人面前也不好再給母后難看,便道:「朕明白母后的意思,會慎重考慮的。」

        「考……考慮,只是考慮?」這答案她是不滿意的。

        「母后,這是兒子的孝心,還盼母后別逼得太急才好。」他淡聲說。

        這話一出,太后唇一抿,勉強壓抑下不滿與怒意。她聽出兒子的警告,若自己再逼下去,他可連這點推託的面子也不給了,為了保存自己的顏面,只得點頭,「那好吧,哀家就給你時間考慮,希望……你不要讓哀家失望了。」

        說完,悻悻然領著一干宮女離去了。

        群臣瞧太后同樣鎩羽而歸,不免失望,但這時誰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紛紛低著腦袋趕緊告退,若不然讓皇上抓了大尾,剛好留下來挨板子。

*             *             *

        承乾殿內,一名女子正坐在其中,此女芳齡二十,修眉端鼻,顏若朝華,清麗脫俗,只是此刻她目不斜視,戰戰兢兢的,看起來十足坐立難安。

        谷若揚無聲凝視著阿紫,眉頭正一寸寸地收攏著。「妳可來了。」

        他雖未說讓她幾時進宮,可拖到宮門即將關閉前才來,打什麼主意他能不清楚嗎?這是不想待太久,屁股一沾座就想以宮門要關了為由離開。

        「臣女……本來早上就要來的,可想起皇上要早朝,便又等晚些……到了中午,想皇上要午膳,不好打擾,便又等下午,到了下午,想您日理萬機,必得小憩一會兒的,所以拖到這時……」她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

        昨日是元寧哥哥抬陸明雪為正妻的日子,她跑去鬧場,吵著要做唐元寧的小妾,怎知他居然也隱身在唐府,自己說的那些渾話,全讓他一字不漏地聽見了,他這是氣得讓她進宮認錯來著,她百般不願意來見他,但又不能抗旨,這才拖拖拉拉地來了。

        「可都有理由,且理由充份啊!」谷若揚坐在御案後,雙手相碰,嘴角帶著冷笑,眼中星火紛繁。

        她乾笑著,依舊不敢正視他,眼神始終在其他地方飄忽,所以根本沒看見他眼瞳深處正在算計著她什麼。

        「妳對朕何處不滿意,不如說來聽聽。」他忽然道。

        她不安的挪了挪臀。「臣女……不敢不滿皇上什麼……」

        「妳敢欺君?!」

        「臣女哪裡欺君?」她一驚,身子一跳,跪下了。

        見她慄慄危懼的樣子,他又冷笑,想她十四歲初見他時,對他親暱異常,仗著他的寵愛,經常敢對他使小性子,可這會兒卻是怕他怕得像見鬼了。

        「起來吧,朕沒讓妳跪。」他沒好氣的說。

        阿紫眸光流轉,不知該起不該起?起就得對「欺君」一事做出回應,不起腿又痠……但最後還是起了,因為腿太痠了。

        「皇上,臣女不是欺君,是覺得……不該打擾您……」

        「打擾?妳不知朕就盼妳打擾嗎?」他將話說得又直又白又熾熱,那情意赤裸得讓人不能閃躲。

        她一窒,對上他的雙目,驚覺他銳利的眼神彷彿能挖出她深藏的祕密,不禁馬上又低垂下頭,畏首畏尾的道:「臣女……臣女惶恐……」她心思飛快地轉,想著到底要怎麼應付才能不得罪他,又能擺脫他?

        她急得汗都流下來了。

        「皇上,慶王爺求見。」尤一東進殿來稟報。

        「父王來了?」救星到!阿紫大喜,立刻站了起來。

        「朕沒召見皇叔,皇叔怎麼來了?」他冷淡的問,這是不見的意思。

        「父王來定是有要事要與皇上商量,您怎好不見?」她心急滴汗的說。

        「朕早朝時才見過皇叔,他手邊沒什麼要事的。」他涼聲回她。

        她抹汗,誰都知道父王雖管織造,但其實是個涼差,說有什麼急事也著實說不通,可這會兒父王若不能進來,怎救她出去?她心急如焚。

        「尤一東,先讓皇叔回去,若真有事,明早—— 」

        「皇上,臣是來請安的,臣請安來了!」殿外居然傳來谷明華大聲喧譁的聲音。

        谷若揚臉色微變。「去瞧瞧皇叔怎麼了?」他吩咐尤一東。

        尤一東速去速回,回來後稟報道:「回皇上,王爺喝醉了!」

       「父王喝醉了?那可糟了,皇上請容臣女出去瞧瞧,若真醉得厲害,失態在宮中鬧了起來,豈不衝撞皇上了!」阿紫忙說。

        谷若揚沉了臉,「一起去瞧吧!」

        他起身往外走去,阿紫當然也趕緊跟上。

        一到外頭,果然看見谷明華滿面通紅,讓人攙扶著還站不穩,見到谷若揚馬上要上前行禮,但一個踉蹌,反而跌坐在地上。

        「皇上,臣該死……連……連站都站不好……」說著,頭垂下,似醉倒了。

        阿紫連忙上去扶他,「父王,您怎麼了?」

       「我還要喝……嗝!」谷明華打了個酒嗝,腦袋垂到胸膛上。

        阿紫聞到酒氣沖天,忙對臉色難看的谷若揚告罪道:「皇上,父王喝醉了,不如臣女先帶他回去歇息,明日再請父王進宮向您請罪。」

        谷若揚望著癱在地上醉醺醺的人,薄薄的唇譏誚地勾起,好一對父女!這作戲功力逼真到都能去當戲子了!

        「嗯,回去吧。」他皮笑肉不笑,仍是同意放人。

        阿紫露出喜色,趕忙扶著谷明華出宮。

        父女倆一走,尤一東立即上前道:「皇上,這分明是演的,您還……」

        谷若揚垂下眼瞼,緩緩地笑,「罷了,這丫頭朕有辦法治,你去回覆母后,就說朕同意選秀了。」

        尤一東極為訝然,「您同意了?!」

        「沒錯,朕同意選秀了。」他本還猶豫著,這會兒讓這丫頭激出一股決心。

        尤一東點點頭,瞧主子的神色,暗自心驚,看來這位郡主不會好過了。

        而另一頭,父女倆剛走出皇宮,阿紫就連打了三個噴嚏,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但她不以為意,扶著谷明華上了王府的馬車後,感激涕零的說:「謝謝父王搭救!」

        此刻的谷明華眼神清明,哪還有醉意?「小意思、小意思,父王來得可是時候?」他問。

        「嗯嗯,您出現的時機正是關鍵,救了女兒一命。」她豎起大拇指稱讚。

        他軒軒甚得。「那就好!」

        「不過,您為了阿紫得罪皇上,這可怎麼辦才好?」她一臉的歉疚,父王知曉自己怕那男人,得知她進宮,擔憂她這才冒險裝醉進宮瞎鬧一場帶她走,但那男人如此精明,定是了然於胸的,對父王難免動怒。

        他不以為意的揮揮手,「父王這是酒後失態,哪與妳有關。」若被怪罪,他一肩挑,絕不牽連女兒。

        她心頭一熱,「父王待阿紫太好了!」

        「父王就妳一個女兒,不待妳好,要待誰好?」他一臉的寵溺。

        這阿紫並非自己所親生的,是逝去妻子親戚的女兒,雲家在前朝、阿紫三歲時,滿族被抄斬,無子無女的他念妻子在世時十分喜愛阿紫,在雲家出事後出面力保下她,請先皇准許他收阿紫當義女。先皇見阿紫年幼不經事,便饒她不死,又念他膝下無子承歡,這才同意將阿紫給他,並封阿紫為郡主,但畢竟為罪臣之後,並未賜她谷姓。

        阿紫抱著谷明華有些激動,鼻子都酸了。「父王,阿紫不嫁算了,一輩子陪伴您也好。」她說的是真心話,這世上的男人唯有父王值得她付出,她願意一輩子孝順他做為回報。

        「妳啊!說什麼不嫁,之前怎還纏著人家唐元寧?」他笑問。

        她笑得尷尬,那元寧哥哥不過是她用來擋谷若揚的擋箭牌,自己哪裡是真想做人小妾。「父王,您曉得女兒苦衷的,這會兒何苦消遣阿紫了。」

        他聞言嘆氣,可不是,女兒苦衷他是最清楚的,而這份苦他們父女倆也只能往自個兒肚裡吞,是一絲一毫也不能顯露出來的……

*             *             *

        慈鳳宮裡,太后盯著尤一東送來皇帝親自定下的選秀條件,一抹冷笑由嘴角逸出。

        尤一東低著頭,只等太后認可這份東西,他這才好領命去辦接下來的事。

        「凡西朝在京的貴族之女,十六至二十歲者皆得入宮參選,哀家記得過去選秀並不只拘在京的貴族之女,且這年紀也不能超過十八,你那主子這回倒是改規矩了。」太后冷冷的說。

        尤一東面色不動,只是陪笑道:「皇上說,讓各州各縣送人進宮,太過勞師動眾,就由在京的貴女進宮待選即可,而太后娘娘向來也不喜小題大作,這麼辦是最為恰當的。」

        「哼,說得好聽,最為恰當?旁人不知,哀家還能不解嗎?!你那主子誰也不要,目標就只有一個人,這條件是為她訂的,這宮門是為她開的!」她動氣的說。她這還想兒子竟真的願意選秀了,正高興之際,看了這選秀條件才知為什麼,這謀來為去就只為了一個雲絳紫!

        尤一東一驚,腰身伏得更低。「太后娘娘息怒,皇上的心思……您明知又何必動怒……」雲絳紫乃慶王義女,貴為郡主,年屆二十,居於京城,依此條件聖旨一下,勢必入宮待選。

        「住口!哀家就是知道才生氣,哀家的兒子是一國之君,又是品貌非凡,要一個女人,竟還要看她的臉色,且這一看六年,這丫頭若對他有心,早就聽命入宮了,這還推推託託,打死不應,這樣的女子皇上還要她做什麼?」

        「這……皇上對慶王府的郡主是真心真意……」

        「真心的只有哀家的兒子,那丫頭不知好歹,哪還有半點真情?你那主子費盡心思要將她弄進宮來,這不甘願的女人就算進宮對他又怎會盡心伺候?且屆時他眼裡只有她,又怎會看上其他秀女?回去告訴你主子,哀家不同意讓阿紫進宮!」

       其實她對阿紫這丫頭本來也是很喜愛的,但見這丫頭幾年下來根本無心入宮來侍奉自己兒子,因而對她厭上心頭,極為排斥。

       「這個……啟稟太后娘娘,皇上還交代奴才轉達您,若您同意……皇上保證對進宮的秀女一視同仁,不會特意偏寵誰,之後也必會有秀女留下,不會全數遣返,太后娘娘為後宮添人的心願不會落空。」尤一東趕緊說。主子早知道太后會有此反應,事先讓他備著這些話,說出來讓太后安心。

        太后聽了果然變了態度,「他真能做到一視同仁,並且真會將秀女留下?」

        「皇上確實如是交代。」

        「那好,若他做得到,不讓哀家空歡喜一場,那哀家就同意讓阿紫那丫頭也進宮待選。」

*             *             *

        太后那方搞定了,這頭的慶王府接到入宮待選的聖旨卻是雞飛狗跳。

        阿紫臉白得像冬雪,那谷明華亦是急得跳腳。

        瞧這聖旨今日才收到,居然就要她明日便入宮,這未免也太突然,一般來說,奉旨入宮的秀女十五日前會得到通知,讓秀女能有時間與家人道別,還可利用時間補強宮規禮儀,可這回竟是讓人措手不及,更像急著將人逮進宮似的。

        谷明華朝那送聖旨過來的公公抗議此事,誰知那公公竟明白的說,聖旨是十五日前便開始送至各秀女府上的,而慶王府的這份不巧是最後送達,因此才會顯得倉卒些,要請他們見諒了。

        阿紫聽了傻眼,這哪是不巧,分明是故意將聖旨拖到最後一刻送達,不讓她有時間收拾包袱逃跑。

        送走大內公公後,阿紫氣憤之餘,哭喪著臉問:「父王,女兒這是讓皇上算計去了,這該怎麼辦?」

        谷明華鐵青著臉,「就只剩裝病一途了。」

        「就這麼辦!這一病多晦氣,宮裡這麼多貴人,萬一過了病氣給任何一個都是大事,就算阿紫想進宮也會被趕出來的。好,我明日就裝病不進宮待選了!」阿紫捏著拳,絕不讓谷若揚算計成功!

        「父王會幫妳的,明日妳就儘管病得下不了床,剩下的交給父王打發。」

        父女倆連夜商量出應對之策,以為萬無一失,卻沒料再周全的辦法到了隔日也都不管用了。

        「原來郡主病了,這可怎麼得了啊?」谷若揚怕她不肯乖乖進宮,竟派自己的心腹尤一東親自來接人,尤一東一聽阿紫染病,十分憂心。

        「可不是,這近來入秋,氣候乍冷乍熱,阿紫的身子本就不算強健,難免生病,只是不巧,竟在入宮待選前受寒,臣實在愧對皇上,大罪一樁、大罪一樁啊!」谷明華搖頭,裝模作樣的說。

        「王爺也無須自責,這郡主真要病了,皇上心疼都來不及,也不會怪罪的,不過,這也是巧得很,皇上見這天氣多變,擔心王爺年紀大了容易受寒,臨出宮門前才讓奴才帶了御醫過來,說是順道為王爺檢視一下身子,盡一份身為子姪的孝心,所幸王爺這會兒身子康朗,那這御醫正好給郡主瞧瞧。金大人,你在這兒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進去給郡主治病。」尤一東有備而來,連御醫都給帶來了。

        在谷明華阻止不及之下,尤一東已經領著御醫闖進阿紫的院子裡去了。

        金御醫進屋後,先喊了一聲,「郡主,失禮了。」

        躺在床上裝病的阿紫一愣,就見這御醫不由分說地抓起自己的手把脈。

        這一把脈,還真讓金御醫皺起了眉頭。

        「如何,郡主可有大礙?」尤一東急問御醫。

        「這個嘛……郡主身子是寒了點。」

        「寒?」尤一東心頭一跳,他奉命今日無論如何一定要帶郡主入宮,若她真染病,這就麻煩了。

        阿紫暗笑,開玩笑,這既然要裝病就要裝得像,昨日她與父王商議定後,為免露出破綻,她泡了大半夜的涼水,這沒病也泡出病來了。

        嘿,這苦肉計她是下了重本的,但若傷點身能換得不進宮,這買賣划算得很。

       「郡主確實是受寒了。」金御醫據實以告。

        尤一東臉一沉,「那病情嚴重嗎?」

        「病氣入體,最好是臥病休養個幾日為妥。」

        阿紫趕緊應景地咳了幾聲,臉色殷紅殷紅的,瞧起來病得不輕。

       「看樣子阿紫今日是不方便進宮了,萬一將病氣過給皇上,那可就罪該萬死了。」谷明華馬上說。

        尤一東冷笑,皇上交代的事他從來不辱命的。「王爺放心,皇上身子強健,哪可能輕易染上病氣,金大人不妨先給郡主開個藥方吧!」他朝金御醫暗地裡使了個眼色。

        金御醫在來以前就被囑咐過了,到了王府一切聽命行事,立即開出了藥方,這裡頭竟需要千年人蔘一支,讓谷明華與阿紫都目瞪口呆了。

        千年人蔘乃宮中才有的珍寶,價值連城不說,更是十分稀有、千金難得,她不過是染了風寒,吃了這玩意不會補過頭,反而折壽嗎?

        「這千年人蔘只有宮裡有,想必皇上不會吝嗇拿出來給郡主治病的,事不宜遲,救命要緊,來人,快將郡主抬上馬車,進宮取蔘!」尤一東毫不耽擱,立刻要人抬阿紫走,這就是病了也得進宮去醫。

        「慢、慢著……我這病沒那麼嚴重,王府有雪蔘,湊合著用就成。」她慌忙說。

        「郡主貴重之軀,哪能湊合,您若有閃失,皇上定不饒奴才,重病要有重藥醫,一切有皇上,郡主不用憂心。大家還等什麼,還不將郡主抬走?!」尤一東橫了心的道。

        「千……千年人蔘王府裡像是也有一支,阿紫不用進宮。」谷明華回神後也來攔人。

        「王爺與皇上客氣什麼,王府怎可能會有這樣的東西,就算有,等級也必定贏不過宮裡的,王爺若是疼愛女兒,就別耽誤救人的時間了。」

        「可是—— 」

        「王爺有話對皇上說去吧,這會兒先別妨礙奴才辦事了。」尤一東格開谷明華,將阿紫強抬入宮。

        這下,阿紫真恨不得病死算了,起碼一了百了。



【第二章】 被打了臉

        虧谷若揚真捨得,這千年人蔘當真大方的讓她吃下肚,而她也慘得補到流鼻血,補過頭後風寒是好了,但身子卻是更虛空了。

        「雲姊姊今日的精神可好多了?」一名清麗奪目的女子走進阿紫的屋裡,關心的問。

        這人叫秦芬兒,也是秀女之一。

        這回符合待選資格的秀女共十七名,目前全住進儲秀宮裡等待遴選,因此次的秀女個個都有點來頭,便配有獨立的屋子住,不像過去通常二至三人才配得一屋。

        秦芬兒就住在她隔壁的屋子,不過畢竟是入宮待選的身分,即便往日在府裡僕婢如雲,到了宮裡沒有位份也只能凡事自己來,沒人可伺候。

        她進宮時染病,秦芬兒熱心,主動過來照顧她,這點讓她頗為感激。

        「我好多了,今日可下床了。」她其實還虛著,鼻血偶爾滴落,但總不好一直賴在床上讓秦芬兒照料。

        「那太好了,咱們進宮這是第三天了,可雲姊姊一直病著,並未參加秀女的宮儀集訓,今日淑妃與德妃兩位娘娘要親自檢視大夥兒的儀態姿容,妳的身子好轉,恰好趕得及拜見兩位娘娘。」秦芬兒高興的說。

        淑妃與德妃是目前後宮中位分最高的兩人,這次奉太后之命主持大選,幫皇上挑人,所以這兩位是絕不能得罪的,今日誰若敢缺席,就是不將兩人放在眼底,之後也不用選了。

        這兩位娘娘的背景阿紫是知道的,淑妃莫香凝的爹是左相莫千里,德妃季霏嫣的爹則是右相季汐山,這兩人家世過人,連帶使得她們在宮中的地位也高人一等。

        秀女將來若想在宮中一切順意,這兩人自然是不能得罪的,不過對於壓根不想進宮的阿紫來說,她何必費心去討好誰。

        「我雖能下床,但這骨頭還痠麻著,今日恐怕無緣與兩位娘娘見面了,不如妳去替我請個假,若有人問起,就說我身子依舊不便,日後再向兩位娘娘請罪問安。」她尋了藉口不去。

        這病也有病的好處,不用出去跟人囉唆,而且她巴不得兩位娘娘對她印象差,直接將她的名字剔除出去,如此皆大歡喜。

        秦芬兒訝然,她居然敢不去?「雲姊姊,咱們既然進了宮,這前程就要自己爭取,眼下咱們還只是個秀女,怎好不給兩位娘娘面子,妳這還是去一趟的好。走吧!」

        她也是好心,擔心阿紫開罪兩妃,以後日子會不好過,還是強拉著她出去。

        阿紫拗不過秦芬兒,被拖來了,淑德兩妃檢視秀女的地方就在儲秀宮前的廣場,她們到的時候,所有秀女早都到了,就連兩妃也已高坐椅子上,眾人的眼睛全盯著她們看,心想她們著實大膽,這種場合也敢遲到!

        秦芬兒自是不好意思,心下惴惴,但阿紫則就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了。

        莫香凝與季霏嫣一身珠翠羅衣,皆是容顏嬌艷無雙的美人,兩人瞧向遲到的阿紫與秦芬兒,表情各有不同。

        莫香凝雖不悅,但還忍著沒說什麼,可這季霏嫣的不快就清楚的寫在臉上了,本想教訓人的,但還沒開口已有人先起身斥道—— 

        「才只是待選的秀女而已,就敢讓淑妃與德妃娘娘等,妳們這兩個丫頭分明不知輕重,這將來有幸入了宮門還不會目中無人嗎?」

        這說話的人是年紀三十的成嬪成秋雨。

        今日檢視秀女儀容的除了淑德兩妃外還有她,成秋雨位份雖不高,卻是第一個伺候谷若揚的人,在谷若揚十五歲時,先皇指她給谷若揚侍寢,谷若揚登基後,她也入了後宮,但谷若揚成年後幾乎不曾與她親近過,因不受寵,所以位份始終抬不上去,遠遠不如比她晚進宮的莫香凝與季霏嫣。

        不過儘管她地位不高,畢竟是老人,對宮中的事務比任何人都熟悉,所以太后讓她也來協辦。

        她位輕無寵,平日只能靠討好兩妃過活,這會見阿紫與秦芬兒開罪兩妃,瞧是機會,馬上要修理她們給兩妃看。

        秦芬兒很緊張,馬上就道:「咱們不是故意的,是……路上遇點事耽擱了,還請兩位娘娘原諒。」

        「大膽!遲到了還有理由,這宮中規矩還不清楚嗎?任何事也比不上見娘娘們重要。妳叫什麼名字,將名字報上來,讓娘娘們知道,記著之後得特別調教。」

        「我……姓秦,名芬兒。」秦芬兒白著臉的報出自己的名字。

        「秦芬兒?我想起來了,妳爹不就是秦將軍嗎?不過,說將軍是好聽,實際上只是個掛著將軍職銜卻是手上無兵的閒人,妳能參加采選,這資格是勉勉強強才過的,如此居然還不知感恩,敢無視於兩位娘娘?」

        成秋雨這話說得既傷人又汙辱人,秦芬兒聽得臉色死白。她父親秦孝越受先皇提攜成為將軍,但因為能力普通,晉王之亂時又未建下什麼功勞,之後並不受當今皇帝重用,所以手上無兵,這點常私下受人恥笑,不料成秋雨今日當眾說出,讓人極為難堪。

        阿紫哪裡見得成秋雨這般欺人,立刻道:「是我慢吞吞才害得秦芬兒遲到的,要責怪就責怪我,不關秦芬兒的事。」

        成秋雨這才注意到阿紫,見阿紫目光不遜,不禁瞪了眼,雖說這次的秀女都是世家出身,但貴女遇到宮裡的嬪妃怎麼都矮上一截的,這丫頭敢與她明著嗆聲,立即令她火大了。「妳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既然說是妳的錯,那就報上姓名來,叫什麼、誰家的女兒?」

        「我是慶王府上的雲絳紫。」她報上名號。

        「慶王府上的郡主,這就敢囂張了—— 等等,妳……妳是雲絳紫?!」成秋雨本來還張牙舞爪的,忽然間大驚失色。

        「沒錯,我就是雲絳紫。」

        「原來妳就是……咳……罷了,下回準時些,別再遲到了。」成秋雨臉色有些青白,咳了兩聲後,再張口語氣軟和多了,匆匆說了兩句話收尾就當教訓過了。

        眾人瞧她之前那張揚的樣子,以為阿紫要倒大楣了,誰知竟是雷聲大雨點小,草草了事。

        季霏嫣見成秋雨沒逞威替她出氣,不高興的站起身,讓自己的宮女巧珠虛扶著,貴傲的走過來。

        「慶王的義女,難怪敢目中無人,可慶王見了本宮尚且問安,妳這位王府郡主倒是沒學到什麼規矩。」她對阿紫說。

        「娘娘說得是,阿紫是沒規矩,以後會改。」阿紫沒什麼悔意的道,對這位淑妃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季霏嫣何時讓人這麼漠視過了,馬上變了臉,「改以前得先責罰,否則妳記不住今日之過。來人,打臉二十。」她打算用刑給所有人看,以儆效尤,免得其他秀女有樣學樣,也敢對她不敬。

        然而這成秋雨聽了卻是神色一緊,馬上附耳過去,對季霏嫣低聲說:「娘娘,您有所不知……」

        阿紫不知成秋雨對季霏嫣說了什麼,讓季霏嫣看她的眼神突然如針刺過,犀利得很。

        「娘娘,算了,您身分高貴,別與她計較了,咱們還是開始來評選秀女吧。」成秋雨朝季霏嫣咬完耳朵,便打起圓場來。

        可那季霏嫣並沒有因此緩了臉色,神情還多了一股妒恨。「成嬪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說本宮度量小,好計較?」她反而責怪起成秋雨。

        成秋雨一臉為難,心知她聽了自己的話後,反而較起勁了,正要再說什麼,莫香凝已經走了過來。

        「好了,我雖不知成嬪對德妃妹妹說了什麼,惹德妃妹妹更生氣,但成嬪說得也沒錯,今日咱們是為了檢視秀女容姿而來,辦正事要緊,就別為秀女遲到這等小事動氣了,這兩丫頭今日暫且放過,若還有疏失再一併責罰。」

        季霏嫣與莫香凝地位看似相等,但莫香凝早她幾天入宮,隱然為妃首,莫香凝都說話了,她還怎好再為難阿紫她們,於是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頭,「既然淑妃姊姊說項,那我也就賣姊姊面子,這兩丫頭先不罰了。」

        秦芬兒聞言立即替阿紫鬆了口氣,這二十個巴掌打下來,這臉不腫破才怪,秀女最重要的便是臉面,這臉都腫了要怎麼見人?

        成秋雨也悄悄吞了口水,她方才告訴季霏嫣,眼前的雲絳紫是皇上私下喜愛的人,自己進宮的時間比任何人都久,這旁的功夫沒有,靠的就是耳聰目明,儘管皇上沒有對外公開說出自己中意雲絳紫,但這些年不立后絕對與這人有關係,她提醒季霏嫣能不得罪這人就別得罪,否則恐怕觸怒皇上,而自己也是在聽見雲絳紫的身分後才不再為難她的。

        這事告一段落後,淑德兩妃開始評選秀女們的儀容,秀女一個個上前讓莫香凝與季霏嫣細細審視,這瞧了十多人,發現還沒一個是真正出色的,兩人原本還帶著幾分擔憂而來,怕這裡頭有誰美過她們,可能搶了皇上對她們的寵愛,眼下似乎是可以放心了……接著輪到秦芬兒上前。

        秦芬兒是漂亮的,容姿娉婷,季霏嫣明顯有妒意,但若真比起來,秦芬兒還是輸給自己那份風姿綽約。

        季霏嫣高傲的睨她一眼後,故意無視的別開臉,莫香凝則是端著身段,雖有所忌,也沒多說什麼,兩人隨後將目光打量剛上前的阿紫身上。

        季霏嫣方才只顧著責怪阿紫不受教,倒沒仔細留意阿紫的容貌,此刻細瞧,見阿紫肌質晶瑩、芙蓉如面,姿色竟是不遜於她與莫香凝,甚至比她們兩人還多了份靈秀之氣,不禁想起成秋雨方才告訴她的事,瞧眼前這張臉孔,或許皇上真對她有幾分情意。季霏嫣妒意更濃,又見阿紫竟是一身簡單素色的常服,不像其他人慎重其事而來,不由得再次心生怒氣,這是自信自己美貌不需裝扮,還是根本不將她與莫香凝當回事,隨隨便便就敢拜見?!

        「雲絳紫,妳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季霏嫣質問。

        連莫香凝也皺了眉,「今日難道沒人告訴妳,咱們要檢視秀女的儀容,妳這樣是不是太玩忽了?」

        阿紫低頭瞧瞧自己的衣著,倒是無話可說。她不想來,是讓秦芬兒給拖來的,既是如此,她又怎麼可能會打扮自己,不過,失禮就失禮,能搞砸選秀最好,只要自己不出色,就不會被選中留下,因此她們越不滿她越好。

        「雲絳紫,妳這般輕視此事,分明是瞧不起本宮與淑妃姊姊,該當何罪?」季霏嫣索性借題發威。

        阿紫面不改色,但秦芬兒馬上焦急的替她解釋,「雲姊姊是因為這幾天染了風寒,今日身子才稍見好,來不及打理自己就趕過來拜見娘娘們,不是不重視此事。」

        「風寒?!好大的膽子,既是病了也敢進宮待選?」秦芬兒本想替阿紫開脫的一番話,季霏嫣聽了卻是更怒。

        阿紫眼珠子一溜,「就是,萬一我這病氣過給了兩位娘娘就不好了,兩位娘娘還是趕快將我送出宮去吧!」她興奮的請求,一心渴望被攆出宮。

        「放肆!這宮裡是妳說來就來,說走便走的地方嗎?慶王教出的好女兒,這般朽棘不彫,這回不給妳個教訓是不行了。」
季霏嫣沒忘了之前的氣,這餘怒未消,尋了理由又想給阿紫好看。「來人,將這丫頭拿下,連著先前的二十巴掌,本宮再加二十,一共四十,給本宮打!」

        左右的宮女與內侍立即聽令將阿紫抓住了,秦芬兒心驚,成秋雨更是緊張。

        「德妃娘娘,您三思……」成秋雨忍不住再提醒一次。

        季霏嫣目光凌厲的朝成秋雨一瞪,斥道:「本宮要處置一個秀女何須顧慮什麼,要妳在這多嘴多舌,滾一邊去!」

        她這是非動阿紫不可,就不信動了阿紫皇上會對她如何,皇上若真喜歡眼前這丫頭,先前為何沒有一點風聲傳出?若真有意思,一道聖旨就能讓這丫頭入宮伺候,又何必等到今日?由此可見成秋雨的話不可盡信。

        成秋雨見她動怒,也不敢再說什麼了,反正勸也勸了,該說的都說了,若之後真有什麼倒楣事也與她無關。

        阿紫被兩名宮女壓著,一名太監負責動刑,此時遠處站了位穿著金線銀白龍袍的人,他靜靜瞧著前方的動靜。

        「皇上,需要奴才前去救下郡主嗎?」尤一東有些心急的問。

        谷若揚擺手,「不必,你忘了,朕答應母后不偏袒她的,再說了,她也不是個會吞忍的主,就再瞧一會吧。」

        尤一東見主子冷靜的態度,這才一想,郡主出身王府,慶王可是寵著很,雖不刁蠻,可也絕不會讓人欺了去,難怪主子不急。

        「誰敢打我?」阿紫在太監打她前大喝。

        那太監還真讓她的氣勢給驚得不敢打下去了。

        「誰說我是自己想來的,我這是讓人押著來的,這會兒想走是不想害人,何錯之有?」阿紫揚聲問。

        「妳說讓人押來的,是誰押妳來的?」季霏嫣訝然問。

        「押我來的人是尤公公。」

        「尤公公?!」季霏嫣一驚,這尤一東可是皇上的心腹大太監,連自己都要看他幾分面色的人,居然是他親自去押這女子進宮的,這話若是真的,那成秋雨的話不就不假?皇上真喜歡她?!

        「妳莫要胡說,尤公公成日跟在皇上身邊,怎會去管秀女入宮的事,這要再亂說一通,別說德妃不饒,本宮也不饒妳!」莫香凝板著臉嚴肅的斥她。

        莫香凝不信阿紫的話,這丫頭瞧來聰明,但怎敢說這個謊,那尤一東是什麼人,堂堂一個總管大太監,會去管一個秀女的小事嗎?

        這丫頭要尋話解套可以,起碼也得找個像樣點的說詞,說出這話來表示這是個笨丫頭,而笨的人在這宮中活不久。

        阿紫冷笑,「淑妃娘娘信也好,不信也好,這便是事實。」

        「瞧來德妃說得沒錯,妳這丫頭真的欠打。」

        「我雖是秀女,可也是郡主,秀女選不上,出了宮後還是皇族,在場的宮女太監誰敢打我,汙辱皇族是重罪。」阿紫有恃無恐的說。

        這話一落,一干宮女太監全青白了臉龐,哪還敢對她動手。

        尤一東瞧著前方的狀況,不禁笑了出來,「皇上說得對極,咱們這位郡主伶牙俐齒的,哪裡吃得了虧。」

        谷若揚也笑了,自己看上的哪裡會是個軟柿子,潑辣得連他都吃不消。他瞧著前方的阿紫,寵溺地笑著。

        然而,他這笑容維持沒多久,臉就驀然沉下了。

        「好,宮女太監不敢打,就由本宮來打,本宮親自動手,其他人還有話說嗎?」季霏嫣不像莫香凝性子沉穩能忍,這讓人一激,就要上前自己動手硬是要阿紫好看。

        阿紫終於變了臉色,若由季霏嫣來打,她只能受著,就是父王在這裡也不好說什麼的,想來這回自己是在劫難逃了。

        忽然一陣風吹來,她彷彿聞到了一股極淡的龍涎香味道,立即向四周尋去,在眾人背對著的廊上瞧見了谷若揚。

        她與他四目相對,她心頭一緊,心知只要自己一呼,他定會來相救的……

        而他望著她,自己雖答應過母后,不偏寵她,但只要她肯主動向他求救,就算得罪母后他還是會保她的,只是,她肯開這個口嗎?

        肯當著眾人的面向他求援嗎?

        最重要的是,她肯讓人知曉他谷若揚鍾情的就是她嗎?

        她若肯這麼做,那便是願意到他羽翼下了,他期待著,張開包容保護的雙翅等著她……

        她看出他眼神裡的鼓勵,心裡莫名的有些痛,對不起……她不能要求他的庇護,他的羽翼再寬、再溫暖,她也不能貪戀。

        下一瞬間,季霏嫣那巴掌打到她臉上了,這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疼,感覺鼻孔裡一股熱流流出,鼻血流下染得她嘴上衣襟都是血,模樣頗為嚇人。

        谷若揚神情丕變,尤一東見了心驚,心知肚明主子這會怒的不只是打人的德妃,還有那不肯向他服軟的郡主。

        眼見季霏嫣又朝阿紫打去第二掌,谷若揚神色再變,這若真被打足四十個巴掌,那牙都掉了。他又急又怒的道:「尤一東,去找雁萍過來!」

        尤一東會意,主子礙於對太后的承諾,不方便自己出面,而長公主谷雁萍是皇上的親妹妹,她若去救人,德妃定是要賣這個面子的,他忙去找長公主過來救人了。

*             *             *

        阿紫眼珠子瞠瞪,「您……您怎麼來了?」

        半夜裡,她因為臉頰脹痛睡得並不安穩,半夢半醒間忽然發覺自己床前有人,驚醒過來後竟見到谷若揚,這一下嚇得不輕。

        谷若揚見有幾絲碎髮散落在她臉上,伸手替她撥開去,手一觸碰到她腫脹的臉頰,她馬上齜牙吸氣,痛縮了起來。見到她痛苦的表情,他手稍微一頓之後,還是堅定的伸手過去整理她的髮絲。

        她的身子極度僵硬,一動也不敢動,他無視於她的緊張,慢條斯理的整理完她的髮,又替她拽好被子,才在她的床邊坐下。

        「皇……皇上深更半夜過來,不知有何吩咐?」她心突突的跳,不安的問。

        他瞧她的目光沉靜而銳利,反觀她的眼神卻是躲躲閃閃,壓根不敢朝他看去。

        他看著無措的她,心中當真有說不出的滋味,儘管自己對她志在必得,也早已坦露心跡,但她始終逃避,這教他胸膛隱隱生出痛感。

        「今日為何不向朕求助?」他語氣冰冷的問。雁萍趕來時,她已被打了十下,所幸季霏嫣畢竟是嬌生慣養之人,力氣不大,但十個巴掌打下來,她的臉也打腫了,再加上她風寒才癒,體質虛弱,這幾下已然令她頭暈目眩,鼻血直流,當時的景況嚇壞不少人,雁萍也嚇直了眼,不管季霏嫣與莫香凝說了什麼,忙將她帶走醫治。

        而他則是忍到半夜才來探她,見她這副慘狀,那心痛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只是季霏嫣打她固然令他生氣,但眼前的這丫頭卻更讓他想掐死她。

        她就這麼不願意來到他身旁,就這麼討厭他?

        「這……」她不敢直視他了。

        「阿紫!」他要個答案。

        「臣女以為自己能受得住這四十個巴掌……」

        「妳受得住,朕受不住!」他勃然大怒。

        她咬著唇,用力絞起十指,這動作瞧得他一顆心彷彿也隨著她的手指被用力擰起。

        他一肚子火氣,再也忍不住,傾身覆住她的唇,她一驚,手抵著他掙扎,可他的舌果斷且強勢地追逐著她的,半點不令她喘息的與他澈底糾纏。

        這是一個懲罰的吻,虐著她的唇,折磨著她的舌,過了良久才離開她,可她這唇舌被人太過熱烈地侵佔,讓她一時沒法恢復神智,整個人傻愣愣的。

        瞧她這呆傻的樣子,感受自己唇舌裡還留有她嘴裡甜軟柔滑的氣息,他終於不再惱怒的低笑出聲,「阿紫,記得妳笄禮前還對朕說過,將來要做朕的皇后,霸道的不許朕將這位置給任何人,朕一諾千金答應妳了,可妳……為何反悔了?」他盯著她,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被自己吻得腫脹艷紅的唇問。

        她恍惚地憶起過去與他定情的事,那時自己愛向他撒嬌,對他予取予求,大膽的連后位也敢提,他毫不猶豫的答應她,還說等她滿十五行過笄禮,立即迎她進宮,做他獨一無二的皇后。

        當時她心中漲滿喜悅,一心只想與他天長地久,兩人從此比肩而立,與他一起笑看天下,成為古今最為恩愛的帝后。

        可哪裡會知道,人生會有意外……

        「對不起……臣女愛上了別人。」她言不由衷的說。

        他臉一寒。「別騙朕,更別說妳愛的是唐元寧,他已有心上人陸明雪了,人家夫妻恩愛,根本沒有一絲讓妳插得進去的縫隙,這些年妳不過是拿他當幌子,要逼朕對妳死心,可妳若真要朕死心,就別用那種眼神看朕。」

        「皇上是否誤會臣女了,臣女看您的眼神只有敬畏,沒有—— 」

        「哼,妳恐怕連自己都沒察覺吧,好幾次妳都用那渴望的眼神望著朕,一個女人如果不愛一個男人,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人,朕吻妳時妳也不會迷醉忘情。妳待朕分明有情,為何一趟峨嵋山下來,便像變了一個人,對朕敬而遠之,罔顧朕多年來的等待?朕要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忍無可忍的逼問。

        這個女人是這世上唯一可以掌握他喜樂的人,他不容她再逃避了。

        「臣女……臣女……無話可說。」她望著他黝深似烈酒的眸,心底一陣陣地抽緊,差點衝口而出地說出一切,但最終,她仍選擇沉默。

        他期望她能說出理由來,見她又閉上了嘴,心不由得一點一滴的陰寒下去,無比的失望。「妳這幾年就真的沒再想過做朕的皇后?」他啞聲問。

        「沒……沒有,臣女心中對皇上再沒有任何一點的情意存在。」她鼓起勇氣的告訴他。

        他聞言霍然站起身來,那目中有深深的受傷,想他谷若揚貴為一國至尊,放了感情在一個女子身上多年,竟得到這樣的回答?!

        「朕……明白了。」他心情在極度湧動後,驀然又平靜下來,這嗓音更是冰涼如水,不帶起伏了。

        「對……不起。」她忍不住說出這三個字。

        「不必說對不起,這是朕自找的。」他睥睨她後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阿紫只覺得眼睛酸澀,內心更是抽痛不已。

        她甚至有股衝動想將人叫回來,告訴他一切事情,請他別走,請他繼續愛她,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永遠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她……不可以去挽回他……

*             *             *

        在那夜之後,谷若揚沒再出現在她面前了,而阿紫被打後,季霏嫣與莫香凝得知她與谷雁萍交好,谷雁萍怎麼說也是谷若揚的親妹妹,又是太后唯一愛女,季霏嫣與莫香凝哪好不給谷雁萍面子,兩人不再找阿紫的麻煩,阿紫趁機佯稱養傷,這又混了幾日不出去,直到今日才又讓熱心的秦芬兒給拉出去參加秀女們在宮裡的集訓。

        今日是請宮裡的樂師教導她們樂理,皇帝的女人得琴棋書畫樣樣兼備才行,因此秀女們懂樂器是基本的,而她這算是第一次參加集訓,但可惜的是,她「不小心」打翻茶水弄濕了琴譜,又「失手」彈壞了兩把好琴,讓那負責教導的樂師當場綠了臉的拂袖而去,她在無師教導下,只好無師自通自得其樂了一下午,可奏出的聲音宛如魔音穿腦,吵得其他秀女快崩潰,就是秦芬兒也受不了,後悔拉她出來,私下拜託她早點回房休息算了,不用再參加集訓了。

        照理說,她這般問題多多的人物,在層層的遴選過程中早就該被刷掉回府了,可每次淘汰的名單裡永遠不會有她,她仍「屹立不搖」的穩穩被留下,她心知谷若揚就算對她死心了,也不會想讓她好過的,這是想繼續整她。

        她苦嘆,算了,再忍忍吧,明日便是秀女典,谷若揚會在大典上欽點秀女賜封,預料自己激怒他後不會被留下,到時候她就解脫了。

        在外頭胡搞瞎鬧其實也是挺累人的,她打算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兒,剛推開自己屋子的門,卻意外見到了谷明華,不禁驚喜萬分。

        「父王,您怎麼來了,莫非是有辦法帶我出去了?」她快步迎上前去,滿懷期待的問。

        谷明華卻是表情沉凝,「阿紫,父王這趟不是來帶妳回去的,是……是他出事了!」

        阿紫一怔後神情大變,父王口中的「他」,她自然知道是誰。「他出什麼事了?」她抓住谷明華的袖子急問。

        「他……他病了。」

        她容顏刷白,曉得他定是病得嚴重,否則父王不會明知她人困在宮裡走不開,仍是專程來告訴她這件事。「我立刻去看他!」她不多想,轉身就要衝出去。

        谷明華拉住了她,「妳做什麼,身為秀女不能擅自出宮,妳這一走罪可不輕。」他提醒她。

        她已急得淚流滿面,「我不管,他病了,我得在他身邊照顧他才行,他需要我!」

        「妳也知道他需要妳,可妳若獲罪最後誰來照顧他?父王告訴妳這件事,不是讓妳魯莽行事的。」

        他這話終於讓她冷靜下來。「父王說得對……我不能有事,我若出事,他又該怎麼辦……」她潸然淚下,心酸難受。

        谷明華將她拉過去桌邊坐下,他不怪她衝動,那人對她有多重要,他最是清楚,只是,她也是自己的心頭肉,自己不能讓她因那人獲罪。

        「我去向皇上告假出宮,得到允許再走,這就沒事了。」她抹去眼淚振作的說。

        「嗯,父王也是這個意思,只是,父王擔心明日就是皇上欽點秀女賜封的日子,他不會肯這時候放妳出去。」谷明華憂心忡忡的道。

        她驀然咬起唇,「其實……不只這件事……女兒幾日前又觸怒他了,當時話說得絕,怕是在秀女典前,他不會想見我……」她憂愁的垂下首來。

       「啊,妳又得罪他了?妳這是自斷後路了。」谷明華搖頭重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10:02 PM 編輯

【第三章】   說不出口的答案

  果然,阿紫主動求見,被駁了,谷若揚不見她。

  看來上回自己真傷了他,讓他自尊嚴重受損。

  「尤公公,勞煩你再進去說一聲,就說阿紫有急事求見。」她低著眉,好聲好氣的讓尤一東再幫忙進去傳個話。

  這沒辦法,有求於人,即便被刁難,也得忍。

  尤一東瞧著她,搖頭道:「郡主來得不是時候,皇上真沒空見您,等皇上空下來了,奴才會對皇上提您來過並且求見,若他要見您,會再通知您的。」

  這一聽就是推托之詞,那男人根本沒打算見她的意思。「我真有急事一定要見到皇上一面,請尤公公通融。」

  「這……」尤一東眼角輕輕往後方的承乾殿瞥去,窗子內有兩道銳利的視線,可那人沒指示,他也說不上什麼話。

  「郡主還是回去等皇上召喚吧!」他勸。

  「不,他若不見我,我這就在這裡等,等到他肯見我為止。」她不會輕易退縮的,她一定得求到許可出宮才行。

  尤一東無奈,見她不肯走,就這樣站在承乾殿外等,他也不敢趕她,只是這天色變了,怕一會兒會落雨,雖說有屋簷,但若風雨太大可擋不了什麼,她可就要淋濕了。

  他見不妥,趕忙走回殿內,見站在窗邊的主子神情陰鬱,不禁暗嘆了一聲。「皇上,不如見她一見,瞧她想說什麼吧?」他忍不住替她說情。

  「她敢對朕說那些話,敢說對朕沒有任何情意,既然如此,朕為何還要見她?」

  「可郡主剛病癒,眼看要下雨了,皇上捨得她淋雨?」

  「她說有急事,還能是什麼,不就是想出宮,為了離開朕才來見朕,朕難道還要心疼她?」他火氣上來,冷哼道。

  尤一東屏息,不敢再多說,但心裡想:主子也學會口是心非了,明明在乎,也騙自己說不在乎。

  事實上,自己也惱這位郡主的,她實在太難討好,這麼多年了,仍無視一國之君的深情,這樣的女子連主子的心都不要,她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一個時辰後,天空果真降下大雨,阿紫渾身都被雨水打濕了,卻完全沒有要離去的意思,谷若揚在窗邊盯著她被淋成落湯雞,俊美的臉上一片青色,眉心儘是黑氣。

  他煩躁的離開窗邊,打算不理她,回御案前繼續看他的奏章,但奏章上的字一個也進不到他的腦中,想的全是她淋雨受寒的畫面,這女人簡直煩人至極,干擾得他嚴重!

  驀地,一聲巨雷打下,尤一東匆匆入殿來。

  「皇上,郡主昏倒了!」

  「什麼?!」他猛地站起身,二話不說直奔外頭去了。

  大雨淅瀝,一群太監正撐著傘替倒在地上的人擋雨。

  他趕過去,雨太大,他身子也淋濕了,見她臉色雖蒼白,但一雙眼骨碌碌望著他,根本沒昏倒,得知自己上當受騙,他一咬牙立即起身要走。

  她馬上攥住他的龍袍道:「別走!」

  「放手!」他怒道,恨極自己讓這丫頭耍了,居然就這麼心急眼巴巴的出現在她面前。

  「不放。」他好不容易出來了,她哪可能放手。

  「大膽!」他喝道。

  她忍住驚懼,仍是死死攥著不鬆手。「皇上幫臣女一個忙吧!」

  他冷笑,「若是吵著出宮,那這個忙朕幫不上。」

  「父王得了急症,臣女得回去看看。」

  他笑得更諷刺了。「急症?!阿紫,生病這藉口當真這麼好用,能一用再用,你用完了換皇叔用,你想出宮連理由都這麼隨便,你當真認為朕如此好欺嗎?」

  她白了臉,被逼急了說道:「好,臣女實話告訴您,父王沒病,病的是旁人,總之臣女定要出宮一趟,但臣女保證,在明日您欽點秀女的大典前回來。」

  谷若揚只是定定望著她,望得她心寒顫抖,而雨仍落個不停,兩人身上全都淋濕了,一乾的太監與宮女卻是不敢靠近替他們撐傘。

  「病的是何人?」良久後,他擰緊眉,終究問了出來。

  「恕臣女……不能說。」

  他沉下臉。「不說就敢讓朕放人?」他怒得扳開她攥著自己不放的手。

  她的手被拉開,索性改抱住他的身子。

  想不到她這麼大膽,他一震,「雲絳紫?!」

  她焦急地落下淚來,「請相信我,我雖不能告訴您要去看誰,可我真的會回來,屆時您若欽點我留下,我……」

  「你如何?」

  「若您還想要我,我……留下便是。」她閉上眼,終於說道。

*             *             *

  大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雨停了,慶王府的馬車在宮門前將阿紫接走,直駛回王府,不到一刻鐘,一匹馬由王府後門悄悄奔出,一路朝城郊而去。

  馬兒出了城門,去到城邊的一處二進院落。

  宅子雖不大,但窗明几淨,乾淨整潔,一名中年婦人得到消息,已在門邊等待,見馬兒靠近,立刻上前去接人。

  「小姐,您來了!」

  阿紫很快下馬,朝婦人心急如焚的問:「張嬸,他怎樣了,還好吧?」

  「這……您自己進去看看吧。」張嬸說。

  「好,我這就進去。」她匆忙進門,朝最裡頭的屋子走去,屋外還有個年紀也頗大的長工,見她到來立刻替她開了房門。

  她走進屋裡,一眼瞧見床上躺的人,心一急,奔了過去。「暮兒!」

  床上躺著的是個男孩子,年齡約莫在五歲上下,那模樣精緻,竟是與阿紫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此刻他雙眼緊閉,臉色通紅,皮膚上還生出一點一點的紅痕水泡。

  「暮兒,你怎麼了,娘來了,來看你了,暮兒——」

  「夫……呃,小姐,小少爺正高燒昏睡,您這時叫喚他,他聽不見的。」大夫四十幾歲人,就在床邊,見她憂急,連忙如此告訴她。

  大夫見她衣飾華貴,顯然出身不凡,自稱孩子的娘,但頭上未束髻,分明未出嫁,斟酌了一下,還是稱她為小姐。

  不過,他瞧她將孩子安置在這偏僻地方,請人專門照看,心中已然有數,床上的這是見不光的私生子。

  可他也不說破,自己專替世族富賈治病,私下見多了不能說的秘密,因自己口風緊,即便診金再高這些貴人也願意付,也因為如此,這府上的人才會找上他為孩子看病。

  「高燒?」阿紫連忙摸孩子的額頭,還有身上的皮膚,果真燙得嚇人。「大夫,他這是怎麼回事?」她心驚的問。

  「小少爺這是出水痘了,這兩天得小心照護,要不然輕則留疤,重則可能致命。」

  阿紫聞言大驚,這水痘可不好醫治,是一種極容易死亡的病,她就曾見過王府的一個嬤嬤家裡的孫女因此喪命。

  「那我該怎麼做?暮兒不能有事。」她緊張的問。

  「小姐別著急,這種病我治癒過幾個,相信也能治好小少爺的。」大夫說。

  阿紫這才稍安了心,感激的點頭,「大夫若能醫治好暮兒,我定重金答謝。」

  「那就多謝小姐了。」大夫撫著鬚,診金是他該拿的,他也不矯情推辭。

  「不過,今晚到明日是關鍵,若這燒不能退,那小少爺恐怕還是會有危險。」他嚴肅再補充道。

  阿紫慌忙的將昏睡的孩子抱入懷中,口中喃念著,「暮兒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淚已惶然落下了。

  大夫見狀,曉得她愛子情切,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去看看藥煎得如何。

  張嬸端了一盆水進來,床上的孩子高燒不退,身上都是汗,張嬸打算替他擦身子再換上乾淨的衣服。

  「讓我來吧。」阿紫接過水盆,要親自為孩子擦身子。

  張嬸知曉她平日不能經常在孩子身邊照顧,只能得空偷偷過來見孩子一面,就連孩子生了病,也無法立即趕來,難免對孩子心懷愧疚,想為孩子多做一點事,便放手讓她料理孩子的事,自己悄悄退出去。

  阿紫忙碌的替兒子擦拭身子、更衣,這一忙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夜,天亮前才坐下休息,怔怔望著自己的寶貝。

  想起那男人問她,為什麼反悔不肯做他的皇后?

  為什麼不再接受他?

  她有苦難言,而眼前的這孩子,便是她說不出口的答案。

  十五歲那年,她去了峨嵋山遊歷,回程時卻發生了不幸,她受辱後有了身孕,之後她生下了雲暮……

  受辱時她腦袋受到重創,醒來後失了憶,不知孩子的父親是誰,也不知自己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在得知自己懷孕後,幾乎崩潰,父王聞訊趕來,悲怒不已,立時要她拿掉孩子,她雖恨孩子的父親污辱她,可肚裡的卻是自己的骨肉,孩子何其無辜,她不忍殺之,乞求父王讓她生下孩子。父王心疼她,雖答應了,但擔心失節生子的她不為外界所容,因此對外隱瞞此事,讓她以休養之名留在峨嵋山,直至生下孩子才帶回京城秘密撫養。回京五年過去,外人至今仍不知慶王府郡主有私生子一事。

  她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過活,明知谷若揚喜歡她,自己心裡也有他,卻絕不敢接受,因為若是雲暮的事曝光,便是欺君,連王府也將受到牽連,再加上自己失節,自慚形穢,哪裡有臉面對他,她早已配不上他,更遑論做他的皇后,她沒有母儀天下的資格,自己若真的厚臉皮坐上那個位置,那是污辱他,污辱整個西朝。

  她閉上眼,讓淚水狠狠的洩落下來。

  「娘……娘在哪裡?」雲暮夢囈了。

  她倏然睜眼,趕緊道:「娘在這裡,娘在暮兒身邊。」

  他眼睛並未睜開,身子似乎很不舒服,小小眉頭都蹙起來了。「痛……暮兒痛……」

  「暮兒哪裡痛?快告訴娘!」她心急不捨的問。

  「娘……娘在哪裡?暮兒難受,娘在哪裡,暮兒要娘……」他根本未醒,夢中哭喊著要娘。

  孩子這聲聲的哭喊,她為之心碎。「娘對不起你,是娘不好,娘不能時時在你身邊……娘對不起你……」她淚如雨下。

  「娘……暮兒好熱……好熱……暮兒吸不到氣了……」他忽然抓著脖子痛苦不已。

  她心一驚,慌忙大喊,「大夫!」

  大夫就住隔壁廂房,聞聲趕來,在外間的張嬸也衝了進來,大夫立即翻開雲暮的眼皮瞧眼白。「糟糕,危險了!」

  阿紫震驚,手腳都冰涼了。「暮兒……」

  「小姐先別擔憂,大夫會救小少爺的!」張嬸安撫道。

  她顫抖的點頭,眼淚直流。

  大夫也是個醫術高明的,馬上對雲暮施針,幾針下去,雲暮逐漸安穩下來,氣息不再沉重,但身子仍十分燙人。

  「這會兒得想辦法讓他快點退燒才行,再燒下去腦袋都會燒壞。張嬸,去拿冰水過來,用毛巾浸冰水替他擦身子降溫。」大夫吩咐。

  張嬸即刻去辦,不久取來冰水,阿紫幫著用冰水不斷替孩子降溫,這一忙直到天亮,孩子的體溫才降下脫險,但她也累得倒在床邊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一雙小手輕輕地捏著她的臉,她略略動下鼻子,太累了,不想理會,繼續睡。

  「娘……」

  聽見這稚嫩的聲音,她驀然驚醒了。「暮兒,你醒了?!」她驚喜道。

  小傢伙還是很虛弱,但臉龐已不再紅得像滴血,臉色恢復自然了。「是娘照顧暮兒的嗎?」

  「是啊是啊,暮兒可還有哪裡不舒服?」她忙問。

  「沒有……暮兒很好,就是肚子餓了。」小傢伙靦腆的說。

  她一愣,瞧自己真是失職,連孩子醒來該吃東西都沒想到。「好,娘這就去請張嬸——」

  「小姐不用忙了,奴婢熬了粥,小少爺這就可以喝了。」說著張嬸已經端著一盅溫粥進來。

  阿紫臉有些紅,「還是張嬸細心,懂得照顧人。」

  「小姐別這麼說,您是貴人,這些事本就是咱們這些下人該做的,您只管吩咐就好。」張嬸笑道。她是慶王爺找來照顧雲暮的人,自然知曉阿紫的身分,但她謹守王爺的交代,絕不洩漏任何事,在這裡,阿紫就只是一般人,小少爺也只能在屋裡稱她娘,出了這宅子,只當她是姑母。

  阿紫笑得尷尬,說了聲謝謝後,拿了碗粥親自喂雲暮,「來,喝過粥就更有精神了。」她含笑喂他。

  「娘喂的粥特別香呢!」雲暮歡喜的喝下粥。

  她聞言臉微微的紅,孩子長這麼大,自己餵過他的次數寥寥無幾,為守住秘密,她不能經常來看他,怕教人發現他的存在,可這也剝奪去他們母子相處的機會。

  「暮兒下次別再生病了,你可嚇到娘了。」想起他昨日的險況,她鼻子又酸了。

  雲暮卻是搖頭,「其實暮兒生病也不錯,這樣娘就能來照顧暮兒了,這沒什麼不好。」孩子這話再度讓她的心刺痛了起來,對他越發感到虧欠。

  「娘……不是好娘……」這眼眶一紅,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娘別這麼說,暮兒說這話不是要惹娘傷心的,娘很好,很愛暮兒,只是暮兒身分不能讓外人知道,暮兒理解娘的為難……娘別哭了,您是好娘……」雲暮十分懂事的說。

  「是啊,小姐的苦衷小少爺懂的,您確實是好母親,這不就特地由宮裡趕來照顧了小少爺一天一夜,您這份心誰還懷疑?」張嬸也道。

  「我這算什麼,暮兒是我的孩子,病了我怎能不來——等等,一天一夜?!現在什麼時候了?」她心驚的問。

  「太陽剛下山,這會酉時了。」

  「酉時?!」她大驚,一張臉灰白。

  今日是他欽點秀女賜封的日子,她答應要趕回去的,她答應了他,可已是酉時了,就算她現在回去,秀女典恐怕也已結束了……

  失約於他,她的心一團亂,非常清楚,他該會有多震怒。

  「娘,出了什麼事?您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驚慌?」雲暮關心的問。

  「我……」她張口卻不知該怎麼告訴他,自己觸怒皇帝,估計回去後大概有罪好受了,她苦苦一笑。

  「娘,是不是有人欺負您,您告訴暮兒,暮兒找這人算帳去。」孩子護衛娘親的說。她笑容更苦了,「暮兒真是娘的好兒子,可惜娘得罪的這人,是沒人能找他算帳的……」

*             *             *

  宮裡氣氛凝重,宮人們互相走告,小心辦事,龍心難測!

  就連尤一東都心驚膽跳著,今日秀女典上,郡主竟沒有出現。

  主子這已是怒到最高點了。

  「茶涼了!」御案前,他道。

  那殿前伺候的太監嚇得趕緊上前要換茶,手才伸過去,他撥開道:「連這點事也辦不好,滾出去!」

  太監魂飛魄散到幾乎屁滾尿流了,趕緊縮回手,當真用滾的出去了。

  滿殿氣氛緊繃。

  「尤一東!」他再喊。

  「奴才在。」尤一東聞聲緊張地走上前去。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面目陰沉的問。

  「呃……回皇上,即將到戌時了。」

  「都這個時候了嗎?」他神情陰霾。

  「皇上,也許郡主是有事情耽擱了……要不,奴才讓人去王府瞧瞧怎麼回事?」尤一東抹汗的建議,他從沒見過主子這麼生氣,這讓他跟著心驚到連膽汁都要溢出來了。

  「不用了,她不肯跟朕,所以不惜欺騙朕,是朕愚蠢,以為她會守約,讓她再狠狠耍了朕一回!」他怒不可抑。「哼,她既然不想做朕的女人,朕何必勉強她!」這次,他當真對她徹底冷了心。

  剛滾出去的那個太監這會兒又不知死活的扶著腦袋進來了,尤一東立刻壓低聲怒問:「你這奴才還敢進來,有什麼事?」

  「這……有……有人求見。」太監口吃的說。

  尤一東厲眼朝他瞪去,惱他沒眼色,「皇上此刻誰也不見,去攔!」

  「可是……是郡主回來了……」

  「什麼,郡主回來了,你怎不早說!」尤一東一喜。

  谷若揚也聽見了。

  「主子,郡主回來了,要讓她進來嗎?」尤一東忙問向主子。

  「她這時回來做什麼?還想乞求朕的原諒嗎?遲了!晚了!讓她跪,讓她跪在承乾殿外直到朕喊起,不——讓她到錦繡宮去,朕在那裡見她。」他陰寒一笑後,改了主意。

  「到錦繡宮去?那不是德妃娘娘的地方?」尤一東訝然,不解主子要郡主去那裡做什麼?

  錦繡宮,修建得美輪美奐、富麗堂皇,符合季霏嫣德妃的身分,只是,阿紫不明白,他為何要在這裡見她?

  阿紫思緒翻飛,低著頭讓尤一東領著進到內殿後,不安的抬頭望去,卻是怔住了。

  谷若揚與季霏嫣正坐在一塊,他身上的龍袍已換下,穿著淺黃絲綢常服,衣領半敞著,露出他半片結實的胸膛。他並沒有瞧她,只握著季霏嫣細嫩的手在把玩,兩人那親昵之態,令阿紫不禁止住了呼吸,連該行禮都忘了。

  「怎麼愣著不說話,若無話就下去吧!」谷若揚終於瞧向她,可語氣淡淡,心緒像是沒有什麼起伏,對她徹底的漠然。

  不,她忙回神,自己不能走,她是專程回來請罪的,她曉得自己這回真的惹怒了他,他若治她欺君,連父王都受牽連,她必須取得他的原諒才行。

  「臣女失信於皇上,錯過秀女典是因為有要事走不開,請皇上原諒,臣女不是存心故意的。」她跪下說。

  谷若揚盯著她不說話,一旁的季霏嫣卻是笑得十分喜悅,自上回她打了這丫頭的臉,皇上就不曾再到過她的錦繡宮了,她正憂愁氣惱,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他這就來了,還不只如此,居然將這丫頭叫來,當著她的面和自己如此親密,也許如成秋雨說的,他對雲絛紫是有些鍾情的,但那情份絕比不上對自己的。

  「你膽子不小,皇上欽點秀女的大典你也敢缺席,要知道母后得知你失蹤不到,大怒不已,本要人立即到王府去提人回來問罪的,要不是長公主替你求情,你這是有幾條命都不夠死——你的命不要那是自找的,卻害得皇上心情不佳,只選了一名秀女納為嬪,後宮不豐,母后一直希望藉著這次選秀能多留下幾個人伺候皇上,大家姊妹多,這後宮才熱鬧,皇上也歡喜,可讓你這麼一鬧,不只母后失望,連群臣都對你不滿了。」

  季霏嫣這話分明說得口是心非,皇帝沒多留人,她最是高興,但在他面前,這話非得說得賢慧大度不可,而皇上也果然微笑了。

  阿紫直感到反胃,這宮裡真是最虛假的地方了,她無緣進來,才是好事,才不會受污染,也才不會變成與季霏嫣一樣虛偽的人。

  但得知太后在秀女典上大怒,還是令她難過的,太后惱她拒絕谷若揚,認為她不識抬舉,對她一直不諒解,如今怕是更加討厭她了。唉,那男人怎麼只留一個秀女,若多留下幾個,也許太后就不會那麼遷怒於她。

  「娘娘是不是高看了臣女,臣女未出席秀女典,當不至於影響皇上選秀,您這樣說,折煞了臣女。」阿紫回道。

  季霏嫣表情一變,自己方才的話確實無形中高捧了她,可自己意思是她搞砸了秀女典,要她為此擔罪,她反而針對自己的話,倒打自己一耙,季霏嫣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卻一時想不到話反駁她。

  「這裡是宮裡,不是你慶王府,德妃是朕的妃子,你頂撞她是忘了日前幾巴掌的教訓嗎?」谷若揚冷冷的問。

  阿紫心刺了一下,他提這事是贊成季霏嫣打她?

  季霏嫣立即喜不自勝,本還有些擔心自己上回打了她,惹皇帝不快,這會兒聽他這麼說,知道是自己多慮了。

  「沒錯,上回要不是長公主出面,你這張臉早毀了,這會兒也記不住教訓,又敢出言不遜?!」

  阿紫想反唇相稽回去,但瞧見谷若揚那明顯偏著季霏嫣的神色,心情不由得黯然下來。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外人,怎麼比得上季霏嫣是他女人的身分,她安靜的把嘴閉上了。

  「德妃何必與她爭論什麼,氣壞身子只會讓朕心疼。」谷若揚見她知自己有幾斤幾兩後,冷笑,轉而朝季霏嫣柔聲說。

  季霏嫣受寵若驚的投入他懷裡。「皇上說得是,她一個罪人身分,臣妾何必與她置氣。」

  阿紫瞧得心頭發酸,默默別過臉,不去看他們。

  「降罪的旨意明天就會落下,你等著就是。」谷若揚抱著季霏嫣,漫不經心的說。

  「是,臣女願意領罰。」阿紫心頭澀澀,起身要回去等著領罰。

  「慢著,皇上有說要讓你走嗎?這就敢擅自起身離開,真是沒規矩,慶王是這樣養女兒的?!」季霏嫣自以為有谷若揚寵愛,不遺餘力的為難起阿紫。

  阿紫怒,季霏嫣欺侮自己就算了,若連父王也說上了,她是絕對忍不了的。「臣女不好是臣女的事,別扯上父王。」

  「你這是什麼態度?本宮難道說不得什麼嗎?」

  「再怎麼說娘娘也是晚輩,父王是您的皇叔,娘娘不該這樣無禮。」

  「你敢說本宮無禮?自古先有君臣後才是父子,那慶王雖是皇上的叔父,但也是臣子,而本宮是皇上的妻子,他見了本宮也得下跪。」

  阿紫冷笑,「父王能跪的只有皇上和皇后,可惜,德妃娘娘還不是皇后。」

  「你說什麼?!」

  「臣女說你還不是皇后,等當了皇后再來說這話——」

  阿紫正說著話,谷若揚忽然怒火攻心的站起身拍桌道:「讓她當皇后難嗎?那也不過是朕的一句話,只要朕願意,她就會是皇后!」他眼神似能吞人。

  阿紫一窒,說不出話了。

  季霏嫣則是狂喜,皇后,他讓她做皇后?

  「皇上對臣妾真有此意?」她激動的問。

  「愛妃伺候朕也有幾年了,一直是全心全意的,朕如何不明白,今日朕到你這錦繡宮就是為寵幸你來著。」他朝她溫笑著說。

  季霏嫣簡直歡喜到不能自已。

  阿紫面無人色,「既然皇上要寵幸妃子,臣女不方便再留下了,敢問皇上,臣女能走了嗎?」她語氣冷硬乾澀的問。

  「不能。」

  「不能?皇上留宿在這兒,怎麼不讓她走?」那阿紫還沒說話,季霏嫣先錯愕了,皇上寵幸她自然要清場才行,留個她在此,不是礙事嗎?

  「她留下與朕留宿在此有什麼關係,且朕還在想明天要降什麼罪給她,讓她在這裡待著,朕比較有心思想出來。」他惡意的道。

  「皇上這是想羞辱臣女嗎?」阿紫白了臉孔。

  「你說呢?」他陰沉地笑。

  「臣女若不留呢?」

  「那儘管走,朕不勉強,只是,朕不知到了明天早上,會不會先責罰皇叔幫著你出宮的欺君之罪。」

  「您?!」他竟拿父王威脅她!

  谷若揚陰晦一笑,目光轉回懷裡的季霏嫣身上。

  「愛妃,該伺候朕就寢了。」說完,摟著同樣吃驚的季霏嫣進到寢殿去了。

  阿紫表情驚愕,他真要讓她在此見他與季霏嫣歡愛?

  「皇……皇上,雲絳紫還在外頭,臣妾……」寢殿內傳來季霏嫣遲疑的聲音。

  「你在乎有外人?」他問。

  「臣妾……」

  「她不敢闖進來的,她沒那個膽。」

  不久,寢殿內飄出了陣陣薰香,漸漸地傳出季霏嫣低吟的聲音……

  阿紫渾身一震後顫抖起來,她無所謂的,根本無所謂,季霏嫣本就是他的妃子,他們如何恩愛,都是應該的,反倒是自己,怎麼了,究竟怎麼了?

  她的心不該痛,不該有窒息的感覺!

  「皇……皇上……嗯嗯……」季霏嫣嬌吟著。

  不!她摀住了耳朵,告訴自己應該趕快逃走的,但顫抖的四肢卻像扎了根似的無法挪動半步,為了父王,她不能走!

  「德妃的皮膚可真是如凝脂般細緻潤滑,令朕愛不釋手……」

  「皇……皇上喜愛就好……皇上……皇……皇上……」季霏嫣語音破碎的嬌喊。

  阿紫忍了再忍,實在忍不住了,倏然站起身,終於奔出了錦繡宮。

  「郡主?!」守在外殿的尤一東急喚。

  她沒有理會,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在她白皙的雙頰上劃下兩道水痕。

  再在錦繡宮多待一刻,她也許就會心窒而死!

  她終究是無法忍受的,無法看他在自己眼前寵幸妃子,她以為自己不會有感覺,但她錯了,真錯了,過了多年,她依舊走不出那男人纏縛在她身上的繭!



【第四章 】調查雲家後人

  阿紫不顧一切地奔跑在偌大的宮中,什麼都不想,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哭泣。

  她淚眼模糊的奔跑過一道又一道的殿門,一層又一層的石階,在衝入御花園前,腰上忽然一緊,一隻手臂將她圈住,她的身子被拉進一個胸懷裡,讓人緊緊擁住。

  她心跳加速,用力喘息,竟是不敢仰頭去看抱住自己的人是誰。

  越過這人的肩頭,她驚恐的瞧見尤一東領著大批禁衛軍將他們圍住,她輕咽下口水,徹底清醒過來,得知自己方才幹了什麼蠢事,她竟然敢在禁衛森嚴的皇宮內苑裡狂奔,她不要命了!

  她緊張地想推開緊擁住自己的人,可他不為所動,她試著再一推,他稍稍鬆開了自己,但仍沒讓她脫離懷抱,僅對後頭的人說——

  「今夜之事不得張揚,退下。」

  「奴才遵命。」尤一東應聲,立即讓所有禁衛軍退下,僅剩自己一人站在遠處守候。

  「您……您怎麼追出來了?」她慘白著臉問谷若揚。

  「你翻騰了朕整座皇宮,朕能不追來嗎?」他低下頭盯著她眼裡殘存的淚光。

  「臣女……該死!」她臉色由白轉赤紅的道。

  「你的確該死。」  

  她終於仰起頭朝他看去,見他神色陰沉難度,她心驚的往後退一步,這次順利脫身了,他讓她離開他的懷抱。

  他目光高深莫測地望著她,「怕死嗎?不,朕不會殺你,朕會留你的命,這才能好好的折磨。」

  她倒抽一口氣,「您是故意的,故意將臣女叫去錦繡宮,故意與德妃恩愛,故意刺激臣女——」

  「你說得沒錯,朕是故意的,可你若不在乎,任朕再怎麼故意,你也不會受到刺激,更不會夜奔皇宮,鬧得雞犬不寧不是嗎?」

  谷若揚唇角勾起,對她今日的「表現」很滿意,她如果不愛他,不會這樣失控,而今夜她若沒奔出錦繡宮,真敢給他看到最後而無動於衷的話,那麼失控的人就會是他了。

  她終究沒教他失望,撐不了多久便跑了。

  這便證明她心裡有他,教他心中對她缺席今日秀女典之事稍稍釋懷了。

  然而,方才瞧她如入無人之境地穿梭在皇宮內苑裡,讓禁衛軍如臨大敵,自己若不出現,她恐怕會被當成刺客,魂斷禁衛軍的刀刃下,這生死一瞬也夠教他心驚膽跳了。

  「臣女……臣女……」阿紫雪白著容顏,根本說不出話辯解自己的行為。

  「朕雖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心結才會這樣一再拒絕朕,但朕沒有死心,你若不急,咱們就再耗著吧!」看著她語塞的樣子,他愉悅的說。

  「臣女以為之前已對您說清楚,臣女對您沒有——」

  「你說過的話不必重複,朕沒有耳背,很明白,倒是你,這會兒還想激怒朕遷怒於皇叔嗎?」他嚴厲了嗓音。

  她立刻搖頭,「別,別因我再牽累父王了。」自己那不堪的秘密,足以讓父王無顏見人,她不能一再連累他,想當初父王就不該收養她,那麼,也不會為她操心這麼多了。

  他看她的目光在月色中閃著莫測高深的光澤。「阿紫,其實你該懂朕的,若不是逼急了,朕如何會為難你?」

  她一眼望進他那詭譎多變的眸子裡,呼吸不由自主的屏住,腳卻忍不住的往後退去。他驀然握住她手腕,那力道就跟烙鐵似的牢固且剛強。

  「阿紫,朕願意將一切都給你,包括皇后的位置,更包括朕這個人,而你究竟在遲疑什麼?」

  在他強勢的氣息下,她神色窘迫,但心卻為之顫動,他手往她背上移去,五指指尖按住她,把她按進自己懷裡。

  「朕要你,就只要你而已,這樣……不行嗎?」

  睥睨天下的九五至尊,竟是這樣婉言的乞求她的愛……

  她闔上眼,任揪心的淚水滾滾而下。

*             *             *

  然而此時錦繡宮裡的季霏嫣卻是錯愕不已,因為真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前一刻皇上還擁著她,下一刻,聽見尤一東喊了一聲,「郡主!」他便立即拋下她離去了。

  雲絳紫,他是去追這丫頭了嗎?

  為什麼?

  忍不住回想起方才的一切,皇帝將阿紫叫來,一反往常的與自己親昵,但抱著自己時卻是心不在焉,難道,這些都只是為了做給那丫頭看?!

  季霏嫣心慌意亂,成秋雨說皇帝喜歡那丫頭,皇后之位是為她而留,自己本來半信半疑,心想自己哪裡輸給那丫頭了,且皇上若真要立后,就算不是自己,也還有個莫香凝,哪裡輪得到那丫頭?

  可這會,不得不信了。

  她倏然站起身,砸了一座花瓶。不,她不認輸,皇后之位非她莫屬,誰也不能來搶!

  阿紫缺席秀女典,自然沒資格獲選,不能再留在宮裡,隔日便與其他未被選上的秀女一起離宮,離宮前她想去與生病時曾照顧她的秦芬兒道別,這才曉得她就是那唯一被谷若揚挑中留下的人,如今她已被封為嬪,賜住宣榮宮,也已是一宮娘娘了,不好再見面,她只好在太監的催促下離開了。

  她在出宮前接到谷若揚降罪的聖旨,讓她回王府後禁足。她尋思著,他只說回去後禁足,那在回去前自己還是自由的,因此先去探了雲暮,見他身子恢復良好,連身上的水泡也消去不少,應該不用擔心會留下醜陋的疤痕,終於放下心來。

  她向大夫慎重謝過,又奉上一筆為數可觀的診金,這才回王府去。回去後,她立刻將自己鎖在房裡不踏出房門一步。

  谷明華見她如此,不住嘆氣,女兒的心情他了解,傷人七分,自傷十分,出宮前,她再一次狠狠的拒絕了皇上,傷了那人的心,同時也傷了她自己的。

  她不是不愛皇上,只是現實不容她愛啊!

  他這苦命的女兒,本來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命,一趟遠行卻教人毀了她一生,唉……

  阿紫黯然離宮的這一日,有一個人去到承乾殿。

  「那夜她去了哪?又見了什麼人?」谷若揚劈頭就問。

  面前的正是他的暗衛,阿紫於秀女典前要求告假離宮,他派人跟蹤她,這會兒就是要問清楚她那日的去向。

  「那日郡主先回了王府換衣服,之後便獨自趕往城郊的一處宅院,那宅院只住了三個人,一個婦人、一個長工,以及一個四、五歲的小少爺。」暗衛單腿跪地的稟報。

  「孩子?」谷若揚皺起眉。

  「她是去看那孩子?」他直覺問道。

  「是的。」暗衛回。

  「理由?」

  「奴才見裡頭有大夫進出,還傳出藥味,顯然那孩子病了。」

  「那孩子與她是什麼關係?」他神情犀利的再問。她說不能告訴他要見的是誰,他曾作過無數猜想,甚至疑心她真有男人,但從沒想過會是個孩子,這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奴才打探過附近的人家,都說那孩子姓雲,是孤兒,爹娘死前留了一筆錢給他,並交代兩個家僕守著他,因此他才與兩個下人共同生活,但奴才要再進一步查問,卻是什麼也問不出來了。」暗衛道。

  「如此神秘?」谷若揚眉蹙得更緊了。「你說那孩子姓雲,阿紫也姓雲,這會不會是雲家的孩子?」後面這句他是問向尤一東的。

  尤一東揪起兩道眉毛,分析道:「雲家十七年前是先皇倚重的將門,雲老爺子官拜將軍,可惜居然叛國通敵,洩漏軍機給金國得知,遭先皇得知後下令滿門抄斬,唯郡主讓王爺保下逃過一死。事隔多年,若雲家還有其他人僥倖活下,即便是遺腹子,這年紀也該有十六、七歲了,那孩子只有四、五歲,說是雲家的後人,不太合理。」

  「所以這孩子不該是雲家後人,不過,朕有個感覺,只要查出這孩子的身分,就能得到阿紫拒絕朕的理由。」谷若揚眉心一動,斂目說道。

  想起昨夜她受刺激奔出錦繡宮,自己強吻她,在他唇舌不斷相逼下,她被折磨得流淚,悲苦就像積雪重壓,無計可消除。他清楚曉得這丫頭是愛自己的,如今他必須知道的是,她不敢靠近自己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皇上說得是,那奴才這就找人去查那孩子的真正來歷。」尤一東馬上道。

  「不用找別人,你去找萬宗離過來見朕。」他吩咐。

  「皇上想找萬大人查此事?」尤一東訝然,那萬宗離是朝廷御史,主子與郡主的事到目前為止知道的人不多,之所以不想張揚,一是主子不願讓郡主有壓力,二是郡主根本不想與主子扯上關係,兩人這般僵持著,主子便不好對外表露心跡,可這回主子居然讓一個御史去查這事,這是有意公開自己與郡主的事了嗎?

  谷若揚知道尤一東在想什麼,一道冷笑劃過唇角。「阿紫的事還不到公開的時候,如何也要等到那丫頭肯對朕敞開心房再說,朕會找萬宗離是因為他能幹,朕每每派給他的任務,再難他也能給朕辦得妥妥當當,所以阿紫這事交給他當能有收穫。」

  尤一東恍然大悟,不過仍暗忖,那萬宗離年紀輕輕不到三十的年紀就已官拜二品御史,備受皇上重用,而今再接手郡主的事,瞧來是越發得皇上信任了,這人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奴才明白皇上的意思了,這就去宣萬大人過來。」他轉身要去宣人。

  「等等,去找萬宗離前,先去一趟長公主那裡,讓她有空去慶王府坐坐。」谷若揚在他離去前另外交辦這事。

  尤一東聞言想笑,主子對某人到底是狠不下心的,主子自己受折磨,也不忍那人受苦,主子只對一人上心,而那人唯雲絳紫而已! 

*             *             *

  午後,慶王府闖進了一個人,這人對王府熟門熟路,奴僕們見了她也不敢攔,讓她直奔阿紫住的紫雲閣。

  這人便是長公主谷雁萍了,她芳齡十六,花顏似玉,活潑可愛,直闖進阿紫的屋裡後,見阿紫躺在床上,以為她賴床不起,上去挖她起床,但當瞧清眼前人的模樣,谷雁萍不禁愣了愣,「阿紫姊姊這是幾天幾夜沒睡了嗎?怎麼這般憔悴?」她嚇一跳的問。

  眼前的阿紫雙眼布滿血絲,這臉色蒼白得像是見鬼了。

  阿紫攏攏躺久了發皺的衣服。「我的樣子很慘嗎?」

  谷雁萍用力點頭。「慘,直可比擬我當初以為陸明雲只要功名不要我時一樣的慘。」自己的心上人是今科狀元陸明雲,陸家曾被冤枉貪污而家破人亡,如今平反後,陸明雲發憤圖強高中狀元,光耀門楣後谷若揚已指婚兩人年後成親。

  可兩人並不是一開始就順遂的,陸明雲一心要復興陸家,言明有了功名才娶親,可這小妮子急了,以為他不要她,當時哭得死去活來,阿紫還特意進宮安慰了她好幾回,她現在是拿這事與阿紫比慘。

  阿紫苦笑,「我與你哪裡一樣,你那未來的駙馬只是想著先立業再成家,這是有指有望的,而我卻是……」她悵然不語了。

  「卻是什麼?阿紫姊姊倒是說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還是有我皇兄的,只要你願意,這還不是與我一樣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未來一樣是有指望的。」谷雁萍拉著阿紫的手說。

  谷雁萍本來也不知道皇兄對阿紫姊姊的感情,是經由唐元寧夫妻得知此事,這之後她便一心盼望皇兄能達成所願的與阿紫姊姊在一起,本以為這回的選秀會是個好機會,皇兄定能藉此留下阿紫姊姊為伴,哪知阿紫姊姊竟是連出席秀女典也沒有,硬生生地讓皇兄希望落空。

  「別說了,我不喜歡你皇兄,談什麼指望?!」阿紫別過頭去,澀然的說。

  「分明是口是心非!也罷,橫豎我今天過來不是逼你承認喜歡皇兄的,我是來約你一起去喝知禮街那攤豆腐腦。走,那攤子好久沒去了,這會兒本公主嘴饞想念得緊。」谷雁萍也不與阿紫再說皇兄的事,拉著她就要出門去。

  阿紫忙阻止的道:「我雖是告假才出宮,但畢竟缺席秀女典,皇上罰我禁足,我不能出去的,這一出去就是抗旨。」她一臉無奈。

  谷雁萍朝她眨了眨眼,「我說阿紫姊姊真夠笨的,皇兄只說禁足,又沒說禁到什麼時候,總不可能禁你一輩子,況且,你也不想想,既是禁足,便什麼人也不能見,而我又怎麼能光明正大的來,這不是有人授意又是什麼?」她提醒的說。

  阿紫一愣,原來谷雁萍是奉皇上的意思過來的,那男人終究不忍罰她……

  「好了,這下你可以放心的跟我走了吧?走,咱們喝豆腐腦去!」谷雁萍不再廢話,拉著阿紫的手往外去了。

  谷雁萍向來隨性,出宮不喜歡帶一票人招搖,阿紫更是獨來獨往慣了,兩人都不愛丫鬟跟在身邊伺候,因此這一個公主、一個郡主,兩個金枝玉葉竟是身邊無人的上街去逍遙,不只如此,這還大剌剌的就在路邊與人搶位子喝豆腐腦。

  這會兒終於搶到位子正大快朵頤,谷雁萍滿嘴食物的問:「這知禮街上好吃的東西不少,可就數這豆腐腦最好吃,阿紫姊姊說是不是?」

  谷雁萍十分鍾愛路邊小吃,而阿紫本來就不喜大魚大肉,對這庶民的點心也極合胃口的。

  「嗯嗯,好吃好吃!」阿紫不在意吃相,大口喝著豆腐腦,她自從宮裡回來後,整個人失魂落魄,一連好幾天沒好吃好睡,讓谷雁萍強拉出來後,才感覺自己真的餓了,此刻的這碗豆腐腦喝起來可是比往常好喝十倍。

  谷雁萍瞧阿紫食慾開了,吃得歡快,不再死氣沉沉,這也滿意了,如此就能對皇兄交代了。

  她正想著這事,忽地,聽見有人掀了豆腐攤的桌子。

  「這裡的老闆欠錢不還,還做什麼生意?!來人,把攤子給本公子砸了!」一名年約二十齣頭的翩翩公子竟是帶著大批僕從,惡行惡狀的來砸攤了。

  一時間不管是剛上門的、正在享用豆腐腦的,全嚇得四散,這攤子的桌子一張張被掀翻,掀到阿紫她們這一桌時,兩人眉毛一擰,火大了。

  「天子腳下,無法無天,這還有沒有王法?」谷雁萍怒道。

  「天子腳下又如何,本公子看不慣的照砸!」那帶頭的男子說道。

  「敢情你連皇上都不怕?」谷雁萍問。

  「怕,本公子怕得很,不過還是有膽先將這豆腐攤砸得稀爛再說,所以本公子勸你別好管閒事,滾一邊去!」

  「敢讓本公——敢讓我滾一邊去?!你不想活了!」谷雁萍差點說出自己的身分,但及時改口了,再怎麼說堂堂的公主在街上與人對罵也不像樣,再加上此刻身邊連個宮女太監侍衛也沒有,誰會信她就是西朝兄疼母愛的榮華長公主。

  只是這身分雖說不得,這氣卻是不能忍下的。

  「是你不想活了,我這帶來的人拳頭無眼,你自己不閃,萬一傷著活該,本公子不賠!」

  「你!」谷雁萍哪裡遇過這等無賴,氣結不已。

  忽然「啪」地一聲,那男子後腦勺被人打了。「誰敢打我?」他一愣後回身大怒問道。

  「本郡主打的,你敢怎麼樣?」這說話張狂又打人的不是別人,正是阿紫,谷雁萍有身分上的顧慮,她沒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反正她平日行走在外就是這副德性,讓人欺不得。

  谷雁萍見她動手開心的直拍手,阿紫姊姊就是夠霸氣,像這種人就是要給他好看!

  「郡……郡主?那裡的郡主?」男子本想馬上修理回去討回面子的,這一聽,先吃驚的問。

  「慶王府的,怎樣?!有意見?」阿紫揚起下巴問。

  「我是安樂伯的孫子李強,你就算是郡主也不能仗勢欺人的打我!」李強咬牙道,但話雖這麼說,安樂伯的孫子在王府郡主面前還是矮了一大截。

  「哈,你砸人家的攤子在先,還敢對本郡主說出仗勢欺人四個字?你要臉不要臉?」

        他被阿紫說得面紅耳赤,「這攤子的老闆欠我錢不還,我難道不能來討?」

  「他說謊,我爹沒欠他錢,他是栽贓,請郡主為小女子作主!」一名長相清秀的女子抱住阿紫的腿泣道。

  這人名叫月兒,豆腐攤老闆的女兒,阿紫和谷雁萍來了幾次光顧,自是認識月兒的。阿紫扶起她,「你起來說話,仔細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是。」月兒哭著起身。「這人仗著是安樂伯的孫子就敢強迫小女子做他的妾,小女子不肯,這人就因此翻臉,一個月來天天派人到豆腐攤鬧事,讓小女子做不成生意,日前還打斷小女子爹爹的腿,害得小女子爹爹這幾日臥床不能做買賣,只靠小女子自己打理生意。小女子氣不過告官,他竟是更為囂張,道他是世家子弟,欺凌小女子一家是天經地義。」

  「什麼?!你不過是一個安樂伯之孫就敢這麼狗仗人勢?!」谷雁萍一聽就冒火氣了,揪著李強問。

  「狗仗人勢又怎麼樣,要你這什麼都不是的小丫頭管!」李強壓根不知谷雁萍的身分,沒將她放在眼底,伸手就推了她。

  谷雁萍哪裡想到有人敢推她,這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到地上。

  阿紫見狀這還得了,在地上撿了他們砸攤落下的棒子,一棒往他頭上打下去,他登時血流如注。

  他怒極,「你——」

  「本郡主這是讓你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恃勢凌人,而你差得遠了!」阿紫瞪眼,她郡主的身分就足夠壓死這廝了。

  他聞言青了臉,「你……你這是要與我作對了?!」

  「沒錯!姓李的,本郡主要你向月兒一家賠罪,並且賠償砸壞攤子的損失,以及打傷月兒爹的療傷銀兩。」

  他張嘴錯愕道:「你這刁蠻粗暴郡主……我……我懶得理你!」他心知得罪不起阿紫,居然帶著人想逃之夭夭。

  「你有種別逃!」谷雁萍氣得大喊,以為就讓這廝逃掉了,卻忽見有幾個人追上李強,硬是將李強連同他的手下一起押回來。

  谷雁萍與阿紫訝異這替她們將人抓回來的人是誰?正要開口問,這抓人的只朝她們身後點了個頭,便押著人走了。

  「欸?這——你們要將這傢伙押去哪裡?」谷雁萍將人叫住問道。

  「公……小姐,這人損毀豆腐腦攤又傷人,我讓手下帶走了,之後會請安樂伯來領人,親自給交代的。」一名男子由她們身後走了過來,而帶走李強的正是他的手下。

  聽這口氣,像是連安樂伯也不怕似的。

  其實他本來要稱谷雁萍公主的,但立即想到她連被推倒也沒說出自己是誰,這便是不想輕易顯露身分,便只對她躬身作揖,權當見禮了。

  谷雁萍覺得這人面熟,再仔細一看,記起他來了。「你是萬宗離?」

  「小姐認出下官來了。」他微笑。

  這人五官俊朗,眼神銳利,一瞧就是個人物。

  「你怎麼會在這裡?」谷雁萍詫然的問。

  「下官也是來喝豆腐腦的。」他說。

  谷雁萍點頭,原來李強帶人來鬧時,這人已在這裡了,只是她與阿紫沒注意到他罷了。

  「謝謝你們替月兒教訓那無良的紈褲子弟,月兒感激不盡。」李強被押走,月兒感激的向三人道謝。

  「不用客氣,下官只是讓人順道擒了李強,真正見義勇為的是小姐與郡主。」萬宗離說。

  阿紫聽了這話臉龐不免有些發燙,自己雖教訓了李強,但也打得他滿頭滿臉的血,這兇狠模樣可不是一個郡主當為的。

  萬宗離瞧了眼她嫣紅尷尬的臉龐與神態,竟有些悸動,他對貴族千金向來沒有好感,認為全是一群喜歡裝腔作勢的矯情女子,可這位郡主似乎不一樣,頗為率真的一個人,難怪皇上對她另眼相待。

  「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月兒不用感謝,這就先去收拾被砸爛的東西吧,我們先回去了。」阿紫對月兒說。

  「咱們才出來沒多久,這麼快就走?」谷雁萍還捨不得回去。

  「還說呢,你皇兄雖說讓你放我出來透透氣,但畢竟沒有明說將我解禁,我這一出來就鬧事,萬一惹怒你皇兄,咱們倆都吃不完兜著走。」阿紫低聲提醒她。

  谷雁萍這才吐了舌,可不是,今日之事若傳進皇兄耳裡,自己就慘了,會被罵到臭頭的。「好好好,咱們快走吧!」她馬上同意回去了。

  「萬大人,今日多謝相助,咱們後會有期。」阿紫也識得萬宗離的,這人是御史,近年在朝中名聲響亮,辦了不少官員貪贓枉法的大案,讓人聞風喪膽,今日她們遇見他也算有幸,只可惜自己正被禁足中,不是交朋友的好時機,對萬宗離說完這話,她和谷雁萍就要離去了。

  「郡主請留步!」萬宗離卻阻止她。

  「萬大人還有事?」阿紫回身。

  他點頭,「既然有幸巧遇,下官恰也有事想請教郡主。」

  阿紫還沒說什麼,谷雁萍已經先按捺不住的問:「你這御史不是專門查弊肅貪、彈劾百官的嗎?阿紫姊姊可不是朝廷命官,你要問她什麼?!」

  他微笑,「下官叫住郡主,確實是為問案,這問的就是當年雲家被滿門抄斬的案子。」

  阿紫聞言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見她吃驚,他斂了笑容。「雲家當年通敵叛國,下官認為有可疑之處,所以想找郡主問問當年事。」

  「萬大人認為雲家之案有什麼可疑之處?」阿紫從沒想過會有人再對她提起十七年前的事,她驚訝後正色的問。

  「雲家當年私通金國,造成陣前將士損失慘重,此事舉國皆知,但雲將軍到死都不承認自己叛國,下官覺得這事有蹊蹺,想主動清查。」

  「你想為雲家平反?」谷雁萍訝然。

  「說平反太早,只是想重啟調查,將這事搞清楚。」

  「好,你問,我若知道的,必回答你,但當年我也才三歲,知道的事並不多。」阿紫道。雲家的事她只敢放在心裡不敢多問,一來顧及父王的感受,以為她還念著本家,二來,雲家犯的是通敵罪,根本問不得,如今既然有人有心主動要查,她樂見其成。

  「下官明白您能說的事可能不多,可您畢竟是雲家唯一的活口,下官能問的只有您。這裡並非說話的好地方,咱們不如換個地方坐下說。」

  他將阿紫與谷雁萍帶到附近的茶樓,要了雅間坐下後便開始朝阿紫問道:「雲家當年是由雲將軍當家,雲將軍是郡主的祖父,您是雲家三子的麼麼女,郡主的娘則是慶王妃的表妹,您因這層關係才讓慶王爺收養,下官想問,在雲家上下被問斬前,郡主可曾聽過大人們談論什麼?」

  阿紫蹙眉想了想。「當年雲家興旺,人口眾多,大人們談論的事小孩子們不會去留心,因此我對當時的事並無什麼記憶。」

  她能活下來就是因為當時還年幼,倘若已是懂事之齡,相信儘管有慶王力保,先皇也不可能饒她不死的。

  萬宗離沉吟了一會,繼續再問:「那雲將軍通敵的消息傳開後,府裡的人全被抓了起來待斬,當時,可有雲家人對您交代過什麼?」

  「府裡眾人下獄待斬,男女與孩子即被分開,大人們死前沒來得及對我說任何話,況且,當時他們以為凡雲家人皆無一倖免都得死,不知我後來有幸能活下來,又怎會想辦法交代我任何遺言?」阿紫嘆息的說。

  「那下官再問,你可曾為雲家不平過,甚至對先皇心生怨恨?」

  這話一出,阿紫臉色驟變,連谷雁萍都沒想到這人問話會這麼單刀直入,不留餘地。

  「沒有,我的命是父王救的,是先皇恩典才留下的,雲家的事我不知情,也無從恨起。萬大人這是要替雲家查案,還是要試探阿紫有無叛心?」阿紫嚴肅的問,眼底一片冰冷。

  萬宗離此刻才露出歉然的表情,「下官說話直接,不加修飾,得罪郡主了。」

  「你說話確實討厭,連我聽了都不舒服。阿紫姊姊是協助你理案,不是你問案的犯人。」谷雁萍也不滿的說。

  「下官也請公主見諒。」他亦朝谷雁萍道歉。

  「我見諒你做什麼,要阿紫姊姊不生氣才行。」谷雁萍看向神情緊繃的阿紫,瞧她若不肯饒這人,自己也會對他不客氣。

  阿紫心中雖惱,但見萬宗離眼神端正,並無任何惡意,這才緩下神色,「萬大人不愧是御史,問案不留情,希望你能本著這態度,鐵面無私的釐清案情。」

  「郡主寬容講理,既能不與下官計較,那就容下官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吧。」

  「你問。」她含笑道,其實對這人她頗有好感,至少,他不拐彎抹角,做事公允。

  「這雲家死了近百人,可知除了您之外,還有其餘活口?」

  阿紫心口驀然一跳,「沒有,我是唯一活著的雲家人。」事實上,雲家的活口不只有她,還多了個暮兒,只是,暮兒恐怕永遠都是個不能曝光的存在……

  他深看了她一眼後點頭,「那好,下官明白了,今日多有得罪之處,下官改日有機會定會賠禮。」

  問到此,他起身,施禮後離去了。

  阿紫表情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麼。

  谷雁萍輕推了她,「阿紫姊姊,這人都走遠了你還看,這傢伙長得是不錯,挺俊俏的,但你可不能被他吸引去,皇兄若是知道了,會宰了情敵的,你可別害皇兄失去一個得力的臣子。」她開玩笑的說。

  阿紫臉一紅,回神瞪了她一眼,「你這是說哪兒去了,簡直胡說八道一通!」

  她也起身往王府回去,那谷雁萍笑鬧的追上來,跟著一起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8 09:11 AM 編輯

【第五章 】  孩子不能留

  這日是雲暮五歲的生辰,特意央求阿紫帶他上廟裡拜佛,說是張嬸告訴他,凡孩子的生辰都是做娘的受難日,為娘的得忍受巨大的疼痛方能產下孩子,雲暮便想在這日替娘親祈福,感謝娘親辛苦生下自己。

  虧孩子懂事又有孝心,阿紫明知不該與他一同出門,但一股母愛湧上心頭,忍不住還是帶他去城外一座香客不多的佛寺參拜。

  雲暮鮮少與阿紫一起出門,開心不已,一路蹦蹦跳跳,阿紫見了又是一陣感慨,一般孩子與娘親出門再普通正常不過,可對他們母子而言卻是不容易,得閃閃躲躲不說,還不能顯出真正的關係來,這會兒她臉上戴著薄紗蒙面,好不教人認出身分,暮兒則只能喚她為姑母,不能稱娘。 

  她不禁低低嘆氣,自己能給這孩子的實在太少,欠暮兒的太多。

  來到佛寺,母子倆參拜大佛,雲暮對著大佛嘰哩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麼,阿紫聽不清楚,不過大致是請求佛祖保佑她平安健康之類的話,她心裡又是陣陣感動。

  小傢伙與佛祖講完一串話後,就吵著肚子餓了,剛巧旁邊有香客經過,笑著告訴他們佛寺今日有供應素麵可食,讓他們過去嚐嚐。

  阿紫謝過這人,帶著雲暮去到後方的膳房要碗素麵吃。

  膳房的小和尚見這一大一小,身上的衣飾不凡,尤其是雲暮,唇紅齒白,濃眉下的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模樣十足討喜,小和尚因而舀了特大一碗的麵給他,還附上別人沒有的甜湯圓。

  小傢伙瞧了歡喜,朝小和尚甜滋滋的道:「謝謝小師父了。」

  「這份量有點多,小少爺若吃不完,可以請你娘也吃一些。」小和尚瞧了一眼牽著雲暮手的阿紫,如此說道。

  「小師父誤會了,這不是我娘,是我姑母。」雲暮用童稚的聲音更正,他謹記娘與張嬸的交代,在外頭不能承認與娘是母子。

  「這樣啊,那就請你姑母一道吃,別浪費了食物喔。」小和尚笑咪咪的提醒。

  「姑母,這是佛祖賞賜的東西,咱們一起吃光光好嗎?」雲暮笑著轉頭問阿紫。

  阿紫含笑點頭,「嗯,咱們不浪費,你若吃不完,姑母也會替你吃乾淨的。」

  母子倆端過素麵和甜湯圓出了膳房,見外頭擺著幾張桌子,三三兩兩的人坐著吃麵,她與雲暮挑了角落的一張空桌,母子倆坐下享用食物。

  雲暮吃得津津有味,這時有人過來找阿紫說話,她剛捐了不少錢給寺方修建廟宇,住持特意過來道謝,阿紫不得不走開一會兒。

  有個中年人見雲暮一個人吃麵,也端著碗麵靠過來了。「這裡能坐四個人,大叔與小少爺一起坐如何?」這人笑臉問。

  「這桌子是我和姑母坐的,但你要坐也是成的。」雲暮大方同意。

  這人坐下後開始吃麵,邊吃邊與他閒聊道:「小少爺生得聰明侍俐之相,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雲暮見他和善,露出小貝齒笑道:「是雲家的啊!」

  「哪個雲家這麼有福氣,能生出這麼討人喜愛的孩子?」大叔呵呵再問。

  「就城郊的雲家啊!」雲暮童言童語的回說。

  「城郊有不少戶姓雲的,這樣說大叔還是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家,不如說說你爹娘的名字吧?」

  「暮兒沒有爹。」雲暮嘟起小嘴搖頭道。

  「這樣啊……那總有娘吧?」

  「娘嘛……」

  「是啊,你娘叫什麼名字呢?」

  「我娘叫……叫娘啊!」

  這人表情有些微僵了,正要再多問兩句,阿紫已和住持說完話回來了,見雲暮身旁有陌生人,馬上警惕的拉過雲暮要走。

  「欸,您別急著走,我只是過來湊桌吃麵的,見小少爺相貌好,多聊兩句,問他是哪戶人家的孩子,他倒逗趣,只回城郊雲家的,您教得好啊,這孩子不容易拐,不過您若嫌我囉唆,不想被打擾,我換桌坐便是。」這人摸著油肚,識相的說。

  她低頭瞧向雲暮,以眼神詢問他說的話可是屬實。

  雲暮點頭,這人沒說謊。

  阿紫這才又將目光調向這人,見他身材圓胖,模樣老實,就像是一般的香客,因此沒再多心。「小孩不懂事,哪裡說得清楚什麼,呃……你留下繼續吃吧,咱們還有事,本來就該走了。」她不願與人多說什麼,帶著雲暮離開了。

  阿紫與雲暮一走,這人樸實的眼神馬上變得犀利起來,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朝那住持走去。

  兩人一同走到寺裡的偏僻之處,那住持當著他的面脫下袈裟,扔在地上後,由懷裡掏出一本冊子,交給這圓胖的人。「事成了,將這物事交給萬大人吧!」

*             *             *

  當夜,承乾殿內,谷若揚瞪著手中冊子裡的某幾個字,一雙眼諱莫如深,久久未語。萬宗離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的看著他,自是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事實上,當自己看到這冊子的內容時,也是極度吃驚不信的,更因此猶豫著該不該據實以告。

  他向來以鐵面著稱,從不曾對誰心軟過,但,此事若對皇上說出,那女子必是沒有活路了,而他,並不想她死……

  「這確實是她親筆所寫的?」谷若揚陰沉問道。

  「是的,臣屬下親眼見她寫上去的。」萬宗離回道。

  谷若揚驀然閉上眼,臉色有抹死灰。

  萬宗離暗自嘆氣,凡是捐獻佛寺的錢不管多寡,都要登記,而他交給皇上的就是登記捐獻者姓名的冊子,郡主寫的捐獻人姓名是雲暮,但因雲暮年紀小,捐的錢又大筆,寺方怕這錢來歷不明,要求再註記真正捐獻人的姓名以及與孩子的關係,而關係欄上,郡主寫下的卻是「母子」兩字。

  低沉的笑劃過谷若揚的臉龐,一股狠辣的力道拂過去,御案上的東西盡數掃到地上去。

  「朕不信!」阿紫怎會有孩子,怎可能,怎有可能?!

  尤一東落膽,吞咽了幾口唾沫後,忙對萬宗離問:「除了這個冊子外,還有什麼能證明那叫雲暮的孩子是郡主生的?」他希望這不是真的,要不然,自己不能想像愛了郡主多年的主子會是怎樣的痛心與憤怒。

  「下官曾去見過郡主,也問過她一些與雲家相關的事,郡主說雲家除了她沒有第二人,可她說這話時,眼神閃爍,下官善於觀察人的表情,靠這觀察入微的功夫破了不少案,而下官清楚瞧出郡主沒有說實話。」

  谷若揚雙拳緊緊握起,他猜想過千百個阿紫逃避他的原因,但絕無這一個,絕不是因為她有私生子而拒絕他!

  「那孩子……是什麼時候有的?」他聲線冷凝的問。

  「臣查過了,推估那孩子是郡主十五歲那年上峨嵋山時懷上的。」萬宗離說。

  「啊,那年郡主在峨嵋山休養身子,任皇上怎麼帶訊讓她回京,她都不肯,直到一年後才下山,原來這是留在那裡產子?!」尤一東驚訝道。

  「她那男人在峨嵋山?」谷若揚滿臉怒意的問,她說愛上別人了,他不信,原來是真的?

  「那男人也許死了,也許失蹤了。」萬宗離告訴他。

  「死了?失蹤了?萬大人這話怎麼說?」尤一東趕緊替主子問仔細。

  「下官派人跟蹤了郡主兩個月,她除了幾次去探望孩子外,不見她再與什麼人見過面,且下官也細查過,城郊的那處宅子五年來,除了慶王經常造訪,以及偶爾來為孩子看病的大夫外,從無其他訪客,且孩子只說有姑母沒有爹,這麼多年了,若這人還存在,又怎會不來看孩子一眼?所以下官大膽推斷,孩子的爹早已不在了。」

  「若真死了最好,否則,朕必定將他碎屍萬段!」谷若揚妒恨湧現,摧心剖肝的道。

  「皇……皇上,恕奴才多嘴,那郡主已失節,您……您還要她嗎?」尤一東忍不住顫聲問。主子愛了郡主多年,那郡主卻是背著主子生下別人的孩子,郡主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連侍奉皇上茶水都不夠格,如何還能做皇上的皇后?

  萬宗離也望著谷若揚,想知道他有何打算。身為帝王,對一個已經委身他人,身子不潔的女子他還想要嗎?

  殿內一片恐怖的寂靜,彷彿一切在瞬間都可能毀滅,萬宗離與尤一東心驚膽跳的等待谷若揚的答案,但下一瞬,他人卻旋風般地消失了。

*             *             *

  睡夢中的阿紫頸上傳來劇痛,那火辣辣的痛楚,令她無法呼吸,甚至想叫也叫不出聲,她驚醒的睜開眼睛,看見谷若揚大手正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她心中大驚,「住手……」她扭動著身子抵抗。

  「為什麼……為什麼……」谷若揚雙目儘是猙獰的血絲,那暴戾的神色彷彿是一隻野獸。

  她的脖子快要被擰斷了,疼痛不已,目光漸漸渙散。

  忽然間脖子上的壓力鬆了,她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眼裡的瘋狂是什麼,他已經堵上了她的唇,沒有愛意,沒有溫柔,只有發洩和懲罰一般的吮吻。

  她掙扎著,用力去捶打他,可他似乎失去了理智,鋼鑄般的身子壓著她,她肩胛一涼,傳入耳裡的是衣衫被撕裂的聲音。  
  她又驚又駭,羞辱的眼淚登時汩汩流下。「您瘋了嗎?」

  「是,朕瘋了,你讓朕瘋了!」他肆虐她雪白的頸子,吮咬得她疼痛不已,可他毫不心疼。

  她和別的男人有染,生下別人的孩子,她怎麼敢?!他的三千愛寵都給她,到最終換來卻是一場背叛?激烈的憤怒波濤洶湧、無法抑止,他想殺了她!

  她忍無可忍地咬破他的唇,鮮血從他的口裡混到她的口中,血腥味瀰漫。

  他更加狂亂了,手探到她破損的衣襟裡,重重的揉捏她的豐盈,她渾身戰慄起來。

  「住手,我求求您住手……求求您……」她幾乎泣不成聲的哀求他。

  他身子一震,終於停下動作了,看著神情驚恐萬狀的她,他心臟用力一縮,揪痛起來,眼睛熾暗得無法形容。

  阿紫揪著凌亂的衣裳,淚光模糊的望向他的同時,也是一怔,因為她從沒有看過他如此受傷甚至絕望的眼神。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曉得他此刻恨不得殺了她!

  「若……若揚哥哥……您怎麼了?」她顫聲問。

  這聲「若揚哥哥」,登時讓他恍惚起來,她上峨嵋山以前都是這麼喚他的,他的阿紫回來了嗎……

  他身子顫抖了,尤一東問,自己還要她嗎?不,他怎能忍受身心都不潔的女人?!他如何會想再要她?!他不要她了,不要這女人了!

  但……如果不要,自己怎麼會這樣的恨?恨得想殺了她……

  「若揚哥哥,您這樣……阿紫……怕……」她發抖的要去觸碰他的臉頰,而他在她的手碰到自己前,用力將頭顱埋進她頸項間。

  殺她,他竟想要殺她,他怎麼做得到?他怎麼能殺得了她?!

  他緊緊的抱住她,緊得她幾乎窒息,可她不敢掙扎,怕再度刺激了他,她的手在他背上輕拍著。

  瞬間,他身子又再度僵硬,狠戾的推開了她。「雲絳紫,你聽著,朕不會放過你,此生此世,不管你愛的是誰、心裡有誰,你都只會是朕一個人的!」憤恨、狂烈、溫柔、不捨,所有複雜的情緒,一一從他眸中交錯而過。

*             *             *

  城郊,雲宅。

  是夜,粉雕似的孩子闔目正睡得香甜。

  他今日向佛祖祈求賜福給娘,讓娘平安健康、長命百歲,也順道請佛祖幫幫忙,讓他能時時刻刻與娘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遊戲,還一起睡覺,他不知佛祖是否答應了,但想佛祖心腸好,再加上這是他的生辰希望,相信佛祖不會小氣不允的。

  因此,他直至入睡,嘴角都是上揚的。

  他正好夢中,渾然不覺外頭正落下淅瀝大雨。

  而一個黑衣人靜聲走進屋子,來到他的床前,這人眼底流露出一股殺機。

  黑衣人剛拔出腰間的匕首,一道響雷便閃下,那匕首在雷光中顯得無比鋒利。

  這人嘴角輕揚,殺人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更何況對方還只是個孩子。他舉起匕首,神色一狠就要朝孩子的咽喉落下——

  與此同時,雲暮突然張開了眼,黑衣人一驚,微頓了手,但僅是一瞬間的遲疑,很快的又要再往下刺去!

  「住手!」驀地有人在門邊大喊。

  黑衣人心驚轉頭之際,手中的匕首立即教人格開了,另一個蒙面男子出現與他打鬥,而方才喊住手的人正是阿紫,她趁殺手被逼開的空檔衝至雲暮的床前,一把將他抱進懷中,死死扣著。

  那殺手眼見阿紫出現,要殺孩子不容易了,且又有蒙面人阻撓,一咬牙,與蒙面人虛應幾招後快速跳窗逃走。

  蒙面人見狀也不追,待那人走後立即揭下面罩,這人赫然是萬宗離。

  「孩子沒事吧?」他快步走過來關心的問阿紫。

  「暮……暮兒……」阿紫臉色煞白,自己要再晚一步,就要失去暮兒了!她膽顫心驚,久久不能自已,幾乎無法回答萬宗離的話。

  「娘,您別怕,暮兒平安無事。」雲暮見娘抱著自己顫抖不已,安慰她道。許是這場變故太過突然驚悚,他也忽略了不能在旁人面前叫「娘」,母子天性,自然而然喚出最理所當然的稱呼。

  「你……你……」她依舊心跳如鼓,害怕的情緒無法平息。

  「娘別緊張……您抱痛暮兒了……」

  她一聽,手一顫的鬆開他,她竟差點勒死暮兒了。

  「瞧來雲暮遇事比郡主還鎮定,這都不哭不鬧,還懂得安撫您。」萬宗離見阿紫驚慌失措的樣子後,不禁取笑她。

  阿紫倏然紅了臉,真正有危險的是暮兒,可暮兒卻只是臉色稍微蒼白,沒哭也沒尖叫,反倒是自己完全慌了手腳,她確實是不如兒子。

  這麼一想,頓時尷尬得很,「幸虧有幸虧有萬大人相救,阿紫萬分感謝。」她只得先朝萬宗離道謝了。

  「郡主不用客氣,下官這也是情非得已才通知您的。」他斂容說道。

  這事他本不該涉入,也不能涉入,但,唉……他長嘆一記。

  「娘,為什麼有人要殺暮兒,暮兒做錯了什麼嗎?」雲暮不安的問。他畢竟是孩子,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這會兒更是後怕不已。

  阿紫重新再將他攬回懷裡輕抱著。「要殺你的人是……」話到口中,她猛然頓下了。

  「娘,您為什麼不說了,要殺暮兒的人是誰呢?」雲暮扯著她的袖子追問。

  「暮兒先別多問好嗎?這事娘以後再告訴你。」

  「可是——」

  「張嬸,你來得正好,暮兒也驚也一身汗了,你帶他去洗個澡吧!」她見張嬸聞聲剛剛趕來,馬上讓張嬸將雲暮帶走,有些事她必須先搞清楚,不好嚇了孩子,因此不讓雲暮再問下去。

  張嬸會意,忙先將雲暮抱走,阿紫隨即嚴肅的朝萬宗離問道:「方才為了趕來救暮兒,我也無暇多問,這會請你將事情說仔細,皇上為何會知道暮兒的存在?又為何要殺他?」

  萬宗離來通知她暮兒有危險,且要殺暮兒的人居然是谷若揚,她本不信,可想起谷若揚一個時辰前突然出現,又對她……那模樣十分嚇人,她不敢再遲疑,這才與萬宗離趕來救兒子。

  「其實當日雲暮出水痘,你來照顧孩子時,皇上就已派人跟蹤,知曉此事了,至於皇上為何要殺雲暮,是因為下官告訴他,雲暮是你的孩子。」

  她睜大了眼,「你說的?你又怎麼會知道?」

  「下官奉命查明您和這個孩子的關係,查出後必定得回報。」他沉色道。

  她愕然,「既是你告訴皇上的,那又為何要幫我救暮兒?」她不解的問。

  他對她深深一望,那裡頭有著說不出的異樣情緒,阿紫驀然心悸,那眼神她如何不明白,他竟對她……

  她深吸一口氣,沒想到萬宗離會對她產生情愫,可她既不能接受谷若揚,同樣也不可能接受他。

  「你今日所為已背叛皇上,他日他若知曉,必然饒不了你。」她苦澀的說。他今日雖蒙面幫她,但沒有不透風的牆,他雖是谷若揚寵信的人,但谷若揚也絕不容臣子違背他的意志行事。

  「下官知道,但……下官無悔。」他定定望著她。

  阿紫心擰了起來,竟是不敢再朝他望去。

  他見她如此,不禁嘆了一口氣。「郡主不需有壓力,是下官心甘情願幫您的,只不過雲暮的危機並未過去,皇上下決心殺他,不可能就此打住。」

  她心臟一陣緊縮。「我有負於他,他要殺便殺我,為何要殺暮兒?」她激動的問。

  「下官只能說,皇上愛您甚篤,您雖失節仍不肯放棄您,他願意接受您,但那孩子絕對不能留!郡主失節有子之事若傳開,不僅無法在西朝立足,更遑論做這西朝皇后,皇上是為保護郡主才這麼做,皇上要的是您,唯有雲暮死,您未婚有子之事才不會曝光。」

  她聞言身子猛然一顫。

  他沉聲再道:「事實上,下官若是皇上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殺孩子保全母親,但,下官知道您絕對不想為了讓自己活下而犧牲骨肉,所以才會暗中相救雲暮。」

  「不……我不能讓他殺暮兒……不能……」她心慌的搖首。

  「要殺雲暮的人是當今天子,他要誰死,又有誰能活?今日雲暮能僥倖逃過,明日過後,就是下官也幫不了您……下官若是郡主,當有所取捨,也許聽皇上的也是好的……」他話鋒一轉,凝重地看著她。

     「你要我捨暮兒保全自己?」她面色死白。

  「這……似乎已不是你能選擇的,不是嗎?」他殘忍的告訴她這個事實。

  外面傳來陣陣雷聲,磅礡大雨落個不停。

*             *             *

  承乾殿內靜謐得可怕,阿紫趴伏跪在谷若揚身前。

  「你何事求朕?」谷若揚似笑非笑的問。

  阿紫的腦袋搗蒜般在地上叩得咚咚作響。「臣女有罪,請皇上賜死!」

  他臉色一變,「賜死?你想死?」

  「是,臣女願一死以消皇上之怒。」

  「你有何罪,又知朕怒的是什麼?」在一殿跳動的燭光中,他眼睛閃著莫測的光芒。

  她喉頭微哽,「臣女不潔有辱皇恩,罪該萬死。」

  「你終於告訴朕真相了……可惜太遲了。」他的語氣比外頭的雨水還要冰冷。

  她貝齒把唇咬出血來了,簌簌而下的淚水與唇上的鮮血混融在一起,顯得怵目驚心。

  「請皇上放過暮兒!」她終於艱澀的說出來。

  「你敢讓朕放過那孽種,你竟敢說出口?!」怒氣從他心裡噴湧而出,再也無法忍受一絲一毫,猛然捏緊她的肩。

  她肩上劇痛,卻不退縮。「有錯的是臣女,污穢的是臣女,與孩子無關,請皇上不要遷怒無辜。」她啞聲道。

  他眼瞳裡儘是灼烈的怒火,額上青筋浮現,「無辜……你說他無辜,那朕呢?你又有何面目見朕?你枉費了朕對你的一往情深。」

  她閉上眼睛,任淚水蔓延。「對……對不起。」

  他眼裡怒氣懾人,狠狠地揪起她到自己眼前。「說,那男人是誰?」他要將那人碎屍萬段。

  「臣女……不知。」

  「不知?雲絳紫,你好,你到了今天還想保護那人嗎?」她是他的,只是他一個人的,她的心裡怎能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嫉妒的情緒瘋狂啃噬他的心。

  「不,臣女是真的不知——」

  「雲絳紫!」谷若揚怒不可遏,低頭狠狠堵上她的唇,連帶把她所有的眼淚和聲音都吞進自己咽喉。

  他恨她,她知道,本來以為,自己骯髒了身子,他不會再吻她,可他卻……

  她眼中懸著大顆大顆的淚珠,悲不可抑。

  「雲絳紫,朕要你說實話,把那男人交出來,若交出那男人,朕就放過你與他的孽種!」他放過她的唇,狠聲說。

  她淚崩道:「臣女交不出那男人來,因為,臣女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他怔愣住了,「你不曉得他是誰?」

  「沒錯,臣女不是與男人相愛才生下暮兒的,臣女……臣女是讓人辱了身子。」她終於大聲說出口,眼淚同時激烈的流下。

  「你說什麼?!」他震驚到無與倫比,自己愛逾入骨的她,曾被人辱了身子?

  「當年臣女上峨嵋山遊歷,卻讓惡人擄走,臣女只記得當時被關在一間妓院裡頭,等清醒過來身子已遭辱,臣女本想立即死去,可後來發現竟懷了孩子,臣女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再想起這段,她的心就像被撕扯成碎片一般的痛楚。

  他錯愕不已,「你……怎會不知……是誰辱了你的?」他的心像被人割開一道血口,語氣破碎顫抖。

  「或許是那段受辱的記憶太過不堪,臣女失憶了,更可能是那時臣女頭部受到創傷,所以記不起來,總之,臣女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受辱的,所以對不起,臣女不能把那男人交給您。」她淚眼婆娑的說。

  谷若揚臉色白得駭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臣女求求您,放過暮兒,他還只是個孩子啊,您恨的是我,所有的怨氣與不甘都衝著臣女來吧,只請您放過他……」她嘶聲哭求。

  「阿紫……」他怔愣了良久後,終於伸出顫抖的手去抹她臉上冰涼的淚水。

  她慌然抱住他的手,「臣女求求您,求求您了。」她沙啞著聲,含淚凝望。

  他此刻心中對她是愛是怒,還是其他,他分辨不出來,只知所有的一切彷彿在她痛苦的哀求中破碎。

  他忍不住用力的抱住她,死死將她往自己懷中揉,心裡悲憤得像是被什麼堵塞住了,尋不出一個出口,更無處可宣洩。

  「你知道朕不能放過那孩子的,那孩子的存在只會讓你將來陷入萬劫不復。」他說。

  「臣女知道,這臣女都知道,但,暮兒是臣女的孩子,臣女不能眼睜睜看他死,他若死,臣女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又有何臉面活下去?」

  「你心裡只有孩子,可曾想過朕?」

  「阿紫身子已不潔,今生只能辜負您了……」她的淚水早已沾濕衣襟。

  他再度怒了。「辜負朕,你能想的就只是辜負朕?!」

  她悲苦卻別無選擇,「阿紫這身子,連替您——都不配,您丟棄了阿紫吧!」

  他怒極冷笑,「朕要不要你豈是你說了算,朕有一個條件,你若答應,朕願意放過那孩子。」他陰沉著臉說。

  見有轉圓餘地,不管他的條件是什麼,她馬上點頭,「您說,我都答應!」

  「你先別急著同意,朕的條件是讓你進宮做朕的女人。」

  她神情一僵,「進宮做您的女人……」

  「你不願意嗎?」他靠近她的頰邊,聲音裡有份低沉粗嗄。

  阿紫怔怔地看著他,見他眼中顏色深了。「您還要阿紫?阿紫髒了……」

  「住口!誰敢說這個字,朕殺了這人!」他語氣凜怒。

  她把淚意咽下,忍住心頭的酸楚,想不到他依然要她。「您這是何苦,阿紫不值得您忍受的……」

  堂堂的一國之君,天下的至尊,卻甘願接受她這樣一個殘花敗柳,這令她更加自慚形穢,且倘若讓他人知曉他的女人是怎樣一個不堪之人,身為天子的他又有何面目見人?天子之威將因她受辱。

  烙鐵般的手臂將僵硬的她按進了懷裡。「值不值得朕心裡有數……」他輕聲說。

*             *             *

  三日後,一道聖旨送到慶王府,谷明華親手替阿紫接下聖旨——

  他手中握著聖旨,沉著臉來到阿紫的屋裡。

  「皇上封你為嬪,七日後進宮。」他肅然道。

  「嗯……」她輕點頭,表示明白。

  他瞧她淡然的模樣,不禁惱火。「嬪?我慶王府的女兒居然只是個嬪,這樣你也願意?」女兒本是皇后的命,而今竟只落得個地位低下的嬪而已,這怎能不令他生氣!

  阿紫苦笑地望著他。「父王,女兒非完璧……皇上肯接納我,已是萬幸……」她哽咽地道。

  這話一出,谷明華登時無話可說,頹然地嘆了口氣。阿紫已經告訴過他,暮兒的事皇上知曉了,本以為慶王府因為欺君一事,從此要跌落深淵,怎知皇上並未降罪,甚至還要阿紫入宮,女兒說得沒錯,這已是皇恩浩蕩。但,嬪,這未免太委屈女兒了,他不忍啊!

  「你就不怨嗎?」他還是不捨的問。

  阿紫搖首。「女兒還有資格怨什麼嗎?」

  他閉眼一嘆,「若非發生那件事,你必會是西朝的皇后,這命運……唉!」

  「父王,阿紫如今只想保住暮兒的命,至於我自己,不必多想了。」她澀然說道。

  「你這傻女兒,當初父王就不該心軟答應你生下孩子的,你若沒有暮兒,也不會讓皇上捉到把柄委屈入宮,當個小小的嬪,父王悔不當初啊丨.」

  「父王何必這麼說,女兒不後悔生下暮兒,這一切都是女兒的命罷了。」

  「命?是苦命吧!唉,既然你想得開,父王也無話可說,只是今後,父王再也護不了你,你得自己保護自己了。」他無奈地說。

  「女兒明了,父王也得保重自己,原諒女兒以後不能常在左右侍奉您了。」她含淚說道,其實進宮她最放心不下的是父王,他年紀逐漸大了,沒有她相伴,必定寂寞。

  他拍著她的肩,千言萬語只化成一抹疼愛的笑。



【第六章 】  有賞有罰

  「稟皇上,景月宮的雲娘娘在沐浴。」

  「稟皇上,景月宮的雲娘娘在用膳。」

  「稟皇上,景月宮的雲娘娘在閱讀……」

  自阿紫踏入後宮住進景月宮起,宮人來回奔走,時時將她的情況彙報給在承乾殿的谷若揚知曉。

  「皇..皇上,景月宮的雲娘娘熄燈就寢了——」 

  谷若揚本來面無表情,此刻將手中的奏本狠狠摔到地上,嚇得一票宮人噤聲跪了一地。那尤一東更是緊張,馬上小心的問:「要奴才去景月宮一趟,讓娘娘別這麼早睡嗎?」「去什麼去,她想睡就睡,朕還強迫她不許睡嗎?」谷若揚怒氣沖沖。

  「這……」

  谷若揚闔眼撫住眉心,簡直心煩氣躁。

  尤一東見狀,忍不住再道:「皇上還是去一趟吧……」

  他表情又陰又冷,「朕不去,這丫頭別以為進了宮朕依然會嬌寵她,就讓她從一個小嬪開始做起,嘗嘗受冷落的滋味,這才會知道教訓。」

  尤一東低眉不敢多語,那夜郡主雖同意進宮,但對主子明白說了,只願進宮相伴,不願侍寢,主子當時本要立她為后的,見她態度如此,一怒之下索性只納她為嬪,以此做為教訓,且也考量到太后對她甚為不滿,若馬上立她為后,太后必然不高興,主子多方衡量之下,還是決定等日後徹底解決了郡主孩子之事,以及說服太后接受郡主之後,再正式立郡主為后。

  其實,主子自始至終在乎的都只有郡主一個,不管她遭遇過什麼,都願意將她保護在自己羽翼之下。

  冷不防,谷若揚再次摔了奏摺,並且起身往外走,尤一東緊張的跟上問:「敢問皇上這是要上哪去?」

  「她不願意侍寢又早早熄了燈,這不是擺明不要朕過去,那朕就到願意侍寢又歡迎朕的地方去!」谷若揚咬牙,邊走邊說。

  「啊?可這後宮裡除了景月宮,每一宮的主子都極願意侍寢且歡迎您去,您這是要翻誰的牌子?」主子這是對某人賭氣了,尤一東無奈的問。

  「哼,擺駕錦繡宮。」他落下話來。

  當谷若揚去到錦繡宮時,那季霏嫣簡直受寵若驚,立刻起身迎出去,朝他盈盈跪倒道:「臣妾見過皇上。」

  谷若揚伸手扶她起身,見已是深夜,她仍穿戴整齊,便微笑問道:「德妃這麼打扮,是還不打算歇息嗎?」

  她萬種情思的望著他,為了能隨時完美的出現在他眼前,她連夜裡也精緻妝扮自己一番,防的就是他突然駕臨,不過今晚倒是真的意外,慶王府的雲絳紫今日入宮封為嬪,她以為他必是去了景月宮過夜,卻不想他竟是到她這裡來了,這自是教她喜不自勝,慶幸自己這妝容還留著,沒一氣惱就給卸下了。

  「女為悅己者容,臣妾打扮自己也只是想讓皇上多關注看上一眼,若皇上今日沒來,稍晚臣妾才會更衣就寢。」她嬌媚的道,這明著告訴他,自己日日夜夜打扮好就盼他來。

  谷若揚望著她討好的模樣,驀然想起阿紫那張排斥抗拒自己的臉孔,這兩相對照,便覺得那阿紫簡直是不知好歹!

  「皇上……」她見他似乎突然不高興了,心下不安。

  他瞧她讓自己驚嚇了,張口想說什麼,又覺得沒必要提阿紫,瞧見桌上擱著茶碗,便吩咐道:「替朕斟碗茶吧!」

  「是。」見他臉色恢復溫和,季霏嫣心頭放鬆了些,馬上親手為他斟了茶端到他面前。

  他掀開碗蓋,隨即聞到一陣香氣,沾了一口,「是菊茶?」

  「是啊,日前江南進貢了一批,皇上賞了臣妾一些,今日正好泡來嚐嚐。」她說。

  他頓時想起阿紫也喜歡喝菊茶,江南進貢的這批,之前他也讓人送了些去王府,此刻瞧著手中這碗黃澄澄的菊茶,他臉往下一沉,推開茶碗。「朕不喝這個,去換六安瓜片過來。」

  季霏嫣不明白他為何陰晴不定,難以伺候?緊張的立刻讓貼身宮女巧珠收拾菊茶,換上六安瓜片。

  重新換過茶後,谷若揚也僅喝了一口,便覺無味,沒再碰第二口了。

  季霏嫣見他心情欠佳,鼓起勇氣問:「皇上可是有心事?」

  他瞄她一眼,她就像後宮其他女子一樣,極欲討他歡心,獲得寵愛,而她確實善於察言觀色。

  「沒有,朕只是有些累了。」他淡然說。

  「既然皇上累了,臣妾讓人備水為您沐浴可好?」他這時候來,便是有留宿錦繡宮的打算,她把握機會的問。

  「嗯,去準備吧。」他頷首。

  她喜上心頭,馬上出去讓人備水。

  「皇上,沐浴的水馬上就到,這會兒讓臣妾先為您褪衣吧。」季霏嫣片刻後即回到他身邊,手上還捧了個精緻的小香爐。

  見他不置可否,她馬上放下香爐,大著膽子靠過去主動為他解去衣襟上的盤扣,眼珠子不住瞟向自己剛帶進來的香爐……

  自己伺候他多年了,可他始終難以親近,進這錦繡宮的次數更是寥寥可數……上回好不容易來了,竟然只是為了刺激雲絳紫那丫頭,這事她記恨在心,是永遠忘不了的屈辱,如今那丫頭正式進宮,這便是與她在一處爭寵了,而她不能輸,只能贏!

  為了留下他的人與心,她備了助情的香料……

  她為他解開一顆一顆的盤扣,並且褪下他的袍子,手誘惑的探進內裡,觸摸他略顯冰涼的肌膚,她會溫熱他的……可當她再往腹下撫去時,他卻按住了她的手。

  「皇……皇上?」她嬌媚地望著他。

  谷若揚蹙起眉,自己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尋求女人的溫柔慰藉嗎?而這季霏嫣恰恰做得極好……他逐漸放開她的手,讓她探了下去……

*             *             *

  「娘娘請洗漱。」景月宮的大宮女朱丹端著盆水入內伺候阿紫起床。

  朱丹是尤一東挑選過來貼身服侍阿紫的人,年紀約十八左右,模樣乾淨,頗得人緣。

  「你叫朱丹是嗎?以後就麻煩你多費心了。」阿紫道,其實這話昨日見面時就該說,但自己初初住進這景月宮,心緒起伏大,沒什麼心思去應對其他,這會兒睡了一夜,心情已有轉換,便能打起精神說話了。

  「奴婢不敢,以後定會盡心伺候娘娘的。」朱丹馬上說。

  昨日這位娘娘來時,沒與他們這些服侍的宮女太監說上幾句話,神色也淡淡的,入夜後很快就熄燈入睡了,這讓她有些愕然娘娘竟不等皇上來就逕自上床就寢,更擔心這主子不滿意他們的伺候,來了脾氣才早早上床。今早自己前來伺候時,還戰戰兢兢的,這時瞧主子態度和煦,並無不悅,不禁如釋重負。

  阿紫瞥見她那鬆口氣的模樣,有些歉然,曉得昨日自己的表現大概嚇到了他們,便笑了笑道:「不好意思了,昨日身子有些懨懨的,才沒與你們多說話,這睡了一晚後,精神好多了。」

  朱丹見她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心下歡喜。「娘娘何必不好意思,您初進宮想必陌生,等過陣子您就能習慣了。對了,今日早膳過後,您得去向太后娘娘請安才行。」朱丹提醒她這件事。

  宮中雖然沒有皇后,但還有太后娘娘在,依禮,新進宮的嬪妃隔日都得去向太后請安。

  阿紫心裡微微忐忑,曉得自己幾番逃避,終究還是入了宮,成為谷若揚的後宮之一,但太后那邊必定不滿她,尤其她缺席秀女典的事,當是令老人家耿耿於懷,今日去見她,少不得要吃頓排頭了。

  朱丹見她神色有異,只當她心裡委屈,她進宮封為嬪,昨夜算是她嫁入宮中的初夜,若照民間說法,即是洞房花燭夜,她雖早早熄燈,可皇上居然也沒出現,自己一早甚至聽見其他宮人說,皇上是去錦繡宮了,這令那錦繡宮的大宮女巧珠得意的向眾人囂張了一回,道皇上捨新進的雲嬪去陪德妃,證明整個後宮就她的娘娘是真受寵。

  自己聽了這話著實生氣,可此刻也不好對主子說起這事,主子獨守空閨一夜已是夠可憐了,若再知道皇上不來是去了德妃那裡,豈不是更傷心?又想到待會兒要去見太后,太后若問起這事,主子只怕更尷尬了。

  「娘娘,您還好吧?」朱丹小心翼翼的探問。

  阿紫瞧朱丹神情,曉得她會這麼問是因為谷若揚昨日沒來,自己早知他不會來,又怎會失望。「我沒什麼的,吃完早膳咱們就去慈鳳宮吧!」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不管太后對她抱持什麼樣的觀感,她勢必都得面對才行。

  半個時辰後,阿紫來到慈鳳宮,但被慈鳳宮的人擋下了,讓她不用入殿問安,太后不見。

  阿紫苦笑,本預備「吃苦」來著,想不到太后是連見也不見,存心將她當灰塵般無視,由此可見,太后是真討厭她了。

  朱丹見她落寞,不禁替她難過,這宮裡新封的娘娘從沒這麼慘的,初夜皇上沒來就算了,太后也不待見,想那秀女出身的秦嬪娘娘,入宮後雖然也無寵,但至少太后對她還是挺關照的,時常將人叫來慈鳳宮噓寒問暖的安撫,哪像對自己主子……唉。

  「娘娘,這反正都出來了,您要不要上御花園走走?秋菊開了滿園,很是漂亮,娘娘喜歡喝菊茶,咱們也可摘些回來自己做菊茶喝。」朱丹建議。

  阿紫聽了這話有些訝然,「你怎知我喜愛菊茶?」她初進宮,與朱丹這才相處,朱丹是怎麼知道她喜好的?

  朱丹微笑,「奴婢不只曉得娘娘鍾愛菊茶,也知道您不吃牛肉,不愛酸果子,穿衣偏愛紫色和綠色,睡枕要灑檀香。」

  阿紫秀眉大大挑高了,「你……」

  「還有,奴婢差點忘了,您特別愛吃魚,已吩咐御膳房每一頓都要有魚。」朱丹笑嘻嘻的再補充。

  阿紫訝異過後馬上明白,是谷若揚交代的,他擔心她住不慣宮裡,命人查來這些,讓身邊的人留心著。

  她微嘆,以為自己說出進宮不侍寢的話後,他會氣得不理她,將她丟著不管,昨日他也只派了尤一東過來宣旨,讓她住進景月宮,之後全無消息,原來,他還是忍不住關心她……「娘娘,咱們去不去御花園?」朱丹笑著再問。

  「好,橫豎回去也沒事可做,這就過去吧。」暫時甩下煩心的事後,她和朱丹往御花園去了。

  可兩人才到御花園摘了幾朵菊花就「巧遇」了季霏嫣與成秋雨。

  季霏嫣一見阿紫便酸言道:「本宮說這不是新進宮的雲嬪妹妹嗎?以為你錯過秀女典後,這是無緣做姊妹了,想不到你還是進宮了。」

  朱丹聽得刺耳,偏偏阿紫不在意,一臉漠然,而朱丹只是奴婢,哪好替主子說什麼,只好暗自氣惱。

  季霏嫣見阿紫沒搭理她,向來高傲的她心中越發氣怒,冷笑道:「雲嬪是不是忘了向本宮行禮問安了?」

  阿紫這才瞧她一眼,曉得自己地位不如人,這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立即屈身道:「阿紫見過德妃娘娘,娘娘安好。」

  季霏嫣故意不喊起,就讓她彎身難受,一旁的成秋雨瞧著掩笑說:「雲嬪腿酸了吧?這身子要多多鍛鏈,否則之後怎麼伺候得好皇上。」

  她本來認為皇上鍾情於雲絳紫,可瞧皇上雖還是讓她進宮,但對她的感情淡了吧,要不怎會只賜個嬪給她,什麼特殊的恩典也沒有,昨夜更連景月宮也沒踏進去過,直接就去了錦繡宮,方才自己與德妃還親眼見到她被擋在慈鳳宮外,她們這才隨後跟過來的。

  她不住訕笑搖頭,這算是明白了,以為的情敵不過爾爾,遂也不再將雲絳紫瞧在眼底,季霏嫣要欺負她,那就欺負,自己還樂於助陣幫腔,全當樂子享了。

  阿紫忍著腳酸不吭聲,可一張臉卻越來越白,一旁的朱丹瞧得心急,幫著求情道:「德妃娘娘,雲嬪娘娘昨日才進宮,宮裡的規矩還不是很懂,這才會沒有立即向您行禮問安,您可莫要見怪。」

  「這什麼話,雲嬪娘娘雖是昨日才受封的,但她可是出自慶王府,堂堂的王府郡主怎會不知規矩,這話說出去誰信?怕是雲嬪娘娘氣惱皇上昨夜宿在錦繡宮,這才對德妃娘娘不肯尊敬。」站在季霏嫣身後的巧珠撇著嘴說。

  阿紫聽了臉色乍沉,她自知他昨夜不會出現在景月宮,但聽聞他往季霏嫣那兒去,這心情還是不由自主的酸悶起來。

  「巧珠,咱們娘娘根本不知昨夜皇上去了哪裡,又怎會嫉妒什麼,你可不要忘了,咱們做奴才的,話還是不要胡說的好,若害得主子們起了心結,這你可承擔不起。」朱丹氣說,這巧珠最是沒分寸,常藉著德妃娘娘之名在宮中耀武揚威,擠兌別宮裡的人,這會兒又口無遮攔的說話,她實在受不了,因此才開口如此道。

  巧珠登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朱丹,你怎敢說我在娘娘間挑撥?」

  「我說錯了嗎?你確實如此。」

  「你血口噴人。」

  「這都別吵了,你們兩個奴婢在德妃娘娘面前爭吵像什麼話?不過,若我來說,後宮爭風吃醋在所難免,朱丹又何必替雲嬪開脫,說她不知皇上昨夜是宿在錦繡宮,若真不知,又怎敢對德妃娘娘無禮?這分明是心懷嫉妒,心有不甘。」成秋雨喝斥了兩個宮婢後,自己的話更加的酸詞冷語。

  阿紫聽完這話後,腿蹲麻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去,那成秋雨見了立即道:「雲嬪,德妃娘娘沒叫起,你敢廢禮?」

  「你不是說我嫉妒,說我不甘,我這是心中有愧,坐在地上反省的。」阿紫說。

  「你這是……無賴吧!」成秋雨微微傻眼,還真沒見過這種人,這地上髒,哪個後宮娘娘會不顧形象又不嫌髒的坐地上?

  朱丹趕緊要來扶阿紫,阿紫擺手說不必,只冷笑的朝成秋雨道:「說得好,我阿紫就是無賴,各宮娘娘各個高尚,不用與我這無賴計較吧?」

  成秋雨黑了臉,那季霏嫣更怒了,她是最為恨雲絳紫的,只因當日雲絳紫害她在錦繡宮受辱,谷若揚竟在床上撇下她去追人,她視此乃畢生奇恥大辱,如今哪容得下雲絳紫再對她不敬,以眼神示意巧珠,讓巧珠去扶她起來。

  「雲嬪娘娘怎好坐地上,還是讓奴婢扶您起來吧!」巧珠手一碰到阿紫便用力將她托起,阿紫被拉得起身一個重心不穩,後仰跌進菊花叢裡了。

  朱丹大驚,忙衝進菊花叢裡撈人,手忙腳亂才將阿紫扶出來,可阿紫已沾得滿身的菊花瓣了,樣子有些狼狽。

  「這是做什麼,來人,將巧珠拿下,重責二十板!」莫香凝剛好到,見到巧珠的惡行,馬上怒道,而不遠處秦芬兒經過瞧見紛爭也走了過來。

  莫香凝身後的幾個宮女立即將巧珠捉起來,巧珠吃驚,馬上向季霏嫣求救,「德妃娘娘救奴婢!」

  季霏嫣也沉了臉,「淑妃姊姊為何要杖責妹妹的奴婢?」她問向莫香凝。

  莫香凝冷然看著她,「德妃妹妹這是得勢了,所以可以隨便欺負人了?」

  季霏嫣臉上一僵。「淑妃姊姊這話從何說起?」

  「沒什麼,皇上昨夜去了妹妹那裡,今日你就來欺凌人,你不覺得這太過分了嗎?」

  季霏嫣一聽,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原來真正吃味的是莫香凝,昨夜皇上若在雲絳紫那裡過夜就算了,可皇上哪裡不去,卻選擇了來她錦繡宮,莫香凝不是滋味,所以故意護著雲絳紫與自己作對。

  她不由得哼笑道:「淑妃姊姊這是哪的話,在場誰都看得出來是雲嬪自己站不穩跌到菊花叢裡,關好心的巧珠什麼事?你打她不是存心與妹妹過不去嗎?」

  「雲嬪是不是自己跌至菊花叢的,姊姊看得清楚,妹妹莫要睜眼說瞎話,還硬說姊姊打了巧珠是找你麻煩。」

  「淑妃姊姊真要為難妹妹?」

  「你這奴婢沒分寸,雲嬪再怎麼說也是個主子,哪兒能容一個奴婢如此無禮,這不將規矩拿出來,將來其他宮人有樣學樣不全亂了套?來人,將巧珠給本宮打了!」莫香凝不由分說定要責罰巧珠。

  巧珠驚哭了,那季霏嫣更是一臉的難看,可莫香凝是妃首,地位偏偏高她一點點,莫香凝要打她錦繡宮的人自己阻止不了,頓時氣歪了鼻子。

  偏那巧珠害怕自己真挨打,嚇得口不擇言的道:「淑妃娘娘饒命,您莫要生德妃娘娘的氣,皇上昨夜來了就走,根本沒宿在錦繡宮,這是往宣榮宮去了,您別將對奴婢娘娘的不滿撒在奴婢身上。」

  巧珠這話一落,第一個青臉的是季霏嫣,她怒上心頭,恨不得將巧珠的嘴給撕爛了,皇上昨夜其實沒有宿在錦繡宮的這話需要她這賤婢說出來嗎?季霏嫣難堪極了。

  在場的人包括阿紫、莫香凝、成秋雨等,全訝異了起來,目光紛紛往宣榮宮的主子秦芬兒望去。

  秦芬兒本安靜站著沒說過話,這會兒臉蛋不由得紅了,竟是不好意思朝眾人看去,尤其是阿紫,她連眼角餘光都不敢分過去。  

  「你不是無寵,皇上昨夜怎會到你那兒去的?」成秋雨愕然的問,只不過這問話傷人,不給餘地。

  秦芬兒的臉龐由紅轉白,「皇上突然駕到,我也是……也是……」

  「不用多說了,你受封時皇上也沒有到過你宣榮宮,這回你算是爭口氣了,姊姊我也當恭喜你了。」成秋雨不等她把話說完,這酸言酸語先出來。同樣是嬪,可她已多年無寵,本來這秦芬兒與她一樣甚至還更慘,至今沒被臨幸過,哪知昨夜就被寵愛了,真正被笑話的只剩她,她這心裡嫉妒糾結,正恨著時,眼角瞧見了雲絳紫,嘴唇驀然掠過一絲冷笑,哼,幸好還有個墊背的,雲絳紫同樣無寵。

  阿紫懶得去理成秋雨瞧自己的表情如何,她只望著秦芬兒,心頭到底有些五味雜陳,這次選秀,秦芬兒是唯一讓那男人欽點留下的人,他會留下她,應該是有幾分喜愛的吧,否則昨夜怎會宿在她那裡……

  季霏嫣狠狠朝秦芬兒瞪過去,昨夜她燃了助情的香料,皇上發現後勃然大怒,這才甩袖離去,沒想到隨後就去了宣榮宮。她原本以為秦芬兒不成氣候,只是皇上為了給太后交代留下的人,皇上對這秦芬兒根本沒感覺,哪料到自己倒小看秦芬兒這狐媚子,這不聲不響的就將皇上勾了去!

  「本宮也要恭喜秦嬪妹妹了,只不過,你最好記住一件事,在這後宮裡,一夜恩寵是沒用的,你有本事長留聖恩那才算有寵,你好自為之了。」含怨帶怒的丟下這些話,季霏嫣扭頭要走。

  「娘娘,您還沒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挨打啊!」巧珠見季霏嫣丟下自己要走了,急著喊道。

  季霏嫣咬牙回頭,只對抓著巧珠準備用刑的宮人道:「儘管打,這賤婢打死就算了,本宮不想再見到她了!」

  巧珠聽了她的話,當場昏厥過去。

  成秋雨見季霏嫣走了,自己也不好多留,便尋了個理由也走了。

  阿紫則走向莫香凝道謝,「多謝淑妃娘娘替阿紫仗義執言。」

  莫香凝看了她一眼,勉強一笑,「沒什麼,下次自己小心點便是。」她淡淡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其實她會替雲絳紫出頭,說白了就是認為她沒什麼威脅,以為皇帝對雲絳紫沒有特別的心思,這才會維護她,故意去氣死對頭季霏嫣,這會兒氣走了季霏嫣,自然也不想和雲絳紫再廢話什麼,不過走前她倒是深看了一眼秦芬兒,對秦芬兒是留上心眼了。

  「雲姊姊,你別誤會,皇上昨夜沒上你那去,不是對你……」眾人都離去後,秦芬兒趕忙走前向阿紫說。

  「你也是皇上的後宮之一不是嗎?皇上去你那裡是天經地義,你沒有錯,不必向我解釋什麼,更不用受眾人的氣,你……很好,皇上會喜歡你的。」阿紫打斷她的話,逕自道。

  「雲姊姊,你聽我說——」

  「別說了,我這身上都是泥土和菊花瓣,該回去沐浴才行。朱丹,咱們回景月宮吧!」阿紫不再聽她說什麼,帶著朱丹回去了。

  白日裡,阿紫表現一切正常,但到了夜裡,她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她不是不知道他有後宮,不是不知道他有一堆女人等著爭寵,更明白自己拒絕他在先,壓根沒有資格在意這些,可她就是忍不住在意,尤其,當曉得自己入宮的第一夜,他分別去了錦繡宮與宣榮宮後,她抑鬱得無法言喻,心堵得不能呼吸,眼淚慢慢滑下臉龐,她甚至不敢哭出聲讓朱丹發現,只能悶在被子裡無聲的哭。

  忽然一絲涼意卷進來,被子裡的她讓人抱進懷裡,她先是吃了一驚,而後聞到熟悉的龍涎香味,這才知抱著自己的是誰,可她沒因此放鬆,身子反而更僵硬了。

  「皇——」

  「朕聽說你今日醋了?」谷若揚的聲音在她耳邊低響,撓得人酥酥麻麻。

  「誰醋了?」她努力維持鎮定,不受他蠱惑。

  「你醋了。」他語氣依舊撩人。

  「胡說!」她掙扎要脫離他的懷抱。

  他低笑將她抱得更緊,還騰出一隻手來往她臉龎上輕抹,手指沾上她未乾的淚水。「那怎麼哭了?」他故意問道。

  阿紫尷尬不已,「嬪妾……想家,想父王了……」

  「是嗎?就沒想朕?」他調笑的又問。

  「都在宮裡,嬪妾想您做什麼?」

  「其他嬪妃也都和朕同處一個宮中,她們還不是時時想著朕。」

  這話提醒了她昨夜他的去處,她馬上抑不住的又惱恨起來。「那是她們,嬪妾並不——啊!」她話還沒說完,驚呼一聲,身子已被他壓在身下。

  他一雙炯炯灼熱的眼牢牢地鎖視著她,「阿紫,不要口是心非,對朕永遠不要這麼做,否則有一天,朕真信以為你真不在乎朕而離開你。」他似玩笑又似認真的說。

  他的話令她怔怔然,心裡生出了幾絲凄楚以及幾絲的驚慌,離開她……他真的會離開她嗎?

  她雖然總是推拒他,可他從未真正離開過自己,她是否因此而有恃無恐了……

  谷若揚輕撫著她略微冰冷的面頰,表情極為珍愛。「昨夜朕是生氣,是怨你,可朕沒碰任何人。」

  一瞬間,她淚珠再度落下。「您是天子,寵幸任何人不必向嬪妾解釋。」

  她的腰肢狠狠被他掐住了,她驟然一痛。

  「你不是任何人,你是朕的阿紫,朕唯一愛的人!」

  她睜大瞳眸,痴痴看著他漆黑如夜幕的眼,再說不出話了。

  「朕曉得你心中存有陰影,現在還不能接受朕,可朕能等,也願意等,你不讓朕碰,朕就不碰,可你不能阻止朕愛你,更不能離開朕!」

  他語氣輕柔但說出的話語卻無比霸道,震得她心頭酸澀。「是啊,嬪妾是醋了,但您可有想過,像嬪妾這樣的醋桶,未進宮前眼不見為凈就算了,進宮後見一次會醋一次,難道為了嬪妾,您都不碰其他人了?」

  「朕可以不碰。」他毫不猶豫的說。

  她心頭一緊,「那皇嗣呢?身為天子不能沒有孩子,您不碰其他人,怎麼誕下皇嗣?」

  他冷笑,「阿紫,你至今還不知道嗎?這些年來朕不是生不出孩子,而是不讓旁人生,朕等的只有你為朕生,那才是朕真正想要的孩子。」

  她震驚。「您不生是因為阿紫……」

  她曉得多年來他承受各方要他誕下皇嗣的壓力,太后更是怪他無出,可他不為所動,堅持不讓任何女人懷了孩子,這一切竟是為了她?!

  「阿紫,別與朕嘔氣了吧,就好好待在朕的身邊,讓朕好好待你不好嗎?」他輕聲道。他原是不打算讓她好過的,想教訓她的不識好歹,可只聽說她在御花園受了委屈,這馬上就不能忍受了,他哪裡捨得下她,又哪裡教訓得了她,自己從來沒這麼遷就過一個人,不只心被繫住了,還淪落到得瞧人家的「臉色」過日子,唯有見她歡顏度日,自己才能跟著舒心愉快。

  「嬪妾不過是一個失節的人——」

  他眸中寒芒倏閃,「永不許在朕面前提這事,聽到了沒有?」他語氣變得無比嚴厲。

        「不提,就能當沒發生過嗎?萬一此事讓人得知,您也將龍顏掃地。」她仍咬牙說出。

        谷若揚雙眼光芒迸射,利眸中已全是怒火。「不聽話的女人,最該懲戒!」

  他危險瞧向她的瞬間,低頭封住她的唇,凌厲豪奪。

*             *             *

  「你說德妃被禁足了?」莫香凝極為訝異。

  將這事告訴她的貼身宮女怡然點頭再道:「是的,是今早送去錦繡宮的旨意,且不只如此,連那巧珠……」

  「巧珠怎麼了?」

  「巧珠昨日讓娘娘打了二十板後,已是皮開肉綻,今早又教尤公公的人由屋子裡拉出砍去雙手了。」

  「啊!尤一東的手下?那是皇上的意思了?」莫香凝更驚了。

  「那行刑的人說,巧珠對雲嬪娘娘不敬,用手推了雲嬪娘娘,因此砍下雙手以示懲戒……」怡然心驚膽跳的再說不下去。

  莫香凝也越發愕然,正要再問什麼,尤一東忽然到來。

  「奴才叩見淑妃娘娘。」尤一東朝莫香凝恭敬行禮。

  莫香凝忙起身相迎的問:「尤公公不用多禮,今日怎會有空過來的?」尤一東乃宮中總管大太監,最親近皇上的人,即便自己是皇帝妃子,也不好得罪他,對他客氣有加。  

        尤一東臉上帶笑,「回稟娘娘,奴才這是代皇上送禮來了。」

  「送禮?」

  「是,這是東珠,記得娘娘之前曾說過喜愛珠子類的玩意,皇上因此讓奴才將這東珠送來讓娘娘把玩。」尤一東讓身後端著玉盤的小太監獻上東珠。

  她瞧向這有嬰兒半個拳頭大、晶瑩剔透的珠子後,微訝,她是說過喜歡珠子沒錯,那也只是說像是珍珠玉石之物,而這東珠價值連城,若自己沒有記錯,此乃兩年前金國在一次戰役敗給西朝送來的賠償之禮,皇上竟要將這送給她?!「這……皇上怎會突然送這給本宮?」禮物過分貴重,自己近來又未曾有過什麼大功,何來的恩典?這反而令她惶恐不安了。

  「娘娘莫多心,皇上是感謝您昨日相助雲嬪娘娘免於受人欺凌,所以獎賞您的。」

  「為了雲嬪獎賞本宮?」她不由得微張了嘴。

  「是啊,娘娘請收下了,恕奴才還有事要辦,這就先離開了。」尤一東示意自己的人將東珠交給怡然後便走人了。

  「娘娘,這東珠……」怡然也曉得這東西的價值,照理這種珍寶也只有太后有資格收藏,皇上卻送給自己主子,這該歡喜才對,但尤公公講明是因為娘娘相助雲嬪才獲得的,這……主子哪裡還高興得起來?

  莫香凝瞪著耀眼的東珠,面色如土,為了一個雲絳紫,皇上禁足季霏嫣,又砍了巧珠的雙手,這還給自己獎賞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記得當初雲絳紫成為待選秀女時,皇上並未特別關照過,反而是長公主出面維護她,後來雲絳紫也沒出席秀女典,皇上態度不痛不癢,僅將她禁足,沒為此動怒,如此不是說明他對雲絳紫這人可有可無,不怎麼重視?

  後來雖下旨讓她進宮,聽說也是慶王相求,慶王想為女兒圖個將來,皇上這才同意封她為嬪,這初夜皇上甚至還撇下她去了季霏嫣和秦芬兒那裡,擺明冷淡景月宮,這些她都看得明白,才會在季霏嫣欺負她時出面維護,可這會兒怎麼突然間皇上對雲絳紫不同了?

  她心下揣揣,對眼下這狀況,毫無頭緒。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8 11:42 AM 編輯

【第七章】   國宴上出風頭

  這日,金國使臣到來。

  金國長期覬覦西朝富裕的土地,不時侵犯,西朝為扞衛國土,雙方大動干戈,三個月前,金國大王主動提議,願意與西朝和平相處,永不侵犯,並且派來使臣簽訂和議盟約,以示誠意。

  谷若揚為盡地主之誼,開了盛大的午宴相迎,莫香凝貴為妃首,這等國宴當然得列席。

  她來前特意細細打理過自己,絕不讓自己在眾人面前失禮,帶著怡然抵達太和殿時,瞧見除了被禁足的德妃缺席之外,成嬪、秦嬪等所有宮妃不論地位高低全來齊了……不,她仔細再一看,沒見到雲嬪,莫非,今日這場合裡沒有她?

  思及此,她微微蹙起眉,身旁的怡然見到她的表情,馬上附耳道:「奴婢想,這雲嬪娘娘大概又要像缺席秀女典一樣擅自不來了吧?」

  「這可不同於一般的筵席,可是國宴,她敢不來?」

  「不來不是最好?瞧,皇上雖還沒到,可他身旁不是多設了個位子,今日這場合能與皇上齊座的唯有太后娘娘而已,若太后娘娘也來了,她老人家發現雲嬪娘娘連這種場合也敢缺席,您想想,這回太后娘娘還能忍得嗎?」怡然手暗暗指著前方玉階上並排的兩張椅子,提醒的說。

  莫香凝這才留心到此事,忍不住輕揚起嘴角,淺笑道:「說得沒錯,就讓母后治她吧!」這回休想自己會幫她了,就讓她自個兒找死去!

  「娘娘,金國的使臣們已入席,眾大臣也都入列,皇上亦將到了,您快入座吧。」一名太監見她站著與自己的宮婢說話,未立即入席,前來催促。

  莫香凝這才雍容的往自己的位子走去,她是當前宮中地位最高的人,這位子當然安排得離皇上最近,是後宮中最好的座位,也最受矚目,當她翩然入座時,就連金國的使臣目光也朝她投來,仔細打量,不敢有半分的輕視,對此她不禁暗自得意不已。

  而在朝臣的座席上,左相莫千里非常滿意女兒那後宮第一人的氣勢,反觀與他比鄰而坐的右相季汐山,此刻面上無光,無非是因為女兒季霏嫣被禁足,無法出席今日盛宴,再加上看見死對頭莫千里的女兒得意,這就更加不高興了。而這席上分別還坐著悶不吭聲的慶王谷明華以及一臉嚴肅的萬宗離和一干的王公大臣。

  「皇上駕到——」殿前的太監拉聲高喊道。

  所有人的視線便整齊的往殿門口而去,接著起身跪地相迎,那金國使臣們雖不願意跪,但在人家的地盤上也不得不跪,跪得是一臉的不甘不願。

  莫香凝同樣屈腿迎谷若揚,這時見從殿門口走進的有兩道人影,其中一個穿著金線銀白龍袍,可另一個居然是——雲絳紫!

  眾人無不驚訝的瞠大了眼,尤其再見雲絳紫一身珊瑚霓紅錦袍,裙裾垂地迤邐,殊艷尤態,還有她頭頂上鑲著的那顆巨大的東珠,更是映得她膚白勝雪,姣美容顏不可逼視。

  「娘娘,那東珠比皇上賞給您的還大。」怡然不經意脫口說出道句,立即引起四周人的側目,嫉妒起前方那隨著皇帝款款而行的人。

  莫香凝只覺手足一片冰涼,那寒意直直逼沁進心底。

  眾目睽睽下,谷若揚牽著阿紫往那玉階上而去,兩人在玉台上站定後,谷若揚攜著阿紫環視眾人,接著,阿紫竟坐上那眾人本以為是為太后準備的位子!

  莫香凝見狀,不禁失態的站起身,自己尚且只能坐在後宮席上,那雲絳紫憑什麼坐在皇上身旁,那位子若不是太后來坐,也得等將來的皇后才能坐,那雲絳紫怎能——她怒不可遏。

  莫千里與季汐山見了也相繼愕然變色,連一向沉穩的萬宗離亦是沉下臉,唯有谷明華沒有特別反應,皇上雖讓阿紫以嬪的身分入宮,但這心裡只怕當她是皇后,今日會攜阿紫一起現身他不意外。

  莫香凝本來很能忍,這時也忍不了的想上前去對谷若揚進言,讓一個嬪坐上那位子不恰當,更是於禮不合。

  但她才上前一步,就教莫千里的眼神給阻止了,這場合她若真鬧起來,恐怕只會惹怒皇帝,他讓她先忍下。

  她只得忍住怒意,死掐著拳頭跪了回去,可這臉上再也笑不出來,她堂堂的淑妃竟連個嬪都不如,今日過後,恐怕成為眾人恥笑的對象了。

  成秋雨雖也在心裡訕笑莫香凝的難堪,但她更妒恨雲絳紫,原來皇上還沒有忘情於她,這樣將她帶到眾人面前,只為表示他就寵她雲絳紫而已。

  至於秦芬兒,瞧著前頭的龍與鳳,眼底對雲絳紫只有羨慕,倒未顯嫉妒。

  「都起身吧!」谷若揚和阿紫坐定後,淡聲喊起。

  眾人聞聲起身回坐。

  谷若揚瞧見身旁的女人大氣也不敢吐一口,頭垂得極低,那坐不住的樣子,不禁略鎖起眉頭。

  阿紫頓感腰身一緊,回神過來發現自己已坐在他的腿上了,她大驚失色,「您這是做什麼?」她咬牙低聲問,這麼多人面前,他怎好將她抱上腿去!

  「別動,好好給朕坐著,要不然朕還能當眾吻你。」他眸子火熱,像是不在乎當場把她生吞活剝。

  她耳朵嗡嗡,曉得他不是玩笑,真會這麼做,這頰上兩抹紅暈立刻染散開來,羞窘得趕緊別開臉,不敢與他熾熱的眸子對上,不料這一轉開,卻又撞上另一道目光,萬宗離正緊緊盯著她看,她心裡驀然一慌,低下頭,連他也不敢相視。

  「敢問西朝皇帝腿上抱著的這位可是您的皇后?」這開口問話的人即是金國的使臣之首圖悟八里。

  他是金國大王的子侄,年約三十多歲,身材微胖,腰帶鑲著熠熠閃爍的大紅寶石,身後帶了七、八個屬下一同入席,這些人也都是穿金戴銀,極盡的張顯貴氣。

  他這一問莫香凝首先變臉,莫千里與季汐山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

  「金國使臣來我西朝難道都沒事先一番?我西朝目前尚無皇后。」莫香凝終於忍無可忍的道。

  圖悟八里瞧她一眼,「我圖悟八里當然也聽說過西朝無后,可此刻高坐西朝皇帝身邊的不該是皇后嗎?我這是迷惑才特意問清楚的。」  

  「她不是皇后,她只是一個嬪!」莫香凝忍著氣道。

  「一個嬪就能在這場合與西朝皇帝同進同出這還同座,那你又是什麼身分?」圖悟八里反問她。

  她立刻抬高下巴。「我是……是淑妃。」她本要大聲傲然說出自己的身分,但忽然想到自己地位高又如何,只能坐在一旁,還不如一個嬪能坐皇帝腿上,這說出來只能證明她是個不得寵的妃子,讓自己無臉,因此這後頭的聲音就弱了,連下巴也收斂了,不再抬得高高的。

  她聲音雖小,圖悟八里還是聽得明白,馬上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儘管他只說了這四個字,可也讓人明白他所想的,這是譏笑莫香凝無寵。

  莫香凝簡直咬牙切齒到極點,這回是真受到奇恥大辱了,尤其在聽到谷若揚說了什麼後,那神色更是徹底灰敗下來。

  「雲嬪剛進宮而已,地位雖不高,但不是沒有機會往上提,來日方長朕斟酌著,今日讓她坐朕身邊,只當見習,金國使臣莫見怪。」谷若揚這言下之意雲絳紫將來不只是嬪,榮寵還在後頭。

  阿紫聽了自己都感到臉熱,今日她本想自己靜靜的坐到後宮席去,不惹人注意,悄悄度過這日就好,誰知他一早就到景月宮,親自監督朱丹將她打點妥當,這衣服稍有不滿意的,立即讓尚服局的人來改,她頭上那顆東珠也是他硬要朱丹給她鑲在髮上招搖,末了,拉著她一道走進大殿,她忍著眾女那帶著綿綿細針的眼神已經夠苦了,他這會兒又說什麼渾話,說她來見習的,這是要見習什麼啊?

  他是嫌她不夠折騰,找她麻煩來著,她頭痛欲裂,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不讓這傢伙像獻寶似的把她現出來給大家看。

  圖悟八里聽了谷若揚的話,立即感興趣的瞧向雲絳紫,似在計量著什麼。

  「雲嬪娘娘沒去過金國吧?今日圖悟八里代表金國大王前來談和,這若相談成功,娘娘就有機會到我金國來作客,受我金國招待,順道瞧瞧我金國的河山了。」他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導向議訂盟約的事上,倘若雲絳紫說了一句嚮往,那就瞧西朝皇上怎麼說了。

  這簽不簽盟約,西朝皇帝一直不給回應,大王這才派他前來,正好藉著此刻得到答案。

  谷若揚雖沒對阿紫說過朝政上的事,可她也多少明白兩國間的利害關係,依她對谷若揚的了解,他不給答案應該是因為不相信對方吧?

  她微微一笑,不上當的道:「金國山河壯麗,自是美不勝收,但我西朝疆土廣闊,雲嬪至今尚未遊遍,又怎會先去你金國遊歷,不過,若西朝與金國不可分割了,那又另當別論。」

  阿紫這話說得漂亮,這不可分割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金國成為西朝的附屬國,二是西朝真與金國簽訂和議盟約。

  帶著不卑不亢,語帶雙關的態度,連莫千里與季汐山聽了都暗自叫好,心想著雲絳紫有腦子,倒不笨,沒落了圖悟八里的圈套不說,還暗暗打了他一耳光,這若讓自己女兒來應對,不見得說得出這番痛快的話。

  圖悟八里沒想到雲絳紫會這樣答話,不禁僵了笑容。

  「西朝與金國即便不簽盟約,雲嬪若想走一趟金國,朕有機會還是能帶你去的。」谷若揚雙目灼灼的望著懷中的人,聽她的回答亦是讚賞的,而他接著說的話更為犀利,若不簽盟約,他想帶阿紫去金國,那又只剩一個可能——巡視國土,言下之意,對金國也是有野心的。

  圖悟八里臉孔烏黑下來,「西朝皇帝這是表明要與金國為敵了嗎?」他索性挑明了問道。

  谷若揚輕啜著酒,睨他一眼才道:「朕方才的話也沒其他意思,你不用多想。」

  圖悟八里鐵青了臉,「西朝皇帝莫要欺人太甚!」這是要翻臉了。

  谷若揚對他的怒氣視若無睹,仍一臉淡漠。

  阿紫眼看這場國宴就要砸鍋,而自己仍教谷若揚抱著動不了,只得示意身後的朱丹朝圖悟八里送上水酒,又轉頭回來道:「圖悟八里大人先別急,皇上也沒說不簽訂盟約,方才的話都是假設的,皇上之意是還需時間考慮考慮,而今日純粹招待遠道而來的各位,是喝酒吃菜的場合,若要談正事,皇上會另外召你們進宮詳談的。此刻不如先喝酒吧,咱們這西朝的美酒是出名的好喝,請圖悟八里大人品嚐看看。」

  圖悟八里受辱,心中雖有氣,可眼下也不好就將情勢弄僵,如此他回去無法向大王交代,斟酌後便接過朱丹遞來的酒,一口喝乾了。

  眾人見皇上與雲嬪一剛一柔,就整治得金國來使悶聲挨棍,這之後談什麼還不是得由西朝主導。

  眾人對雲嬪是刮目相看了,這位位分不高的後宮娘娘倒十足有西朝女主的範兒,再瞧皇上那嬌寵她的樣子,想來雲嬪將來大有前途了。

  萬宗離望著谷若揚懷裡的人,神情複雜,眼色逐漸黯淡下來。

  這國宴結束後,谷若揚攜著阿紫將要離去,尤一東忽然靠過來在谷若揚耳邊低聲道:「啟稟皇上,大將軍回來了。」

  谷若揚眉峰一挑,「他此刻在哪裡?」

  「候在承乾殿等著皇上。」

  「嗯。」他點頭後轉向阿紫道:「朕去一趟承乾殿,你先回景月宮去,回頭朕去找你。」

  阿紫靠他極近,自是聽到尤一東稟報的事,既然李永將軍回來了,他必定有事,便道:「皇上忙去,不用趕著到景月宮沒關係。」

  他以為她不想他過去,立即就惱了。「朕去不去你管不著!」這重哼一聲後方才離去。阿紫愕然,他這是生哪門子的氣?該生氣的是她吧,瞧他把她搞得成後宮眾人的眼中釘了,想來她以後日子不好過……

  正這般想著,這遠瞧見莫香凝朝她看過來,那神情大有興師問罪之勢,今日她被折騰夠了,可不想再應付打翻醋桶的女人,帶著朱丹轉身溜了。

*             *             *

  承乾殿內,一名四十多歲身著將軍服飾的男子,一見谷若揚出現立即抱拳跪下道:「臣李永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將軍快請起。」谷若揚親自去扶他起身。這人是谷若揚的常勝將軍李永,當年晉王之亂時曾幾次捨命救他,當自己成功誅殺晉王奪回皇權登上皇位後,即封李永為大將軍,讓他鎮守邊關,保國衛民。「尤一東,賜坐、上茶!」他吩咐道。

  尤一東立即去搬來椅子恭請李永坐下,再奉上香茗,主子對大將軍極為倚重與禮遇,他不敢怠慢。

  「大將軍若早一點回來,這還趕得上參加國宴,可惜大將軍遲了一步,國宴剛結束。」谷若揚待李永坐下後,惋惜的說。

  「皇上指的可是歡迎圖悟八里的宴會?」

  「是啊,你若能出席,就能瞧朕與阿紫怎麼挫那個金國人的銳氣了。」

  李永噙笑道:「皇上顯威,那圖悟八里自是招架不住,不過,阿紫怎麼也出席了?」

  「朕封她為嬪,她進宮來了。」李永遠在邊疆,尚不知此事,谷若揚於是告訴他。李永向來便曉得他對阿紫糾纏不清的感情,所以他在李永面前並不隱瞞與阿紫的事。

  李永馬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很替他高興。「恭喜皇上終於和阿紫……不不不,不能再喚阿紫小名了,該改稱雲嬪娘娘。可是,您本意不是要立她為皇后,怎麼只給位份不高的嬪?」他想想不解又問。

  谷若揚想起方才與阿紫分開時,她那一副不用他恩寵、不想再見到他的模樣,不住氣結。

  「這女人不受教,朕教訓教訓她,等她識相了,懂得對朕卑躬屈膝,朕再換了她的身分。」

  李永聽了這話就明白了,阿紫雖進宮,可皇上還沒真正搞定人家。

  「呃……皇上說得是。」李永只笑著不好多說什麼,這帝妃間的事不是他可以過問的。

  「不提阿紫了,來,說說正事,大將軍突然回來,可是有什麼要事對朕親稟?」谷若揚沉肅下臉色問道。

  李永也正了正神情,道:「臣日前在邊境抓到兩個人,一個是金國驛官,一個是在邊境活動的雙面細作,臣在那驛官身上捜到金國大王的調兵密函,這若真有心簽訂議和盟約,又何須調兵遣將?皇上莫要與那圖悟八里達成任何協議,防金國大王有詐。」  

  谷若揚淺聲而笑,陣中掠過一抹冷酷。「一面說和,一面又調兵遣將,這金國大王真是個狡猾的狐狸,可惜朕從頭至尾就沒相信過他的話,只是這回金王既像回事的派人過來談,那這場面朕還是得做,要不然就顯得是咱們西朝量小好戰了。」他這不過是虛與委蛇,那個敢代主子行騙到西朝來的圖悟八里,自己是不會給他好果子吃的。

  李永點頭,「其實臣並不擔心皇上會上金王的當,這次臣專程趕回來,是為了另一個重要的消息。」

  谷若揚凝眉,「你剛說還抓到一個雙面細作,這重要消息與其有關?」他馬上問道。

  「是的,臣抓到的這個細作,專門遊走於西朝與金國之間盜取消息,再賣給出價高者獲得暴利,是個沒什麼忠誠道義的小賊,不過,臣這回卻拷問出一件事,那晉王雖死,但竟還遺留一子在金國。」

  「有這樣的事?」這消息令谷若揚也驚訝了。

  「當年晉王為了結盟金國,送自己的幼子前去做了人質,這一去多年,所以幾乎讓人忘了晉王其實還有這麼個孩子,最重要的是,此子正私下運作,意圖顛覆西朝。」

  谷若揚神色丕變,「此子如今在哪?」

  「聽說人已回了西朝……」

*             *             *

  谷若揚離開承乾殿來到景月宮,要人別驚動阿紫,獨自進到殿裡,見到阿紫正坐在飯桌前用餐,卻只盯著菜好半天,一口都沒吃,那模樣失魂,不知在想什麼。他不禁擰了眉。

  走了過去,阿紫仍發著愣,竟沒發現他已到面前。

  他眉心攏得更深了。「阿紫?」

  一聲沒應。

  「阿紫!」這一聲提高了音量。

  阿紫聞聲失箸,回過神來才發覺他已在眼前,驚得站起來,這慌亂的舉動又不小心打翻桌上的碟子,「匡當乒乓」幾聲,地上已是一片碎碟。

  「對……對不起。」她忙說,蹲下要去收拾東西。

  他握住她的手阻止了,朱丹聽見動靜進來,瞧見這一地狼藉,馬上惶恐的道:「奴婢該死,這就馬上收拾!」

  「你是該死,怎麼伺候娘娘的,讓她一個人用膳,居然沒人在一旁伺候?」他責問道。朱丹驚惶,「奴婢失職……」

  「別怪朱丹,是嬪妾想一個人,所以讓她們別跟在一旁的。」阿紫忙說。

  谷若揚仍是瞪著朱丹。「還不收拾收拾下去了!」

  朱丹不敢多言,趕緊收拾好碎片出去了。

  「嬪妾以為您生氣,不會過來了。」朱丹走後,阿紫瞧了他一眼說。

  這話又聽得他一肚子火。「你若真不要朕來,朕這會兒就能走。」

  「既……既然來了何必走?就……待一會兒吧!」她抓住他的袖子,說得勉強。

  她不勉強說這話還好,一說讓他更上火了。「是你讓朕留下的,那朕就不走了。」

  「不走了?」

  「嗯,不走了。」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阿紫瞧著他不住搖頭,這位天子任性起來也是很任性的,只是她今日沒什麼心情理他,於是懨懨地擺手,「好吧,您要留下就留下,嬪妾乏了,要早些睡,這就不伺候了。」說完真丟下他徑自在寢殿去了。

  谷若揚愕然,這敢將皇帝丟下不管,讓他自便的,她雲絳紫算是天下第一人!

  他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要受這女人的氣?!

  不,不能再任她囂張下去,這會兒就要讓她對自己卑躬屈膝不可!

  「雲絳紫,你給朕——」他亦往寢殿而去,正要開罵時,見躺在床上的她雖已雙眼緊閉,但眉頭深鎖,似有心事化不開,他不由得愣了愣,原本想罵出口的話也給收了,只剩一股心疼。

  阿紫感覺到身旁的床褥一陷,他坐在她床邊了。

  她仍沒有理會,翻個身,想讓自己睡去。

  不一會兒,感覺到一股溫熱的呼息在她後頸上漫開,他居然也躺上來與她一起睡!

  她不得不理他了。「皇——」

  「別吵了,睡吧,今日國宴上喝了些酒,朕也累了。」他不讓她抗議,就這樣抱著她要睡。

  她咬唇,這傢伙不是沒幹過這種事,前幾日就硬睡在她這裡,抱著她睡了一整夜才去上朝。

  她今日心裡煩,實在不想和他囉唆,隨他去,閉上眼,想要入睡,只是,這哪裡能好睡,一夜翻覆,還作了惡夢,讓一旁「陪睡」的天子也被折騰了一晚,所幸她天亮前真睡去了,可某人卻得頂著兩個黑眼窩的準備上朝去。

  尤一東入內替他更衣,一切打點妥當后後,谷若揚瞧還有些時間,便讓尤一東先出去,他手掀了床幃,瞧著裡頭正睡著的人,本不想吵醒她的,但見她這眉頭竟是皺了一夜未鬆,心下不爽,便搖了她,「起床了。」

  阿紫微瞇著眼,睡意惺忪地問:「皇上要上朝了嗎?恭送皇上。」

  他臉皮輕抽,哪個後宮嬪妃敢這麼隨便打發他的?

  「起來替朕束髮!」他咬牙說。

  「束髮?」

  「嗯,朕想你今天幫朕束髮。」他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的膝上。

  阿紫還沒清醒過來,只往他瞧去一眼,「您的髮不是打理好了,哪需要再侍弄?」

  「重束!」

  「喔……」她一夜未睡,睏極了,頭一沾上男人的胸膛,往他頸側一擱,又呼呼睡過去。

  谷若揚眸光一緊,捏住她的鼻子。

  她吸不到氣,差點斷氣,這下完全清醒過來了,趕忙拍掉他捏住自己鼻子的手,用力吸了一口氣。「您做什麼?」她瞪眼道。

  「束髮。」男人再次道。

  瞧他那副堅持的樣子,阿紫有幾分愕然,真弄不懂他幹麼一定要她幫著侍弄頭髮?

  「好吧!」她認命的起身,鬆開他的髮,重新束一次。

  不過她動作並不俐落,手下力道也不輕,扯得他頭皮陣陣的疼,可他沒吭一聲,只突然說:「民間夫妻,妻子常幫丈夫梳頭的,你以後多學著點吧!」

  她手一僵,有些怔然,夫妻……他說他們是夫妻……

  是啊,她是他的妻子,卻又算不得他的妻子,她不配……

  「您……找人進來弄吧!」她忽然覺得燙手了,不敢再碰他的髮。

  谷若揚心一沉,回身望著她。「為什麼要找別人,朕就要你!」

  「嬪妾……嬪妾不會侍弄頭髮,會弄痛您的……」她找著理由。

  「朕願意忍這痛。」

  「別說了……」她推開他,像是逃難似的下床去,赤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只是才走上兩步,身子就被抱起丟回床上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她,「你不願意做朕的妻子?」

  「嬪妾……這不已經是了?」她聲如蚊蚋的說。

  他冷笑,「那就做妻子該做的事吧!」

  他驀然壓向她,含住她的唇,狂亂地吮吸,她受驚去推他。

  可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彷彿都上衝到頭頂,某種埋在身體深處的火像是被點燃了,他的手隔著衣裳重重地揉捏她,弄得她全身顫抖。

  「不……求求您不要……」她忍不住哭泣,驚懼聲逸出唇變成了破碎的聲音。

  他眼中的慾望在一瞬間退盡,一滴汗「答」地一下掉落在她充滿淚痕的臉上。

  他竟差點失控要了她?

  他難道忘了她從前遭遇過什麼,曾讓人強辱過身子,自己現在又做什麼?想一樣這麼傷害她嗎?

  他倏地一驚的離開她的床,懊恨自己的行為,沒勇氣再看一眼她的淚水,狼狽的走出寢殿,殿外尤一東與一乾的內侍宮女正等著他出發臨朝,卻教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那本已著好的衣飾變得凌亂不說,整齊束好的髮更是披散下來,最可怕的是那眼神,像頭差點失去理智噬人的獅子!

*             *             *

  「回皇上,查出來了,雲嬪娘娘在國宴後只見了慶王爺。」下了朝後,尤一東立刻上前稟報。

  「見了皇叔?那何故會輾轉難眠了一夜?」谷若揚蹙眉問道。

  「這……他們當時是在御花園說的話,四周沒有人,連朱丹都被遣開了,所以沒人聽見他們談了什麼。」

  「遣開朱丹必定是有不能讓人知曉的話,而這唯有——」

  他話音雖收口,但尤一東已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既是如此,皇上打算如何是好?」尤一東請示。

  「不用理會,總得讓她斷了念想才行。」他如墨的眸沉峻霜冷,斬釘截鐵的說。  

  可七天後,他大怒的扯過才幾天功夫身形便已消瘦許多的阿紫,吼道:「你飯也不吃,覺也不睡,這是想讓朕心軟嗎?告訴你,朕不會的!」

  阿紫心頭猛地一震,抬頭看向他憤怒的神情,「原來您曉得嬪妾想什麼……」

  「那孩子是個後患,朕不殺他已是恩典,你別逼朕狠下心來除患!」他咬牙切齒的說。她一驚,半晌後眼眶裡已聚滿了淚。

  那眼淚像針一般的刺進他的心。「別想,你到死都別想再見到他,因為朕不允!你死絕了這條心吧!」谷若揚狠心道完即拂袖離去。

  阿紫蹲下身子,將臉埋在雙膝間,淚水肆意的流不停。

  又過了十天,她身形更形清減了。

  這日夜裡,谷若揚來到景月宮,阿紫正在用膳,可那桌上的菜肴卻是完整未動的,他鐵青著一張臉走了過來,大手一掃,將桌上的菜肴全掃到地上去。

  朱丹等一干宮人全嚇得跪倒在地,渾身瑟瑟發抖。

  「滾!」他暴怒讓所有人出去。

  眾人驚嚇退去。

  阿紫蒼白著臉,他上前扼住她的手腕,「你這女人到底想朕怎麼做?」他怒不可抑的問。

  她愕然落淚,哀求道:「讓嬪妾去見他一面吧……」

  他滿面陰霾,對那孩子深惡痛絕,恨不得這形同她污點的孩子能立即消失,但是見到她為了這孩子形銷骨立,這教他如何忍受?

  「好……朕答應你,答應你總成了吧!」最後,他不得不妥協了。

  阿紫雙眼迸出光彩。「謝謝,謝謝您!」她感激涕零的撲進他懷裡,哭得歡喜。

  他胸膛內的那把火登時滅了,眼底有份最溫柔、最執拗的憐惜,他嘆口氣的伸手抱住她。

  「今晚尤一東會讓人安排你出宮,見了孩子就回來,別逗留不歸。」他囑咐道。

  「不會的,嬪妾與暮兒見過面說幾句話就回來,不讓任何人發現嬪妾曾經出過宮。」她承諾。

  「嗯。」他輕抹了她的淚,有些氣惱,又有些無奈,他終究拗不過這女人。

*             *             *

  阿紫見到了雲暮,激動落淚,雲暮見到娘親也是歡喜的抱著她不放。

  「娘,您是不是不要暮兒了,為何這麼久不來看暮兒?」雲暮抱著她的頸子難過的問,他已整整三個月未見到娘親了,娘親從未那麼久不來探望他的。

  阿紫聽了這話哪忍得住,再度淚崩。「娘沒有不要暮兒,娘想死暮兒了!」

  「娘既想暮兒,為何不來?」雲暮不明白的問。

  「娘是因為……因為進了宮……不方便出來……」

  「為什麼進了宮會不方便出來,若是不方便,娘不進宮成嗎?」

  她為之心酸,「不成……娘不能不進宮。」

  「娘是進宮換暮兒的命嗎?」他驀然說。

  這話令她大驚失色,「暮兒胡說什麼,誰告訴你這些的?」

  「沒人告訴暮兒,是暮兒那晚自己偷聽見的,宮裡住著皇上,皇上要殺暮兒,娘卻進宮裡,這不是想求皇上放過暮兒嗎?」

  她睜大眼睛看著兒子,不想他竟是這般聰明!

  那日谷若揚派暗衛來殺他,她支開他與萬宗離談話,沒想到還是教他聽到了一些,而這樣就能聯想到許多事,自己這兒子早熟得可怕!

  「這話不可再說,聽到了沒有?!」她嚴厲起來,怕他若不小心對別人說起這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娘不讓暮兒說,是因為暮兒說錯了,還是暮兒說對了?」他不是會輕易妥協的性子,非要問個仔細不可。

  「暮兒——」

  「你說對了,朕是想殺你。」谷若揚倏然出現。

  阿紫驟驚,趕緊將雲暮抱進懷裡,怕谷若揚一怒之下傷害孩子。

  「您怎麼來了?!」她驚恐的問。

  谷若揚瞧她緊張害怕的模樣,這臉色更沉了。

  他本來也沒想要來的,但擔心她看了孩子後哭哭啼啼的更不想回去,不放心,這是親自來接人的,更順道見見這個自己恨之入骨的孩子。

  他將厭棄的目光轉向雲暮,然而這一見,卻有些怔愣,眼前的孩子根本是阿紫的翻版,除了眉宇不像外,那輪廓、那鼻子、嘴巴活脫脫是個俊美的小阿紫,他心中起了異樣的觸動……

  「您是誰?怎知暮兒說得是對是錯?」雲暮不識他,掙脫阿紫的懷抱,跑到他面前仰著頭問他。

  谷若揚瞧著他,那仰頭朝人說話時有點神氣,又有點不滿的眼神,與他初見阿紫時的神情,一模一樣。「朕……」

  「朕?朕是什麼意思?」雲暮側首問他,這頭回見面,雲暮並不怕生。

  而這不尋常,谷若揚皇帝做久了,全身有一股傲視天下的氣息,那是會懾人的,常人見了少有不敬畏的,沒想到這孩子卻是不怕。

  谷若揚望著小傢伙,眼神沒那麼凌厲了。「朕是皇帝的自稱——」

  「皇帝?您是皇上?那您就是要殺暮兒、傷害娘——不,傷害姑母的人?」他驀然想起不能在外人面前直呼娘為娘,想到眼前這人就是要殺自己的人,他不免害怕起來。

  谷若揚神色瞬間又變得冷酷了。「是又如何,你想為自己、為你『姑母』報仇嗎?」他冷笑問。

  雲暮小臉一沉,瞪著他,鼓起勇氣道:「您要殺就殺暮兒,不要傷害暮兒的姑母!」他小小個子,說這話時卻是氣勢奪人。

  谷若揚微訝後,感興趣的睨著他,「不愧是阿紫的孩子,有那氣度,也孝順。既然你真想替你姑母死,朕可以成全——」

  「不,皇上饒了他吧,您答應過嬪妾不殺他的!」阿紫驚慌失措的將孩子抱回懷中,怕極谷若揚真動手。

  他冷眼望著他們母子,那眸中殺意清晰可見,阿紫涼汗濕脊,連唇色都蒼白了。

  而他身旁的尤一東已抽出身上的利刃,就等著主子一聲令下,由他動這個手,這孩子真的不能留,否則後患無窮。

  谷若揚故意不去看阿紫的淚水,只陰沉盯著雲暮,雲暮也毫不躲避的回視著他,他瞇細了眼,道:「你過來。」語氣陰森得教人發毛。

  雲暮當真就要過去。

  「別去!」阿紫緊抓著孩子不放。

  「姑母別緊張,讓暮兒過去跟他說道理,說通了,他就不會殺暮兒了。」雲暮竟如此說。

  谷若揚沉笑道:「你要與朕說道理?好,你若說得出一個道理來,朕今日就不殺你。」

  雲暮聽了笑開顔,「那太好了,暮兒還擔心您不肯講道理,既然您肯聽暮兒說話,那告訴您吧,您不能殺暮兒的。」

  「朕為什麼不能殺你?」

  「因為暮兒是您的子民啊!」他理所當然的說。

  「笑話,就因是朕的子民,朕愛殺就能殺!」谷若揚故意如此說。

  「可暮兒沒犯錯。」

  「你怎知自己沒犯錯?」這孩子最大的錯就是不該被生出來!

  「暮兒的姑母說的,她說暮兒是好孩子。」

  谷若揚幾乎失笑。「這就是你說的道理?」

  雲暮認真的點頭。「事實上,錯的是您,您平白無故來傷害暮兒與姑母,該檢討的是您。」

  「大膽,竟敢大逆不道要皇上檢討?!」尤一東斥道。

  雲暮瞪向尤一東,「慶爺爺曾對暮兒說過,王子犯罪與……大家同罪,他有錯為什麼不檢討?」他記不清谷明華完整的話,但就是這意思。

  尤一東竟被一個孩子噎得說不出話,只得瞧向主子,見他眼底還真有幾分深思。「皇上,這……」

  谷若揚揮了手,讓尤一東退下。

  「你想活嗎?」他問雲暮。

  「想,暮兒想活,而且還想與姑母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阿紫聽了此言,潸然淚下,「我……對不起暮兒……」

  「姑母別哭,暮兒生辰那日向佛祖許過願,這願望佛祖會替暮兒實現的。」他替娘親擦去淚珠。

  她聞言哭得更加柔腸寸斷,谷若揚瞧她哭成這般,那想殺雲暮的決心動搖了,再加上小傢伙年紀小小,口齒清晰,辯才無礙,讓他不禁想著這要是自己的孩子該有多好……思及此,他猛然回神,他怎能有此想法,這孩子是孽種,是惡徒傷害他心愛女子留下的餘孽,再好都不配做他谷若揚的孩子!

  「皇上,您今日若真要殺暮兒,阿紫也不想活了,您索性連阿紫一起殺,阿紫若能與暮兒一塊死,也當佛祖成全,讓阿紫以後再也不離開他。」阿紫說,她不怕死,也不怕暮兒會死,反正母子在一起,什麼都不怕。

  谷若揚雙拳緊握,殺與不殺只在他一念之間,但捨與不捨卻是在他心中萬分糾結。

  「阿紫,若朕不殺他,還想辦法讓他進宮陪伴你,讓你們母子不分開,如此,你可同意與朕……做真正的夫妻?」他眸光深深的落到她臉上,緊繃著聲問。

  阿紫心頭狠狠撞擊了一下,與暮兒朝夕相處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可是……做真正的夫妻……

  「你可願意?」他緊緊盯著她問。

  她望著他那深切渴望的眼神,這男人何等高貴傲氣,卻對她這樣一個殘敗不堪的女子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真是愛慘了自己吧?那回他由她床上狼狽的離去,是再受不了與她有名無實了吧?

  阿紫哽咽不已,在淚眼模糊中,她終於點頭,「如果您真的不嫌棄,阿紫願意……」



【第八章 】  日角龍庭,天子之命

  「圖悟八里已來到西朝近二十天了,可西朝皇帝是什麼意思?拖著始終不見我,這是瞧不起我圖悟八里嗎?」承乾殿外,圖悟八里大聲的抱怨著,因為這已是他第三度被拒於殿外,谷若揚不見他。

  尤一東皺眉,不悅的道:「您最好聲音小點,別吵了皇上的安寧。」

  圖悟八里更加怒目,此時莫千里與季汐山剛好從承乾殿出來,見他張嘴還要再罵,莫千里立即上前道——

  「你別激動,皇上說還在考慮盟約之事,只要想清楚了自然會召見你,你何必心急於這一時?」

  莫千里嘴上雖說得客氣,其實甚為不滿這人的張狂,竟敢到皇帝的殿外大呼小叫,方才在裡頭皇上雖沒說什麼,可那臉色也十分難看,大概想教人封了他的嘴巴吧。

  「是啊,你這一吵,反而丟了金國大王的臉,況且,若惹惱了皇上,這什麼也別談了。」季汐山也勸道。

  圖悟八里聽了這才冷靜下來,可心中仍有氣,「圖悟八里可以等,但西朝皇帝總要給個期限,難不成要圖悟八里在這裡待上一年半載的嗎?我也得對咱們大王交代的!」

  「皇上方才有旨,本是今日要召見您談這事的,可聽這外頭動靜太大,吵得他頭疼,今日是不方便見您了。三天後若身子稍微舒爽會再召見您,您請等著。」尤一東冷冷的說。

  圖悟八里簡直氣得頭頂冒煙了,這不是耍他嗎?「你——」

  莫千里與季汐山見他又要發飆,兩人索性一人一手拉住他,笑著道:「皇上說了三天後見你,你就等三天吧!」為免他繼續鬧下去,兩人架著他一同離去。

  萬宗離也有事來求見谷若揚,在路上遇見了被架著走還罵個不停的圖悟八里,不禁側目過去,但也沒多說什麼即往承乾殿去了。

  尤一東見他到來,讓他不必等皇帝宣見,馬上就領他進去了。

  谷若揚坐在御案前批閱奏摺,見到他立刻揚了眉的放下奏摺。

  「如何,可有眉目?」他正等著萬宗離回報消息。

  萬宗離肅然搖頭,「臣無能,至今尚未查出當年是誰欺侮了雲嬪娘娘。」

  谷若揚這陣子派他去查阿紫的事,阿紫受辱於誰,這事不能善了,谷若揚絕不放過這人。

  而萬宗離在得知阿紫因受辱得子,亦是憤怒不已,積極要找出這人來,他同樣不會放過傷害阿紫的人。

  谷若揚聽見他所言,有些失望。「那就再查。」他不放棄的說。

  萬宗離點頭,「是,臣會盡全力再查的。」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谷若揚感到有些疲憊,揉著眉心說。

  「皇上,您……讓那孩子進宮了?」萬宗離卻沒有依言退下,而是問起這件事。

  谷若揚抬眉瞧向他,「你消息倒是靈通,朕昨天夜裡才將人帶回來,你今日就知曉了?」他這語氣清冷了許多。

  萬宗離微驚,連忙解釋,「臣不是有意探得皇上之事,是昨夜為查案又去了趟城郊的宅子,由張嬸口中得知孩子進宮,臣只是意外您會讓孩子與雲嬪娘娘在一起。」

  「這是阿紫的願望,朕願意替她達成。」

  「但,萬一孩子的身分被發現,那將掀起巨濤,雲嬪娘娘恐怕會因此——」

  「這孩子是雲家的,與阿紫無關。」谷若揚冷峻的說。

  「雲家的人十幾年前就都死了,哪來的五歲孩子?!」

  「這孩子是朕疼惜雲嬪,因此恩典雲家,由雲家遠親中尋得一幼子,賜予雲家繼承香火,但礙於雲暮年紀尚小,不能無人照顧,所以讓孩子住進景月宮,一來陪伴雲嬪,二來由姑母親自照顧,孩子當更有出息。」他已替孩子想好身分,連進宮的理由都有,如此,誰還能說什麼?

  萬宗離神情複雜。「皇上用心良苦……」郡主雖姓雲,但進了皇家,即便生了孩子,也不可能姓雲,皇上設想周到,竟能用過繼雲家孩子的說法替她達成心願,讓她與雲暮母子不分離。

  谷若揚忽然冷然的盯向他,「愛卿很關心雲嬪?」

  「臣是關心雲嬪娘娘,可那也是因為奉了皇上的命令調查有關她的一切,皇上莫非疑心臣什麼?」他整了面容,躬身說道,背脊已是一片冰涼。

  谷若揚神情難測的看著他,一會兒後才淡然揮手道:「朕沒疑心你什麼,你不必緊張,退下吧。」

  萬宗離屏住氣息,低著頭退出去,可腦中仍揮不去谷若揚方才那暗沉多變的眼神,手心不由得沁出汗來。

  走出殿外,見入冬後,雖還未落雪,但天色暗得極快,迎面來了一群人,領頭的人裹著狐裘,明燦耀人,在昏暗中他仍看得極為清楚,她的身後跟著幾個宮人。

  「雲嬪娘娘……」他倏然停下腳步。

  阿紫沒想到會遇見他,一愣後,朝他笑了。

  「萬大人別來無恙。」自受封為嬪進宮後,她便沒有再見過他。

  「娘娘也別來無恙……您要去見皇上?」他傻傻的問了傻話,她這方向不是見皇上是做什麼?枉他口才辯給,竟會在她面前笨了舌頭。

  阿紫見他似乎有點失神,便道:「是啊,我去見皇上。」其實,今夜的她,不僅僅只是去見那男人而已,她必須依諾留下……

  「恭喜雲家得子繼承香火,而您也能親自好好栽培這孩子了。」曉得她必定歡喜能與兒子相守,他道喜的說。

  她這回是真心展顏笑了。「謝謝,多蒙皇上恩典了。」

  他定眼凝視她,「皇上……為何肯?他……不恨了嗎?」他忍不住問。

  她臉色微僵,「他……」

  「娘娘,您可到了,皇上等了您許久,快請入殿去吧!」尤一東發現她到來,過來催道。

  阿紫鬆了一口氣,因為實在不知要怎麼回萬宗離這個問題,幸好尤一東及時出現,她立即朝尤一東點頭道:「我這就過去了,萬大人,幸會了。」她不再多言,轉身入殿。

  「萬大人,入夜後更寒,您還是快出宮去吧!」尤一東神色略沉的提醒他。

  他卻怔怔地站著未動,心裡有份悸動,只想著何時才能再看到她一眼?

  「萬大人?」尤一東提高了聲音。

  他看向尤一東,嘆了口氣,「多謝尤公公提點,下官這就出宮去了。」

  他低頭離去,尤一東也隨即入殿去了。

  這時兩名內侍剛由殿內出來,這天色暗沒留意到萬宗離,邊走邊說話——

  「大夥兒快將手頭上的事做好退下,雲嬪娘娘今日侍寢,尤公公特別吩咐一干人等不得靠近打擾,誰今晚要是沒眼色擾了皇上與娘娘的興致,那是找死!」

  「可這是怎麼回事啊?往常皇上臨幸誰,哪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尤其那雲嬪娘娘又不是第一天進宮,皇上之前也去過景月宮,這回召人到承乾殿,怎麼就如此慎重起來了?」

  「這你就不知了……這可是秘密,你別多嘴說出去,皇上那幾次去景月宮都沒發生什麼事……聽說啊,雲嬪娘娘醋勁很大,惱皇上初夜去了宣榮宮沒到景月宮,因此一直不肯讓皇上親近,這會兒聽說是皇上終於安撫了娘娘,讓她肯了……啊!萬大人?」

  這說著話的人,眼睛忽然瞄見前方隱在廊下的萬宗離,立即嚇了一跳,臉色發青。

  「大……大人還沒走?」內侍揣揣的問,害怕他們方才的話讓他聽見了,他若去向尤公公告狀,他們兩個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萬宗離一臉怒容的瞪著他們,不發一語,忿然離去。

  原來,她是被逼的,谷若揚用雲暮逼她承歡!

  他怒不可遏。

*             *             *

  阿紫進殿時,谷若揚正立在窗前,背對著她,那背影雖挺拔,卻也冷峻。

  她心情緊張,手腳甚至有些冰冷。

  昨夜帶著暮兒回景月宮後,他便沒再出現在她面前,他雖沒交代什麼,可她明白,他要她自己來找他,所以,她來了,依諾來了。

  「皇上……」她輕喚。

  谷若揚回過身來,深深地看著她,「你來了。」

  「嗯。」她輕輕吞咽了口水。

  「雲暮呢?」他問。

  「在景月宮由宮人照顧著。」張嬸畢竟不懂宮中諸事,便沒讓她一起入宮。

  「他還習慣吧?」

  「他很高興……能與嬪妾一起生活,十分感謝您成全。」

  「你知道的,朕沒那麼寬宏大量,這是你拿自己與朕交換來的條件。」他苦澀的說。他明知她心中有傷,卻依然苦苦相逼,自己如此卑鄙,她當也暗恨著他吧……

  但他再也不能忍了,明明人就在眼前,自己卻碰不得,想要她的慾望與日倶增,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他要真實的擁有她!

  她喉口微澀,「皇上……傳膳吧,阿紫餓了。」

  他曉得她仍在逃避,眸光掠過剛走進來的尤一東。

  尤一東立即說:「奴才這就去傳膳。」

  不一會兒,菜肴端上來了,不多,五菜一湯,谷若揚不是個奢侈浪費的君王,在吃這方面吃得簡單。

  阿紫與他坐下來用膳,一旁的尤一東忙著替兩人佈菜,阿紫低著頭吃飯,一張臉始終紅艷艷的。

  忽然,一碗湯遞到她眼前,她微抬起頭來見是谷若揚親自舀的,這臉龐更燙了,忙要放下手中的碗筷去接他的湯,急亂間,那碗湯不知怎地便灑了出來,燙了她的手,耳邊立時傳來尤一東的驚呼,她身子一緊,已被谷若揚抱進懷中。

  「疼嗎?」他緊張的問。

  坐在他腿上,她臉色緋紅,忙搖頭道:「湯不是很燙,不怎麼疼……」

  他本要立即宣御醫的,瞧她的手只是略紅,放了心,抬眸見她雙頰嬌艷,起了一股悸動,溫熱的唇慢慢覆了上去……

  門「喀」的一聲,輕輕闔上了,尤一東識趣地領著內侍與宮婢們下去了。

  阿紫甚至來不及反應什麼,他已橫抱起她往那張鎏金烏木龍床上去,她身子一沉,人便躺了上去,而他的吻追隨而來,更加的纏綿,她緊閉著雙眸,蜷縮著輕顫的身子。

  「阿紫,朕要你!」他壓抑了很久,現在不想再抑制了,看她的眼神中有著勢在必得的強勢。

  他吻上她的耳珠,她耳畔儘是他粗重的氣息,她微驚,下意識伸手想推開他……

  他不允。「別怕……此刻擁著你的是朕,不是別人,朕是你的男人,你的丈夫,你將來一輩子的依靠……而你,根本不需要怕朕……」

  這話令她瞬間柔軟下身子,心頭澀澀,他以為她想起那段遭遇了嗎?

  不,她既是已失去那段記憶,又怎麼會害怕什麼?

  她不怕與他親密,只怕自己不潔的身子玷污了他天子之尊。

  他的唇落到她的頸項上,反覆吮吸著,嘗著她每一寸的滋味。

  他的手探進了她的肚兜內,把豐盈握住,揉捏佔有,令她喘息著沉淪不已,呻吟不自覺地逸出唇口,他大掌扯落她的肚兜,凝脂的肌膚毫無遮掩的呈現在他眼前,誘人至極,他含上了那柔軟的蓓蕾,身體的滾熱堅硬已讓他感到痛苦了,他動作越發急促,在她破碎的低吟聲中,將她一雙玉足分開來——

  阿紫讓不知饜足的皇帝翻覆了一夜,在谷若揚離開去早朝後,她疲累至極的昏睡過去,這一睡醒來,那男人居然下朝回來了,一見自己還裸著身睡在龍床上,自是起心動念,狠狠地又吞了她一回,本要再吞她第二回時,莫千里說是有要事求見,他這才放過她。

  她赤紅著臉趁機離開承乾殿,但實在被那男人折騰得太厲害,腰酸背痛得緊,這會兒連走路都吃力,軟著腿回到景月宮,卻是意外見到莫香凝坐在殿中,且正盯著雲暮不放,朱丹在一旁表情十分忐忑,她一驚,趕緊上前去。

  「暮兒!」

  雲暮一見她回來了,立即撲進她懷裡。

  朱丹也像是鬆了一口氣,昨夜她沒跟著主子去承乾殿,主子囑咐她得照料好雲暮小少爺,可怎知主子竟會一夜都沒回來。

  「姑母一夜沒有回來,這是上哪兒去了?暮兒很擔心。」雲暮眼眶微紅的問。儘管早熟懂事,畢竟還是個孩子,到了陌生的宮中見不到親人難免不安,就怕自己會被娘親丟下。

  「對不起,我這是去皇上那裡了。」讓兒子苦等一夜,阿紫充滿歉意的說。

  「你昨夜宿在承乾殿?!」莫香凝驚訝道,皇上從未讓任何嬪妃到承乾殿侍寢,而她竟能去了承乾殿直到過了晌午才回來?思及此,莫香凝妒火中燒。

  「阿紫見過淑妃娘娘。」阿紫臉色泛紅的看向莫香凝,很快的朝她屈膝見禮,但她不願提昨夜在承乾殿的事。

  然而她也無須提什麼,因為莫香凝已見到她玉白頸上的痕跡,以及那瀲艷紅腫的唇瓣,這些分明是被疼愛出來的嬌媚。

  莫香凝妒上心頭,皇上對後宮冷淡,哪知道她雲絳紫一來就奪走了他所有的寵愛,先是國宴上讓她坐在他身邊,如今又讓她夜宿承乾殿,這讓自己如何能甘心?

  「娘娘來景月宮可是有事吩咐?」見莫香凝神色大變,阿紫才注意到自己頸子上那點點嫣紅,趕緊攏了攏衣領,尷尬的問。

  「宮中無后,宮內諸事暫時是由本宮與德妃共同統攝,但德妃至今仍被禁足中,本宮聽說你這兒多了個孩子,便過來瞧瞧了。」莫香凝暫時忍下妒意瞪著雲暮說。

  雲暮進宮時,谷若揚在後宮下了一道詔,告知眾人雲暮的身分以及他將住在宮中的事,莫香凝就是在見到這道詔書後過來的。

  皇上寵愛雲絳紫,賜雲家孩子就算了,但她不能理解,為何讓一個外姓的孩子住進宮中,這寵也寵得過分了。

  阿紫有些緊張,暮兒進宮雖能與自己一起生活,可也是十分危險的事,他們的關係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否則暮兒定無生機。

  「暮兒,過去拜見淑妃娘娘,以後見了淑妃娘娘要行大禮。」她推雲暮上前去對莫香凝行禮。

  雲暮皺著眉,他並不喜歡莫香凝,這女人漂亮是漂亮,可兇巴巴的,自見他的第一眼起就沒給過他好臉色瞧,嚇得朱丹姑姑一步都不敢離開他,怕他讓這凶女人給怎麼了。

  「不要。」他不願意對這女人行禮,跑回阿紫身邊。

  阿紫愕然,忙板下臉來對他說:「在宮中一切要講規矩,與宮外生活時不一樣,你不能任性,去,快去向淑妃娘娘叩首問安。」

  「不去,暮兒不去。」他難得倔強,竟是不肯聽話。

  「哼,雲嬪教得好,這才進宮就已目中無人了。」莫香凝冷聲道。

  「淑妃娘娘別誤會,暮兒只是剛進宮,不懂規矩,阿紫會再教他——」

  「不用再說了,讓這孩子進宮是你的意思嗎?你怎能向皇上提出這種要求,這成何體統,是不是往後眾人都能從娘家帶孩子進宮扶養了?本宮這當如何統御後宮!雲嬪,你不能恃寵而驕,忘了分寸。」莫香凝忍無可忍的訓斥,而這也是她來的目的。

  「阿紫有錯……請淑妃娘娘通融……」阿紫為了孩子忍氣吞聲,不去頂撞莫香凝,只求雲暮能順利的在宮裡待下。

  可那雲暮不肯娘親委屈,馬上氣呼呼地反駿道:「是皇上自己提讓暮兒進宮的,不是姑母要求,淑妃娘娘若要怪,該怪的是皇上才對。」

  莫香凝氣炸了,「你好大的膽子,敢說皇上的不是,怡然,替本宮掌嘴這孩子!」

  阿紫大驚,立即將雲暮推到身後去,不讓怡然碰他。

  「你敢?!」她怒視怡然。

  怡然有莫香凝撐腰本來是敢的,但見到阿紫的怒容後,這又不敢了。

  「是本宮的意思,她有什麼不敢的,怡然,給本宮動手!」

  怡然被主子這一喝,沒了的膽子又生了回來,上前要去揪過雲暮,阿紫這回真怒了,誰也不能打她的孩子,沉臉的朝莫香凝說:「暮兒沒說錯,他是皇上下旨留下的,他若有損傷,只怕皇上也會不悅,還請淑妃娘娘三思。」 

  「你威脅本宮?!」

  「這真正威脅的話阿紫還沒有說出口,不過這會兒淑妃娘娘若想聽,阿紫便說了,阿紫不會眼睜睜見暮兒挨打,孩子若有損,阿紫必定為他討公道!」為了雲暮她本想在這宮中與人為善,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想欺到她頭上就是不行!

  莫香凝讓她的氣勢給驚到了,之前這雲絳紫即便讓季霏嫣惹怒,也不至說出討公道的話,可這回竟是不肯善罷甘休的衝撞自己。「好,本宮不打孩子,就打你!反正你也不是沒有被打過臉,那還在當待選秀女時,就教德妃妹妹打了十個耳光——」

  「那事朕記得,淑妃這是也想效法?」

  谷若揚驀然到來,阿紫瞧見他身後跟著氣喘吁吁的朱丹,這才明白朱丹不動聲色的去搬救兵了,而同行過來的還有莫千里,想來他正好在承乾殿,聽到這消息,便與谷若揚一道過來瞧了。

  這景月宮裡的人見皇上出現,馬上跪了一地,莫香凝也心驚起來,急忙跪下道:「臣妾見過皇上。」

  谷若揚神色陰沉,沒有叫起的意思,一干人不禁心驚膽顫起來,阿紫曉得他這是氣壞了。

  莫千里察言觀色,快步到女兒身邊去佯怒道:「娘娘這是在鬧什麼,都已惹得皇上不快了,還不快向皇上道歉!」

  莫香凝臉色發白,「爹,女兒教訓雲嬪,何錯之有?」她委屈回道。

  「你!」莫千里氣她不會看眼色,如今明顯是雲嬪當寵,她何必硬碰硬?想之前她與季老頭的女兒相鬥,也沒這麼不懂事,今日這是怎麼了?

  他怕女兒觸怒龍顏,心急如焚。

  「既然淑妃要教訓雲嬪那就動手吧,朕瞧著。」谷若揚語氣淡淡,但那眼神卻是陰冷至極。

  莫香凝渾身一顫,起身看向雲絳紫,因妒成恨,發狠地抬起手要朝她打下去,但一瞬間卻又莫名膽怯,手終究是沒敢落下。

  「怎不動手?」谷若揚問。

  莫香凝驚疑不定,又拉不下臉來,只得閉上眼,心一橫再要朝雲絳紫打去,驀地,手被人制住了,她一睜開眼,臉上一股劇痛,挨了一耳光。

  打她的正是谷若揚,莫千里膽顫心驚的忙跪下替女兒求饒道:「皇上息怒!」

  莫香凝也被打傻了,腿一軟,自己跪倒地上去,怡然見主子軟了身子,慌忙過去扶。

  「莫相教的好女兒,這雲暮是朕下詔留下的人,她不只有意見,還敢打人,瞧是朕給她統攝後宮的權力太大了,大到連朕都不放在眼裡。既是如此,著朕旨意,即日起收回淑妃統攝後宮之權,以後她就專心修身養性悔過即可,不用管後宮諸事了,還有德妃目前也被禁足,自是不適合再管後宮的事,以後就由雲嬪接管,眾人有事皆找雲嬪處置。」谷若揚當即發落道。

  莫香凝一聽,面無血色的癱在怡然身上。

  莫千里則冷汗滴落下來,一時間什麼話也不敢吭。

  反倒是阿紫,似乎不怎麼想要接管後宮,張口道:「嬪妾自認才情不足,無法勝任,還請皇上別——」她話說到一半,受到某人恨鐵不成鋼的一瞪,這才不得不閉上嘴。

  在一片仍舊冷凝的氣氛中,谷若揚的衣袖教人拉了拉,他皺眉低頭看去,居然是雲暮。

  「什麼事?」想來,這時候也只有阿紫母子敢不長眼的挑他的逆鱗,這大的挑完換小的。

  「皇上,姑母管後宮可以,但能不能也管管您?」雲暮道。

  「管朕?」他一愣。

  「嗯,請皇上以後別霸佔著姑母不讓她回來,還有,她脖子上的傷也著實太過了點,您說要做夫妻,這男子漢是不能欺負女人的……」

  瞬間,這周圍好像比剛才更死寂了……

*             *             *

  「查出來了?」萬宗離問向自己的手下。

  那人點頭,「有進展了。」

  萬宗離眸子驟亮,「快說!」

  「是。當年雲嬪娘娘去了峨嵋山遊歷,在歸途行經魯鎮時確實落入惡人手中,在妓院裡待了兩天,那妓院老鴇見她模樣嬌貴,便想將她送給當地的富豪享樂,誰知竟遇見一個中了春藥的男子,急需要女人解去藥性,遂把她……」

  萬宗離聽到這裡,心頭一緊,「那中春藥的人……是誰?!」他語氣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些片斷瞬間從腦中浮現。

  「這人是……」

*             *             *

  今日谷明華進宮探望女兒——說是探望女兒,其實是來見外孫的,得知雲暮居然進宮了,他嚇了一大跳,直到在景月宮見到雲暮,這才真信了。

  一見到孩子,他不禁紅了眼眶,這孩子命苦,自出生後從未與親娘真正生活過,而今總算能如願了,雖然暮兒還是不能公開叫阿紫娘,但已無須再躲藏,至少能一起出現在眾人面前,對此,他十分感激皇上的寬容,這當就叫愛屋及烏吧。

  「慶爺爺為何每次見了暮兒都哭,這老人家哭多了對眼睛不好的。」雲暮認真的提醒道,還伸出自己的袖子替他把臉上的淚給抹乾凈。

  讓孩子抹眼淚,谷明華這會兒尷尬了,自己不是愛哭,而是每次去看孩子時見他孤單一個人就不免感到心酸,忍不住就哭了,若是再想起這孩子是怎麼來的,女兒又遭遇了什麼,這就哭得更厲害了。本以為孩子不懂,在他面前哭沒關係,無損他為人外祖的尊嚴,哪知孩子看得分明,還知道笑話自己了。

  阿紫瞧這對爺孫的舉動好笑,輕聲笑出來,這一老一小可是她今生最重要的親人,也是自己即便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的人。

  至於谷若揚……她愛他,可又帶著愧疚與自卑,縱使已將身子交給他,自己仍不能真正的敞開心房對他,只因,她不能給他一個完璧的自己,她這輩子是註定虧欠他無法償還了。

  「皇上!」谷明華忽然喊道。

  阿紫與雲暮聞聲同時抬頭朝殿門看去,谷若揚真來了。

  阿紫一見到他,臉先紅了起來,因為想起他這幾天的「欺負」,自從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後,這人便天天索取,毫不知饜足,難怪夜裡搶不到人的暮兒對他很是反感,這會兒以為他又來搶人,那表情太不痛快了。

  「皇上都不用處理國政的嗎,怎麼又來了?」雲暮鼓著粉嫩的小臉問。

  谷若揚冷睨他,要是其他人巴不得他「又來了」,唯有這小子專門替他娘擋人,將自己往外推,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小子!

  哼,要不是這女人不肯乖乖待在承乾殿,非要回景月宮陪孩子,他又何必老往這裡來,還見到這讓自己不順心的臭小子!

  「朕這回是得知皇叔來了,所以過來與皇叔敘敘舊的。」他懶得理這小鬼,看向單腿跪地的谷明華。

  若無外人在,阿紫是沒向他見禮的習慣,而雲暮那小子就更不用說,根本不理會他,但皇叔每回見他定是規矩的朝他行跪禮,他伸手去扶谷明華起來。

  「以後若在場的都是自己人,皇叔也不用多禮了。」

  「那怎麼成,這君臣之禮不可廢。」谷明華起身後道,並且怒視不受教的兩母子。「你們兩個進宮後反而忘了規矩,這是要讓人笑我慶王府出來的都沒教養嗎?」

  阿紫母子對視一眼,哪敢多囉唆,母子倆連忙到某人面前補跪了,可某人捨不得自己的女人跪,一把將她撈起往懷裡送,至於小的,就讓他繼續跪。

  小的立刻不滿了,「皇上怎麼不讓暮兒也起來,暮兒腳也會酸。」

  他瞥了雲暮一眼,「小孩跪久些才會知君臣、知天地、知輕重。」

  雲暮不服氣,「暮兒知道理、知對錯,更知有人厚臉皮跟小孩搶姑母!」

  「你!」谷若揚火大的一把揪起小傢伙,與他平視。「你敢逆君?」

  「姑母是暮兒的!」雲暮無懼的與他對峙,這一大一小怒視對方,誰也不相讓。

  「哎呀,這是出了什麼事,皇兄也會和人吵架,對象還是個孩子?不過真真奇怪了,這小傢伙明明長得像阿紫嫂嫂,可這眉宇竟有幾分像皇兄,尤其這生氣起來的神韻還與皇兄一模一樣,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們倆生的孩子。」谷雁萍剛巧走進殿裡來,見這對正在互相瞪眼的大小男人,好笑的瞧了幾眼後驚奇道。自阿紫進宮後,她已主動改口喚阿紫嫂嫂了。  

        阿紫微驚,忙抱過雲暮。谷雁萍也與其他人一樣,只曉得雲暮是雲家遠親過繼來的孩子,不知他是阿紫的親生子,她突然說這話,難免令阿紫心虛得心下膽顫不安。

  谷若揚聞言卻是蹙起眉,心弦彷彿教人猛然一撥……

  「誰要像皇上,暮兒不要,暮兒只要像姑母!」雲暮不依。

  谷雁萍訝然,「你這小傢伙不知我皇兄可是天下少見的美男子,像他表示你也是個俊小子,你還嫌?」

  「哼,暮兒才不希罕當個俊小子。」他撇過臉去。

  「你這孩子可真有個性啊!」谷雁萍看著他搖頭說。

  阿紫苦笑,「他平日不是這個樣的,唯有皇上在時才……」她也不知該說什麼,這兩人一開始就不對盤,再加上隨時在搶人,這越搶就越看對方不順眼,其實她對這事也是很苦惱的。

  「提這小子做什麼,他不重要,雁萍何事來景月宮找你嫂子?」谷若揚故意冷落雲暮,另闢話題。

  谷雁萍被他這一問,眼神突然閃爍起來。「這個……雁萍以為這會兒皇兄會在承乾殿處理國政,不想居然在這……」

  「怎麼,朕在場會妨礙你的事?」他眉一挑,不高興了。

  她苦了臉,「也不是這樣說……雁萍是想找阿紫嫂嫂陪著聽些事……」

  「陪著聽什麼事,為何吞吞吐吐的?快說。」他沒什麼耐性的催促道。

  「是……雁萍聽人說民間夫妻出嫁前都會請人合過男女雙方的八字,雁萍再過兩個月就要出嫁了,所以也想請人合合我和陸大哥好不好……」她不好意思地說出來。她本想私下來找阿紫一起聽聽這事,也好有人替她拿拿主意,哪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皇兄也在。

  阿紫與谷明華訝異她居然會想找人合八字?

  谷若揚哼笑,「人家合八字是雙方在未訂親前就去合了,你是朕賜的婚,若這八字不合,難不成你就不嫁了?」

  「怎能不嫁,那陸大哥是雁萍中意的人,就算八字不合也要嫁!」她沒一絲羞怯的說。

  「那你這不是多此一舉,是嫌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嗎?」他怪她沒事找事做。

  她被說得臉紅了,「人家只是好玩,算一算求個心安……其實,這合八字的術士我也找來了,就候在宮門外,皇兄這樣取笑我,那就別怪雁萍以後什麼都不對皇兄說了。」她惱羞成怒了。

  「既然術士都找來了,皇上就勉為其難讓她算算吧!」阿紫見她惱了,趕緊為她說項。

  谷若揚根本不信這個,只當是怪力亂神。「雁萍可是個公主,若讓人得知公主找術士進宮這成何體統?若再讓這內容流傳了出去,更是有損皇家威信,徒然讓人議論皇家的事罷了。」他還是不允。

  「雁萍自知公主的身分,八字不能隨便給,也不能教這內容洩漏出去,所以雁萍重金請來蒼國的術士,此人不熟西朝之事,此刻人雖在宮外候著,但這眼是矇著的,並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只知應邀替某人合八字,這對象也是不清楚的,等看完八字後雁萍連馬車都備好了,立即送他回蒼國,這件事半點都不會外洩出去。」谷雁萍立即說。

  谷若揚臉色沉凝,尚未開口再說什麼,谷明華已先道:「其實讓這術士瞧瞧也無妨,總歸當個趣事聽,何況雁萍都安排好了,這事應該不會傳出去,皇上就用不著顧忌什麼了。」

  既然谷明華都說話了,谷若揚也不好再反對,這才點頭同意。

  谷雁萍一喜,馬上要人去把候在宮門的術士接到景月宮來。

  為了不讓術士猜出他們的身分,阿紫替谷若揚換下龍袍,自己也打扮樸素些,不讓人一眼看出他們是皇帝跟嬪妃的身分,雲暮則是穿上在宮外時的舊衣,至於谷雁萍本來就有備而來,身上的珠寶飾品早讓人全都取下,而谷明華是來看孫子的,也是穿著簡便。幾人打扮瞧不出跟皇家沾上邊後,這才在景月宮偏殿見這位蒼國術士。

  這術士直到進入偏殿才讓人拿下眼罩,看清殿內坐的是哪些人。

  他四十幾歲人,身形削瘦,頭髮已灰白,但雙目炯炯有神,瞧見殿內坐了一個老人,一對帶著孩子的夫妻,以及一個未出嫁的妹妹,看起來像是一個三代同堂的富貴人家。

  然而,他卻一眼看出這幾個人貴不可言,尤其是那年輕男子,分明是人中之龍!

  他謹慎的在一群龍鳳面前坐下,谷雁萍迫不及待的拿出她與未來夫君陸明雲的八字交給他。

  「先生請瞧瞧,這兩個人可合適成婚?成了婚後可會圓滿?可會白頭偕老?可會永不分離?喔,對了,這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八字。」谷雁萍問完一堆後,急急的再說。

  這話別說術士失笑,連阿紫聽了都想笑,就別說那身為兄長的谷若揚表情有多麼恨鐵不成鋼,只差沒罵出「沒出息」幾個字,尤其她最後撇清的話,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簡直就是告訴人家,這八字就是她替自己問的。

  谷雁萍像是這才發現自己過於猴急與愚蠢,也曉得羞慚了,低著頭不敢再吭聲。

  依年紀看來,谷明華是這群人的長輩,咳了兩聲便由他對術士說道:「先生可以合八字了,結果明說即可,不用保留。」

  這術士倒是十分沉穩,鎮定的點完頭後認真的看了手中的八字,不消多久便道:「這是百年好合的八字,恭喜公主覓得如意郎君。」

  他這聲「公主」一出,立即讓在座的人都變了臉色,連那原本聽見「百年好合」四個字正要歡喜的谷雁萍瞬間也笑不出來了。

  「你……你怎麼知這是公主的八字?」阿紫忍不住問。

  「這八字嬌貴,若是男子必為皇子皇孫,若是女子當是位公主,而與之相合的新郎早年必有過一番苦難,這是歷劫歸來,娶了公主之後,當可一帆風順,富貴終老。」

  術士話落下後連谷若揚都吃驚了。

  谷雁萍是公主之事,雖蒙著眼也許還是能由進到宮中後一路上的蛛絲馬跡猜出端倪,但陸明雲早年家變,其父原是松江縣令,被冤貪污問斬,陸明雲本人被流放漠北,妹妹陸明雪淪為官奴,陸家是直到近年才順利平反冤情,陸明雲也才不再是罪臣之後,這個蒼國術士怎會知道?

  當下所有人都不再小看這位術士了。

  「奇怪了,這位先生都說好話了,為什麼大家都不笑?」坐在阿紫腿上的雲暮看著大人的反應,不解的問,方才換衣服時,娘就跟他解釋了,長公主要問問她的姻緣好不好,這「一帆風順,富貴終老」自己是聽得懂的,應該是很好的意思吧?

  他這一開口,術士立刻將目光轉向他,細細的審視一番他的面相後,微笑道:「恭喜這位小少爺將來是大格之命。」

  「大格之命?什麼是大格之命?」雲暮好奇的問。

  其他的人也來了興趣,豎耳想聽聽術士怎麼說,而阿紫身為母親,更是關心孩子的命格。

  術士眼中閃過細碎綿長的笑意,最終語出驚人的道:「小少爺日角龍庭,有天子之命!」

  谷若揚聞言倏然站起身,那表情是說不出的怒意,阿紫也驚愕住了,谷明華更是臉色全白,就連谷雁萍也嚇到了。

  「一派胡言!」谷若揚起了雷霆之怒。

  「是啊,這種話怎能亂說,你該死!」谷明華當即也喝斥道。雲暮不是皇上之子,如何君臨天下,此話大逆不道,只怕為雲暮惹來殺機。

  那術士的態度仍十分鎮定,「在下從不妄言,但諸位可以選擇不信。」

  谷若揚怒極,「尤一東,將這人給朕殺了!」他嚴聲道。

  尤一東也聽見術士所言,同樣嚇得不輕,曉得這事半分不能洩漏出去,也不喚人進來殺,自己動手了,伸手抓向這人的咽喉——

  沒想到這術士依然是處變不驚,看著谷若揚再道:「您若要殺我,我也不避,因為早算到自己有此劫,今日本就是來送死的。」

  尤一東的手已扣在他的咽喉上,只等谷若揚一點頭,他立即捏死這人,這人從此消失,這話再也傳不出去。

  雲暮瞧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忽然風雲變色,這位先生不知何故要被殺死,他頓時被嚇著了,小臉煞白起來,「姑……姑母,皇上為什麼要殺這人?」  

      阿紫也教那術士的話驚到無法回神,這會兒雲暮一問,她身子一顫,望向那神情淡漠的術士,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理智告訴她,這術士不能活,但,她不想有人死……「不過是個江湖術士,您放……放過他吧?」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朝谷若揚求情。

  「是啊,皇兄,這人……讓他走吧,他畢竟是蒼國人,死在咱們宮裡不好。」這人是谷雁萍找來的,她也替他求情。

  谷若揚眸中詭譎狠辣。「你早算到自己會死,若朕偏不讓你死,是不是就算不準了?」

  術士淡笑,「一切上天自有安排。」

  谷若揚一怔,眉宇一凝,似在思慮什麼,少頃,揮退了尤一東。「朕不殺你了。尤一東,送他出宮,逐出西朝,永不可再踏進一步。」

  他決定放過此人,不過是個江湖術士,自己若與他認真就是個笑話了。

  這天下是他的,他要給誰,難道還控制不了,一個外姓孩子,怎麼有可能成為西朝帝王,無稽!

  那術士讓尤一東帶走了,可術士走了,這偏殿裡的眾人仍是膽顫心驚,谷明華立即跪了下來。

  「皇上,術士之言不可信,您心中莫要多慮。」他手心冒汗的說,就怕術士的一席話讓谷若揚心中留下陰影。

  「是啊,皇兄,這人胡言亂語,雁萍若早知道這人會不學無術的說出這些話,就不會找他進宮了。」谷雁萍也緊張的跟著跪下道,可不想因此害了一個孩子性命不保。

  阿紫面色一片蒼白,抱著雲暮也咬牙跪下了。

  雲暮見大人們個個神情緊張,曉得這事與自己性命有關,便也不敢吭聲,乖乖陪娘跪著。

  「皇上,將暮兒再送出宮吧,他不適合在宮中。」為保孩子性命,情願母子分離,阿紫忍痛的說。

  谷若揚望著跪著的眾人,挑眉一笑,道:「你們這都在做什麼,朕怎麼會輕意相信一個術士所言,若信了,那術士還活得了嗎?雲暮就繼續待在宮中吧,阿紫也不用多想什麼,你們都起來吧。」

  他親手扶起阿紫,臉上表情自然,沒有任何不悅,其他人見了如釋重負,這才敢起身。這事看似無波的過去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8 02:27 PM 編輯

【第九章 】  他是皇上的孩子

  錦繡宮中,被禁足已久的季霏嫣見了偷偷過來探視的成秋雨。

  「我真為德妃娘娘不服,這都多久了,皇上竟還不肯解您的禁,實在狠心。」成秋雨一來先替季霏嫣抱不平。

  季霏嫣心中的怨恨自不在話下。「廢話就不用多說了,外頭情形怎麼樣?」她被關著不曉得宮裡都出了什麼事,這才要人去通知成秋雨過來說詳細。

  「有喜有悲啊!」成秋雨說。

  「喜什麼又悲什麼?」

  「喜的是您的死對頭淑妃也失勢了,連手上統攝後宮的大權也被拔除,還讓皇上賞了一個耳光。」

  「她怎麼會被皇上打了耳光?」季霏嫣訝然,莫香凝是最懂隱忍做表面功夫的人,再有怒氣,在皇上面前也會忍下,怎會激怒得皇上打她?

  成秋雨將那日莫香凝到景月宮的事向季霏嫣說了一遍,她人雖沒在現場,卻形容得活似自己親眼見到莫香凝被狠打的慘狀。

  「您想想,淑妃娘娘平日可是趾高氣揚的,這會什麼權力也沒了,又當眾被打,這臉往哪擱?雖沒與您一樣被禁足,自己也不敢走出寢宮,這整日關著自己,說是吃齋念佛悔過。」成秋雨說這話表情幸災樂禍,莫香凝平日對她也不是很瞧得起,態度輕視,又當她是季霏嫣的人,對她防範得很,得了今日下場她當然高興。

  死敵慘,季霏嫣不笑反皺眉,「連她也鬥輸了雲絳紫?」

  「可不是,這就是我要說的悲了,你們二人失去的大權全落在雲嬪手上,皇上對她是寵上天了。」成秋雨嫉妒的撇嘴。

  季霏嫣臉色沉凝,想她與莫香凝多年來鬥得死去活來,卻不及一個剛入宮的雲絳紫!

  「等本宮得以解禁時,再與她鬥鬥,就不信鬥不過她!」季霏嫣恨聲說。「對了,你說雲嬪央皇上給她雲家過繼一個孩子繼承香火,這事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事鬧得宮裡都不像話了,皇上如此待雲嬪,那狐媚子可是翻了天去,如今她在宮中可說是橫著走了,尤其……我聽見了一件事,這事若是真的,咱們恐怕就真鬥不過她了。」成秋雨聲音突然放低,神神秘秘起來。

  季霏嫣側目過去,「你聽見了什麼事?」

  成秋雨吞咽了好幾口口水,這才靠近她耳朵低聲說:「那日長公主宮裡的一個宮女突然死了,死前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如何莫名其妙?」

  「說是有個術士指景月宮的那孩子將來能登大位……」

  「什麼?!」季霏嫣驚跳起來。

  「娘娘小聲點,這事傳不得,那宮女就因為這樣死的,我這也是剛巧與那負責運送宮女屍體出去的太監熟識,這廝平日從我這裡得了不少好處,私下對我講的,還囑咐萬不得再說出去,否則連我也要沒命的。」外姓孩子怎麼能登大位,這不是要變天了,這事誰戳出去,誰死!

  「真有這樣的事?」季霏嫣還是不太信。

  「這我也不能確定的,畢竟不是我親耳聽到,但……聽說,那宮女死後,景月宮陸續又失蹤了幾個人,這些都是平日伺候雲嬪與那孩子的人,您說……這有沒有關聯?」

  季霏嫣臉徹底陰沉下來,且還有絲旁人不易察覺的驚慌。

*             *             *

  右相府內,季汐山手緊捏著從盒裡取出的紙箋,用力得指節都透出青白。

  雲暮突然出現時已令他驚疑,派人深入去查了此事,卻想不到得回的結果那孩子竟是……

  當年皇上也去了離峨嵋山不遠的魯鎮徹查抓拿晉王黨羽一事,那趟他也去了,但不是伴駕查案,而是自己就是他所要追查的人!

  他即是晉王的黨羽,當年晉王叛變失敗,他立即隱藏了身分,假裝對谷若揚效忠,事後還將女兒送進宮中以示忠誠。

  然而那回在魯鎮,他怕事跡敗露,確實有殺谷若揚的心,他趁谷若揚喬裝進妓院查案時,讓妓女下藥殺他,怎知那妓女得知谷若揚的身分,竟是害怕了,下的不是毒藥而是春藥。

  他萬萬沒料到谷若揚會遇到雲絳紫,更可恨的是,那丫頭居然還因此懷了谷若揚的龍種,所幸谷若揚當時中了春藥,神智不清,因此不知身下的女人是誰,而那雲絳紫也失了憶,兩人這才至今都不知孩子是他們親生的……

  在招待圖悟八里的國宴上,見到谷若揚對雲絳紫那寵冠後宮的態度,自己心驚起來,如今再得知雲暮那孩子是谷若揚的,這事情可就加倍棘手了。

  「相爺,宮裡有消息來。」他思緒翻飛中,一名老僕拿著密函進來。

  他接過密函,這是季霏嫣送來的,女兒是他在宮中的探子,不時為他送來宮裡的消息。

  他攤開看女兒給自己送來的是什麼消息,這一看,原本就陰鷙的臉龐,更顯陰狠了。

  「天子之命……那孩子有天子之命……哼!休想!」他將密函揉捏成一團。

  「去,備馬車,我要出去一趟。」他立即交代。

  老僕馬上去安排了,不一會兒,他出現在圖悟八裡面前。

  圖悟八里斜眼瞄著他,態度很是不滿,「怎麼,你終於來替西朝皇帝傳話,肯給我消息了嗎?」

  季汐山揚唇一笑,說:「明知皇上有意刁難金國,無心簽訂盟約,這才遲遲不給你答案,讓你不能回去交差,你再怎麼鬧都是一樣的,他近期內是不會見你的。」

  圖悟八里哪裡不知道這情況,自是氣不過,拍桌責怪起他來,「季汐山,你也拿了我金國不少好處,見我在這吃癟受辱,你就幫不上一點忙?」

  這季汐山之前是晉王的謀士,晉王雖死,他一直以來仍與他們大王有聯繫,大王為得知西朝的事,私下送了他大筆大筆的銀錢,這人拿了錢卻不辦事,這樣說得過去嗎?無怪乎他翻臉了。

  季汐山冷笑,「我這不是來給你送消息了嗎?只要我西朝皇帝點頭與你們簽訂盟約,李永在邊關的大軍便會撤走,你們就能趁機進攻佔下西朝邊關領地,你們大王這如意算盤若想達成,只需幹一件事。」

  「什麼事?」

  「殺了一個孩子。」

  「孩子,誰的孩子?」

  「雲嬪的孩子。」

  「荒唐,只是殺一個孩子,他為何就要與我簽約?」

  「相信我,你殺了那孩子,他會很高興的……」

*             *             *

  長廊上,谷若揚走在前,萬宗離走在後,兩人邊走邊說話,身邊只有一個尤一東,再無其他內侍宮女隨侍。

  「還是沒消息?」谷若揚問。

  萬宗離眼神略閃,「這……略有眉目,但因未經查證,臣不便稟明。」

  谷若揚斂目,「那就儘快査證,朕要知道那男人是誰,好殺了他!」

  「是……臣遵旨,會竭盡所能的查。」

  谷若揚忽然定住腳步,萬宗離也立即停住身子,不敢超前。

  「皇上?」他不解皇帝為何不走了。

  「愛卿覺得雲嬪如何?」

  萬宗離一愣,沒想皇帝會突然問這個。「臣……不敢評論雲嬪娘娘。」不解皇帝何意,萬宗離謹慎回答。

  「不敢……當是最好,雲嬪是朕心之所繫,不管發生任何事她都只屬於朕,愛卿是朕的眩骨之臣,能知分際,朕甚感欣慰。」

  谷若揚語氣很淡,但聽得萬宗離已是心下發寒,上回在承乾殿皇帝已試探過自己,這回莫非又再度疑心什麼了?

  「皇上明鑑。」萬宗離低身說。

  「明鑑是嗎?」谷若揚濃眉輕揚,表情似笑非笑。「對於背叛者,朕向來殺無赦,所以有些事愛卿背著朕做一次就好,若有第二次,朕……不會輕饒。」

  萬宗離登時一驚,跪下叩首。「臣有罪!」他心知谷若揚已知當日是他帶著阿紫去城郊的宅子救雲暮的。

  「朕不是說了,這事不追究了。」

  萬宗離冷汗仍不住滴落下來,「謝皇上隆恩!」

  「嗯,起來吧。」

  萬宗離戰戰兢兢的起身,但才剛站直,谷若揚又道:「朕剛提醒你了,雲嬪是朕的,你勿忘了。」

  萬宗離一聽,隨即又跪了回去。「臣……不敢忘!」他艱澀的吐出這三個字,皇上這是瞧出他私慕雲絳紫,愛慕皇上的女人可是死罪,他冷汗涔涔。

  谷若揚鳳目由他身上移走,神情泛冷的望著御花園的美景,這回沒讓他馬上起來。

  一名太監快步過來向尤一東附耳說了幾句,尤一東摒退他,自己再去向谷若揚低聲稟報。

  谷若揚聽完,神情冷肅,「真死了?」

  「是,在回蒼國途中馬車翻覆身亡。」尤一東道。

  谷若揚面色微微發白,那人算出自己有死劫,即便他不殺那人,那人還是死了……竟是……一語成讖!

  萬宗離跪在地上,不知是誰死了,為何讓皇帝的臉色這麼難看?

  「皇上,不好了,景月宮出事了!」忽然,景月宮的內侍大老遠沿著長廊奔過來,來到他面前後跪地急喘的道。

  谷若揚皺眉,「雲嬪不是與長公主出宮去了,景月宮會出什麼事?」

  雁萍即將出嫁,宮中替她準備了許多陪嫁之物,母后更是將自己宮中許多好東西都給了愛女當嫁妝,可偏偏雁萍不喜歡這些過於華麗的物事,想要的是宮外那些雖樸素但反而顯得雅緻的裝飾,因此三天前就與阿紫約好,起出宮去挑選,這事也向他報備了,今早才出的宮。

  「雲嬪娘娘與長公主是不在宮中,可是那雲家的小公子因為臨出門前,有些微微的發燒,娘娘本來想留在宮裡照顧孩子不出去的,但長公主催得急,只得將孩子留下,讓朱丹照顧,沒想到孩子這會兒……遇刺了!」

  谷若揚神色一緊,「遇刺了?」

  「雲暮怎麼了?」萬宗離也忍不住吃驚急問。

  「小公子腹部受一刀,御醫趕來,瞧過後只說命在旦夕!」

  萬宗離大驚,正要再說什麼,谷若揚叫他起身,然後直接往景月宮去了。

  他也忙跟著趕過去瞧狀況。

  谷若揚一到,發現景月宮內亂成一團,地上一灘灘怵目驚心的血,這都是雲暮的。

  「孩子呢?」景月宮的人見到他到來,全跪下了,他隨便問了一個宮女。

  「回皇上,朱丹正抱著小公子在寢殿裡,小公子的狀況……很不好。」這宮女說著都哽咽了。

  他二話不說,往寢殿去,果然看見朱丹滿臉淚痕的守在床邊,而那雲暮闔著雙眼,小臉一絲血色也沒有,像是斷氣了,他一顆心驟然緊縮起來。

  萬宗離跟在谷若揚身後,見狀後也變了臉色。

  「他……死了?!」谷若揚問向朱丹。

  朱丹搖頭,「小公子還活著,只是……」

  「只是什麼?」

  「請御醫向皇上說仔細吧。」朱丹擔心自己緊張說不清楚,泣聲道。

  御醫就站在床邊,在谷若揚看向他時主動上前道:「稟皇上,小公子身中刀傷傷勢嚴重,卻始終止不了血,如今流血過多,恐怕沒救了。」

  「怎麼可能沒救,定是你不夠盡心!」萬宗離忍不住上前斥道。

  這御醫姓李,是御醫院的醫首,此刻滿頭大汗,遲疑道:「其實也不是沒救……宮中有一味藥,叫作紫聯花,此花產量極為稀少珍貴,具止血療效,是只有皇上與太后娘娘可使用的藥材,若是能用上此藥,孩子可能有救。」

  「紫聯花?皇上,您是否——」萬宗離馬上詢問谷若揚,以為他定是會拿出來救孩子的,可卻見他眉宇布滿冷意,鳳眸裡的情緒更是深沉難解,一股寒意不禁從自己背脊湧上。

  「紫聯花極其珍貴,是百年才採摘得到的良藥,藥在母后那裡,朕不方便去討。」皇帝口氣極淡,竟是不肯救人!

  萬宗離錯愕,「皇上忘了嗎?這孩子是雲嬪娘娘的心頭肉,若是死了,娘娘必定斷腸。」他提醒谷若揚,若見死不救,阿紫必會怨恨他。

  谷若揚雙唇抿著,神情仍冷冽得絲毫不動搖。

  這孩子……不能留!

  事實上,當日那術士的話確實在他心裡種下殺機,但瞧在阿紫的份上,他是真忍下想放過孩子不殺的,可那術士居然將自己的命算得如此的準,有命來,無命回蒼國,這教他不得不再度對那術士的話警惕起來……

  眼下阿紫不在,刺客闖入景月宮,替他殺了禍害,雲暮若死,與他何關?阿紫怨不了他的!

  為今之計,自己只要隱藏下紫聯花的事,不讓阿紫知道自己見死不救,與阿紫便不會生出嫌隙,若再讓阿紫誕下孩子,她很快就會忘記失去雲暮的悲傷。

  谷若揚嘴角凝了抹淺笑。「尤一東,殺了御醫以及朱丹。」

  萬宗離心驚,馬上明白他要滅口,不讓任何人告訴阿紫他冷酷不救雲暮之事。

  「不,皇上,紙包不住火,雲嬪娘娘終會知道的——」

  谷若揚狠戾的瞪向萬宗離,「朕本來想留下你的,可看來你也留不得了。」

  狠心嗎?不!龍座是由萬千骨骸堆砌上來的,父皇將江山給他,雖一度發生晉王之亂,可那之後,他告訴自己,不管是誰,都再不能覬覦自己的江山!

  「皇上……」萬宗離倏然涼了身子。

  「尤一東,動手!」谷若揚喝道。

  尤一東立即要去殺李御醫和朱丹,回頭再殺萬宗離,當尤一東的手抓向李御醫的咽喉時,萬宗離驀然大喊——

  「雲暮是皇上的孩子!」

  尤一東聽了這話,吃驚的住了手。

  「萬宗離,你方才說什麼?」谷若揚神情至為震驚。

  萬宗離繃著臉,沉肅至極,自己恨谷若揚利用孩子逼阿紫承歡於他,因而不想告訴谷若揚此事,不讓他與孩子相認,但哪知他卻有置雲暮於死地之心,這孩子是那女人的一切,自己不能眼睜睜見孩子死,這才在緊要關頭說出真相。

  阿紫回宮後得知雲暮遇刺,驚嚇至極,抱著雲暮全身顫抖,所幸孩子雖傷重但還是活了下來,這才逐漸寬下心,沒再哭個不停,但也十分自責不該放下孩子自己出宮去。

  谷雁萍也很後悔,明知雲暮生病了還強拉阿紫出宮,萬一孩子真死於刺客手中,自己怎麼對得起嫂嫂?

  「是誰連一個孩子也要刺殺,實在太沒天良了。」谷雁萍忿忿說道。

  阿紫一顫,忍不住看向站在一旁的谷若揚,他也曾要殺雲暮,會不會……

  谷若揚明白她這眼神代表的意思,嘴角浮起一絲苦澀。

  「這次不是朕所為。」他及時拿出紫聯花救下孩子,如今孩子救回來了,他卻有著強烈的後怕,自己差點就殺了親骨肉!

  腦中不禁再次想起萬宗離告訴他的話——

  「皇上可還記得當年為追查晉王餘黨,曾去到魯鎮,卻遭到暗算,失蹤了一夜,讓暗衛找到時發現您竟然中了春藥。」萬宗離說。

  「此事朕記得,但你別告訴朕,中了春藥後朕是與阿紫在一起,這才生下雲暮的。」

  冷笑。當年他確實去過魯鎮,也打算順道接滯留在峨嵋山不歸的阿紫回來,只是後來發生了意外,他並沒有見到阿紫。

  「皇上以為臣說笑?不,千真萬確當夜與您在一起的人正是雲嬪娘娘!」

  他一震,「怎麼可能?!」

  「要從峨嵋山回京必會經過魯鎮,雲嬪娘娘當年要回京時在魯鎮讓人給劫了,那夜您神智不清時侵犯的人就是她。」

  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就聽見萬宗離道——

  「臣也可以替皇上作證,孩子傷重危急時,是皇上拿出珍貴的藥材,才救下孩子性命,皇上沒有殺雲小公子的意思。只是這刺客恁地膽大包天,敢在宮中行兇,臣定會查出兇手來,給娘娘一個交代的!」

  萬宗離並沒有說出谷若揚曾不要救孩子一事,他不是不恨谷若揚狠心,只是擔心阿紫知道這些事會不好受,他不想再讓她難過。

  谷若揚深深看了萬宗離一眼,對於這個臣子的心思,他自是瞭然於胸。

  阿紫望著蒼白未醒的雲暮,不敢相信會有人要殺他,而殺他的人若不是谷若揚,那又是誰要他的命?

  「請萬大人務必找出這兇手,否則阿紫不能心安。」想到有人躲在暗處要殺害自己的孩子,她心驚膽跳,後怕不已。

  谷若揚身形一動,把她抱進懷裡,「別怕,有朕在,朕會保護你和咱們的孩子的……」

  「咱們的孩子?」這話令阿紫愣了愣。

  「是,雲暮是咱們的孩子。」他閉上眼,心緒極端複雜又疼澀的告訴她。

  「您胡說什麼,暮兒怎麼會與您有關?」阿紫愕然反駁。

  「皇上沒有胡說,這是真的。」萬宗離出聲。

  谷雁萍聽到也大吃一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兄和萬大人也把話說清楚來著!」

  谷若揚朝萬宗離點了頭後,萬宗離讓人帶來了一名長相清秀,與阿紫差不多年紀的女子。

  「鴛鴦?!」阿紫一見到對方,萬般訝異。

  這是從前服侍她的婢女,當年隨她去了峨嵋山後失蹤,這會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鴛鴦一進來,見到阿紫,馬上激動的衝上前抱住她的腿哭泣,「奴婢對不起郡主……」

        驚愕不已的阿紫去扶她,「這幾年你上哪兒去了?又對不起我什麼?」

  「奴婢以為郡主死了,這才……奴婢不該丟下郡主逃走,奴婢……該死!」鴛鴦哭泣不停。

  「你到底在說什麼?」阿紫不解她的話。

  鴛鴦驚懼的看向谷若揚,身子狂顫,往他不住叩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阿紫見狀,沉了臉,正要再問,萬宗離已開口替鴛鴦道:「她當年也與娘娘一起被劫,親眼看見皇上佔了娘娘的身子,因為皇上當時中了春藥,神態太過駭人,將她驚得嚇昏過去,等醒來時見娘娘滿頭是血的躺在地上,而皇上已消失。她以為娘娘死了,害怕回京後遭王爺問罪,又不敢說出傷害娘娘的人是皇上,因此沒再回王府,直到臣的手下找到了她,這才說出一切。」

  接著萬宗離又將谷若揚為何會去到魯鎮,又是如何中春藥的過程說了一遍,阿紫聽了,一臉的不可置信。

  谷雁萍也傻愣住了,本以為雲暮是雲家遠親過繼來的孩子,誰知竟不是,居然是皇兄與阿紫嫂嫂兩人的親生子?!這事實在太令人震驚了。

  「鴛鴦,你確認那夜看見的是皇上?」阿紫蒼白著臉問鴛鴦。

  鴛鴦慄慄地再看了谷若揚一眼,用力再一叩首,像鼓了勇氣才敢朝阿紫說道:「鴛鴦所說的句句屬實,那夜……看到的人確實是皇上沒錯。」

  阿紫身子一晃,一陣昏眩,身子往後微傾,谷若揚摟緊了她,他心裡狠狠一抽,那夜他中了春藥並不知與誰交歡,怎麼也想不到那人會是阿紫!

  「娘娘是在魯鎮的妓院失的身,皇上也確實到過此處,時間地點吻合,如今又有人證,已能證明雲暮是皇上的孩子。」萬宗離落下結論。

  阿紫瞬間掉下眼淚,自己苦苦隱瞞、獨自扶養多年的孩子,竟是她與谷若揚的?!

  「阿紫,是朕對不起你。」谷若揚沉痛的說。

  「阿紫嫂嫂,皇兄是被下藥了,並不是故意要傷害你,你不要怪他。」谷雁萍擔心阿紫因此恨上皇兄,也忙著替他說話。

  阿紫搖頭,「不……我不怪他,這人若真是他,那我便沒有虧欠他了,再不需要痛苦了……」她沒有恨他當年傷害自己,反而是得知自己未失身於別人,悲喜不已。

  谷若揚也紅了眼眶,將她抱得更緊,雲暮是他和阿紫的孩子,他欣喜至極,但也自責她為自己吃的苦,因為那個錯誤讓她躲了自己多年,一家三口因而錯失了相守的時光。

  「咱們錯過了太多了,以後,朕會彌補你們母子的!」他激動的說。

  她在他懷裡淚流滿面。「但當年我被擄,您被下藥,這些事情都很蹊蹺,偏我又失去了那段記憶,而您當時也神智不清,事後父王曾替我去追查此事,可是什麼線索也找不到,那間妓院更是被封了。」她雖有苦盡甘來之感,不過也對當年的事感到疑惑難解。

  谷若揚臉色一沉,「妓院是朕讓人封的,朕在那裡出了事,豈能讓這家妓院繼續存在,且消息也不能有絲毫外洩,因此必須毀去。」

  「這也就難怪父王查不出任何東西了。」她感嘆,若當時能查出他也出現在那裡過,也許,他們就不會錯過彼此這些年了。

  他沉吟道:「阿紫,看來咱們得走一趟魯鎮,拼湊當年的事,找出你為什麼會被擄,朕又怎會被下藥,整件事背後的真相。」

*             *             *

  三日後,雲暮的傷勢穩定,谷若揚與阿紫將孩子送去慶王府,請谷明華代為照顧,這便帶著萬宗離去了魯鎮。

  這趟是秘密出行,谷若揚明著沒帶兵,只讓暗衛保護,一路上由尤一東充當車夫,谷若揚和阿紫乘車,萬宗離則騎馬隨行。

  他們趕了幾天路,抵達魯鎮,此地雖是小鎮,卻是頗為熱鬧,商業交易發達,人口繁茂,由魯鎮去峨嵋山只約再一天的路程就能到達。

  到了此地,谷若揚並未驚動在地官府,他們的馬車直接來到一處客棧停下。

  「就是這裡,當日我便是落腳在此處的。」阿紫道,當年由峨嵋山下來時,就是行經此處讓人盯上劫走。

  他們走進客棧,裡頭高朋滿座、生意興隆,他們的出現馬上引起側目,原因無他,谷若揚與阿紫儘管輕車簡從,一切低調,可那矜貴氣息自然散發,掩也掩不住,明眼人一看就能知曉,他們這群人非富即貴。

  出門在外,谷若揚讓萬宗離與尤一東不用拘禮,讓他們一道同桌用膳,四人找了張空桌坐下,立刻就有小二過來招呼點菜。

  「幾位客官要點什麼菜?」小二俐落的問完,機靈的瞄了一眼這一桌的人,忖度著他們的身分。

  「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尤一東代主子發問。

  「好吃的是吧?小的這一瞧就知你們是外地人,不了解咱們這魯鎮的特色,小的這就特別介紹一下,咱們這兒離峨嵋山不遠,佛寺不少,自是以素菜聞名,尤其以豆腐最為出色,當然,咱們這裡也靠近岷江,所以河魚也是一絕。」小二熱心的道。

  「豆腐與河魚?」

  「沒錯,製作豆腐離不開好水,岷江的水質清冽,特別適宜於磨豆腐,還有岷江的河清沙細,養的魚少細刺,肉嫩肥美,好吃至極。」

  「主子,這兩樣食材可好?」尤一東請示谷若揚。

  谷若揚瞧了一眼阿紫,見她點頭,便示意尤一東隨意點,尤一東便點了豆腐也點了魚,另外炒了幾道青菜以及一道湯品後,讓那小二離去。

  「這也是都沒變,我多年前來時,這裡的小二也是介紹我這兩道菜……」阿紫環顧客棧四周,頗多感觸,也有絲絲緊張與不安,當年就是從這裡開始改變了她的人生。  

     她的手忽然讓人溫暖的握住了,她抬眉望見谷若揚瞧著自己的眼神溫柔若水。

  「別怕,這回有朕陪著,你不會有事的,朕讓你再回到這裡,只是希望能喚起你的記憶,記起那夜的點滴……」

  她微哽了,雲暮是兩人的孩子,至今她仍覺得不可思議,雖說所有證據都說明絕對沒有錯,但若自己能記起這一切,那就更好了。

  谷若揚將她摟進懷裡,內心同樣千迴百轉,他固然欣喜雲暮是自己的孩子,但自己曾經那樣傷害過心愛的女人,又令他驚怒,他不知有多久不曾害怕過什麼,現在卻止不住戰慄,怕萬一她真記起一切,想起他傷害她的過程,因而不願意原諒他了,那又該如何是好?

  萬宗離見他擁著阿紫,不由得將臉龐微微別過,桌下的手已經忍不住握緊了。

  不久,菜上來了,一如小二介紹的,豆腐與魚都是極好吃的,但阿紫胃口並不好,吃得不多,谷若揚也不勉強她多吃,讓尤一東去訂房,要求的即是阿紫當年住過的房間。

  進入客房後,兩人獨處,谷若揚問阿紫,「可有想起什麼了?」

  她搖頭,「在這客棧的一切,我都還有記憶,甚至之後被抓去妓院待了兩天,我也記得,只是,再接下來的事我腦中便一片空白了,包括怎麼會與您相遇、如何失身的,以及最後又是為什麼與您分開,這些都是迷霧。」她沮喪的說。

  谷若揚也不去逼她,這事逼不來,他只憐惜地吻著她的眉心,拍撫著她的背脊。

  「明日咱們就到那間妓院去瞧瞧,說不定會有收穫。」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8 02:54 PM 編輯

【第十章】   還差一步

  隔天入夜後,他們一行人出現在妓院前,但本以為此地該已荒廢,哪知張燈結綵的十分熱鬧,聽說一年前易主重新開張了。

  「這真是好大的膽子,敢擅自將皇上下令封閉的地方再開業,真當天高皇帝遠,以為皇上不知,這就敢胡作非為了!」尤一東氣憤的說。

  「尤公公不必動氣,皇上雖說封了妓院,但這地方還是能自由買賣的,新的買家可能不知原由,自然歡喜再開張。」萬宗離說了公道話。

  尤一東想想有道理,這裡當年是他得令後讓人去封的,但為免皇上在此落難的事傳出去,除了當年那個老鴇知情外,旁人並不知發生什麼事,而那老鴇他派人警告過,讓她消失,否則連命也不保,所以敢買下這裡再開張的人必定不知情,要不然若是曉得下令查封的人是皇上,除非向天借膽,誰敢再在此地做生意?

  「罷了,重新開張也好,朕正好帶著阿紫進去瞧瞧,或許能勾起阿紫什麼記憶來。」谷若揚道。

  「嗯,若這裡真是荒廢了,恐怕還看不出什麼,如今還做著生意,說不定裡頭的格局與擺設不會變化太大,還能維持原貌,有助於咱們回想經歷。」阿紫也說。

  四人這便進到妓院去了,而阿紫為方便跟著谷若揚調查事情,一到魯鎮便裝扮成小廝的模樣,這會兒進出這種煙花之地,這裝扮還算恰當。

  幾人進去後,見裡頭布置得鮮艷奢麗,堂上的桌子坐了個五、六成滿,妓院的大茶壺瞧他們衣飾不凡,沒讓他們在樓下的空位坐下,招呼他們上二樓包廂,殷勤的送上點心瓜果等小食伺候。

  「敢問幾位爺兒們今日要點什麼樣的姑娘作陪?咱們這兒可是環肥燕瘦都有,只要您形容得出來的,咱們都能給您服務上!」大茶壺口若懸河的道,他瞧這幾位八成是有錢的肥羊,招呼得特別殷勤,就盼待會兒賞金能多拿一些。

  尤一東哼笑,「咱們不要這些環肥燕瘦,想見見老鴇。」

  「老鴇?」大茶壺一愣。「您這是要老鴇親自來介紹姑娘是嗎?」

  「不是,咱們就只要老鴇不用姑娘。」

  「就只要老鴇?」

  「沒錯!快把老鴇叫出來!」他不耐煩的道。

  大茶壺想這不是來找麻煩的吧?誰會到了妓院只要上了年紀的老鴇,而不要年輕貌美的姑娘的?

  可瞧這群人似乎不好惹,那大茶壺還是通知了老鴇,而這風塵味極重的老鴇一來,谷若揚馬上變了臉,尤一東也立即拿刀架在老鴇頸子上。

  那老鴇大驚,阿紫與萬宗離見狀不知怎麼回事也嚇了一跳。

  「老娘這是做生意的地方,客官一見面就動刀,這也不去打聽看看,敢到老娘這裡撒野鬧事的,哪個會有好下場?」這老鴇場面見多了,沒在怕的,反而威嚇起他們來。

  「哼,這間妓院幾年前就已被皇上親口下令封了,你這老鴇怎麼還會在這裡?!」尤一東張口怒問。

  原本還敢囂張說話的老鴇,聽了這話,寒毛驀然一豎。「你……你……」她瞪著尤一東,像是這才認出他來,驚得口吃,馬上再想起什麼,往谷若揚望去,張大了嘴,用力的打了個激靈後,立刻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

  「民……民婦拜……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身子已是抖得不像話了。

  「你可還真是向天借膽了,膽大包天,當年就該殺了你的!」尤一東咬牙道。

  「這怎麼回事?這老鴇怎會識得若揚哥哥?」阿紫訝然問尤一東。自從得知自己沒對不起谷若揚後,她已恢復過去對他的親昵,毫無隔閡的喚他若揚哥哥。

  「娘娘,當年皇上在此著了道,當時的老鴇就是她,而她居然仍是這裡的主人,這證明這裡根本沒易主。」尤一東說。這老鴇竟敢虛與委蛇他們,將封了的妓院再重新開張,該死!

  阿紫愕然,那老鴇更是驚恐。「民婦雖然再開張……但是絕對沒洩漏當年的任何事,這是足足躲了幾年才再重出江湖的,請……請皇上饒命!」

  近來的確都有人來打聽些什麼,她真的都沒說……呃,沒說太多……

  當年她只知皇上微服在此出了事,好像是中了春藥什麼的,眼前這位公公突然出現,揪著她滿妓院裡找人,後來找到個意識不清的男子,才知這人竟是當今聖上,嚇得她落膽,之後有人出現要她收了妓院,她不敢說不,乖乖收了,一年前見風頭似乎過了,便又冒險再開張,想不到如今皇上竟又回來了,這不是讓她沒活路了嗎……

  阿紫仔細看了看這被嚇破膽的老鴇,搖了搖頭。「這人……若確實是這裡的老鴇,那將我抓來的那個老鴇又是誰?這兩人不是同一個……」

  谷若揚神色微變,「不是同一個人?」

  「沒錯,將我強押給嫖客的老鴇人稱宋姊,她臉上有顆痣,可這女人沒有痣。」

  谷若揚聞言兩眼生寒,轉頭問向老鴇,「你認得她所形容的宋姊嗎?!」

  「不……不認得,這裡就民婦一個老鴇,沒有叫宋姊的人……」老鴇嚇得沒魂的說。

  「真沒有?」

  「民婦不敢說謊。」老鴇忙說。

  萬宗離推測道:「看來抓娘娘來此的人假扮老鴇,便是想掩飾真實的身分,這中間大有問題,恐怕當年娘娘從被抓送進這間妓院起一切就不單純了。」

  阿紫面上沒了血色。「那表示我被抓不是正好倒霉被盯上,而是早有預謀,讓人刻意抓來的?」

  「沒錯,臣請問娘娘,當年王爺可有接到任何綁人勒索的信函?」萬宗離開始辦起案來,抽絲剝繭的問。

  「沒有,父王是一直到我出事,受我通知,才趕來此地見我,在這之前他沒得到任何消息。

  「那就不是單純的覬覦你郡主的身分而索財了。」萬宗離沉思道。

  谷若揚神色陰沉,得知當年是有人蓄意要綁阿紫,他沉怒不已。

  「皇上,不如咱們先去瞧瞧當年找到您的那間廂房,也許在那裡郡主會想到什麼。」尤一東建議。

  谷若揚點頭,一行人往那廂房去,妓院里的人因不知谷若揚等的身分,只見平日囂張的老鴇,今日不知哪裡不對勁,一張年過半百的臉慘白得透不出血色不說,腿也軟綿綿似的,是讓人揪著走的,而揪著她的人自是尤一東。

  到了這間屋子,老鎳顫抖的說:「這屋子……奴婢一直保留著,沒敢碰……」妓院重新開張,她花了不少錢整理過各處,唯有這裡她保留沒有動,因為這裡是當今皇上待過的地方,她下意識裡害怕,能不碰便不去碰了。 

  「阿紫,尤一東發現朕失蹤後,便是在此處找到朕的,而你對這裡可有印象?」谷若揚臉色沉凝的問。

  他發現自己中了春藥後,推開那妓女,便是倒在這裡的,而她若有印象,兩人便可能是在這相遇的。

  阿紫朝這間奢靡俗麗的廂房巡視了一圈,但什麼記憶也沒有。

  「我還是想不起任何事。」她搖頭,喪氣的說。

  谷若揚也有些失望,嘆口氣。「沒關係,咱們再到其他處看看吧。」

  他擁著阿紫走出屋子,又去到當年關阿紫的柴房。

  對這柴房阿紫是有記憶的,宋姊綁著她,對她說要將她送給某人破身,讓她認命點,當時她極為害怕……

  谷若揚見她身子微瑟,將她擁得更緊些。「怎麼了?」

  「我是在這裡見到宋姊的……」

  他臉一沉,明白當日她受人逼迫時有多麼的驚慌害怕。

  「別怕,這人不能再傷害你了。」他安撫道。

  阿紫這才心神安穩下來,卻也不願意在此處多待,他便帶著她離開柴房,只是出了柴房不遠,行經一間堆空酒罈的倉房時,她忽然全身陰涼起來,下意識的走了過去,不安的推開那倉房的門,當她走進去時,立即倒抽一口氣,全身戰慄起來。

  他心驚,「阿紫?」

  萬宗離也擔心的望著她,但有谷若揚在,他不敢再靠近她。

  她臉色煞白,「這裡……我好像……來過!」她忽然頭痛欲裂起來,隱約感覺這是個令她極度恐懼的地方。

  谷若揚神色一凝,抱住了她。

  那尤一東卻是興奮的,追問道:「娘娘可是想起什麼了?」

  她抱著頭,越是努力要想起什麼,越是想不起來,內心更是莫名的害怕。

  「我好難受……我不想待在這裡……」她雙手慌忙地攀上谷若揚的頸脖,臉蛋藏在他懷裡,惶恐的她急促地喘息。

  谷若揚見她的樣子,心疼宛若肉割,已猜出此處應該就是他當年傷害她的地方。

  思及當時自己藥效發作,必是粗暴如野獸,身下的阿紫會如何下場他可想而知,要不然她都已失憶了,來到這裡卻還是如此驚恐。

  他驚痛,啞聲道:「好,咱們這就走!」他幾分慌張,捨不得她再感受這股傷害。

  「讓官府拆了這裡,朕不要讓阿紫再見到這裡任何的一景一物。」他抱著她,臨走前吩咐尤一東。

  老鴇聽見這話馬上兩眼一翻,昏死過去了。

  谷若揚帶著阿紫快步走出妓院,剛要上馬車,忽然有一個人撞了上來,這人撞上來後也不抬頭看人,只伏在地上發抖。

  尤一東一驚,過去一腳將這人踢開,「大膽!」

  那人竟是女子,身子一滾,撞上馬車輪子,一時痛得起不了身,萬宗離蹙眉,不忍心要去將人扶起來時,那女子卻驚慌失措的跑開了,這跑著時略略回過頭來,月光下,谷若揚瞥見了她的長相。

  一行四人回到客棧時天還未亮,還能有時間歇息一會兒。阿紫自來到魯鎮後,精神狀況一直不好,谷若揚欲將她安置睡下,但她仍緊緊抱著他的頸子不放,心情極為不安穩。擁著她,他鳳眼沉痛,彷彿有人拿刀子在他心窩深處狠狠剜了數刀,久久無法止痛。驀地,他瞼色微變,阿紫此時心緒極為敏感,感受到他的異樣,正要開口問,他已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下一刻,他抱著她飛身躍出客棧窗子,堵在一個正想逃的女子面前。

  阿紫勾著他的頸子,教他穩穩的抱著,見他寒月下瞪著眼前倉皇恐懼的人。

  阿紫由這女子的衣著發現,這人便是在妓院門口突然撞上來的人。

  女子忽地一聲哀號,因為尤一東出現折了她一條膀子,將她押跪在地上。

  「你總算出現了,咱們就等你了!」尤一東啐聲道。

  「這怎麼回事,你們都知道這人會找來?」阿紫驚訝的問。

  「沒錯,不瞞娘娘說,這人就是當年膽敢向皇上下藥的妓女,奴才找她多年,一直無所獲,想不到這回倒自投羅網了。」尤一東興奮的說。

  「就是你向若揚哥哥下的藥?」阿紫離開谷若揚的懷抱,吃驚的看著那女子。

  這人名叫默娘,這時抬起臉來瞧向阿紫,那容顏絕美,只是眼神驚惶不定。

  「當年這件事確實是罪女所為。」默娘說。

  「大膽女子,向皇上下藥,還敢現身,你不怕死?!」萬宗離也走了出來,怒道。

  「罪女怕死,所以發覺皇上再回到魯鎮,這才來向皇上說清楚當年的事,罪女會這麼做是被逼的,請皇上網開一面,放過罪女。」她身子一抖,咬牙說道。膽敢毒害皇上,這幾年暗衛沒有斷過打聽她、尋找她,讓她不能輕易露面,因為她曉得這一現身,必遭橫死,只是多年來躲躲藏藏的日子她過怕了,這回偶然間發覺皇上居然再回到魯鎮,認為機不可失,想為自己賭一把,當面說出事實,盼皇上能饒自己一命。

  「你說被逼,如何被逼?皇上在此,你所言必要屬實,若有謊言狡辯,皇上必不饒你,本官亦會當場辦了你!」在谷若揚開口前,萬宗離先嚴聲提醒她。

  她神色一整。「罪女所言必句句實言,絕無一句假話!罪女原本是岷江邊的一名搖櫓女,一日有人找上罪女,給了罪女一大筆錢,要罪女去殺一個人,罪女家中有重病老母,急需銀兩治病,便答應了。

  「那人讓罪女假扮成妓女,在某人酒中下毒,罪女原本要照做,不巧聽見給罪女毒藥的人私下與人說話,竟道要下毒的對象是當今皇上!罪女大驚,哪敢下手,正巧見妓院廂房裡有一包其他姐兒擱下的春藥,心想兩害相權取其輕,春藥還能解,毒藥下肚就不能活了,罪女便偷偷將藥調換過來——」說到這裡,她突然看向阿紫,「您就是當年落難的郡主吧?」

  阿紫訝然,「你也識得我?」默娘點頭,「罪女當年見過您。」

  「你是如何見到我的?」阿紫急問,這人也許知道自己失去的那一段記憶是什麼。

  「郡主別急,等聽罪女將事情繼續說下去,您就會知道了。」

  「那還不快說!」尤一東也急,馬上催促。

  「是,罪女剛將毒藥換成春藥,就聽見外頭有動靜,打開門縫看出去,一對主僕正讓人押著要去接客,這在妓院是常有的事,罪女心中雖不忍,但此刻自身難保,也幫不上忙,但轉眼只見那對主僕居然打昏了那押她們的人逃脫了,罪女見她們躲到廊上最裡面的倉房,這時有人來敲門,問罪女可有看到她們的去向,罪女指了反方向支開他們,只是他們沒找到人,很快就又回來了,罪女躲著偷聽見他們的交談,這才知那對主僕的身分是王府的郡主與婢女,是刻意讓人綁來這斬草除根的。」

  阿紫明白過來,默娘見到的那對主僕就是自己與鴛鴦,原來這女子幫過她們!「你說斬草除根,這是什麼意思?」她驚問道。

  「具體什麼事罪女不是很清楚,只聽他們說:『雲家人都死絕了,這個也不能留,那屋裡的人還等著見她最後一面,如今人跑了,怎麼交代?』」

  眾人聽了這話皆大吃一驚,這事居然還意外扯上當年雲家叛國的案子?

  「皇上,那雲家莫非有冤,否則為何有人要雲家死絕,連娘娘都不放過?」尤一東說。

  「沒錯,那雲家通敵叛國的案子臣前一陣子也調查過,疑點重重,也許真有冤情,是讓人陷害的。」萬宗離也道。

  「我雲家百口人可能死於無辜,請你再想想,當日還聽見了些什麼?」阿紫已滿心驚顫的跑到默娘的面前,激切的問。

  默娘見她如此,認真再想一想。「罪女記得那些人還說過,雲家要做忠臣,那就活該被滅門。」

  阿紫心房一瞬間收緊,身子急遽跌下,雙眼瞪大,久久說不出話。

  谷若揚去扶她起來。「阿紫,你放心,若雲家有冤,朕定會為你平反。」他肅然承諾。

  她淚流滿面了。「若我真能親眼看到雲家平反,就不枉滿門皆死,只有我獨活了。」

  眾人欷吁不已。

  「臣回京後必徹查此事,再回稟皇上與娘娘的。」萬宗離沉重的說。  

  阿紫感激的點點頭,再度看向默娘。「你還有話未說完,你是怎麼向若揚哥哥下藥的?仔細說來吧!」

  「是,皇上讓人引到罪女這裡來,那找罪女來的人,以為罪女貌美,必定可以成功引誘皇上喝下劇毒,可皇上是追人而來,根本無心於女色,對罪女又怎會青睞,皇上只逼問罪女可有看見一個黑衣人往這兒來,罪女否認,皇上馬上就要走,罪女被逼急了,擔心那人不會放過罪女,罪女只得出其不意的吻住皇上,實則將春藥送入他口中。

  「皇上得知有異,推開罪女時那藥丸已滑進咽喉,得知自己吞了東西,皇上立即就要殺了罪女,只是這春藥藥力極強,罪女也不過稍含了那藥的表面,就已感到全身燥熱,更何況皇上吞下整整一顆,馬上就發作的倒下,人雖未昏迷,但模樣十分難受。罪女見狀,登時又害怕了,心想皇上不能留在屋裡,否則不久那人就會發現皇上沒死,還是會殺了皇上。

  「慌亂中想起郡主就在廊底的那間倉房,不如就將皇上送去那裡,郡主也是皇族中人,應識得皇上,就由郡主照顧皇上,反正等天亮,皇上藥效過了,也能將郡主一併救走。罪女盤算好後,便偷偷將神智逐漸迷失的皇上帶到那倉房與郡主一起了。」

  「是你將朕帶去阿紫那兒的?」谷若揚疾言遽色,怒火中燒起來,這女人害得他傷害阿紫,讓阿紫痛苦多年,自己也因而無法靠近阿紫,就是因眼前這女子的所作所為!

  阿紫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過程,見他大怒,那表情像是要立即殺了默娘,默娘驚得戰慄不止,她趕緊橫上前去,擋在默娘身前,不讓他動手,「不要殺她,她救了您——」

  「但她害了你!」他怒不可遏。

  「我雖不記得當時是什麼情形,但相信我見到您後一定是高興的,且不管發生什麼事也都是心甘情願的,這女人沒做錯。」阿紫含淚道。

  他眼神暴烈,「阿紫,你讓開,讓朕殺了她!」他堅持要殺。

  「皇上,您若真想殺人,不如再等等,先問這女人知不知道後來的事,畢竟您二人對當時的事都記不清了,而奴才找到您時並未見到郡主,此刻正好透過這人知道所有的事。」尤一東說。

  他聞言這才沒有馬上動手,可那默娘已嚇得瑟縮不已。

  「還不說,朕對阿紫做了什麼,她為何會受傷失憶?」他怒問。

  「這……罪女送您去倉房之後,擔心那群人不會放過自己,不敢再待著,所以逃了,後頭您與郡主發生什麼事,罪女全然不知。」她只想著自己救過他,說出實情後,皇上該能從輕發落,給她一條生路,怎知得知自己將中了春藥的他帶去郡主身邊時,他會怒得即刻要將自己殺了,難道她賭錯了,根本不該來,不該說出這一切?

  眾人不禁失望起來,還以為從她嘴裡可以聽到後來的事,卻是依然未知,谷若揚他尤其暴怒,怒目瞪向全身抖顫不休的默娘,「你若真想讓朕放過你,可以,立即說出僱用你的人是誰!」

  默娘有了一線生機,忙仰頭道:「罪女本來也不清楚是誰,但近來那人又派人來找罪女問起當年的事,反被罪女套出話來,得知那真正僱用奴婢的人是朝中大臣,這人叫——」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喉上多了一支飛刀,有人從遠處射中她的咽喉,將她一刀斃命。

  阿紫大驚失色,谷若揚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胸前,不讓她多見血腥,與此同時萬宗離也變了臉,尤一東迅速追去,須臾後回來,身後已多了個人,暗衛方才將殺人的人抓住交給他。

  「怎麼是你?」被抓回來的人是個女的,阿紫瞧仔細這中年女子的面容後驚詫不已,這女人竟是當年那個假老鴇宋姊!可她為什麼要殺默娘?

  「娘娘莫驚,這人真名羅宋嬌,是這間客棧幕後老闆。」尤一東竟說。

  「這……怎麼回事?」阿紫更訝異了。

  「當咱們一踏進這間客棧,皇上就發覺有異了,有人盯著咱們,便吩咐奴才讓人暗中去查,這才曉得這間客棧的主子來歷不單純,幕後老闆是個金國人,而後奴才聽見娘娘提起假老鴇臉上有顆痣,鮮明的特徵立刻讓奴才想起暗衛形容的這個姓羅宋的金國女人的樣子,便暗稟了皇上,本打算先處理完默娘,再去好好查查這女人的,哪知她卻先殺了默娘。」尤一東懊恨的解釋道。

  阿紫愕然,「如此說來,當年自我踏進這間客棧就已掉落圈套了?」她瞪向羅宋嬌。

  「說,當年你意欲將我送給誰?殺了默娘又想隱藏什麼?還有,我雲家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她逼問道。此人既是金國人,那事情更顯複雜了,這陰謀有很大可能與金國有關。

  「沒錯,若論罪下來,當誅你九族,你羅宋家族一個也活不了!還不從實招來。」萬宗離也嚴聲逼問。

  羅宋嬌白了臉,神情絕望,半響後眼中竟是出現一股絕決與狠戾,一道血痕突然由她的她的嘴角流出。

  尤一東吃驚。「她服毒了!」

  飛快去撬開她的嘴要挖出劇毒,不讓她輕易死去,但她已兩眼翻白,回天乏術。

  眾人沒料到她會自盡,全都愣住,阿紫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為保護那主使者,不讓咱們再追查下去,這人竟情願自盡?」尤一東搖頭扼腕。

  「再差一步咱們就能由默娘嘴裡問出那欲毒殺皇上的主謀是誰,也能從羅宋嬌身上逼問出是誰陷害雲家,以及想殺娘娘的人到底是誰了,只可惜,這關鍵的兩人都已死,功虧一簣了——唉!」萬宗離看著默娘與羅宋嬌的屍體,不禁重嘆一聲。

  谷若揚斂容,「無妨,反正事情已逐漸清楚明朗,再查下去不怕沒結果。」他與阿紫分別在此遇險,看似兩件事,卻又隱隱有關聯,否則那羅宋嬌何必殺默娘滅口,且羅宋嬌是金國人,卻隱在西朝,當年她要將阿紫獻給誰,是偷潛入境的金王?

  還是,晉王捨棄在金國的兒子……自己的堂弟?

  「皇上要留在魯鎮繼續查下去?」萬宗離問。

  「沒錯,此地當還有線索可查,朕想多留幾日。」這事沒查個水落石出,他不想罷休。

  「皇上!」一名暗衛匆忙現身。

  「何事?」通常暗衛無召喚不會主動出現,此時現身必有要事稟報。

  暗衛先看了一眼阿紫才稟報道:「啟稟皇上,方才收到飛鴿傳書,慶王昨日狩獵不幸落馬,此刻昏迷不醒。」

  「什麼,父王受傷了?」阿紫一驚,隨即擔憂不已。

  谷若揚也沉了臉,見阿紫心急,歸心似箭,自己亦擔心皇叔的傷勢,一陣衡量,立即改變主意道:「朕與阿紫即刻回京,萬宗離留下繼續查案,其餘人這就跟朕走!」

*             *             *

  慶王府氣氛沉凝,谷明華落馬重傷,至今未醒,谷若揚帶著阿紫趕回京城未回宮先來王府。

  阿紫坐在谷明華床邊,見父王臉色灰敗,心中十分難過,頻頻掉淚。

  「皇叔為何遲遲未醒?」谷若揚沉肅的問向御醫。

  「回皇上,王爺傷勢太重,臣已極力救治,這能不能醒過來,得看王爺自己的求生意志了。」御醫無奈的說。

  阿紫頓時一臉蒼白,「御醫是說……父王有可能不醒?」

  「臣不敢妄言,但王爺確實危急……」

  阿紫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串,簌簌地落下,止都止不住。

  「皇叔馬術精湛,這意外如何發生?!」谷若揚見心上人落淚看得不捨,怒問王府的人。王府的人正要回答,一道小身影奔了進來,抱住了阿紫,大哭的說:「姑母,有人要殺慶爺爺!」

  阿紫聞言大驚,「暮兒別急,把話說清楚!」

  「慶爺爺見暮兒身子已大好,便帶著暮兒去狩獵,順便教暮兒騎馬射箭,暮兒坐在慶爺爺身前學騎馬,忽然有人拿箭射向慶爺爺,慶爺爺為閃那支箭,抱著暮兒落馬,落馬時慶爺爺用身子護著暮兒,暮兒沒受傷,但慶爺爺卻醒不過來了。」說到這裡,雲暮已是哭得一臉的鼻涕與眼淚了。

  「暮兒可看清了是什麼人射的箭?」谷若揚問。

  雲暮搖頭,「那人蒙著臉,暮兒看不見。」

  「你們呢?可認出那人?」他轉而問向王府的人。  

     眾人同樣搖頭,竟是沒有一點線索。

  「全沒用,還不下去!.」尤一東見主子神色不佳,連忙斥退眾人。

  一群王府下人怕被責罰,驚慌地退下去了。

  房裡沒了外人,尤一東上前道:「皇上,王爺這遇刺的時機也太過巧合了……」

  谷若揚冷笑,「這是有心人不想朕留在魯鎮查案,催朕回來的。」他心知肚明事有蹊蹺。

  「您的意思是,對父王下手的人便是想殺您我的人?」阿紫吃驚問道。

  「可不是,這人算準了只要皇叔受傷,就算朕不想回來,為了你朕也必定會丟下一切趕回來。」他神色越發冷冽。

  阿紫渾身起了一股惡寒,自己在明,對方在暗,如此操弄著他們,令人有如芒刺在背。如今幾乎已差不多拼湊出當年的事,若揚哥哥被引去魯鎮毒殺,自己也被擄去準備斬草除根,那擄走自己的金國女人又殺了默娘,這所有的人事物都有關聯,全牽扯成一塊,這表示主謀的是同一人,不,或許是同一夥人才對,而這夥人現在連父王也不放過。

  瞧著毫無生氣、昏迷未醒的谷明華,阿紫淚濕衣襟,「咱們若不去魯鎮查這件事,是不是父王就不會出事?」她內疚不已。

  「不,即便不去魯鎮,只要咱們徹查此事,對方就會極力阻止,最終不是皇叔出事就是暮兒會出事。」谷若揚沉聲說。

  「姑母,為什麼有人要殺暮兒和慶爺爺?這次不會又是皇上幹的吧?」雲暮瞪向谷若揚。

  谷若揚苦笑,之前雲暮受傷,他與阿紫倉卒離京去查明真相,至今還未與兒子相認,這會兒見兒子身子康復,雖是欣喜,但先前自己傷害過孩子,讓孩子心中留下陰影,如今要暮兒認他這個父皇,恐怕不是這麼輕易的事。

  阿紫明白他的負疚,該是時候對兒子說清楚了,攬過雲暮,輕聲道:「暮兒,這回你和慶爺爺遇刺的事與皇上無關,你們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保護你們都還來不及,不會傷害你們的。」

  「可是他不喜歡暮兒,又怎會保護暮兒?」

  「暮兒誤會了,他沒有不喜歡你——這麼說好了,暮兒不是問過娘,為何沒有爹?娘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暮兒的爹找到了。」

  雲暮的小臉瞬間露出喜極之色。「找到了?!在哪,暮兒的爹在哪?」他迫不及待地問。

  她微笑後,緩緩地看向一旁的谷若揚,雲暮隨著她的目光也轉了過去,看了谷若揚一眼,接著又轉了回來,扯著她的衣袖問:「娘,暮兒的爹呢,爹呢?」他對某人可說是視若無睹,只急躁著問,這急得都忘了在谷若揚這個「外人」面前得稱她為姑母了。

  「暮兒乖,他,就是你的爹。」她這回明確指著谷若揚,無比明白的告訴他。

  雲暮一愣,眨了幾下眼睛。「娘別開玩笑了,暮兒要的是爹,不是皇上。」他生氣的說。

  「你娘沒有開玩笑,朕既是皇上,也是你爹。」谷若揚目光和煦的看向兒子。

  「您怎麼會是暮兒的爹,人說虎毒不食子,這回就算不是您做的,可之前的又怎麼說?」他翻舊帳。

  谷若揚眼神一黯,眼角眉梢都是愧疚,要認回兒子果然不容易,這都怪自己造的孽,派人去殺他,眼下該怎麼做才能修補這事,讓兒子原諒自己?「暮兒聽父皇說,那時是因為不知你是朕的孩子,父皇才會犯下錯誤,而今確認你是朕的皇兒,又怎會再傷害你?」

  「暮兒若是您的孩子,何須確認?您與娘怎麼會不知?」雲暮不能理解這事。

  「這個……父皇和你娘是因為意外才懷上你的,之後你娘失憶了,朕也記不清當時的事,所以你娘不知暮兒的爹是朕,朕也不知有你的存在……」他耐心的解釋,並將當初兩人遭遇的事簡單的告訴雲暮,希望取得雲暮的諒解。

  雲暮聽了小臉發白,這才明白自己為何多年沒有爹,且娘親為了生下他受了多少苦,而親生父親因不知有暮兒存在,一再被娘拒絕而難過,自己也因沒有爹傷心好久,更因此躲著不能見人,原來這一切都是讓壞人害的。他鼻子抽了幾聲,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谷若揚同樣鼻酸,目光中帶了深深的歉意。孩子,自己的孩子,他在自己身邊多時,他竟不知,如今父子相認,那喜悅的心情難以言喻。

  阿紫也心澀,淚水止不住汩汩湧出,濕了整張臉。

  「不,暮兒不喜歡皇上做爹!」雲暮小臉突然垮下的說。

  谷若揚僵了臉,「為什麼?莫非你還是不肯原諒朕?」

  「不是的,暮兒只是想起那回長公主請來的術士說暮兒有天子之命,您聽了之後十分震怒,所有人都下跪替暮兒求情,後來暮兒問慶爺爺,為何皇上要生氣?慶爺爺說,天子就是皇上的意思,暮兒不能有這樣的命,所以暮兒不要做您的兒子,這樣就當不成天子,您就不會生暮兒的氣。」他認真的說,謹記慶爺爺的交代,他沒有資格做天子。

  谷若揚喉嚨微哽,想起那回之後自己確實再起殺意,這孩子是當真讓他嚇到了。

  身後的尤一東見主子心堵得慌,說不出話來,便上前跪到雲暮面前說道:「王爺之前說您不行做天子,是因為您不是皇上的兒子,如今知道您是皇上的血脈,當然有資格做真命天子,皇上這回不會生氣的。」

  「真的嗎?有一天暮兒若做了皇帝,父皇也不會生氣?」他天真的問。

  尤一東看向谷若揚,這孩子能不能成為天子至尊,就看主子之後怎麼安排了,而這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奴才能回答的。

  谷若揚將雲暮緊抱入懷。「朕欠你至多,為補償你們母子,會將一切最好的都給你們,朕要立你娘為皇后,冊封你為太子。」他至為激動的說。

  阿紫聽了搖頭。「不一定要如此,我與暮兒知道您心裡有咱們就夠了。」她含淚說,並不在乎名位。

  「朕心裡僅有你們母子,你們才是朕的一切,是朕唯一想保護與付出的人,這后位與儲位必定要給你們的,不過,此時敵暗我明,尤其還有朝中大臣牽涉其中,若公開暮兒皇子的身分,反而對我們不利。朕不想冒險讓你們母子陷入危險之中,因此立后立儲之事等抓出這幕後主謀再說,這事希望你們能諒解。」他歉然的解釋。

  「您的顧忌是對的,等抓出策劃這一切陰謀的人,便能更清楚當年所有的事,如此,眾人對暮兒也就不會有什麼猜疑了。」阿紫說。畢竟暮兒是在宮外生的孩子,這便足以讓人非議了。

  「意思是,暮兒還是不能告訴別人爹娘是誰?」雲暮嘟著嘴,一臉的失望。

  谷若揚雙手按著他的小肩頭,慎重的說:「抱歉,暮兒再忍忍,不久父皇定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兒子,不再讓你受委屈。」

  雲暮這才抬起下巴,「好吧,先抓壞人要緊,等抓到了壞人,爹娘才能安心,也能為慶爺爺報仇了。」他淚光閃閃的又看向床上的谷明華。

  一家三口面色再度沉重下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8 06:5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太后問罪

  承乾殿內,谷若揚立於窗前,雙目盯著窗外的某一處,而圖悟八里正在他身後張嘴說個不停

  「我金國大王派遣圖悟八里前來西朝談盟約已是誠意十足,您到底有什麼不滿不妨明說,要如何才肯答應退兵不再掀戰?」

  谷若揚透過窗子正看著稍遠處的一對母子,承乾殿外有一座亭子,阿紫正恬靜的坐在裡頭,雲暮則在亭子外頭堆雪人。

  他共堆了四座雪人,他一瞧便知,一座是他,一座阿紫,那最小的是雲暮自己,而體型稍大的是至今仍昏迷不醒的皇叔。

  在雲暮心中,這四個人便是他的家人。

  他瞧著自己的妻與子,一股幸福與滿足填滿了心胸,視線久久不能自他們身上移去。

  圖悟八里口水噴了半天,發現他連聽也沒聽,不知在看什麼,不禁好奇的伸長脖子也朝窗外眺望過去,低低啐了聲,「那小鬼可真命大!」

  儘管聲音小,但谷若揚還是聽見了,目光似刀劍般立刻銳利的掃向圖悟八里,「你說什麼?」

  圖悟八里見他突然變臉,嚇了一跳,有點惱羞成怒,道:「您不是想這孩子死?圖悟八里本想成全您,可惜這小鬼命不該絕,一刀下去還是死不了。」

  「是你派人刺殺暮兒的?」谷若揚勃然大怒。 

  圖悟八里不知死活,猶自不以為意的道:「是又怎麼樣?這小鬼是雲嬪進宮前與別人生的,還想賴在您頭上,您自是不滿,可又愛慘了這女人,不想因一個孩子與女人翻臉。圖悟八里本想替您解決麻煩,也好展現自己的誠意,是真心想與您簽訂盟約,可這事沒辦好又怎麼樣?大不了我再殺這孩子一回,您有必要這樣擺臉給我看嗎?哼,我勸您,女人還是不要太寵的好,寵過頭就是禍水,尤其與人苟且過的禍水更是輕賤——」

  他話還沒說完,谷若揚袖子一抽,五指攏起疾出,凌空向他抓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您……您做什麼?」圖悟八里大驚,痛苦的問。

  谷若揚神情暴怒,隨時會捏碎他的頸骨。「你怎知暮兒是雲嬪的孩子?」這事知曉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不會有人告訴他,而他是怎麼得知的?

  圖悟八里驚嚇得喉結震動。「您……您放手!」

  「不說就得死!」

  「好……好……我說……是、是羅宋嬌……告訴我的……」圖悟八里已是臉紅筋暴,眼球充血,轉眼要沒氣了。

  「羅宋嬌?」谷若揚心神一凜,鬆了手。

  圖悟八里及時吸氣,努力讓自己活過來。

  谷若揚臉一沉,那羅宋嬌是金國人,將此事告訴圖悟八里也不足為奇,但羅宋嬌應該清楚孩子是他的,又怎會跟圖悟八里說暮兒是阿紫與別人生的?

  可見……真正對圖悟八里說這事的不是羅宋嬌,而是另有其人,且這人也沒告訴圖悟八里真相,他只是被利用來殺暮兒的工具。圖悟八里八成也知道了羅宋嬌已死之消息,死無對證之下,這才乾脆將事情推到她身上。

  「您太過分了,圖悟八里好歹是金國使節,您竟然這樣對我,我必不會善罷甘休——」剛喘息過來的他話還在嘴邊,下一瞬間已被一腳踹翻在地,那力道甚大,他嘴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朕實話給你,朕不簽盟約,你滾回金國吧!」谷若揚疾言厲色的說。

  圖悟八里又驚又怒,「你這是想正式與咱們反目成仇?」

  谷若揚冷笑,「反目成仇?咱們兩國可曾交好過?這不過是爾虞我詐的往來,金王在玩什麼把戲朕一清二楚,這會兒朕還存著不斬來使之心,可你若再不滾,就等著死在這!」

  「您……您……」圖悟八里驚怒得說不出話。

  「還不滾,真想死嗎?!」他沉喝道。

  圖悟八里慘白著臉,不敢遲疑,轉頭就跑,行經殿門口時,尤一東「沒留心」抬了腳,他踉蹌摔倒,起身後羞憤的指著尤一東,「你這奴才——」

  他正要破口大罵,瞥見谷若揚越加陰冷的神情,驚得落膽不已,哪敢再與尤一東計較什麼,逃命要緊。

  他狼狽走後,尤一東上前去,不甘心的問:「皇上,這金狗敢刺殺小主子,難道就這麼放他回金國去?!」

  谷若揚冷笑,「來日方長,當前還不是與金國真正翻臉的時候,待朕部署好一切,包括欠朕的、阿紫的、暮兒與皇叔的,朕都會一併討回,讓金國付出代價!」

  尤一東點頭,「奴才明白了,這就讓這隻金狗再多活些時候吧。對了,回皇上,李永將軍由邊境飛鴿傳書,送了封密函過來。」他話鋒一轉,稟告要事。

  谷若揚接過密函,打開信封,裡頭是張畫紙,他瞧過後,眼底瀰漫起森寒懾人之氣。

  季霏嫣被禁足不能見人,季汐山去向太后求了恩典,過來錦繡宮探望,此刻父女倆對坐說著事。

  「爹,你為何讓圖悟八里去殺那小鬼,幸好圖悟八里說是羅宋嬌告知他的,若讓皇上發現是你教唆的那就糟了。」季霏嫣為此很是不安。

  季汐山撇笑道:「擔心什麼,那圖悟八里雖蠢,還不至於說出是我唆使他的,若咬出我來,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少了我這個在西朝的眼線,回去金國他主子不剝了他的皮才怪!再說了,爹會這麼做,自是另有謀劃。」他老奸巨猾的說。

  「爹有什麼樣的謀劃?」

  「爹讓圖悟八里這蠢蛋去殺雲暮,讓谷若揚下定決心與金國決裂,關係越是惡劣,咱們以後要借金兵對付谷若揚當更容易些。」

  她恍然大悟,「原來爹打的是這主意,可惜皇上沒殺了圖悟八里,只將他趕回金國去,倘若皇上真的一怒之下殺了他,那西朝與金國的關係才會真正惡化徹底,對咱們也更有利。」她不禁惋惜的道。

  「其實爹早算準了皇上不會殺他,因為圖悟八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根本不知雲暮是皇上的親骨肉……就我所知,皇上如今已經知曉雲暮是他的種,但只要這秘密沒對外曝光,皇上還不至於殺他讓西朝與金國馬上陷入對立,所以能讓兩國關係僵化,爹已經滿意了。」

  「爹說什麼,那小鬼是皇上的孩子?」季霏嫣乍聞此事,人驚失色起來。

  他冷冷睨著女兒,「還不都怪你不爭氣,進宮這麼多年了卻生不下孩子,你若早有孩子,何須震驚別人有孩子。」他明顯責怪她沒用。

  「女兒已儘力取悅皇上了,可他……不對,那圖悟八里也認識羅宋嬌,就算爹沒對圖悟八里說實話,難道羅宋嬌就沒有說嗎?圖悟八里怎會不知孩子是皇上的,可見,這孩子不見得就是皇上的種。」她本來被說得羞怒,但繼而一想,這事有疑點,她不信孩子真是谷若揚的。

  季汐山嗤笑道:「那羅宋嬌雖是金國人,但效忠的對象是谷勁風,圖悟八里想知道什麼,得看谷勁風願意讓他知道多少。」

  「原來羅宋嬌是聽命於這人?」她自是曉得這個人,這人便是讓晉王自幼放在金國做人質的兒子,此人在金國根植勢力不小,羅宋嬌會效忠於他也不奇怪。

  「沒錯,連你爹我也得受命於他,晉王雖敗,可他這兒子的心思比他縝密巨倍,也狠辣百倍,這回,夾著金國的力量,他真有可能替他父王報仇,並且拿下西朝江山。」

  「可是爹……女兒嫁的是皇上不是這人,萬一將來他奪得大位,那女兒的皇后夢不就破碎了?」她不甘的說。

  「大事要緊,你還計較這個什麼?再說,谷若揚即使不倒,也沒想過讓你做皇后,你面前不只有個莫香凝,還有個雲絳紫,你要扳倒這兩人談何容易?你的前途爹已替你打算好了,將來咱們助谷勁風得到西朝,你這前朝妃子雖做不成皇后,但給你個僅次於皇后的皇貴妃之位,這也夠榮耀了,至於爹,自是第一功臣,受封為王是跑不掉的。」他得意的說。

  不過,他突然想起谷勁風對他唆使圖悟八里去殺孩子這事頗有微詞,還警告他,以後不可擅自行事,對此,他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快,這要是晉王,就不會這麼對他說話了。

  季霏嫣沉下臉來,皇貴妃……她要的可不只這個,爹只想到自己,卻沒真正替她打算過。

  不成,自己的前途得自己爭,谷若揚是她的男人,從他身上自己才能獲得最大利益,所以她不能完全聽爹的,也得為自己計量計量才行……

  「爹,當初你要是能順利將雲絳紫給殺了,這也不會有後患了。」她話題一轉,恨恨的說。

  「哼,爹想殺雲家餘孽很久了,但她人在京城受谷明華保護,爹動不了她,得知她要遠行去峨嵋山,見機會來了,這才讓人安排動手,怎知這事就敗在羅宋嬌與默娘身上,羅宋嬌辦事不力,讓她給跑了,而那默娘又將谷若揚送去給那丫頭,這一連串的錯誤,才造就今日之患。」他重重的拍桌後又繼續說:「尤其是那默娘,所幸她不認得谷勁風,否則……總之可恨,爹當年將谷若揚引去魯鎮,想說能一口氣將兩個眼中釘都殺了,結果這事足令爹飲恨多年。」

  她聽出爹有話沒有說仔細,顯然那谷勁風差點也讓默娘害了,但爹不願多說,她就算開口問,他也不會告訴她,便不去探問了。

  「你聽著,皇上已知道孩子是他的種,這還沒公開,就是忌諱著咱們,怕公然說出孩子的身分,咱們有人出面質疑。這段時間,你給爹盯著那對母子,若有任何動作,立刻通知我。」他將話題繞回來,正色的說。

  「女兒還讓人禁足著,怎麼替您盯人?」她無奈的道。

  「放心,爹會再走一趟慈鳳宮,就說見到你之後,見你可憐憔悴的模樣十分不忍,請太后恩典替皇上解你的禁。爹都開口了,太后不會不賣爹一點薄面的,你等著被放出來吧。」

  季霏嫣聽了終於大喜。

*             *             *

  慈鳳宮裡,阿紫讓太后的一道命令召了過來。

  這是自她進宮以來第一次踏入這裡,令她不得不戰戰兢兢,猜測一向刻意忽視自己的太后為何突然要見她了?

  阿紫一踏進殿內,發現後宮的嬪妃幾乎全都在此,就是那被禁足的季霏嫣也在,而向算是最後一個到的,是在眾人的注目下走進來。

  「嬪妾叩見太后娘娘。」她恭謹的朝太后行了跪拜禮。

  「起來吧!」太后坐在椅子上,聲音極冷的道。

  阿紫屏氣凝神的起身,抬首見太后臉色並不好,明顯正不高興著。

  「不知太后娘娘找阿紫過來有何吩咐?」阿紫不安的問。

  太后怒目看著她,並未和她說話,而是直接側首朝季霏嫣道:「哀家這陣子為了長公主大婚之事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後宮諸事,但聽聞近來宮裡紛爭不少,德妃先說說,雲嬪這陣子是如何的恃寵而驕?」

  這話令阿紫一愣,太后這是叫她來聽自己的罪狀嗎?

  就見季霏嫣氣憤不平的站起身道:「是,臣妾這就向母后稟來,雲嬪分明記恨之前做秀女時臣妾曾打過她,再加上她進宮初夜,皇上來了臣妾這兒,為此她嫉妒不高興,之後便對臣妾處處為難,甚至頤指氣使。幾個月前,她一個小小的嬪,見了臣妾態度卻目中無人,不肯見禮,臣妾不過要巧珠稍微教訓她一下,點醒她在宮中不能胡為,她便殘忍的讓皇上砍去巧珠的雙手,還讓皇上將臣妾禁足至今,要不是因母后恩典,臣妾至今還不能步出錦繡宮半步。被禁足的這段日子,臣妾過得膽顫心驚,嚇得夜不成眠,就怕哪天……哪天自己像巧珠一樣,她連臣妾的手也要了。」說到這裡,她驚恐的抹起淚來,當真是受驚不已。

  「雲嬪,你可真是善妒又狠毒!」太后咬牙的說。

  阿紫微瞪了眼,這季霏嫣也演得太過火了,自己什麼時候為難過她了,都是她找自己麻煩的好嗎?這被禁足也是她欺人在先,自食惡果。至於巧珠,她並不知巧珠的下場,更不是她讓若揚哥哥這麼做的。

  「嬪妾並沒有記恨嫉妒過德妃娘娘什麼,更不曾傷害過她,請太后查明。」她跪地道。

  「這事嬪妾可以作證……嬪妾是與雲姊姊一起成為待選秀女的,那回德妃娘娘雖打了她,可她私下不曾抱怨過什麼,更沒說過一句對德妃娘娘不滿的話,雲姊姊進宮初夜,皇上也到了嬪妾的宣榮宮,可之後雲姊姊也未曾因此為難過嬪妾,還請太后娘娘明鑑。」秦芬兒居然挺身而出替阿紫說話。

  季霏嫣見狀,馬上使眼色給成秋雨。

  成秋雨立即開口,「秦嬪這是為雲嬪開脫,雲嬪若要說德妃娘娘的壞話,難道就會說給你聽嗎?再說了,你也不過就是雲嬪進宮的那一夜,皇上去宣榮宮歇了會兒,之後再無承恩,一個不受寵的,雲嬪幹麼浪費時間去為難你,讓我說,你這是自抬身價,這還讓太后娘娘明鑑什麼?」說到最後譏笑起秦芬兒來。

  秦芬兒頓時漲紅了臉,阿紫也生氣了,這成秋雨的嘴就沒有不刻薄過的。

  「成嬪對阿紫也有意見,難不成我也得罪過你?」

  「你沒得罪我,我也沒資格讓你得罪,皇上待我也是冷冷淡淡的,我只是看不慣你的跋扈與不守宮規。」

  「敢問阿紫哪裡跋扈又哪裡不守宮規了?」

  「哼,宮中規定,只有妃子的寢宮能配有三十名內侍宮婢,嬪配二十名,可自從皇上將統攝後宮的大權交給你後,你那景月宮裡卻有超過四十名的人了,那根本就直逼皇后的規格。太后在此,就由太后娘娘評評理吧。」成秋雨轉向太后說。

  太后沉了臉,「雲嬪,可有此事?你當真把自己當成皇后來享受了?」

  「這……這內侍宮婢的人數不是嬪妾的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難道是皇上的意思?」太后問。

  「確實如此……」那男人總覺得她宮裡的人太少,伺候不好她與暮兒,儘管她說不需要,尤一東還是一再將人送來,她拒絕不了,也就由他了,想不到這也能讓成秋雨拿來說嘴,當成她託大囂張的證據。

  「太后,您瞧,她將自己的驕滿全推給皇上受過,這不是妄自尊大、擅寵驕貴嗎?」成秋雨馬上指著阿紫說。

  太后臉色大變道:「雲嬪,你敢擅寵驕貴至此?」

  「嬪妾沒有——」

  阿紫才剛開口,成秋雨就打斷了她的話,咄咄逼人地再道——

  「還說沒有!太后,皇上已連續數個月撇下咱們,夜夜就宿在雲嬪的景月宮,將她寵上天,徹底將其他人忽視掉,這朝野都吵著要皇上給個皇嗣,咱們見不到皇上,如何給得出來?」

  這什麼都不重要,光提皇嗣這件事就戳中太后的要害,太后千盼萬盼的是能有個皇孫抱,偏偏盼了多年始終得不到,這會兒兒子又獨寵一人,對後宮其他女人視若無睹,半分恩寵也不給,豈不犯了她的大忌?!

  「雲嬪,你好大的膽子,敢霸佔著皇上不放,若不好好懲戒你一番,將來必會更加的恃寵而驕,難以管束!」

  眾人一聽這話紛紛面露喜色,皆希望太后用刑教訓雲絛絳紫,泄泄她們的心頭之恨。

  「來人,給雲嬪杖刑十下。」太后沉吟後說。

  眾人心裡有點失望,杖刑雖好,可惜就只有十下,這十下打下去雖痛,但打不死人啊!

  阿紫明白太后本就對她有意見,這是有意藉此教訓她,遂也不討饒,願意受這十下,若能因此解了太后對她的一點怨氣,那也是值得的。

  太后令下,慈鳳宮的人立即取來棍杖,當場用刑。

  眾目睽睽之下,阿紫咬牙挨打,當第一下棍杖落下來,她才知原來挨板子是這樣麻心刺骨的疼,棍杖的影子不斷交疊落到她身上,她咬緊唇瓣忍著痛,而眸光裡儘是季霏嫣與莫香凝等人興奮快意的笑臉……

  「啊,秦嬪娘娘,您怎麼了?」宣榮宮的宮女突然驚呼。

  眾人的視線登時由雲絳紫身上轉移至秦芬兒那兒去,就見她虛弱的癱軟下來,正讓慌張的宮女扶著。

  「秦嬪,你這是怎麼了?」太后關心的問。

  「太后見諒,嬪妾晨起時已感到身子不適,這會兒又見雲姊姊挨打,心驚之下,身子這就更……嬪妾不該在太后面前失儀……」秦芬兒蒼白著臉,惶恐的說。

  「得了,身子不舒服就別在這裡了,回去歇息吧!」太后讓她走。

  「多謝太后體諒,嬪妾先行退下了。」她讓宮女攙扶著離開慈鳳宮。

  秦芬兒一走,眾人又將目光調回雲絳紫身上,見她下身的衣裙已微微滲出紅痕來,十下板子也將她打得皮開肉綻了。

  阿紫沒喊疼,死死咬住唇,那痛苦的聲音才沒破喉而出。

  十下落畢,阿紫已是虛脫,下身麻痛得幾乎動不了,太后見狀,多少不忍,動刑也是想警惕警惕她,不要獨佔皇恩,惹來眾怨。

  可這十下打完,見她衣裙染血,又不免擔憂起打了她,會讓兒子不高興,只是打都打了,這還能收回嗎?

  「雲嬪日後當記得不要再恃寵而驕了,眾人也不可再為難她,你們都是伺候皇上的人,應當和平相處。」太后落下話來。

  可至今尚未吭聲的莫香凝哪可能就這樣放過雲絳紫,滿面凝霜的開口道:「母后,您是知道的,臣妾從不與人結怨,在宮中進退有度,盡量與眾姊妹和樂相處,不過今日臣妾也不得不說,這雲嬪真是太過無法無天,不能就此放過。」

  「她怎麼無法無天了?」太后一愣,這淑妃是最知書達禮守分際之人,兒子才將她列為妃首,如今她也得理不饒人,可見這阿紫有多不得人緣。

  「雲家乃是罪族,犯的又是叛國重罪,先皇能留下雲嬪一人已是皇恩浩蕩,雲嬪卻不知感恩,竟然仗著皇上寵愛,要求賜子給雲家,這不打緊,連孩子都帶進宮扶養,為此臣妾不過多說兩句,竟遭皇上摑掌,臣妾委屈,這事要請母后作主。」  

         「雲家孩子的事哀家也已聽說了,這事確實不妥,皇上也不該打你,但皇上既已下旨賜了那孩子給雲家,哀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不過,你說得對,宮裡不能留下人,哀家會儘快請皇上將孩子送走的。」太后沉吟道,如此也算給她一個交代了。

  阿紫聽了心急,「太后,孩子還小,能否再過幾年,等孩子大些再——」

  「雲嬪,那孩子是外姓,又是個男孩,後宮是皇族生活起居之地,全是女眷,能等那孩子長大後再送出宮嗎?你到底當這後宮是什麼地方,能容你這樣胡作非為?」莫香凝斥道。阿紫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該如何辯解。

  「就是說,我還曾不小心聽見不知是哪個宮的宮婢在議論,都說這孩子像極雲嬪,也許根本就是雲嬪的孩子。」成秋雨嘴碎道。

  「成嬪,你把剛才的話再給哀家說一遍!」太后聽了這話,臉色一沉的說。

  成秋雨見太后變臉,立時低著頭再道:「太后息怒,嬪妾這也不是有意要胡說或誣陷雲嬪什麼,實在這也是無風不起浪,不信您可將孩子叫來,瞧一瞧便知。」

  阿紫面色如雪,雲暮過來極可能又會掀起另一番風波,她心急如焚,正要開口說什麼,太后卻已怒氣沖沖地道——

  「來人,去景月宮將孩子給哀家帶過來,哀家要親自瞧瞧。」

  阿紫愕然,這是連攔也攔不住,暮兒非來慈鳳宮不可了。

  不久,雲暮讓人領來,朱丹不放心小主子來慈鳳宮,因此也跟著過來,她來時本就一臉惶恐,這會兒看見阿紫衣裙帶血的跪趴在太后面前,這下心更慌亂了,想脫身去向皇上求救,可眼下哪可能再離開,暗自焦急不已。

  而雲暮倒是不知害怕,只是見滿殿的人或坐或站,可就只有自己的娘跪趴在地上,當他看清楚娘親身上有血後,大驚的連忙跑到阿紫身邊,急問道:「姑母為什麼受傷,這是讓人打的嗎?」此時滿殿都是外人,他沒忘父母交代,有外人在時,仍是做舊時稱呼。

  阿紫一把拉他跪下,「暮兒乖,姑母沒事,你先快拜見太后娘娘。」

  莫香凝心下冷笑,緊握住拳,她可是見識過這孩子的乖張,在她面前就是不肯跪,今日若也是這般不知死活,正好讓太后打出宮去,也算替自己出口氣。

  雲暮聽見阿紫的話後,抬首朝那坐在正中央首位的人看去,乾淨的瞳眼審視了太后幾眼,這就乖乖跪下了。「暮兒給太后娘娘請安,願太后娘娘身體安康。」他嘴甜的說。這人是太后,便是自己的親祖母,那得好好問安才行。他認真的叩了三個響頭。

  莫香凝柳眉倒豎,暗恨這雲嬪教得好,這孩子乖覺,竟是懂得看人巴結!

  太后見雲暮大方有禮,這一開始的成見沒那麼深了。「你叫雲暮?」

  「是的。」雲暮點頭。

  「你靠近些,讓哀家瞧清你的長相。」太后吩咐。

  阿紫有些緊張的看著雲暮上前,那季霏嫣也是第一次看到孩子,正睜大眼睛想看清楚皇上的親骨肉是什麼模樣?

  就見雲暮一步步走近眾人,在離太后不到五步的距離停下。

  「太后娘娘,暮兒就站這了。」他脆聲說道。

  太后瞧他眉清目秀,竟是俊得叫人眼睛一亮,這孩子小時已是這般相貌,長大必是超越潘安、宋玉這些美男子,然而雖是相貌堂堂,但確實如成嬪所言,有七分像極雲嬪,太后心一沉,登時有如烏雲罩下,一張臉風雨欲來。

  「雲嬪,你說他是雲家哪個遠親的孩子?」太后冷聲問。

  阿紫四肢冰冷起來。「這是嬪妾母親旁支,嬪妾一位表姨的孫子,過繼到嬪妾死去兄長的名下。」她照之前想好的說詞說。

  「這血緣離得這麼遠,長相還能與你這般相似,這是怎麼回事?」太后神色越見森然,明顯疑心雲暮的出身了。

  「這……也許這孩子與嬪妾有緣……因為長得像,才讓嬪妾收養……」

  「嬪妾與自家同母的姊姊尚且不相像了,你與這孩子倒挺像親生的,這還真是有緣,而且也巧合得太不可思議了。」成秋雨道,話裡充滿濃烈的嘲諷之意。

  阿紫白了臉,眉眼間露出幾絲慌亂,「這……」

  「暮兒像姑母有什麼奇怪的,奇怪的是你們吧?為什麼老喜歡管人家的閒事?」雲暮見不慣旁人逼迫娘親,不滿的說。

  眾人霎時被說得臉色青黃。「大膽無知的孩兒,這可不是閒事,雲嬪的身分是皇上的妃子,若有污穢的傳言流出,這傷及的是皇上的威嚴。」莫香凝斥道。

  「為什麼暮兒像姑母會傷及皇上威嚴?」孩子天真不解的問。

  「哼,你若真是雲嬪生下的,這表示雲嬪竟敢未婚生子,分明欺君罔上,玷污皇上,還將野種帶進宮裡,讓龍顏掃地!」成秋雨衝口而出。

  她這話一出,四周氣氛立即凝結下來。

  莫香凝與季霏嫣都瞧了成秋雨一眼,這話直白不加隱諱,固然痛快污辱了雲嬪,但同時也羞辱了皇上的龍威,成秋雨一時口快,恐怕反而會觸怒了太后。

  成秋雨話一說完馬上發覺自己說錯話了,立即摀緊了嘴,不安的看向太后,果見太后的面容已是陰晦難測,看成秋雨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利刃。

  成秋雨心驚,縮著膀子,不敢迎上太后的目光。

  「暮兒不是孽種,你不可胡說!」雲暮在一片死寂中指著成秋雨,迸出這話。

  阿紫怕他再說出不該說的,忙朝他低喝道:「暮兒,太后娘娘面前不可造次!」

  雲暮仍滿面怒容,「可是這麼說是污辱姑母也污辱暮兒。」

  「別說了……先別說了。」她提醒他,生怕他把自己的身世說出來。

  雲暮其實沒忘記父母的交代,壞人沒抓到前不能說出來他爹就是皇帝的事,方才自己只是見成嬪話說得難聽,氣不過才會反駁,這會兒冷靜下來,便忍住不出聲了。

  「雲嬪,哀家相信你的清白,更信皇上睿智,不會受人朦騙,這欺君辱聖之事不可能發生在皇上身上,但為避免流言傳出,哀家要即刻將孩子送走,一刻也不得多留。」太后沉聲說。

  聖顏不可辱,不管這孩子的來歷如何都留不得,她打算先將孩子趕出宮去,隨後再秘密殺了,讓這事到此為止。

  至於口不擇言的成嬪,之後再好好的修理她那張嘴!

  阿紫哪裡猜不到太后的盤算,暮兒絕不能離開自己身邊,否則定有生命危險。

  「不,孩子無辜,請太后開恩!」她焦心的道。

  「住口!你鬧出這等傳聞,哀家不殺你已是恩惠,莫要得寸進尺了。來人,現在就將孩子帶走!」

  「太后,不要!」阿紫抱住雲暮,不讓慈鳳宮的人帶走他。

  朱丹也趕上前幫忙,三人抱在一起,慈鳳宮的人不敢用強,只得垂手圍住他們。

  「雲嬪,你敢違逆太后的懿旨?還不放手讓人將孩子帶離!」季霏嫣狠聲說。

  阿紫搖頭,帶著雲暮向太后磕頭求情。「太后,請留下暮兒吧!嬪妾求求您了。」

  太后一臉陰沉,絲毫沒有動容,涉及兒子的龍威尊嚴,她絕不心軟寬容。「還等什麼,帶走!」

  慈鳳宮的人見太后已怒,哪敢再遲疑,立刻動手將雲暮自阿紫懷中拖出,強行分開他們,朱丹伸手要阻止也被打了巴掌,摔在地上。

  「暮兒不要與姑母分開,姑母——姑母——」什麼都不怕的雲暮見真要與娘親分開了,終於抑制不住地大哭。

  「暮兒!」眼見孩子被拉走,阿紫心碎的想去抱回他,但身子有傷,又讓人給拉住,救不回孩子,急得淚流滿面。

  殿上眾人看得稱心,這雲絳紫自進宮起就囂張至今,這會兒的慘狀正大快人心,瞧她之後還敢趾高氣揚、驕傲自滿嗎?

  只是可惜了,為保皇上顏面,她若真是偷生了孩子,別說朝她問罪,這事連傳也不能傳出去,太后更不會聲張,萬一屬實,那當真是國醜。

  季霏嫣見雲暮被拖著出去,心下最是高興,出宮後就算太后沒有派人殺他,自己也不會放過他,這孩子可是皇上的龍種,當前西朝唯一的皇嗣,她得在沒有人知道前先殺了他!「姑母!」雲暮哭喊。

  「暮兒!」阿紫激動不已,掙扎著想過去,朱丹也被打得臉頰通紅,仍是忍痛的去扶阿紫。 

        在一殿混亂中,一對龍紋錦靴快步走進大殿。「都給朕住手!」

  阿紫一顫,明黃的身影已驟至身前,將她抱進懷裡,她抬眸看去,見到谷若揚的鳳眸裡儘是烈火,她知道,他很生氣,怒到極點了。

  「救暮兒……」她聲音哽咽破碎。

  朱丹見皇上駕到,這就有救了,登時也哭了出來。

  谷若揚眉間黑氣深沉。「別擔心,有朕在。」他朝阿紫輕聲說。

  他話語才落下,雲暮已讓尤一東送回來阿紫身邊了。

  「皇上,暮兒不離開姑母!」雲暮哭著緊緊攥著他的衣袖說。

  他神色一痛,「暮兒哪裡也不會去,就待在朕和你姑母身邊。」他將雲暮抱起,態度親昵安撫地對孩子說。

  雲暮這才放心的抹去眼淚。「可姑母受傷了,衣裙上都是血。」

  谷若揚這才看到阿紫裙上透出的血跡,頓時渾身血液像冰霜般凝凍住了。

  「誰打的?」立即問道。

  「哀家命人打的。」太后讓人攙扶著起身,怒道。

  他目光一沉。「母后為何這麼做?」語氣生冷無比。

  太后不曾見兒子這麼跟她說話過,不由得心下一涼。「她傲慢無禮又目中無人,哀家給她一點教訓。」

  「她再傲慢無禮也是兒子給她的恩寵,母后該打的是兒子,而不是她。」

  「你!」太后氣結,為了個阿紫,他竟當眾頂撞她?!

  「皇上,是嬪妾不好,太后打得沒錯,您不要與太后置氣。」阿紫不願見他母子反目,連忙勸解。

  「你是朕的女人,該不該打由朕定奪,母后不應該不知會朕一聲就打。」他怒氣未消。

  「好啊,你怪母后沒知會一聲就打你的女人,那你讓一個莫名其妙的孩子進宮又怎麼不與母后商量了?」太后索性瞪向他懷裡的雲暮。

  「暮兒不是莫名其妙的孩子,暮兒也不是野種,暮兒不要離開姑母和皇上!」雲暮怕又教人拉走,馬上抱著谷若揚的頸項說。

  「野種?誰說你是野種?」他凜怒道。

  「是她說的。」雲暮立刻指向成秋雨。

  成秋雨驚跪下來,「皇……皇上息怒。」

  「杖斃!」他二話不說,只吐出這兩個字。

  成秋雨大驚,「皇上饒命!」

  「帶走!」沒人可以說他的孩子是野種,這女人該死!

  尤一東立即吩咐下去,要人將成秋雨帶下去杖斃。

  「等等,哀家不准。」太后沒想到皇帝竟為了一個外姓孩子,要杖斃自己的嬪妃,氣得一喝阻止。

  「母后!」谷若揚重重擰起眉心。

  「這孩子本該死,哀家讓他出宮是為你好,你卻非要留下這禍害,還為了他要殺了自己的女人,好,你若真要殺成嬪,那就連這孩子也殺了,如此,這件事就當平息過去,哀家也不再多說什麼。」太后怒道,非要插手雲暮的事。

  他眸子倏地冷了,「母后,兒子有話要私下對您說……」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8 10:08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要他們母子死

  慈鳳宮內殿裡,太后不敢置信、喜上眉梢。

  「你……你說的是真的?那……那孩子是哀家的孫子?」太后聽完兒子對她說的話後,狂喜到聲音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

  谷若揚微笑的點頭,「是的,暮兒是您的親皇孫。」

  太后喜極竟紅了眼眶。「哀家等了多年,終於盼到一個皇孫,而這孫子竟已五歲了……哀家只要想到這五年,那寶貝孫子流落在外吃苦受難,這心裡就難受得緊,這之後哀家可要好好補償這孩子……」說著說著竟落下淚來。

  「母后,雲暮的事暫且說不得,你想補償什麼,等以後再說吧,這先別讓人發覺了異狀,省得生事。」

  「好好好,哀家懂得你的顧忌,不特別對孩子好,不過,哀家剛才那麼對他,還要趕他離宮跟他娘分開,他會不會恨上哀家,以後不肯跟哀家親近了?」她想想又憂心的問。

  「母后別擔心,暮兒是個懂事的孩子,朕之前不知真相,甚至派人殺過他,他也原諒了朕。」他安慰太后道。

  「什麼,你派人殺過哀家的寶貝孫子?」太后震驚。

  他面上帶有幾分尷尬,「兒子也與您犯過一樣的錯誤……總之暮兒明白原由後,不會記恨的。」

  「好吧,哀家見這孩子聰明伶俐,說話極有條理,確實是個講理的孩子,就先忍著不與他相認了,可你也要儘快解決這件事,別讓哀家等太久,哀家明明有孫子卻認不得,這不是坑人嗎?」

  他苦笑道:「兒子會儘快解決這件事的,因為兒子也想聽暮兒喊一聲『父皇』,兒子這份心急不亞於母后的。」

  「好了好了……哀家要再出去瞧瞧那寶貝孫了。」太后也不想再多說,迫不及待的出去想再見見雲暮。

  殿上眾人仍待著,氣氛依舊凝重,半絲聲響也無,見太后與皇上終於出來了,怎知太后這目光只是往雲暮身上繞過一圈,冷著一張臉沒再說什麼。眾人瞧太后這態度,心想,這孩子若真是雲嬪的私生子,太后哪裡容得下,應該還是會堅持殺之,不會這麼算了,想來這孩子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這結果可就令眾人失望了。

  所有人之中只有阿紫與季霏嫣心知肚明,皇上必定是告訴太后實情,這才能讓太后改變態度,保下孩子。

  太后瞧谷若揚將受傷的阿紫抱起,雲暮則是緊挨在他身邊,小手攥著他的龍袍,太后仔細打量,雲暮雖像阿紫較多,但眉宇根本是皇上小時候的翻版,這孩子真是龍種沒錯。

  太后瞧了他一家三口的模樣,想笑又忍住,還故意臉一板地道:「今日哀家也乏了,這就散了吧。雲嬪回去讓御醫仔細療傷,至於孩子……咳咳,那慶王狩獵落馬,這還昏迷著未醒,無人可照顧孩子,暫且讓孩子待在宮裡,直到慶王醒來再說吧。」

  說完這話,太后刻意瞧了眼阿紫,心中愧疚,自己誤會阿紫不識好歹,敢拒絕天子,原來是因為不知生下的是龍子龍孫,唉,讓她白受了幾年罪……

  阿紫看出太后眼神中的不同,曉得太后明白她的苦楚了,不禁鬆了一口氣。

  雲暮也很高興,終於可以不用和娘以及父皇分開了,朱丹在一旁也放心地笑了。

  這繞了一圈還是將孩子留下,莫香凝一陣怒意襲來,竟是扳不倒雲絳紫,她怒在心頭,簡直錐心。

  季霏嫣雖早猜到結果,卻也十足不甘,但很快的,心中又有一計生成,雲絳紫母子不死,她永遠不會死心。

  「母后……救救秋雨……」在眾人準備散去時,傳來成秋雨顫顫的聲音。

  眾人這才記起還有個等著被杖斃的成秋雨候在一旁。

  太后扭頭看過去,見她戰慄害怕的一雙眼求饒的看著自己,盼自己能讓她免死。

  可太后嫌惡的目光將她的期盼生生地打了回去。

  「杖斃就杖斃,難道要哀家為你壞了與皇上的母子情?」哼,敢叫她的寶貝孫子野種,這成秋雨死不足惜!

  成秋雨聞言心膽倶裂。「太后饒命啊——」

  可這喊叫無用,一個時辰後,她被杖斃於宮中,連嬪的身分也被奪,屍體被送回娘家自行安葬,從此後宮中沒了這號人物。

*             *             *

  終於到了谷雁萍大婚之日,這日宮裡內外嗩吶、鞭炮、鼓樂之聲不絕於耳。

  長公主要出嫁,婚後將住在宮外的駙馬府,再不能待在宮裡與太后朝夕相處,太后不捨,替她準備了大筆的嫁妝,要求後宮眾嬪妃以及皇族所有人皆來送親。

  慈鳳宮滿滿的人,谷若揚帶著阿紫母子以及一干後宮嬪妃與皇親坐在裡頭,此時正舉行長公主離宮前的奉茶禮,在這之後就要讓已候在宮外的駙馬陸明雲迎走回府拜堂。

  宮婢托著一碗碗的紅棗茶跟在長公主身邊幫著奉茶,長公主第一個當然是先奉給太后。

  「母后,雁萍儘管嫁人了,還是離不開母后的,之後會經常回宮來找母后說話,您到時候別嫌女兒煩。」她雖歡喜嫁得如意郎君,但真到了要離開娘親,還是萬分不捨的,眼泛淚光,轉眼要掉下淚來。

  太后抹淚道:「好,哀家知道你孝順,嫁了還是哀家的好女兒,西朝獨一無二的長公主。」太后哭著接下女兒的茶喝了。

  谷雁萍再規規矩矩的朝谷若陽奉上一碗茶。

  谷若揚取過茶,斂下笑容,帶著幾分嚴肅的說:「駙馬家中已無長輩,你雖不用侍奉公婆,但當好好協助駙馬理家,做個好妻子,別丟了皇兄的臉。」

  阿紫就坐在他身邊,心知他十分疼這個妹妹,比誰都在意她幸福與否。

  谷雁萍自是明白皇兄心意的,點點頭,乖巧受教。「雁萍謹遵皇兄教誨,嫁人後會做相公的賢內助。」

  皇嫂們也是長輩,此時宮中未有皇后,按規矩是要先給淑德兩妃奉茶,但阿紫是與谷若揚一道來的,谷若揚讓她坐在身旁,淑德兩妃坐得較遠,谷雁萍這茶就自然的先給了阿紫,季霏嫣瞧見不禁變了臉。

  阿紫瞥見,忙道:「這還是先讓淑妃與德妃兩位娘娘先喝吧!」自己是嬪,那兩人是妃,這場合怎麼也不能越過她們,這一越過,只怕兩人又要在心裡恨上她一筆了。

  莫香凝見季霏嫣正要開口說什麼,先季霏嫣一步道:「雲嬪妹妹就坐在皇上身邊,就近先品茶無妨,不用顧忌這些虛禮。」

  季霏嫣瞧了莫香凝一眼,心中冷笑,暗罵她矯情。但她都這麼說了,自己還能表現出計較嗎?只好跟著說:「是啊,不必拘泥這些,雲嬪妹妹就先用茶吧!」

  「既然淑妃、德妃都這麼說了,阿紫就不用推辭了,雁萍,給你阿紫嫂子奉茶吧!」谷若揚發話了,這態度明擺著就是偏寵雲絳紫。

  莫香凝還是笑得得體賢淑,不負她淑妃之名,季霏嫣當然也不輸人,假惺惺的淺笑著。

  阿紫不再推辭,大方喝下谷雁萍奉的茶。「那陸大人是個有才情、有骨氣還肯珍愛妻子的人,長公主會幸福的。」她為谷雁萍高興,由衷的說。

  「多謝阿紫嫂嫂美言,你與皇兄,還有……」谷雁萍悄悄看了眼乖巧坐在阿紫腿上的雲暮後,才又說:「你們也會平順如意的。」她既曉得雲暮是自己的親侄子,當然希望皇兄能早日恢復雲暮的皇子身份,順利讓雲暮叫他一聲「父皇」。

  谷雁萍的話別人聽來沒特別意思,可季霏嫣卻是清楚她的話中之意,還有太后,季霏嫣不只一次捕捉到太后偷看雲暮的眼神,這是愛在心裡口難開啊!

  太后就這麼想抱孫子?!哼,可惜,恐怕難讓太后如願了。

  阿紫這邊奉茶結束後,谷雁萍正要走向莫香凝與季霏嫣,雲暮卻嘟著嘴道:「為什麼暮兒沒有茶可喝?」他有些不滿呢!

  這話一說完,太后居然端起自己的要給他,但端起來後才發現突兀,尷尬的又給放下來。

  「這是長公主給長輩的,你小孩子哪有資格喝,不過,今日是喜事,罷了,來人,不是還備有甜湯嗎?先端來讓他喝,省得他吵鬧。」她故意板著臉說。

  這甜湯和紅棗茶是一起備的,紅棗茶只給長輩用,甜湯則是大家都有,一般等奉茶完畢才上甜湯,但太后說得像是怕孩子吵才先給,其實,知情者如谷若揚與阿紫都輕笑了,太后這根本是寵孫子,先讓人端來給雲暮解饞。

  替雲暮端上甜湯,見他喝得開心後,谷雁萍繼續奉茶,莫香凝與季霏嫣以及秦芬兒都喝到了紅棗茶,這時宮婢開始為每個人送上熱熱的濕布巾拭嘴,當宮婢要給阿紫時,阿紫沒接好,不小心讓濕布巾落地了。

  那宮女立刻慌忙拾起要再交給阿紫用,谷若揚眉頭一擰,一旁的尤一東不等主子說什麼,已朝那宮婢斥道——

  「這都髒了怎能給娘娘用,還不換了新的來!」

  那宮婢被這一喝,像是被嚇傻了,反而不知要動,雲暮見尤一東又要罵人,便指著宮婢托盤上另一條乾淨的濕布巾說:「這裡還有一條呢,暮兒與姑母共用這一條就行了。」

  「怎好委屈娘娘和您?」尤一東搖頭。

  「沒關係的,暮兒嘴小,用不了整條巾子的。」他咧嘴笑,模樣真是可愛得緊,登時吸引去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太后,那一顆心怕都酥綿了。

  他自己動手去拿托盤上的巾子,可那宮婢不知在緊張什麼,在他碰到那布巾子前,腿先軟了,身子跌坐下來,乾淨的濕布巾也掉地上去,自然又髒了。

  「你怎麼了?」雲暮吃驚的問。

  「奴婢……突然身子……不、不適……」那宮婢囁嚅道。

  谷若揚見狀,頓覺有異,輕掃了尤一東一眼。

  尤一東立即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往那布巾子抹去,眾人見了這動作,不禁驚訝起來,這是懷疑濕布巾有毒?眾人這也趕緊丟了自己手上的布巾子,阿紫的心更是瞬間涼颼颼的了,不由得抱住了雲暮,難道又有人要殺害他們母子?

  「皇上,這布巾子沒毒。」尤一東稟報,他手上的銀針並未變色。

  眾人聞言這才安下心來,阿紫臉上也才稍稍恢復了一些血色。

  谷若揚朝那銀針瞧去,確實無異狀,也許真是這宮婢太緊張了。

  「下去吧!」大喜之日他無意責罰於人,朝那宮婢揮了手,讓她退下。

  「是……是……」她拾著地上的兩條濕布巾,竟是站不起來,最後半爬著出去。

  谷若揚眸子半瞇,這宮婢的膽子未免也小得過頭了,不禁眉心一動。

  「慢著,留下那兩條巾子。」他突然說。

  那宮婢身子一僵,抖得如秋風落葉,止都止不住了,眾人見了驚訝,這宮婢真病得不輕了?!

  谷若揚沉了臉,「尤一東,宣御醫。」

  「是。」尤一東立即領命去。

  眾人以為他心慈找御醫來給宮婢看身子,可當御醫來時卻不是去瞧那宮婢,而是檢視殿上所有的飲食,還有濕布巾,這位御醫就是當日雲暮遭刺殺負責救治的李御醫。

  李御醫檢視一番後,面色凝重的朝谷若揚跪下道:「啟稟皇上,臣發現異狀。」

  「什麼異狀?」谷若揚陣底輕寒惻惻。

  「這殿上的食物個別看似都沒有問題,但臣瞧出那甜湯以及紅棗茶內加了一種藥草,這藥草單獨食下不會對身子產生不良後果,不過若誤食了鹽,可就會令人血液凝結,有立即斃命之虞。」

  「這紅棗茶與甜湯都是甜的,哪裡有鹽?」尤一東問。

  「這兩條濕布巾上都沾上了鹽水,其餘的則沒有。」李御醫拿出沾上鹽水的兩條濕布巾,正是那宮婢原本要給阿紫與雲暮的。

  阿紫大驚,太后與谷雁萍亦是神色大變,這明顯是要殺阿紫母子!

  谷若揚目光噬人了,起身朝那宮婢走去,一腳抬起向她心窩踹去,那宮婢當場吐血。

  「說,誰指使你殺雲嬪以及孩子的?!」他衣袖翻飛,起了驚濤之怒。

  那宮婢抱著被踹的心窩,痛得幾乎昏過去,但讓尤一東死死抓住,掐得她不得昏死。

  「皇上問話,還不據實以告!」尤一東怒催道。

  「沒……沒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要為成嬪娘娘報仇……」她嘴角溢著血說。

  「你是先前成氏宮裡的人?」尤一東再問,成秋雨已被奪了封號,所以他只喚她成氏。

  「是……」

  「來人,去查,這賤婢可真是成氏宮裡的人?」尤一東吩咐下面的人去查證。

  不一會兒,果然有人來指認,這宮婢叫心如,確實伺候過成秋雨。

  「啟稟皇上,這賤婢伺候過成氏四年,是負責成氏宮裡的雜役工作。」尤一東稟報。

  若真在成秋雨宮裡待過,那就真可能是單純為成秋雨報仇來著,畢竟在座的人都知,那成秋雨之所以會被杖斃,可說都是因為阿紫與雲暮才死得這麼凄慘的。

  「既是成氏的賤婢,那就與主子一樣都被杖斃好了。來人,將這人給哀家拖下去處置了!」太后當即怒道。

  「等等!」谷若揚阻止。

  「這人膽敢在雁萍的大喜之日殺人,哀家饒不了她,皇上莫要阻止。」敢殺她的孫子,太后氣得發抖,哪肯輕饒。

  谷若揚搖頭,「母后誤會了,朕怎會饒她,只是她伺候了成氏四年,若真是成氏的心腹,成氏善待過她,讓她感恩戴德的願為之報仇,這樣的人成氏又怎會只讓她做個雜役?」

  「沒錯,這人沒有說實話,她根本不是為成秋雨報仇而來的,這主謀應該另有其人。」

  阿紫也想到這層了。

  太后聽了沉下臉,「來人,將這宮婢押過來!」

  心如身子是癱的,讓人拖了過來,抖癱在太后面前。  

  「還不老實說,你真正的主子是誰?若不說實話,哀家不只杖斃你,還誅你一家!」太后這回是真的怒了,容不得有人對她的孫子不利。

  心如臉色慘澹至極,這目光竟是不由自主的往淑德兩妃坐的方向去。

  眾人心驚,兩妃登時也是臉色丕變。

  「你這奴婢竟敢誣陷人,還不快給本宮說清楚,可是本宮指使你毒害雲嬪與孩子的?」莫香凝氣衝衝的站起身來質問道。

  那季霏嫣也沒落下,立即也自清道:「本宮雖與雲嬪有過不快,可也不至殺人,更何況是在母后與皇上面前,這事不可能是本宮做的。」

  心如趴在地上,兀自哭泣,竟是什麼也不敢講。

  谷若揚漆黑的眼眸陰鷲下來,起身垂首看著地上那懼憟的人。「你想活嗎?」

  心如一顫,眼神乍喜地仰頭,「奴婢……奴婢……請皇上饒命……」

  「長公主今日大喜,朕不想在這日染血,而你應曉得如何才能不死。」他森冷地看著她。

  心如一窒後,慌忙叩首道:「奴婢……奴婢是被逼的,請皇上作主!」

  「那說吧,朕替你作主。」

  「奴婢是——是德妃娘娘的人……」她努力壓抑恐懼的道了出來。

  「德妃,是你!」太后馬上怒目掃視而去。

  季霏嫣臉上並無懼意,像是早知道心如會這麼說。「母后,這奴婢確實曾是錦繡宮的人,讓臣妾送去成氏那兒當差,可成氏以為她是臣妾的眼線,不願意重用她,還把她攆去做雜役,但不能說她曾在錦繡宮待過,就是臣妾的人,更因此指控是臣妾指使她殺人。」

  原來這奴婢曾是錦繡宮的人,可季霏嫣主動這樣一說,這奴婢若想尋這理由咬她,反而不可能了。

  心如咬唇顫抖道:「奴婢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奴婢曾是德妃娘娘的人,可去了成嬪娘娘那後,便沒再見過德妃娘娘了,成嬪娘娘不肯善待奴婢……不時打罵奴婢,看不過去經常給奴婢好處的人是——」

  眾人忽聞「咚」的一聲,有人跌坐地上了。

  眾人聞聲望去,地上癱坐著的是莫香凝。

  「淑妃嫂嫂,居然是你?」谷雁萍見她驚懼癱坐在地,訝異不已,向來淑妃是最沉得住氣的,也是聰明人,就算嫉妒阿紫嫂嫂,也不至於傻得在她大婚之日,所有人都在時對他們母子下毒手吧?

  莫香凝一臉凄惶,「我……我……我就是要他們母子死!」她指著雲絳紫與雲暮,唇動了動,眼中激出水光,終於含恨說道。

  沒錯,自己是最能審時度勢的人,可也是最驕傲的人,平日隱忍適因為不想失了傲氣,不想讓人知道她在乎,更不想放下身段去明爭,然而,她的性情卻是比任何人都極端。那回在招待圖悟八里的國宴上,雲絳紫搶走她所有的風采,當時她已抑不住滿心瘋長的妒意,之後皇上為了雲暮打了自己一巴掌,這巴掌活生生打在她脆弱的心上,更是讓她自尊受損,而這些她都還是忍住,直到季霏嫣找上她,對她說了一件事——那雲暮竟是雲絳紫為皇上生的孩子!

  這件事徹底教她忍無可忍了,因而瘋狂的計劃今日之事,她要毒死這對母子!

  她以為自己的殺人計劃天衣無縫,在紅棗茶和甜湯上動手腳,而甜湯與紅棗茶若單獨查驗都不會有問題,絕查不出下有毒物,重點在那兩條給他們母子浸過鹽水的布巾子上。

  可她萬沒想到自己精心計劃的這一切會敗在心如這蠢婢上!人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賤婢經常受辱於成秋雨,自己趁機籠絡了她,讓她替自己監視成秋雨與季霏嫣的動向;成秋雨被杖斃後,自己將她送去御膳房安置,此次便讓她動手,若失手也能推給死去的成秋雨,道她是為救主報仇,哪知這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竟當場嚇得不成樣,以至於露出馬腳,難怪當初成秋雨討厭她,常罵她蠢貨!

  如今自己用錯人,該死的人沒死,自己反而不能活了,她恨海難填!

  站在她身旁的季霏嫣見她此刻那妒亂的神情,不住冷笑,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

  她比誰都了解莫香凝矜傲的性格,所以故意說出雲暮的事,挑撥她去害雲絳紫母子,而這驕傲的女人果然中計。

  但可惜的是,竟然失敗了!

  對此,她也是無比失望的。

  谷若揚怒火大盛,「著朕旨意,奪去莫氏淑妃封號,賜白綾——」

  「皇兄,雁萍今日大婚,能否放過淑妃嫂嫂一命?」谷雁萍求情道,雖然莫香凝今日所作所為極為狠毒,但往日她待自己確實是不錯的,見她因妒亂性,自己仍不忍她喪命,這才會開口替她求情。

  「皇上,嬪妾也請您不要殺她,畢竟嬪妾與暮兒終究都沒事不是嗎?」阿紫抱著雲暮也道。莫香凝是讓嫉妒沖昏了頭,才會做出這種事,後宮已死了一個成秋雨,她並不想再有人因他們母子死去。

  莫香凝沒料到雲絳紫會幫她,但誰的求情她都願意承這情,唯有雲絳紫,她的傲氣不容情敵可憐自己。

  「雲絳紫,我的命不要你求!」她怒目瞪向阿紫。

  「你……」阿紫微愕。

  谷若揚攬過阿紫。「誰都不用替她求情,今日雁萍大婚,這白綾就等三日後再賜下。來人,將莫氏送進冷宮待死。」他毫不留情的落下話。

  莫香凝雙目灼烈的看著他,心涼悲憤地道:「皇上好狠的心……」又忍不住問:「您就沒有在意過臣妾一分一毫嗎?」

  「帶下去吧。」谷若揚不回答她的話,只讓尤一東將人帶走。

  尤一東去扶她,她推開了尤一東,憤然嫉妒的指著讓谷若揚摟在懷裡的阿紫。「你不用得意,我今日的下場是你明日的借鏡,帝王的寵愛算什麼?我詛咒你有今日沒明日!」

  阿紫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谷若揚沉怒道:「尤一東,還不立即將人帶下去!」

  尤一東哪敢再遲疑,即刻讓人押走莫香凝。

  宮裡發生毒殺事件,谷雁萍的大婚失了喜慶之氣,她讓駙馬陸明雲迎走後,這宮裡的不安氛圍仍未散去。

  李御醫因很快查明毒物,谷若揚賞賜他一些東西,這會兒剛由慈鳳宮出來,朱丹站在外頭等著接雲嬪母子回景月宮,見到他,立刻上前去問道——

  「李御醫,裡頭可好,娘娘可安好,小主子沒驚嚇到吧?」

  長公主出嫁,殿內人太多,娘娘讓她候在外頭等,別進去人擠人,可稍早裡頭發生的事,她也已經聽聞,更見到淑妃讓人狼狽押出來,但自己畢竟沒在裡頭見到所有的事,擔憂娘娘與小主子是不是真的無恙?

  「放心,老天保佑,雲嬪娘娘與小主子平安無事,但受到驚嚇難免吧!」李御醫說。

  「咱們娘娘與小主子可真是多災多難,兇險之事一件又一件,偏皇上不讓咱們說出那真相,讓他們母子一再受害,這……唉!」朱丹嘆氣。

  當日雲暮遇刺,命在旦夕,她與李御醫是負責照顧與醫治他的人,因此萬宗離對皇帝說的話,他們在場也聽見了,自然知道雲暮就是皇帝的親骨肉,皇帝未殺他們,但讓他們不得將此事傳出去,兩人都忠心於皇上與雲嬪,這事當然死也不會洩漏出去,只是今日又發生這樣的事,令朱丹忍不住為雲嬪母子叫屈。

  「別說了,這事皇上自有打算。」李御醫提醒她謹言慎行。

  「可是……您說皇上是不是真心想要這孩子?畢竟當日他曾見死不救,不肯拿出紫聯花讓小主子服用,是萬大人極力相勸才願意救人的。」她明知不該多言,可仍是憂心忡忡的說,雖說皇上得知孩子是自己的後,還是救了,但帝王之心又能真正摸透?皇上也許對小主子的出身還有疑慮,並非完全相信此事也說不一定……

  「這……皇上寵愛娘娘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小主子真不是……皇上也不會再對小主子不利。」

  「皇上曾對暮兒見死不救?」阿紫不知何時走出慈鳳宮,更不知聽了他們多少話,這時一出聲立即嚇得兩人驚白了臉龐。

  「娘娘。」朱丹驚得跪下,那李御醫也不安的搓了搓手。

  「你說,皇上真有心讓暮兒死?」阿紫心寒的問,心下慶幸暮兒走出慈鳳宮後先讓人牽去小解,沒聽見這番話,要不,多傷孩子的心!  

        「這……」朱丹看見隨後也由慈鳳宮走出來的谷若揚,她渾身發僵,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那李御醫更是神色敗死。

  「尤一東,將這兩個多嘴的人帶走。」谷若揚來到阿紫身後,冷聲道。

  尤一東正要動作,阿紫已怒道:「不許殺他們!」

  尤一東聞言立即看向谷若揚。

  谷若揚沉下臉,「阿紫?!」

  「他們何錯之有?他們只是真的擔心我和暮兒的安危,這樣您也要殺他們嗎?」阿紫生氣的問。

  「你怪朕?」他一臉寒冰。

  「對,我怪您,當初您說過不殺暮兒的,可您還是騙了我!」儘管那時他尚不知暮兒是他的孩子,但他聽信術士之言後,竟背著她想讓暮兒死,當下他可有想到對她的承諾,可有想過她若失去暮兒,將有多悲痛,他想過沒?到底想過沒?!

  他若真重視她,真在乎她,又怎會忍心見她痛苦?

  「朕沒有食言,當時並沒有殺他。」

  「對,您沒殺,您只是打算見死不救。」她譏諷道。

  他臉色大變,「那你可想過朕是皇帝,朕有朕的顧忌?」他也怒了。

  「您的顧忌就是犧牲我和暮兒嗎?」

  「你!」

  「還請皇上放過朱丹與李御醫他們。」阿紫無懼於他的怒容,繃著臉跪下道。

  「哼!」一股怒火自他胸口竄出,他拂袖而去。

  「娘娘怎能這麼與皇上說話,您這是——唉!」尤一東朝阿紫搖頭後,趕緊追著谷若揚而去。

  阿紫心頭鈍痛,不能忍受他欺騙自己,幸好暮兒活著,要不然知道真相後,她絕對無法原諒他。

  「娘娘,謝謝您救了奴婢一命!」朱丹還跪在地上,爬過來向她道謝。

  「臣也感謝娘娘的救命之恩。」李御醫也白著臉道。

  「你們出宮吧,這裡不能留了。」阿紫說。她曉得谷若揚是個做事極其小心狠戾的人,此刻不殺他們,不表示之後不會,想保住他們性命最好的方法,就是送他們出宮,將他們藏起來,不讓他找到。

  莫香凝因妒毒殺雲嬪與雲暮,被廢去妃位賜死冷宮,莫千里受女兒牽連,左相這官職也被拔除,眨回老家去做一名小小的縣官,莫氏一門算是敗落下來了。

  季府內,季汐山得知此事,笑得闔不攏嘴,這回雖不能順利除去雲嬪母子,但那莫千里在西朝風光多年,素來昂首闊步、青雲得意,這回竟栽在自己愚蠢的女兒身上,這與自己作對了幾十年的老匹夫終於倒了,還是令他痛快不已。

  霏嫣這回倒是做了件大事,平日他總罵她鬥不過莫香凝,讓莫香凝老壓在她頭上,使得他在莫千裡面前也老像是矮了一截似的,如今女兒可是讓他大大出了口惡氣!

  他正開心獨飲之際,聽見屋裡暗門開啟的聲音,他臉色一斂,平日能進出這道暗門的只有一個人,他連忙起身相迎,「少主!」

  這人進屋後,便逕自朝主位坐下,季汐山不敢坐,恭謹的立在他身側。

  他瞧季汐山一眼才道:「坐下說話吧。」

  「是。」季汐山這才敢在他下首的位子坐下。

  他瞧著桌上的酒,扯笑道:「你就這點出息,不過弄倒一個莫千里,這就慶祝了?」

        季汐山臉色微微一紅,羞慚道:「我這是……自己小酌一番……不是……」

  「不用解釋了,我還不認識你嗎?罷了,那莫千里確實也礙著你多年了,他倒了,你會高興也無可厚非,倒是霏嫣,我會記得她這一功,將來不會虧待她的。」

  季汐山聽了大喜。「多謝少主,霏嫣的將來還是得靠您了,您可別忘了她。」季汐山趕緊替女兒說話。

  「嗯,她雖跟了谷若揚多年,可也替咱們做了不少事,不時將宮裡的情形帶出來,讓咱們掌握宮裡的事,這份功勞我不會忘,將來貴妃的位置一定給她,這點你放心。」他重申之前答應過的事,再給一次承諾。

  季汐山安心的笑,自己這也算替女兒確保了將來,她以後不該怨自己了。

  「得了,我來是有件事要交代你。」他結束了有關季霏嫣的話題,斂起面容道。

  「請少主吩咐。」

  「我要你放個消息出去。」

  「放什麼樣的消息?」

  「就說……」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8 10:33 PM 編輯

【第十三章】   緣盡了

  「娘娘,您別與皇上嘔氣了,這好幾天避著不見皇上,這不是讓皇上傷心嗎?」尤一東專程過來景月宮,苦口婆心的勸著阿紫。

  阿紫自從在慈鳳宮前與谷若揚起衝突後,連著七天未見谷若揚,就是谷若揚召見她也不去,谷若揚拉下臉親自過來景月宮,她也避走,這下終於惹惱了他,之後絕口不提起景月宮的任何事。

  天子每天繃著臉的上朝下朝,神色冷峻,嚇得上至大臣下至奴才無一不心驚肉跳,惶惶忐忑,就怕這位天子突然爆發,將怒氣撒下,無辜倒霉了誰。

  尤一東看不下去,只得私下來求阿紫,希望她別再與主子鬧脾氣了,能主動去向主子示好求和。

  阿紫不理,只是坐著發呆。

  他見狀,只得再道:「娘娘,您這都將朱丹與李御醫送出宮去了,皇上知曉,也未再吭一聲,這樣還不成嗎?」

  「出了宮不表示就安全,他若找到他們,依然可能對他們不利。」這兩人三天前已讓她送出宮,這事他一定知曉,她本擔心他會攔,所幸他沒有動作,然而在她面前不動,難道出宮後,自己顧不上時就不能殺了兩人嗎?

  這人紀錄不良,當初不就是答應她不會對暮兒不利,結果又背著她想暮兒死。

  尤一東苦著臉,「娘娘,您這真是冤枉皇上了,您說不殺,他就不殺了,您現在還要說這樣的話,皇上聽了會怎麼想?」

  「我不管他怎麼想,他騙我就是不對。」她咬唇,也犯了倔氣。

  尤一東嘆。「娘娘,容奴才大膽說些話,這幾年,皇上待您如何您不是不知道,他心裡只有您,所為的一切也是您。沒錯,他是曾騙過您,曾想眼睜睜看小主子死,可您只想到自己,卻沒有考慮到他的立場,他除了是您的男人,也是這天下的主子,更是肩負皇室血脈延續的人,難道要他為了您連祖宗傳下的江山都不顧?」

  阿紫聽了這話一愣,「我沒讓他不要江山。」

  「可您現在就是怪他背信,當時救不救小主子,他極為掙扎,更怕您不肯原諒,那份心情您又能體會嗎?您且再想想,當初他就可以殺朱丹與李御醫滅口的,可他沒有這麼做,直到兩人交談的話教你聽見,這才動怒,他那時不殺只因朱丹是您的人,而那李御醫是救下小主子的功臣。」

  阿紫擱在腿上的手逐漸握緊了,神色有些鬆動。

  「還有,不管您身上發生什麼事,皇上就只要您,之前明知您可能失節於他人,他還是要您,皇后之位仍堅持留給您,這樣的皇上您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您還要怪他什麼?」

  尤一東的話句句在理,一句未錯,自私的好像是自己了……

  「娘娘,您與皇上好不容易才能彼此相守,又何必因為過去的事影響未來、影響兩人的感情?奴才求求您了,主動去見皇上一面吧,他這幾日也是夜不成眠,心情極惡劣的,想他白日日理萬機,夜裡若還不能安心休養,這身子能好嗎?再說了,奴才這幾日見他咳嗽,勸他喚來御醫診治,他也不肯推說沒事,可奴才曉得,他身子不舒服,這是染上風寒後又積怒在心,未曾好好休息的結果。」

  「他病了?」阿紫慌然站起身。

  「是啊,這都咳幾日了,奴才瞧是越來越嚴重了。」他憂心搖頭。

  「姑母,皇上病了,您為什麼不去瞧瞧?暮兒和您一起過去吧!」雲暮剛走進來,聽見尤一東說父皇病了,心急的道。

  尤一東見小主子來幫腔,忙再道:「是啊,奴才方才要御膳房燉了雞湯要為皇上祛寒,不如娘娘和小主子帶著雞湯過去承乾殿一趟吧!」

  「這……」阿紫猶豫著,就這樣過去有些拉不下臉來。

  「姑母,您還等什麼,連雞湯都有了,咱們快過去皇上那裡吧!」雲暮催道。

  「這……好吧。」她咬唇,終於點頭了。這幾曰不見他,自己也不好受,尤一東說得沒錯,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自己不該為過去的事再生嫌隙,這樣的疏離不是兩人能承受得起的,因為,他痛,她也痛的。 

  尤一東大喜,「來來來,奴才這就讓人把雞湯送來,好讓娘娘與小主子給皇上送去。」

  接著尤一東就伺候阿紫與雲暮朝承乾殿去,阿紫心裡雖有些忐忑,但也如釋重負,這幾曰她心情沉甸甸,吃什麼都沒滋味,悶悶地笑不出來,如今想通了一些事,反倒輕鬆,往承乾殿的腳步不知不覺加快了。

  「姑母,等等我!」雲暮腿短追不上她的腳步,不由得在後頭嚷。

  她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拋下了兒子,赧然地回頭去牽他的手,「對不起,我一時忘記你走得慢。」

  「娘娘,不如將小主子交給奴才,您先過去,這雞湯得趁熱喝才能有祛寒的療效,且冷了也不好喝。」見阿紫這心急的樣子,尤一東忍著笑說。其實讓娘娘先過去也好,與皇上兩人獨處說些體己話,小主子在也許有些話會說不出口的。

  阿紫臉龐微紅,哪裡不明白尤一東的心思。罷了,得知他病了,她也想早一點知道他的病況,便紅著臉點頭道:「那暮兒就交給你了,我先送雞湯過去了。」

  「娘娘快去吧,小主子交給奴才您放心。」

  雲暮像是曉得父皇與娘親這陣子鬧不愉快,這會兒娘趕著去見父皇是好事,也挺配合的點頭,「姑母快去吧,暮兒隨後過去。」

  阿紫這才親自拿過那裝著雞湯的食盒,連宮女也不帶,先去承乾殿了。

  「娘娘,您來了。」承乾殿的內侍見到她竟有些莫名的緊張。

  她不以為意,也許是她一陣子沒來,乍見她出現嚇一跳吧。

  她微笑問道:「皇上在裡頭嗎?」

  「在……」這內侍回答得有些遲疑與小心。

  「那我進去了。」她沒留意內侍的表情,點了頭便要往裡頭去。

  「等等……容奴才通報一聲可好?」這內侍將她攔下了,暗中著急著她來得不是時候。阿紫皺眉,皇帝曾吩咐過,她來到承乾殿不用通報就可以進去,可今日這內侍卻攔了她,這讓她覺得訝異。「殿內有人嗎?」她疑惑的問。

  「有……」

  這下她終於感受到不對勁了。「什麼人在裡頭?」

  「這……」

  她不是個莽撞的人,見內侍話說得吞吞吐吐的,不禁臉一沉,索性不理會他,直接進到殿中。

  「娘娘!」那內侍慌亂的想上前阻止,可哪裡攔得住,她已經進去了。

  才剛踏入殿中沒幾步,阿紫手中拿著的裝有雞湯的食盒「匡當」落地,熱湯濺在腳邊燙傷了她,可她渾然不覺得痛。

  這殿內只有兩個人,谷若揚和一個女人。

  而他們正在激吻著,他面向著她,所以她能清楚看到他見到自己後臉上吃驚的神色,因為聽到聲響,他懷裡的女子轉過身來。

  是秦芬兒。

  「阿紫?!」谷若揚推開秦芬兒,驚望著她。

  阿紫垂在袖子裡的手微微顫抖著,眸子沒有看他,只是盯著秦芬兒,此刻的秦芬兒唇瓣瀲艷,臉若朝霞,嬌羞未退,也正望著她。

  她咽了口唾沫,在他奔向自己前福了一福,「嬪妾來得不是時候,先走了。」說完轉身慌亂離去。

  殿門關上那一剎那,「砰」的一聲,這一聲彷彿也把她心上的什麼給撞斷了。

  眼淚模糊了她的眼,其實,她哭什麼呢?那秦芬兒也是他的嬪妃,他與她親熱是應該的,應該的啊!

  是自己不該撞見,不該不經通報就闖入,都是自己的錯!

  「姑母怎……怎麼哭了,您沒事吧?」

  凌亂間,撞上了剛好過來的雲暮,雲暮見她臉上有淚,嚇一跳的問。

  那尤一東也吃驚,這時谷若揚由殿內追了出來,而他身後居然還有個秦芬兒,尤一東立即明白怎麼回事了,冷汗登時滾落,怎麼就這麼巧呢?娘娘八成撞見不該撞見的,尤一東這都想哭了。

  谷若揚走了過來,那眼沉得像會噬人。「所有人都退下去吧!」他吩咐。

  尤一東嘆息,立即揮退四周的宮人,就連站在那裡顯得有些無措的秦芬兒,尤一東也將她請走了。雲暮見娘親神色不對,原本哭著不想走的,但還是讓尤一東給抱走了。

  四周頓時只剩谷若揚與阿紫兩人,阿紫全身僵硬,死死低著頭,不去看他。

  他一時也沒有出聲,只是盯著她,氣氛沉凝窒悶。

  好一會兒後,她驀然道:「對不起,方才是我魯莽了,打擾了你們——」

  「阿紫,你忘了朕的警告了嗎?不要口是心非,否則,朕會真信以為你不在乎朕!」

  她心頭一緊,「我沒有口是心非,我真覺得不該壞了你們的好事!」

  「阿紫!」

  「別叫我,您愛寵幸誰就寵幸誰,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她心急的來探病,誰知他無病無痛還抱著秦芬兒親熱,想起方才那一慕,她終於失去理智的吼道。

  她明知他是皇帝,也曉得他有無數後宮嬪妃要雨露均沾,只是,親眼見到他與別人親熱,還是令她的心潰不成軍,無法承受。

  「你真不在乎?」谷若揚一雙眸又暗又沉。

  「是,我不在乎,反正您也不過是個騙子!」她此刻腦子裡再也裝不下任何理智,只想維持自己的尊嚴,只想告訴他,他沒那麼重要,自己可以將他讓給任何人!

  「朕是騙子?」

  「不是嗎?你說不殺暮兒,卻是背著我見死不救,你說只要我一個,卻是擁有整個後宮,你說心裡只有我,方才卻是抱著秦嬪,你這不是騙子是什麼?」

  「你說什麼?!」他已然大怒。

  她頓覺下顎大痛,他正捏著她。「放開我!」她掙扎著。

  「不,朕不放!」

  他伸手將她的雙手反剪箝制在背後,把她壓向自己,狂亂地吮吸著她的唇,她拚命去推他,卻被他撬開了唇瓣,吻得更為強勢激烈,然而,這吻只讓她想到方才承乾殿內秦芬兒那鮮明紅腫的唇,她實在無法認受,恨極,貝齒一緊,咬破他的舌,接著朝他打去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的瞬間,四下一片死寂與驚栗。

  「雲絳紫,你當真以為朕離不開你,非要你不可嗎?」谷若揚眸色冷如冰,眉眼裡儘是逼人寒氣。

  「我……對不起……」在手揮下的剎那,她就後悔了,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她卻狠狠掮了他耳光。

  「朕說過,你若一再推開朕,有一天朕會真的離開你,而顯然這一天已經到了,朕原擬給你的三千寵愛,就此煙消雲散吧!」

  他聲音極輕,就像一陣雲煙,自她身旁飄忽而過,再不停留。

  阿紫身子一晃,雙手抱住自己,因為這樣才不至於心痛的暈過去。

  離開承乾殿後,阿紫恍恍惚惚的回到景月宮,人才剛踏進去,就見到季霏嫣坐在裡頭,她蹙著眉心看著季霏嫣,不解這人怎麼會來?

  自從莫香凝被賜死後,這後宮沒人敢來惹她,就是季霏嫣也閃避著她,就怕觸怒自己,等於觸怒皇帝。

  但,那男人才剛對她說了,要收回對她的三千寵愛……

  想起他說的話,她心房彷彿讓人搗亂著,疼痛不已。

  「你來做什麼?」她問季霏嫣。

  季霏嫣唇角上揚,瞧上去是一臉的幸災樂禍,莫非,她這麼快就知道剛在承乾殿外發生的事?

  「你聽說了嗎?」季霏嫣笑著問。

  阿紫攢起的眉心望著她,這話該是自己問她的吧?

  見她不說話,季霏嫣冷笑,自顧自地再道:「這消息都傳開了,而今朝野上下都在議論此事,你怎會不知?」

  「你到底想說什麼?眾人又在議論什麼?」阿紫心煩意亂,若季霏嫣今日是專程來落井下石的,她沒那心情奉陪,打算讓這人快快說完話後滾。

  季霏嫣笑裡藏刀,「原來你……多年前即失節了,竟然不知廉恥,敢帶著骯髒的身子進宮污辱天子,淫穢後宮——」

  阿紫神色大變,「這些話誰說的?」

  季霏嫣笑得更是陰冷,「大家都這麼說的,將你賜死的奏章已經滿天飛了,你可是人人口中的殘花敗柳,皇上的女人怎能有不潔的,雲嬪,本宮瞧你是到盡頭了。」

  阿紫整個人怔住。「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忽然幾絲竊竊私語聲從外頭傳來,阿紫看過去,四、五個宮婢內侍正站在外間,輕睨著她,低聲說著什麼。

  季霏嫣隨著她的目光看出去,瞧著眾人對她的指指點點,不住笑得更開懷。「你自己也瞧見了,你的醜事無人不曉了。」

  阿紫僵了身軀。「皇上……他……」方才她去找他時,他早已知外頭傳著這些話,可他一句也沒提,這是……讓她自生自滅、自行承擔嗎?

  他當真放棄了她,對她所有的愛與恨都在一瞬收回,什麼也不給她了?就如季霏嫣所說,她的恩典到盡頭了。

  她頓時感到心痛不止,血液似乎從心窩蔓延出來,逐漸空洞了她的心,讓她不禁蒼涼一笑。

  季霏嫣見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皺眉道:「你這是瘋了嗎?這時候哭都來不及了,你笑什麼?」

  「我笑還是哭與你何干?德妃娘娘該走了吧,我這兒馬上就要變成冷宮了,您再待下去,不怕晦氣染身嗎?」她問向季霏嫣。

  季霏嫣臉色一變。「雲絳紫,本宮瞧來你是醜事被揭開,自覺丟臉是真瘋了,罷了,本宮不與你計較,反正你說得沒錯,這景月宮很快就會被封了,畢竟裡頭住了污穢的人,就連皇上都蒙羞,那些奏章很快就會滿出承乾殿,到時候皇上就算想保你也保不住的。」季霏嫣眉歡眼笑的說。

  阿紫臉色蒼白如同鬼魅,她顫抖著道:「滾!」

  季霏嫣笑得越發乖張,「你當自己現在還得寵嗎?一個小小的嬪敢讓一個妃子滾?你這是以下犯上,這還想活不想活了?」

  「我不想活,你又能如何?你敢殺我嗎?在這宮裡,只有一個人能要我的命,在那人還沒開口前,我要死還是要活誰也干涉不了。」

  「你……你……」她明明已到絕境,季霏嫣還是教她的氣勢給威懾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哼了一聲道:「我清楚記得莫香凝死前說的話,她的下場就是你明日的借鏡,皇上賞她的那三尺白綾,要不了多久也會賞給你的,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季霏嫣說完這話,氣衝衝的離去了。

  季霏嫣走後,阿紫僵直的身子終於站不住的跌落,而這時才感覺到腳痛,那盅滾燙的雞湯落地時燙傷了她的小腿,此刻她掀起褲管,見小腿已是紅腫了一大片,正刺骨的疼。

  她苦笑,放下褲管,怔怔想著莫香凝說的話——帝王的寵愛算什麼,我詛咒你有今日沒明日!

  是啊,皇帝的寵愛究竟……算什麼?

  她阿紫又算什麼?

  一滴淚緩緩在眼中生成,凝聚後,驟然滾落下來。

  秦嬪竟然一連多夜去到皇上的寢殿侍寢,原本無寵的人儼然鹹魚翻身,突然受寵了,反觀之前讓皇上寵入心坎的雲嬪卻猶如被打入冷宮,皇上再不曾上過景月宮。

  眾人只覺這也正常,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不潔,更何況這男人還是俯瞰天下的天子。眾人都等著,皇上什麼時候下定決心送這女人三尺白綾或是一碗毒汁,讓她自我糾結,省得玷污宮廷。

  此時景月宮的床上,阿紫睡得滿頭大汗,夢中,她看到那抹熟悉的明黃衣擺拂過,很快消失不見,她驚慌失措的伸手想去抓住,卻陡然落空,什麼也沒抓到!

  她驚醒了,心悸拭著汗,一會兒後,起身下床要換下汗濕了的衣服。

  她沒喚人進來幫忙,近來她極少使喚人,因為這些人如今瞧她的目光都帶著鄙夷,只是礙著她仍是主子的身分,不敢當面恥笑怒罵而已,為了不想面對這些難堪,她選擇不見這些人。

  換好衣服後,她睡不著了,見夜已深,宮人們大多都已睡了,原本固定會守在她門外的宮婢,她也撤了她們,要她們以後都不必再來守門,這些人聽了高興,根本不想再伺候她這樣的主子。

  無人打擾,她披了件外袍,便出了房門,走到了外頭的院落。現在已是春天,夜裡還凍著,可她不覺得寒。

  獨自在院裡站了一會兒,騫地,她聽見輕淺的腳步聲。

  她心跳倏然加快,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屏住,是他嗎?

  他來了嗎?

  她緊攥住披在身上的外袍,深吸一口氣後轉過身去,眼中的期待瞬間逝去。

  「是你?」她一怔,來者手挽著宮燈,卻是萬宗離。

  萬宗離瞧見她眼底的失望,心中一陣苦澀。「對,只是臣。」他語氣中染著一股失落。

  她尷尬道:「萬大人不是還在魯鎮查案,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故意輕快的問,不想糾纏在自己方才的反應上。

  「臣今日回來,剛見過皇上稟明事情,出了承乾殿後,本該馬上離宮的,可臣卻不知不覺的走到這裡來,打擾了娘娘,臣罪該萬死。」

  她搖頭。「萬大人沒有打擾到我——不過,這裡確實不是萬大人該來的地方,萬大人還是請回吧。」話說到一半,想起這裡是皇宮內苑,外臣半夜私會嬪妃,輕則身敗名裂,重則下獄受死。

  「臣來此若教人撞見,死不足惜,唯若因此傷了娘娘的名譽,那就是百死難贖了。」他苦笑,自己情不自禁的到來,卻忘了可能會害了她。

  「我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名譽,我這名聲早已千瘡百孔、蕩然無存了,我只是不想牽累萬大人,才會讓萬大人快走的。」她自嘲道,現在外頭哪個不罵她是個恬不知恥的女人,若真被撞見她與男人見面,也不過是醜事多加一樁罷了。

  他臉色一整,「外頭的傳聞臣在京外就已聽聞,方才在承乾殿裡也問過皇上,為何不替您澄清,可皇上居然……」他咬牙,皇上居然冷漠的告訴他,要他別管這件事。

  她聽出他未竟的話是什麼,那男人八成冷漠處理這件事,自己不再是他捧在手心的人,就是受盡謾罵與屈辱也是她的事,他不再心疼,不再在意,她的一切已與他無關。

  「您可後悔跟了皇上?」萬宗離心疼她的問。

  她還未回答,手已猝然教他握住。「阿紫,他根本不願意保護你,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可以為你放棄功名利祿,帶著你與雲暮隱姓埋名,咱們三人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可好?」他鼓起勇氣急切的說。

  她一驚後,抽回自己的手,「對不起,我不恨他,是我將他推開的,我與他之間的事你並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我只知道,有人告訴我,他天天與秦嬪黏在一起,夜夜宿在宣榮宮,更聽說他有意晉她為妃。阿紫,這些你都無所謂嗎?」

  她臉色蒼白一片。「不要說了!」她將身子別過去。

  他再將她扳回來面對自己。「你可知我由魯鎮帶了什麼消息回來?你雲家百口人確定是冤死的,你祖父並沒有叛國,相反的,他忠君愛國,不肯讓金國收買去,因此晉王才會聯合金國誣陷他叛國,好讓先皇殺了這西朝大將,自斷一臂,先皇也上當了,雲家因此死絕。這人證物證我都找足了獻給皇上,可他卻說此事再議,讓我將案子擱了,他根本沒打算替雲家平反。」

  她驚愕不已,「他怎能……他說過若雲家無罪,他會還雲家公道的……他連這事也背信了……」

  「他從頭到尾就沒真心想為雲家平反過,那是騙你的,要知道,殺雲家的是先皇,他的父皇,若由他平反豈不昭告天下先皇錯了,錯殺忠臣,那於先皇的名聲有損,史書還得重新寫過,將先皇的過失加上一筆,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讓先皇再添上污點。」

  她聞言慘白了容顏,「他……他不會騙我的……」

  「阿紫,也許之前他確實待你好,但,他變心了,此刻的他,心中已無你。」他殘忍的告訴她這個事實。

  她的心像是教人狠剮過,痛徹心肺,原來自己那巴掌打掉的不只是他對自己的深情厚意,連先前的承諾都隨之灰飛煙滅了。

  「不要說了……我讓你不要說了!」她承受不住,抱著胸口幾乎無法吸氣。

  「阿紫,我對你說這些,不是有意要你痛苦,我是讓你清醒,這裡不值得你留戀了,跟我一起離開吧……」他乞求的說。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中有淚,從他告訴她那男人打算殺暮兒那回,她一直就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意,恍神中,她差點就想答應了,可最後她仍是搖頭。「你走吧,我再悲慘也是谷若揚的女人,我不想連累你——」

  「我不怕連累,我只想與你在一起!」他激動的低吼。 

  她心頭一震,身子慢慢往後退,刻意拉遠兩人的距離。

  「阿紫……」

  「我不可能接受你,就算那男人不要我了,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我還有暮兒,那男人不會讓我帶走他的,這宮中是我和暮兒唯一能活的地方。」

  「你就不怕他哪日再不能忍你而殺了你?」

  「那也是我的命,我無悔。」

  萬宗離面如死灰,「你就這麼愛他?甘願為他吃任何苦?」

  「是,我愛他,所以,並不想離開他,也許如你所說,有一天他厭棄了我,聽從所有人的話真將我當成淫亂的女人殺了,我也心甘情願……」

  他大受打擊,身子踉蹌了一下,用力闔上雙目,良久後才睜開,面上雖沉靜許多,但眼底那份落寞依然濃烈。

  「臣……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不擾娘娘歇息,臣這就告退。」

  他轉身離去,那背影蕭瑟得令她不忍看。

*             *             *

  一個月後,宮中傳出一個消息令西朝上下喜出望外。

  秦嬪有喜了!

  這孩子若出世便是西朝上下苦盼多年的皇嗣,無怪乎舉國歡騰,那秦嬪待胎象穩定後就會被正式晉為妃了,只是秦嬪的父親秦孝越似不滿足,他雖受先皇提攜成為將軍,但因為能力普通,並不受谷若揚重用,這回女兒傳出喜訊,讓灰溜多年的他終於一吐怨氣,大大風光了,於是私下運作,讓人進言皇帝一舉要讓女兒被立為后,讓自己成為人人羨慕的國丈。

  一時,宣榮宮成了整個皇宮最熱鬧的地方,人人爭相討好問候,大批大批的禮物與補品都往那兒送去,就是太后也一連去了幾次,親自囑咐如何安胎。

  「暮兒才是西朝的皇長子,可現在卻……阿紫嫂嫂,你打算怎麼辦?」谷雁萍今日進宮,她忍了許久,以為皇兄只是與阿紫嫂嫂鬧脾氣,兩人很快會和好,皇兄也會替阿紫嫂嫂澄清被毀壞的名聲,可一段時間過去了,皇兄卻都沒有動作,不僅如此,還讓秦芬兒懷上了,這教阿紫嫂嫂情何以堪?

  還有那暮兒,瞧皇兄這態度,像是只要秦芬兒的孩子不要暮兒了,沒有讓他認祖歸宗的打算,自己瞧這發展實在再也忍不住,進宮探望阿紫嫂嫂,為她打抱不平。

  阿紫身形消瘦,眼神有些空洞,秦芬兒受孕一事確實深深打擊了她,她在谷雁萍面前再也強撐不起什麼,淚珠一顆接一顆的落下。

  「阿紫嫂嫂別哭,我這就去找皇兄理論,他怎能這樣對你,實在太無情了!」谷雁萍忿忿不平。

  「不,你無須去理論——」

  「你不要攔我,這回是皇兄不對,我定要去找他算帳的。」

  阿紫笑得苦,「我不攔你去找他,但不用找他算帳或理論,我只需請你替我求個恩典。」

  「恩典?什麼樣的恩典?」

  「讓他二選一,一是,賜死不潔的阿紫,以平眾怒;二是恩准阿紫帶著暮兒出宮,照顧至今仍昏迷不醒的父王。」

  谷雁萍大驚,「這兩樣都不行!你怎能求死,還有,從沒有嬪妃被遣出宮後還能再回來的,阿紫嫂嫂別賭氣逼皇兄作這個決定。」

  阿紫神情哀莫大於心死。「你儘管替我帶話過去,結果如何,由你皇兄決定。」

  「皇兄不可能要你死的,這陣子群臣逼他賜死你,他都沒有允,就算你開口他也不會答應的,而這也表示他對你還有情,你為什麼還要走?」谷雁萍急道。

  她失神一笑,「他不殺我不見得就表示對我還有留戀,而我會留在宮中是因為暮兒,我不想他再做個說不得身分的私生子,期望他的父皇能給他將來。如今他讓秦嬪懷孕了,他心裡連暮兒也不存在了,如此,我們母子還留下做什麼……」

  「阿紫嫂嫂……」

  「我若真能離去,那也算是我與他之間的一種結束,對誰都好。」

  谷雁萍紅了眼眶,不知該說什麼,但她忽然想,或許替阿紫嫂嫂去傳這話也好,正好測試一下皇兄,瞧他是真的對阿紫嫂嫂絕了情嗎?若不是,也許兩人還有轉圓的餘地。

  谷雁萍同意去承乾殿了,只是,回來後谷雁萍卻完全不知如何面對阿紫。

  「你皇兄怎麼說?」阿紫臉色尚且平靜,語氣平緩的問。

  「皇兄說……」

  「說什麼?」

  「他說……你既然無心待在宮中,那就帶著孩子回慶王府,以後就在王府辟個佛堂,從此吃齋念佛,無皇令不得踏出王府一步。」谷雁萍艱澀的告訴她皇兄的話。

  想起自己去見皇兄,提及阿紫嫂嫂時皇兄那冷漠的臉孔,往日對阿紫嫂嫂的那份疼愛似乎再也找不到。

  事實上,皇兄說的話要比自己告訴阿紫嫂嫂的更難聽許多,他說看在雲暮的份上,他不會親自下旨讓她死,不過她若自己想死,他不攔,而她想離開他,那便常伴青燈,不要再管俗世的事了,言下之意,除了軟禁,還要她禁相思。

  這些話句句傷人,自己哪裡敢真說給阿紫嫂嫂聽,且儘管已說得簡單,可說的話還是教人難受的。

  阿紫怔忡,說不上心碎,可他會有這態度,她也不意外。

  「我以為皇兄就算不待見你,也必會不捨暮兒,畢竟暮兒是他的親骨肉,我若知道他會真讓你們走,就不會去傳這話了。阿紫嫂嫂,我不要你和暮兒離開皇兄,你們明明這麼相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谷雁萍不解的哭問道。

  阿紫白著臉,也無法回答她,一開始是她不能諒解他曾背著自己對暮兒見死不救,後來,她見到了他與秦芬兒在一起,她打了他一巴掌,再之後,萬宗離告訴她,他無意替雲家平反,接著,秦芬兒有了孩子……

  這一切都將他們推往絕境,多年的糾葛、誤會、錯過,即便在真相大白後,仍無法白頭到老,一切,緣盡了。

  她心絞得死緊,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往內殿去。

  「阿紫嫂嫂!」谷雁萍揪心喚她。

  她凄涼地搖頭,「你回去吧,我也將離開了……」

  離開皇宮,離開那男人,離開所有的愛恨情仇,這裡的所有將隨風而逝。

  阿紫離宮那天,天空下著大雨,她牽著雲暮的手坐上慶王府的馬車,靜靜蕭瑟的離去。曾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雲嬪就這樣被狼狽的眨回自宅去了,這在民間就稱下堂婦吧。

  宮牆上,谷若揚靜立的望著遠去的馬車,目光清冷深沉。

  尤一東替他撐著傘,「皇上,雲嬪娘娘與小主子已經走遠了。」

  「嗯。」他雙目仍盯著已見不到影子的馬車。

  「皇上……」尤一東再開口。

  「若是廢話就不用再說了。」彷彿知道尤一東要說什麼,他堵了尤一東的嘴。

  「……是。」尤一東暗嘆了口氣,不敢再言。

  雨仍落個不停,幾乎打濕了谷若揚半邊身子。

  「皇上,要回去了嗎?」尤一東問。

  「嗯,回去吧……離去前,她可有說什麼?」谷若揚轉身後,終於問道。

  尤一東一喜,忙道:「娘娘說……說……」尤一東卻忽然不知該怎麼說了,皇上問起娘娘他很高興,但娘娘說的話又怎能向皇上說?

  「她說了什麼?」谷若揚微擰了眉。

  「娘娘說——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

  谷若洋薄薄的唇角生冷的上揚了。「彼岸花,花開在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她想與朕從此再不相見嗎?真枉費朕如此……」

  尤一東心驚。「皇上……這是氣話,娘娘只是氣話……」

  他怒視尤一東一眼,「住嘴。」

  「是……」尤一東戰慄地閉上嘴。

  「秦嬪如何了?」他舉步離開,邊走邊問起秦芬兒。

  「秦嬪娘娘稍早前來過,您正與大臣議事,便又回去了。」尤一東追上他的步伐道。

  「嗯,擺駕宣榮宮,朕要過去。」他吩咐道。

  尤一東應聲後又是一聲長嘆,馬上派人去通知秦芬兒準備接駕。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9 11:25 AM 編輯

【第十四章】   請君入甕

  慶王府內,阿紫望著至今仍昏睡著不曾醒來的谷明華,滿面凝肅。

  她離宮前,尤一東交給她一封信,她已是看完,此刻那信正藏在她懷中。她想著信裡的內容,又想著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全是那麼揪著她的心,眼下想起來都還是會令她想掉淚。

  「娘,慶爺爺什麼時候會醒過來?」一旁的雲暮也擔憂的問,慶爺爺已昏睡好久了,再不醒來不會就不醒了吧?他不要慶爺爺不醒,他要慶爺爺醒來再教他如何騎馬狩獵。

  「娘也不知道,但父王不會輕易拋下咱們的,他會醒過來的。」阿紫摟過他說,然而眼淚已禁不住的往下掉,她趕緊抹去,不讓雲暮擔心。

  可他還是看見了她的淚。「娘不哭,慶爺爺知道咱們想他,不會捨得一直不理咱們的。」

  阿紫點頭,汗顏自己比不上孩子的堅強與成熟,自己居然反而還要靠他安慰才行。

  「嗯,就是就是。」她依舊哽咽。

  「娘,暮兒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問。」

  「咱們為什麼要離開皇宮、離開父皇?」

  她表情一陣怔愣,又想起懷中的那封信。

  「因為必須。」最後她說。

  「為什麼必須,咱們待在宮裡與父皇一起不好嗎?」

  「不好……」

  「不能告訴暮兒哪裡不好嗎?」他垮著臉問。

  「暮兒還太小,有些事不懂,娘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她避重就輕的道。

  「娘的意思是說,要等暮兒長大了您才會說嗎?」

  她蒼白著臉微笑,「等時機到了,娘會說的。」

  他雖不滿還得等,可他是個有耐性的孩子,願意等到娘所謂的時機到來再說。

  「小姐,廳上有人找您,奴婢來接小少爺走,讓您去見客。」

  進來通稟的是張嬸,自雲暮被接進宮後,阿紫便安排她回到王府當差,谷明華這陣子昏迷在床,皆是由她照料,如今雲暮隨阿紫回王府,自然便讓她繼續照顧,而她習慣稱阿紫小姐,阿紫也沒讓她改口過,就任她這麼喊著。

  「什麼人要見我?」阿紫皺眉問。

  她被眨回王府,不少人額手稱慶,大讚皇上英明,雖沒殺了她,但肯將她這個淫婦送走,實是萬幸,省得她繼續待在皇帝身邊污穢後宮。

  這時候人人避她如蛇蠍,誰還會來拜訪她?

  「是萬大人。」張嬸回道。

  「萬宗離來了?」她微愣,是他就不奇怪了,這會兒也只有他不嫌棄的肯來探她,只不過,自己卻是有些怕見到他的……

  「娘,萬叔叔來,您不去見他嗎?」雲暮見她猶豫,開口問。

  「娘是……」見了他,自己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自己拒絕了他,仍是落得這下場,他來是要取笑自己,還是,不死心又想說什麼?

  「小姐若是不想見,奴婢代您去請他回去。」張嬸瞧她神色,主動道。

  「不,既然人都來了,我還是去見他一面吧,暮兒就交給你了。」阿紫沉吟了一下,該說的話不如今日就一併說清楚了吧。

  她將孩子轉給張嬸抱走後,自己往廳堂去了。

  萬宗離就坐在廳上喝著茶,那氣度清華宜人,確實是個上乘人物,可惜……她輕嘆的走過去。「萬大人來了。」

  他聞聲立即看向她,那眼光含笑,心情愉悅。「你總算肯離開那座宮殿了,這樣,咱們以後就方便見面了。」他歡喜的說。

  她蹙眉道:「我被眨出宮,奉命靜心禮佛,不得輕易見客,所以萬大人以後還是別再來的好。」

  他笑容逝去。「你不想見我?」

  她嘆口氣。「不想。」搖頭,說得明快。

  「他都已放棄你了,你為什麼還對他——」

  「我沒變,不管他怎麼對我,我都不會變。」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是堅持要拒絕我嗎?」他痛心失望的問。

  「是的,我這是最後一次見你,以後請保重,也請務必忘了我。」

  他驟然變色,「若我忘不了呢?」

  「忘不了仍是得忘,因為,我根本不會在意你。」

  萬宗離那張俊顏像是讓人揮了一拳,慘然無色。「你就不能……」

  「不能,我不可能愛上你!」斬釘截鐵說完這話,阿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站在原地,表情逐漸猙獰起來,那模樣像鬼魅般又陰又狠。

*             *             *

  夜裡,阿紫抱著雲暮,母子倆一塊睡。

  以前雲暮的願望是能天天與娘同眠,聽娘唱搖籃曲,哄他入睡,先前住在城郊的那宅子時,自是不可能,進了宮,父皇又老愛與他搶人,而他也十搶九輸,後來父皇不來景月宮了,可他見娘心情不好,也不敢去吵娘,還是乖乖自己睡,反而是這回出宮後,他得以抱著娘一塊睡,他覺得滿足,睡得特別香甜。

  而阿紫今日不知為什麼,也感到特別疲累,一沾上床,馬上就沉睡了。

  只是,她睡得並不安穩,老覺得身子顛簸,睡得不舒服,像是……像是睡在馬車裡……身子突然又是一顛,她終於難受的睜開眼,然而這一睜眼她頓時驚得不輕,自己竟然真在馬車裡,連雲暮也在車裡,這怎麼回事?

  他們母子是什麼時候離開王府,讓人帶上馬車的?而這輛馬車又是要往哪裡去?

  她慌張坐起身,掀開馬車簾子,見外頭一片漆黑,自己完全不知身在何處,馬車速度又快又急,難怪顛簸得厲害。

  但晃成這樣,暮兒卻都沒有醒來,她不禁擔心,忙查看他的狀態,發覺他額頭微燙,搖也不醒,想起自己入睡前的狀態,猜出她與暮兒讓人下藥了,這才能不知不覺的將他們送上馬車,連夜載離王府。

  她怒了,對著外頭大喊,「什麼人膽敢綁架慶王府的人,還不停下馬車!」

  她這一喊,馬車果真停下,她屏住呼吸,等待那綁架她和暮兒的人現身。

  一會兒後,馬車簾子被掀開,赫然出現的人是——萬宗離!

  「是你?!」她一愕。

  萬宗離躍上馬車,目光灼然地望著她,「沒錯,是我綁走你們母子。」

  「為什麼這麼做?」她沉色問道。

  「我要你,可你不肯乖乖跟我走,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綁走你們。」他像變了個人似的,那口氣與神態都顯得陰沉邪魅,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心驚於他的轉變,但也莫名覺得,這似乎才是他真實的面貌,以前那正直溫厚的氣節已不見蹤跡。「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做,就不怕皇上不會放過你?」

  他陰冷的笑了,「他這會兒正宿在宣榮宮,春宵帳暖地享受軟香溫玉,他早已不在乎你們母子的死活了。」

  她臉色忽紅忽白,「秦嬪本來就是他的嬪妃,侍寢理所當然,我不會在意的。」

  「谷若揚說得真沒有錯,你這口是心非的女人,你都因此將他推給秦芬兒了,這還要連我也推開嗎?」

  她臉色遽變,「你怎知他對我說了什麼話?」

  他陰森笑道:「皇宮裡發生的事,我哪件不知,尤其是你與谷若揚的種種,我更是了如指掌,你還打了他,讓他徹底與你決裂了。」

  她訝然吃驚。「你在宮中暗插眼線?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笑得越發令人毛骨悚然。「既然你以後非得跟著我不可了,我不妨實話對你說,我真實身分是晉王之子,真名谷勁風,萬宗離只是方便我接近谷若揚的假身分。」

  「谷勁風……你既是晉王兒子,這是想為你父王報仇,所以回來的嗎?」她錯愕後,沉肅了面容問。

  「你說錯了,我可沒打算為我父王報仇,想當年他為勾結金國,狠心將還是稚童的我丟在金國做人質,讓我自生自滅,壓根沒管過我的死活,我能在金國存活到今天,都是靠我自己努力求生活下來的,他這樣的爹,有什麼值得我費心為他報仇的?不過,所幸他把我丟在金國,要不然當年我就得和他一起死在西朝了。」他嗤聲道。

  「既然你不是為報仇而來,那接近皇上的目的是什麼?」她沉聲再問。

  「自是為了顛覆西朝、改朝換代而來,我谷勁風要做西朝的主人,要君臨天下!」他大言不漸,野心勃勃。

  她冷笑。「你不會得逞的,因為你奪不走谷若揚的江山!」

  他眼神轉厲,「你等著瞧,我與我父王不同,他愚蠢又貪婪,才會輕易的讓谷若揚殺了,我比他有腦子多了,已與金國達成協議,若金國助我顛覆西朝,屆時我只要奉上國土的三分之一給他了,西朝的江山就屬於我的了,那谷若揚不會是我的對手。」

  「你所謂的有腦子,也就是勾結金國對付西朝?你這是賣國,就算奪得江山,又有什麼臉面對西朝的百姓?」她痛罵道。  
  他臉色漲紅,「我這不過是利用金國幫我奪權,等奪得天下,那送出去的江山,他日我會再想辦法要回來的。」

  她哼笑,「送出去的東西入了人家的口袋,人家會吐出來嗎?你這是笑話!」她笑他天真。

  他惱羞成怒。「這事我自會有辦法,你不用管,我告訴你這些,只是要表明我是真心待你,他日登上皇位,必讓你做皇后,不會像谷若揚那樣只會傷害你而已。」他仍想她到自己身邊來。

  她神情冷然疏離。「就算谷若揚對不起我,我也不可能背叛他、背叛西朝,而你為了自己的野心,勾結外族,殘害自己人,你給的后座,我不屑要!」

  他怒髮衝冠,「你!那也由不得你了,你可知這輛馬車要載你們母子上哪兒去?」

  「去哪?」

  「去金國。」他爽快地告訴她。

  「金國?!」她大驚。

  「去了那裡,你就能徹底忘了谷若揚。」

  「我不去金國!」她怒道。

  「看來你這女人不識好歹,任我怎麼說你也不會從我了,那我又何必再憐香惜玉!」谷勁風忽然抱住她,陰邪狠戾的說。

  她花容失色的推開他,「你想做什麼?」

  「我想得到你,即便用強的也在所不惜!」他再次欺近她的身子。

  「不要碰我!」阿紫吃驚的閃躲,看向沉睡的雲暮,「有孩子在,你怎敢——」

  他笑容更顯陰沉駭人。「他身上的藥效可讓他昏睡到天亮,不過他若與你一樣提早醒來也好,正好讓他瞧瞧自己的娘親是如何成為我的女人,如何承歡在我身子底下——」

  「無恥!」她怒而朝他揮去一巴掌。

  他面容立即扭曲獰起。「雲絳紫,我不是谷若揚,讓你打了還能沒事,今日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必玩弄你到厭棄為止!」

  他撲向她,將她雙手壓制在頭頂,身子壓在她身上,令她手腳無法動彈,只能拚命扭動身子掙扎,仍躲不過他在她頸子上狂吻肆虐。

  阿紫驚懼不已,「不——」她哭喊,隨即壓抑了叫聲,她怕雲暮醒來看到自己娘親被污辱的這一幕。

  眼淚自她驚惶的眼中流下,她不願失身於谷勁風,不願受這羞辱,她情願死!

  暮兒,娘對不起你了!

  她欲咬舌自盡,但谷勁風很快扼住她的下顎,不讓她咬下。

  「你可知我為何還帶著雲暮這拖油瓶一道走,他的功用就是當你違逆我時,替你受死用的,所以,你最好別想死給我看,因為他會比你更早死!」

  「你拿暮兒威脅我?!」她死白了臉。

  「是的,為了得到你,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包括在你面前殺了他!」

  「你!」

  「不過,你若肯依了我,我絕對會善待你的。」他緩下聲說,對她仍是又愛又恨。淚水奪眶而出,阿紫再說不出任何話,谷勁風再度壓上來,那張充滿慾望的臉孔緊貼著她的胸前,粗喘的呼吸就落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胃一陣翻滾,作嘔起來。

  「不要碰我……」他掠奪了她的唇,一手在她的柔軟上用力的捏著,一手已狠狠扯下她的外襟,心底的絕望幾乎把她涌沒之際,腦中突然閃過一些片段,彷彿看見當年在魯鎮的妓院裡那壓在她身上的人了,只是偏偏她害怕得瞧不清那面容……

  「若揚哥哥……救我……」她大慟,破碎的聲音哽在喉間。

  「不許你叫喊他的名字!不許!」谷勁風聽見她叫喊谷若揚,登時妒火攻心,繼續去扯她的衣服,轉眼間她雪白的肌膚已一半露在他面前,他繼續要撕去她的褻褲——

  馬車簾子讓人猛力掀開,出現了一雙冷冽逼人的眸子!

  正虐著她的谷勁風聽見這動靜,扭頭望去,見到來人是誰後大驚失色。「你怎麼會在這裡?!」

  谷若揚見到自己女人正遭受欺凌,那殺意濃烈到可毀天滅地!

  下一瞬間,一把劍已經架在谷勁風的頸項上,同時阿紫的身子也落入谷若揚懷裡,用他身上的披風將她裹住,遮去她的赤裸。

  「皇上?」尤一東正要探入馬車。

  「把暮兒抱出去,不許任何人再進來。」谷若揚吩咐。

  「是。」尤一東跳進馬車抱走沉睡中的孩子後,立即離開,雖沒見到阿紫的身子,但眼角已瞥見散在一旁幾片破碎的女子衣物,心下一驚,沉著臉趕緊退出去。

  谷若揚眼睛裡頭布滿紅絲,阿紫讓他緊緊扣在懷裡,身子依舊恐懼的顫抖個不停。

  谷若揚見狀,心痛如絞、如有千刀萬刃剜著他的心,一雙眸子忍不住殘暴嗜血地逼視向谷勁風,「你該死!」

  谷若揚出現得太突然,谷勁風這會兒才算真正的回神,瞧著脖子上的劍,心裡一片冰涼。「我以為你不要她了,怎麼還曉得追來……」

  「誰說朕不要她,她永遠是朕的女人!」

  「不,你早拋棄了她,要不然你不會讓秦芬兒懷孕,不會讓她帶著孩子離宮。」

  谷若揚沉笑,「你錯了,朕與秦芬兒是假,讓阿紫與暮兒離宮也是暫時的。」

  他一愣,「你說什麼?!」

  「若揚哥哥說得沒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在谷若揚懷裡的阿紫也說,她情緒已漸漸穩下,不再抖顫不休,伸手收攏了被撕壞的衣衫,谷若揚心疼的攏緊了手臂,讓她貼緊自己。

  「你與……與谷若揚串……串謀騙我?」谷勁風極度錯愕,臉色慘白,驚得語不成聲。

  「若揚哥哥發覺你有問題,為了證明此事,才策劃了這場戲,假裝我和他兩人感情破裂,讓你以為有機可趁,進而露出馬腳,為求逼真連我都瞞著,直到我出宮後,才寫了封信告知我一切,如今,果然確認你真是晉王之子。」阿紫難過的說,其實她對他是頗為欣賞的,這麼有才幹的人,竟是個偽君子、賣國賊,她對他失望透頂。

  他震驚極了,原來自己上當了,谷若揚是故意寵幸秦芬兒,讓阿紫一怒離宮,設下圈套引自己上鉤,偏自己蠢得以為有機會可以擁有阿紫,因此不惜曝光身分也要帶走她,結果卻是……他恨!

  「你是怎麼發現我就是谷勁風?」他咬牙切齒的問向谷若揚。

  谷若揚抿嘴沉笑。「朕早就經由李永密報,曉得晉王遺有一子在金國,且這人已回到西朝,朕得此消息就秘密在查這人是誰了,直到你隨朕去到魯鎮,說要誅羅宋嬌的九族,朕才開始懷疑你。」

  谷勁風臉色一變,猛然記起當時這事,他怕羅宋嬌招出季汐山與自己來,便威脅要誅她九族,讓她不可洩漏半個字,可他卻忘了,羅宋嬌是金國人,想誅殺她的家人根本難辦,而自己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自己是羅宋嬌的主子,想殺她在金國的家人易如反掌,卻想不到谷若揚精明至此,居然由此就能發現端倪。

  另外一提,除了羅宋嬌,那默娘也讓他捏了冷汗,所幸當初默娘是由季汐山安排,不識得他,若不然當場就能指認出他來了,但默娘要是說出季汐山的名字,那也是壞事,他只好讓羅宋嬌殺了她,只是這樣也不得不跟著犧牲了羅宋嬌,否則她不一定要死的。

  「不過,真正讓朕確定你身分的是,李永飛鴿傳書給朕的一張谷勁風的畫像。」

  谷勁風面色如土。「連畫像都有了……你卻一直裝作不知,讓我繼續留在魯鎮查案,你們便在京城部署好一切,請君入甕的設局抓我,谷若揚你好沉的心機!」

  「再沉也沒你沉,為了阻止皇上再留在魯鎮查案,你這小子竟派人刺殺本王,好讓皇上與阿紫儘快離開魯鎮回京,要不是本王命大,還真死在你手裡了。」這氣衝衝說話的竟是眾人都以為還昏迷不醒的谷明華,因谷若揚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馬車,他便在外頭恨聲道。

  「慶王?你醒了?!」谷勁風聞聲吃驚道。

  「本王早沒事了,這是假裝未醒好盯著你,才會知道你半夜擄走本王的女兒和外孫。」

  「居然連你也是裝的……」

  「哼,本王只恨落馬前沒認出那刺客是誰,沒證據拿人,否則,本王就能馬上找你算帳了,好在皇上設計了這一連串的事引你上鈎,眼下,四周都是禁衛軍,你由金國帶來保護你的那票人已全落入我們手中,你插翅難飛了。」谷明華哼聲道。 
 
        谷勁風一臉的槁木死灰,忍不住看向阿紫,滿心的怨慰與不甘,不願相信自己竟敗在一個女人手中。「我雖對西朝有野心,做事不擇手段,但我對你確是真情真意的,你竟狠心設計我……」

  阿紫不去看他,只縮在谷若揚懷裡。「你情願割地賣國,背叛西朝,這樣的人我根本瞧不起,況且你怎能對我做出……」她悚懼的想起他方才對她做的事,心有餘悸。

  谷若揚環在她腰背上的手顫了一下,本來這所有的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但他沒想到谷勁風膽大包天竟在馬車上就想染指他的女人,若自己晚來一步,他不敢想像那後果,不禁怒火中燒。

  「谷勁風,朕傾其一生都為阿紫執著,根本離不開這女人,而你也見識過朕為她瘋狂的時候,為了她,朕什麼都願意退讓割捨,是你蠢,竟以為朕不愛她了,這就敢污辱她,你罪該萬死!」他妒火狂燒,手中的劍立時就要割斷谷勁風的頸子——

  「皇上——啊!」馬車外忽然起了騷動,尤一東大喊驚呼。

  谷若揚與阿紫都變了神色,止住殺谷勁風的動作,先問:「尤一東,出了什麼事?」

  「皇上……」尤一東出聲的同時,馬車簾子也被拉開了,前面就站著谷明華,不過,他頸上也架著一把刀,那刀的主人赫然是季汐山,他趕來救谷勁風了。

  谷勁風大喜,本以為自己無命可活,不料竟是峰迴路轉了。

  「父王!」看見谷明華被挾持,阿紫大吃一驚,所幸尤一東抱著仍沉睡的雲暮遠在一旁,並沒讓季汐山也制住。

  谷若揚面色鐵青,「朕追查多年,原來朝廷裡晉王的餘黨就是你,季汐山!」他沉怒的道。

  季汐山不安的笑著,要不是宮中線報告知他,皇帝暗夜出行,他頓覺情況有異,暗中帶人追來,伺機而動,眼見谷勁風命在旦夕,否則他也不想顯露身分,如今是再沒有回頭路了。「人各有主,還請皇上多見諒了。」

  谷若揚面上寒氣森森,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季汐山,但同樣也疑心莫千里,便先藉著莫香凝犯錯,將莫千里貶了官,隨後便要拿季汐山開刀,好清除朝上所有可能的毒瘤,可怎知自己這還是慢了一步,讓這廝有機可趁的來救谷勁風。

  「我雲家當年也是你一手陷害的?」阿紫怒形於色的問。

  季汐山陰險一笑,「沒錯,誰讓那雲老頭不識抬舉,重金厚祿都不要,不肯被收買的結果就是讓全家跟著陪葬。」

  阿紫氣恨道:「你害了我雲家百餘口還不夠,幾年前連我也綁了想趕盡殺絕,甚至後來連暮兒也不放過!」那圖悟八里會派人來殺孩子,想來幕後主使之人就是他!

  「我這只是想自保,為了掩蓋當年的事,只要是雲家的人都留不得,不過,你不也命大居然逃過一死,這還遇見了皇上,生下了孩子,但既然將孩子生下就該藏好,這還帶進宮找死,這就怨不了我狠心了。」季汐山說著風涼話。

  一旁的谷勁風瞧阿紫氣得發抖,抿了唇,事實上,自己從前說要替阿紫徹查雲家含冤這件事,其實根本不用查,這事自己雖沒參與到,但季汐山是這事的主謀,陷害雲家的過程他也清楚,他由魯鎮回來後,便故意告訴阿紫已查明雲家被陷害屬實,但谷若揚無意替雲家平反的事,想加深阿紫與谷若揚的嫌隙,讓阿紫恨谷若揚。

  哪裡知道,自以為是的計謀到頭來反倒落入人家的掌握之中,他反被人算計了去。

  「這麼說來,向外頭放話我入宮前即失節的人也是你?」阿紫滿腔怒火的再問季汐山。

  季汐山這時看向谷勁風。「這件事我是奉命行事的。」

  言下之意,是谷勁風的意思。

  「是我讓他放的話沒錯,唯有這樣,才能逼你離開谷若揚,不過,谷若揚若真愛你,自會有辦法替你澄清的,我這也是在試探谷若揚與你決裂的事到底是真是假,這一試,我以為是真,卻還是假。」谷勁風慘笑。

  「哼,你們的身分都已經曝光,再無可能謀劃什麼,季汐山,你還不放了慶王,縛手就擒!」谷若揚怒聲道。

  面對銳不可當的天子,季汐山禁不住渾身打哆嗦。

  「皇上,臣不得已才擒住王爺,請皇上放了少主,臣也會放了王爺。」他強自鎮定的道。

  「想拿本王威脅皇上放人,那是作夢!皇上,萬不可縱虎歸山,谷勁風這禍根放不得,臣情願死!」谷明華剛烈的說。

  「王爺,你儘管嘴硬,但急的人可就是阿紫了,她可見不得你死的。」谷勁風冷笑說,他有恃無恐,就算谷若揚想讓谷明華犧牲,阿紫也不會肯的。

  阿紫怒視谷勁風,「你真卑鄙!我以前怎麼會當你是個君子!」她恨聲道。

  他面容微僵,不去看她,只轉向谷若揚。「如何,你換不換人?」

  谷若揚斂了神色。「換!」他怎麼可能不管皇叔的死活。

  他一手緊抱著阿紫,將她的身子藏在自己披風內,之後推著谷勁風,三人一起下馬車,阿紫這才見到外頭有大批的禁衛軍,以及一群來歷不明的兵馬。

  這群兵馬應該是季汐山帶來救谷勁風的人,這群人雖未顯示來歷,但阿紫猜測應該就是向金國借來的人。

  原本兩方對峙,但隨著谷明華被擒,禁衛軍便不再敢輕舉妄動,對方也停下瞧狀況,這會兒正各自等候自己主子的指示。

  谷若揚與季汐山同時將手上的人往前推去,做這動作的瞬間,兩方人馬也立即上前護著將自己人接回來。

  谷勁風自由後,馬上火冒三丈的朝阿紫道:「就差一步你就成我的女人了,阿紫,後會有期,今日一別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你很快會後悔捨棄了我!」

  阿紫來不及說上任何話,谷若揚已先怒道:「來人,將人全部給朕誅殺!」

  他一聲令下,禁衛軍與季汐山帶來的人廝殺起來,但由金國借來的人也不弱,兩方交手,戰得不可開交,一時要拿下谷勁風與季汐山不容易,且這兩人也不戀戰,在金兵的掩護下先逃了,谷若揚見狀勃然大怒,可已抓不回這兩人。

*             *             *

  燈火朦朧,床幃顫動。

  谷若揚攝人心魄的吻著阿紫,要除去她身上別的男人的氣味,在她身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回到承乾殿後,他即瘋狂的佔有她,為了作足這齣戲,引谷勁風上鉤,他忍了兩個多月沒碰她,忍得身心劇痛,再加上那谷勁風竟敢染指他的女人,瞧著阿紫破碎的衣裳,他簡直怒氣填胸,再也剋制不住,一次一次的要她,她是他的,誰也不能奪走!

  他激切的抱她,狂躁的氣息包覆著兩人,阿紫眼角溢出淚花,心尖巍巍顫抖,自己差點讓谷勁風強暴,她知道他怒,狂怒,所以她任他在自己身上肆虐,即便自己因他的猛烈而窒息戰慄,卻是心甘情願。

  她環緊男人的脖子,感覺渾身每一寸都被他霸佔、覆蓋、吞噬,承受著他不斷的撞擊,不知過了多久,這份激烈才平息下來,他的雙臂撐在她的身體兩側,以虎踞的姿勢看著她。

  「阿紫,朕愛你!」

  「我知道。」她忍不住哽咽了。

  「不,你不知道,當朕看見谷勁風撲在你身上時,朕想殺的不是任何人,而是朕自己,朕竟讓你遭遇這樣的事,朕該死!」

  她緊抱住他的頸子。「不,你已計劃好一切,是谷勁風無恥,是他妄想!」她不讓他自責。

  「那谷勁風不會再有機會傷害你了,朕會找到他,殺了他!且朕決定要立即立你為后,並公開暮兒皇子的身分,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朕愛你們母子,你們就是朕的一切,任何人休想覬覦你、傷害暮兒!」

  「若揚哥哥……」阿紫落下淚來,蜷進他懷裡,把臉撲進他胸膛裡深埋。

  他再度抱住了她,但殿外忽然傳來了季霏嫣的哭喊聲——

  「皇上,饒了臣妾吧,臣妾爹做的事與臣妾無關,臣妾一件也不知情,請皇上網開一面——」

  他臉一沉,微微鬆開抱住阿紫的手。「尤一東!」

  「奴才在。」尤一東就候在外頭,馬上應聲。

  「轟走!」

  「遵旨。」

  「等等,讓我去見她吧。」阿紫驀然說。  

  谷若揚蹙起眉,「季霏嫣知季汐山的所作所為已全數曝光,她自己在劫難逃,被逼急了這才連夜過來承乾殿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朕很快會處置她,你何必見她?」

  「她不過是季汐山送進宮來籠絡您的工具,這會兒季汐山自己逃了,卻將女兒丟下不顧,季霏嫣也是可憐人……讓我去見見她,聽她想說什麼。」阿紫這算是同情她了。

  他瞳孔收緊,「她不值得你可憐,不過你若非要去見她,朕不攔你,但回來後,不必替她求情,朕不會允的。」他醜話說在前頭,這人他是非辦不可。

  「大部分的錯是季汐山,她只是幫手——」阿紫還是忍不住說情。

  「季汐山的事她涉入多少,朕心裡有數,總之不管如何,朕都容不了她。」

  「您——」

  「你還不明白嗎?朕真正惱的是她曾數度羞辱你,這一樁樁的事朕都牢記在心裡,當時沒有處置,是礙於季汐山在朝中的地位,這面子不能不給,這才按捺下來,而今所有的過節都該一一清算清楚了。」他毫不留情面的說。

  她這才曉得這男人有多記仇,季霏嫣早在他算帳的名單中了。她輕嘆一聲,「我先去見她再說吧。」

  她起身穿上衣服,只不過這一下床,見自己一身雪白的肌膚上全是輕淺不一的點點紅痕,臉不禁一臊,不敢去看床上正灼烈看著她穿衣的男人,匆匆套了衣裳就出去了。

  到了外殿,就見季霏嫣臉色慘白,披頭散髮的跪著,完全沒了往日的艷光四射,此刻她哭花了臉,瞧見只有雲絳紫一人出來,怔了怔,再見她雖穿妥了衣裳,但頸項那截露出的肌膚上仍清楚可見剛讓人狂愛過的痕跡。

  季霏嫣禁不住又嫉又妒,心中充滿不甘,「你出來做什麼,我要見皇上!」

  阿紫走向她,「你有什麼話告訴我吧。」她是活不了了,但有什麼話,自己願意替她傳給那男人知曉。

  季霏嫣眼眶恨得滾出淚來。「我用不著你傳話,我親自對他說就可以了。」

  「他不會見你的。」阿紫說。

  「你胡說,他為什麼不見我,為什麼?」季霏嫣驀然起身衝上前抓住她的手。

  「大膽,不可碰娘娘!」尤一東奉命陪著雲嬪見季霏嫣,見季霏嫣碰她,立刻大喝,並動手將季霏嫣的手拉開,就怕她傷害了雲嬪。

  季霏嫣惱怒,「尤一東,她是娘娘,本宮就不是嗎?本宮還沒被廢呢,這位份還在她之上,你敢斥本宮大膽?!」

  尤一東冷笑,「恕奴才不敬,您儘管還未被廢,但在皇上心中已是廢妃,所以,您還是自重的好。」

  她額上青筋暴起,「你!」

  「娘娘若有話還是對雲嬪娘娘說吧,這興許是您唯一的機會可以讓皇上聽見您的『遺言』,若您不想把握,那便也只能死個『無聲無息』了。」

  這話當真令季霏嫣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血色了。

  阿紫不忍,嘆口氣的對她道:「你爹的事不可能不牽連你,你也絕對不會不知情,發落你的聖旨在今日早朝之後即會頒下,你若想說什麼,不如現在說。」

  季霏嫣聞言惶然地落下淚來,「早朝後會有發落……這是不讓我有活路了……爹雖是賣國奸臣,可我卻是真心愛他,怎會真的要害他,他該知道的,該顧著這點情份的……而他就這樣狠心待我?我知道了,定是因為你,是你讓他殺我的對吧?!是你,一定是你!」

  她突然像發了瘋似的衝向阿紫,掐了阿紫的頸子。

  尤一東大驚,立即捏扼住她的手掌,將她扯開,這力道極大,竟當場折斷了她的掌骨,她痛得噴淚哭號,「尤一東,你該死,敢傷了本宮!」

  「來人,將德妃娘娘請回錦繡宮,等候聖旨發落。」尤一東繃著臉道,根本不甩她的怒斥。

  季霏嫣驚了,張開的唇顫了顫,這一走,回去就是等死。「不,我不要死,皇上饒了臣妾,皇上——」

  她大喊著不肯走,但仍被尤一東的人強行拉著離去了,模樣狼狽至極。

  阿紫搖頭,本想若她能有悔悟,內殿的人聽著也許會有轉機,偏她……唉,掘了死路誰也幫不了她。

  阿紫嘆息著要回內殿,不意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秦芬兒,她已不知在那兒站多久了。

  阿紫止住回殿的腳步,雙眼朝她望去。

  她見阿紫發現了她,似乎掙扎了一下才走過來。

  「雲姊姊。」秦芬兒來到阿紫面前,凝望著阿紫,目光異常複雜。

  阿紫對她笑了笑,「謝謝你了。」

  秦芬兒臉微紅。「雲姊姊何必謝芬兒,這些只是皇上的吩咐。」

  阿紫抿笑道:「就算是若揚哥哥的吩咐,也要你肯幫忙,阿紫得你多次相助,尤其這回更是幫了大忙,阿紫感激不盡,相信皇上會獎賞你的。」

  阿紫也是從那封信裡得知,自從自己入宮做待選秀女起,那男人就安排了人暗中幫她,這人就是秦芬兒,她照料生病的自己,不著痕跡的對抗淑德二妃,連那回季霏嫣與莫香凝至慈鳳宮告狀,讓太后教訓她,並且趕雲暮出宮,也是秦芬兒藉故去向皇上求救,他才趕來救下他們母子的。

  而這回更是幫著演戲騙谷勁風,假裝日日受寵,偽裝成有孕之人,但自己曉得,若揚哥哥一次也沒有碰過她。

  「獎賞?」秦芬兒臉龐有些發亮。

  「嗯,我打算向皇上請個恩典,讓你出宮。」秦芬兒若是能出宮,那就不用困在宮裡,能有新的開始,追求自己的幸福,相信這個恩典她會很高興才是。

  秦芬兒表情凝滯半晌,心中掠過一絲痛,搖頭道:「芬兒……能不出宮嗎?」

  阿紫微愣。「你想留下?」她訝異。

  秦芬兒忽然跪下了。「雲姊姊,芬兒不想離開皇上……雖然曉得自己能進宮,是因為皇上希望芬兒暗中伺候你,芬兒也曉得皇上對芬兒沒有感情,只有尊重,可芬兒仍心甘情願留下,所以能不能別讓芬兒走?」

  阿紫愕然,沒想到秦芬兒會有此要求。「你喜歡皇上?」

  「芬兒沒想要與雲姊姊爭皇上,芬兒要求不多,只要能遠遠望著皇上,也就心滿意足了——」

  「尤一東,今晚秦嬪小產,不幸身亡,你著人去辦妥後事吧!」內殿突然傳出谷若揚的聲音。

  秦芬兒變了臉,皇上這是聽從雲姊姊的要求,讓自己出宮去了。

  可皇上明知她的心意,卻還是不能容她嗎?

  她咬著唇,攏在袖子裡的手指掐緊了。

  「秦嬪娘娘,請吧,奴才會為您安排好一切的。」尤一東過來說。

  秦芬兒抬起小臉,眼神中盈滿悲戚。

  不再多說什麼,落寞的轉身離去了。

  阿紫沒想到秦芬兒竟對谷若揚有了感情,整個人怔愣住了,驀然腰間一緊,她讓人抱住,側臉去瞧抱著自己的人,「您對她是否也——」

  「沒有,那幾天雖日日與她同榻,但朕想的只有你,容不下旁人,說得更清楚點,自從愛上你,朕再沒碰過其他人,你就是朕的唯一。」谷若揚說。

  阿紫閉上眼,不知哭好還是笑好,秦芬兒就只是與他幾日的相處而已,他什麼也沒做,就教秦芬兒愛上了,幸虧他愛的只有她,任誰也搶不走自己的男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9 12:14 PM 編輯

【第十五章】   滴血驗親

  原本該是肅穆的朝堂,群臣卻是議論紛紛昨夜發生的大事。

  那萬宗離竟是晉王的兒子谷勁風,連季汐山也是晉王的餘黨、金國的奸細。皇上得訊親自去逮人,可惜還是教這兩人逃了。

  眾人震驚於此事,無人敢相信,一個是形象正直的御史,一個是看似忠君愛國的右相,兩人居然都有問題,全是亂臣賊子,金國走狗,眾人為此義憤填膺,這罵聲都要掀了太和殿的屋頂了。

  「皇上駕到!」太和殿的太監吊起嗓子高喊。

  群臣聞聲連忙閉嘴,歸位跪地恭迎谷若揚。

  然而,當眾人抬頭望去,卻人人訝然,這走出來的不只是皇上還有雲嬪,不只如此,皇上的手上還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身著紫色錦袍,氣質不凡,第一次上朝,見了百官群臣,顧盼神飛,毫無懼色。

  聰明的人便揣測那便是日前皇上下旨過繼給雲家的孩子,只是,皇上親自抱著這個孩子上殿,又帶著雲嬪現身,這是想做什麼?  

  見皇上往金龍寶座上坐下,那孩子依舊坐在他腿上,而雲嬪自然的落坐在皇上身側,兩人共享寶座。

  眾人心驚,那張椅子豈是一個嬪妃可坐的,那是皇后方可與皇帝一起俯瞰群臣的位子,雲嬪竟敢坐下去?!

  「皇上,臣有事上奏,此乃朝堂重地,不知您何故要帶著不相干的人上殿?」第一個上前說話的是秦芬兒的爹秦孝越。

  他正積極的運作讓女兒成為西朝皇后,皇上卻帶著雲嬪上朝,這當然令他不滿與心急,不待眾人說什麼,自己就先不客氣的出列道。

  谷若揚眼色一沉,「朕今日之所以帶著他們上殿,是有事宣告,不過,在此之前,朕有噩耗要先告知愛卿,請愛卿節哀,昨夜秦嬪不幸小產,御醫搶救無效,秦嬪連同孩子都走了。」

  「什麼?!娘娘她……小產死了?」秦孝越大驚。

  阿紫低下頭,秦芬兒已於一刻前離宮了,她對秦芬兒亦感到抱歉,但男人是她的,她不讓,也讓不了,這男人不會接受自己以外的女子,與其孤死宮中,不如出宮另覓屬於自己的人生,這對秦芬兒來說應該才是最好的安排。

  「芬兒——」秦孝越驀然大哭出聲,女兒是他翻身的機會,怎麼會死了,那自己未來還能再有什麼指望?這是絕望痛哭了。

  眾人同情他,為他欷吁嘆息,他用力抽了幾聲氣,一憋,暈死過去了。

  「尤一東,抬下去吧,讓御醫到府上照料,下朝後你也代朕去好生安慰。」谷若揚交代。

  尤一東應聲,讓人將秦孝越抬出太和殿。

  「皇上方才說帶著雲嬪娘娘與孩子上殿,是有事要宣告,請問是何事?」一名言官在秦孝越被抬走後問道。

  眾人也紛紛豎起耳朵,等著聽皇上要宣告的事是什麼?

  谷若揚表情高深莫測,半晌後才不急不躁的開口道:「雲嬪進宮前確實已非完璧。」他這話一擲,眾人炸鍋似的驚了。

  昨夜裡發生之事,眾人才剛熱烈討論過,曉得雲嬪日前失節之事是假,全是季汐山受谷勁風之命造謠污衊,那麼皇上此刻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雲嬪進宮前真已不潔?若是她敢以骯髒的身子進宮侍君,那就真是罪該萬死了。

  「皇上,既是如此,那該立即賜死雲嬪,怎還能讓她再回宮?」有人氣憤難平的道。

  谷若揚眼神甚是平和,但卻莫名的教人心悸。「那個讓雲嬪失去清白的人,是朕。」眾人再度錯愕,「這個……皇上的話,臣等愚鈍,聽不明白啊!」

  谷若揚眸中銳光一閃,環視所有人。「朕傾慕雲嬪多年,這后位也是為她空置,過去她一直不肯做朕的皇后,那是因為她瞞著朕,為朕生下暮兒……」他將與阿紫在魯鎮發生的事當眾說出。

  群臣聽完又是一驚,「雲家的孩子原來是皇上的?!」一時間大家齊刷刷地將視線集中在雲暮身上。

  雲暮見眾人都在看他,他也不緊張,唇一勾,朝眾人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

  娘說時機到了,就會和父皇和好,還會向他解釋她與父皇不和的原因,原來是因為要抓壞人,如今壞人雖未抓到,但娘說,壞人身分已曝光,再不能私下做壞事害自己與娘了,所以可以告訴別人他是父皇的孩子,這令他很開心,因此笑咪咪的面對眾人。

  西朝原來早就有皇嗣了,眾人居然到現在才知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且又瞧這皇子模樣粉妝玉琢、聰明伶俐,眾人不禁喜形於色起來。「臣等恭喜皇上,喜獲皇長子!」群臣跪了一地道喜。

  谷明華今日也在朝上,見這景象,當真老淚縱橫,自己女兒與外孫終於苦盡甘來了。

  阿紫也紅了眼眶,暮兒這算是正名了,以後再也不必怕人說他是私生子。

  「父皇,暮兒以後是不是可以這麼喚您了?」雲暮仰著頭,臉蛋上滿是光彩的問。

  谷若揚點頭,抱著孩子的手更緊了些,心裡的激動絕對比臉上的表情深刻許多。

  「可以,朕就是你的父皇,且朕還要冊封你為太子,立你娘為皇后。」他當眾宣布。

  眾人對此並不反對,皇長子的出現是眾人期待已久的,立他為太子並無不可,而母憑子貴,太子既立,雲嬪成為皇后也是理所當然,再加上雲家當年受到誣陷之事,經過昨夜也已真相大白,相信皇上馬上就會宣布平反雲家之事,身為忠良之後,雲嬪當更有資格做這個皇后。

  正當眾人一片喜慶之際,殿外忽起了騷動。

  「尤一東,去瞧什麼事?」谷若揚斂了笑的吩咐。

  尤一東立即前去了解,片刻后返回道:「啟稟皇上,外頭是金國使臣圖悟八里,他要求進殿見皇上。」

  眾人一聽,這廝在西朝討不了好,不是讓皇上轟走了,怎麼又回來了?

  阿紫也訝異,這人回來不會是金國又有什麼動作了吧?

  谷若揚臉一沉,道:「讓他上殿。」

  不久,圖悟八里走進來。「西朝皇帝,別來無恙啊!」他朝谷若揚流里流氣的說,態度不甚莊重,也沒有朝谷若揚行禮。

  谷若揚皺眉,「你是替金王帶話給朕的嗎?」他懶得與這人多計較,直接問重點。

  圖悟八里冷笑,「我這次來不是代表咱們大王來的,是另有人托我帶一封信上殿。」

  「何人托你帶信?」谷若揚冷然問。

  圖悟八里瞧了一眼谷若揚身邊的阿紫以及孩子,那眼神令阿紫感到發毛不安。

  谷若揚瞇了眼,帶怒的道:「把信交上來!」他也不等圖悟八里說出受託於何人,直接要看信。

  「不,圖悟八里受囑附,這信要公開念出才行。」

  「公開念出?」

  「沒錯,請西朝皇帝允圖悟八里當眾念出信的內容。」

  谷若揚一臉陰惻惻,「這信是谷勁風給你的?」他已然猜出。

  「西朝皇帝果然聰明,對,就是谷勁風托圖悟八里的。怎麼,他的信您不敢讓我念出來嗎?」他挑釁的問。

  谷若揚沉目,當著西朝文武百官面前,自己若不同意,豈不表示自己怕了谷勁風?!

  「好,你念。」他森然道。

  「那圖悟八里就念出來給大家聽了。」他慢條斯理的拿出信來,開始念了。

  這信的前頭谷勁風無非是宣示自己定會重回西朝,奪下江山,坐上皇位云云,眾人只當狼嗥狗吠完全不放心上,真正令眾人變臉的是,谷勁風竟說剛正名的皇長子是他和雲嬪生的孩子!

  此話一出,滿朝嘩然,群臣簡直青天霹靂,驚駭得無與倫比。

  那谷若揚的臉龐更是徹底變了顔色,阿紫眼神幾乎呆滯掉了。

  「圖悟八里,你敢念出這等荒謬的內容,污辱本王的女兒,本王殺了你!」谷明華咆哮大怒,衝上前揪住圖悟八里,要與他拚命。

  「你殺了圖悟八里有什麼用,是你女兒淫蕩輕浮,與我何干?你殺了我反倒顯得你惱羞成怒,包藏禍心。」

  「你一派胡言!」谷明華氣得顫抖。

  「圖悟八里,谷勁風說他是孩子的爹,可有證據?」谷若揚霍然起身,怒不可遏的問。

  「證據?當真笑話了,這是不是您的龍種,不是要問您的女人嗎?孩子是誰的,她最該清楚。」圖悟八里瞧向面無人色的阿紫。

  「這事無須問她,當時的事她失憶了。」谷若揚護著阿紫,怒道。

  圖悟八里冷笑,「失憶?失憶是她說的,誰知是真是假,也許是想掩蓋真相,所以裝出來的。」

  阿紫驚怒,正要反駁,谷若揚已手指曲弓成爪,瞬息抓向圖悟八里的領口,將他整個人攥至眼前。「若無證據,就是污衊,圖悟八里,你敢在朕的朝堂上信口開河,污辱朕未來的皇后,朕要將你碎屍萬段!」

  「這……我只知當夜谷勁風也在那家妓院裡頭,那羅宋嬌為了討好他,在殺這女人前特意將她送去讓谷勁風品嘗,而且自作主張的在谷勁風的酒裡下了些春藥,要替他助興,當夜他便與這女人交歡了。」圖悟八里見谷若揚暴怒,驚怕後說。

  阿紫聞言震驚,「那夜是谷勁風,不是……不是若揚哥哥?」

  「不,那夜朕也在那裡,是朕與阿紫在一起的。」谷若揚堅持道。

  「這豈不好笑,難道,這女人與你們兩個都春風一度了?」圖悟八里淫邪諷笑。 

  「你!朕殺了你!」谷若揚勃然大怒。

  「等……等等,我還有人證,證明那日的人是谷勁風不是您西朝皇帝。」圖悟八里見他殺機濃濃,嚇得忙說。

  「人證?什麼人證?」

  「鴛鴦。」

  阿紫驚訝,「就是鴛鴦告訴我們,那夜的人是皇上的,她如何再證明是別人?」

  「你有疑問,不如請她自己上來說。」圖悟八里道。

  「她也來了?」

  「我怕你們不信,當然把她帶來了。」圖悟八里沉笑。

  「好,讓她上殿。」谷若揚立即說。

  鴛鴦上殿來,跪在谷若揚和阿紫面前,她唇色全白,身形哆嗦。

  「奴婢……奴婢當時說錯……那夜與您在一起的是……是谷勁風。」她對阿紫說。

  阿紫錯愕,「你為什麼說謊?」

  「奴婢……受谷勁風威脅,不得說出實情,否則奴婢一家老小都得死,奴婢這也是沒有辦法……請……請娘娘饒命!」她趴在地上哭得滿臉是淚。

  谷若揚氣得青筋暴起。「朕不信,他為了打擊朕,可以逼你說一次謊,難道不能再逼你說第二次謊,你的話,朕不信!」

  「皇上,谷勁風私戀雲嬪,昨夜還差點對雲嬪行不軌之事,這已是眾所皆知,這事或許真有疑慮。」有朝臣出聲道。

  「住口!雲嬪的清白,朕絕不懷疑,孩子是朕的,朕依然堅持立他為太子!」

  「皇上,臣等現在想想,當初您是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寵幸雲嬪,且雲嬪孩子生下時您也不知情,孩子在宮外生下,又是隔了多年才相認,難免啟人疑竇,皇室血脈不可混淆,茲事體大,皇上若要立他為太子,還是先確認這孩子到底是不是龍種再說。」這回連言官都站出來質疑了。

  「娘,他們這是不相信暮兒是父皇的孩子嗎?」雲暮瞧著大人們的神色,不安的問。

  阿紫蒼白著面容,握住了他的小手,心底一片冰涼。「他們……」她不知該怎麼對孩子解釋這狀況。

  「既然群臣有疑慮,那不如滴血認親吧!」太后沉著臉的走上殿來。在圖悟八里念出那封信時,便有內侍去慈鳳宮稟報這事,皇室血脈這等大事豈容混淆,太后立即趕了過來。

  眾人見太后出現,又提出這建議,馬上點頭,「太后娘娘說得是,若當眾滴血認親,就能證明孩子是不是親生的了。」言官附和道。

  「皇上以為如何?」太后看向谷若揚。雖然她也相信兒子說的,孩子定是自己的孫子,但若能當眾證明此事,當能讓人不再有質疑。

  谷若揚仍攥著圖悟八里的領口,死死盯著他,盯得他毛骨悚然,片刻後,鬆手推開他,轉向阿紫問:「讓暮兒滴血驗親可好?」他尊重阿紫,她是孩子的娘,若她不同意,他不會堅持這麼做。

  阿紫瞧著眾人驚疑的目光,明白滴血驗親對暮兒最好,但她不知怎地,卻是害怕了。

  「阿紫,驗吧,咱們怕什麼,若滴血驗親的結果證明暮兒是皇上的孩子,那眾人便無話可說,父王也可立即替你殺了這敢念出此信的混帳!」谷明華殺氣騰騰的瞪著圖悟八里,讓阿紫不要再猶豫,他迫不及待要將這廝挫骨揚灰。

  「要驗就驗,廢話這麼多,莫非是心虛不敢?!」圖悟八里使出激將法。

  「好,就這麼辦!」阿紫被激怒了。

  谷若揚見她肯了,立即道:「來人,準備滴血驗親。」

  谷若揚一聲令下,尤一東馬上讓人端來一盆水,這會兒只要將谷若揚和雲暮的血滴進盆裡,若兩滴血能相融,就是骨肉至親,反之則不是。

  谷若揚已經先行刺出一滴血滴落清水之中,就等著雲暮的血也滴下。

  雲暮怕疼,阿紫哄了幾聲才讓他同意割指取血,然而,就在內侍要刺穿雲暮的手指前,阿紫驀然想起昨夜谷勁風欺她之際,自己腦中閃過的片段記憶,雖然零零碎碎,但清楚感受到那壓著自己的人粗暴不堪,自己極度驚恐。這人若是若揚哥哥,她本就對他有情,當時為救他雖情非得已,自己也應該是心甘情願的,怎會驚懼?除非,這人不是若揚哥哥……

  她頓時驚顫起來,耳邊傳來一聲雲暮的低呼,內侍已割破他的手指,血滾落盆內。

  眾人站在清水盆前,看著兩道鮮血緩緩的飄動,然後,各自散開……

  「哈哈哈——西朝皇帝,您做了傻子了,不相融,完全不相融啊!」整個太和殿中只傳來圖悟八里的大笑聲。

  太后與群臣全是一臉的震驚。

  就是谷明華也呆住了。

  阿紫心尖一顫,只覺腦中「轟」地一聲,空了。

  「暮兒……真不是朕的孩子?」谷若揚驚望著她,嘶啞的聲音從咽喉迸發出來,只覺得胸口前所未有的刺痛,不敢相信,暮兒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弄錯了……」阿紫面色慘白,渾身如墜冰窖。

  「這驗都驗出來了,還有假?雲嬪,你敢撒下這彌天大謊,罪該萬死!」太后如遭五雷轟頂,氣憤難當。

  阿紫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再度回想起那破碎的記憶……原來與自己在一起的人真不是若揚哥哥,真不是他……

  她渾身血都涼了。

  「雲嬪欺君罔上,羞辱天子,來人,將這女人給哀家拿下!」太后怒火高漲的下令。

  殿上的禁衛軍立即將人押住。

  「不,這中間可能有誤會,阿紫她失憶了,不是故意——」谷明華驚愕過後,見太后要拿人,趕忙回神跪下道。

  「住口!雲嬪身子不潔又欺君生子,此罪不可赦,當斬!還有那孩子,根本就是谷勁風的逆種,此子更該死,一併給哀家拿下!」太后怒火止不住,連雲暮也不放過。

  「放開我,我要娘,娘,暮兒真該死嗎?」禁衛軍來抓雲暮時,他驚恐的問,方才滴血的結果他不懂,但大人們全變了臉,那金國人還大笑起來,難道自己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

  阿紫趕上前去,一把抱住雲暮。「不要傷他!」

  母子倆抱在一起,慄慄為懼。

  「請太后息怒——皇上,請皇上饒過阿紫和暮兒!」谷明華見太后怒火中燒,不肯罷休,馬上轉向谷若揚求情道。

  「朕……」谷若揚緊據唇,模樣如同寒冰入體,無比駭人。

  「慶王,你養女不貞幹了淫穢之事,你也有罪,怎敢向皇上求情?」言官嚴厲的道。

  「沒錯,今日之事乃西朝有史以來最大的恥辱,將來必貽笑天下,而這便是拜你女兒之賜。」朝臣怒指。

  谷明華啞然片刻後,仍厚著臉皮咬牙朝谷若揚繼續道:「皇上,臣願死,但阿紫是受害者,她失貞是被強逼的,而孩子更是無辜,這些您都知道,請您念在往日與阿紫的情份上,放過他們母子……」

  谷若揚痛楚的閉上雙陣,微微側過臉,不去看他了。「將雲嬪打入冷宮,雲暮……下放大牢,隔日吊死。」他沉痛的說。

  「皇上?!」谷明華大驚。

  「朕念你是自己唯一的皇叔,不對你牽連問罪,所以,你退下吧,不要再說任何話了。」谷若揚揮手道。

  谷明華愕然。

  「不,不要殺暮兒!」阿紫抱著雲暮不放,不肯讓人分開他們。

  禁衛軍礙著慶王的臉色,也不好對他們母子太過粗魯,這便耗著。

  「還不帶走!」太后忍無可忍的喝道。

  這下禁衛軍哪敢再遲疑,狠戾地推開阿紫,硬是將雲暮自她懷中搶走。

  「娘——娘——我要娘——」雲暮被帶走,哭喊不休。

  「暮兒!」阿紫要追上去,卻讓人攔住了,拉著往冷宮去。

  冷宮裡,遠近無人,連宮道踏夜的侍衛巡邏聲也無,阿紫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長髮披散,目光呆滯,不敢相信一刻鐘前發生的事。

  她全身發抖,摸索著抱緊自己,濕熱的眼淚掉下來了。

  「原來,你也有今天!」身側驀然傳來季霏嫣的聲音。

  阿紫扭頭去看,見季霏嫣同樣神情憔悴。

  「我接到聖旨了,再過一刻就會有人拿著毒藥到冷宮來賜死,我本以為會死得寂寞,想不到卻還有你相陪。」她聲音裡滿滿的都是挖苦。

  阿紫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可什麼也說不出來。 

  季霏嫣嘲弄的瞅著阿紫,「所以說,最是無情帝王心,以為你能笑多久,竟是比我快意不了幾時,那莫香凝果真早已看出你的下場!雲絳紫,我本是不甘心就這樣死的,但死前能看到你被那男人拋棄,我真是大快人心啊!」她仰頭大笑,笑得滿臉淚痕,那浮腫的臉已完全的扭曲了。

  阿紫嚅動著嘴唇,恍惚了一陣,仍是什麼也沒說。

  季霏嫣的笑容充滿刺目的譏誚與嘲諷。「說話啊,我要聽到你悔恨的話,聽到你悲憤的怒罵,或是和我一樣不甘心的叫喊,這才能證明你與我是一樣凄慘的!」她瘋了似的說。

  阿紫僅僅望著她不回應,但下一刻她撲上前來,抓住了阿紫的衣襟,用力的扯著。「說話啊,怒罵啊!我要你哭天喊地,我要你痛哭失聲,誰讓你只是可憐的看著我!」

  「住手!」尤一東趕來拉開了她傷害阿紫的手。

  季霏嫣見到尤一東,一愣後,驚慌失措起來,「你……你奉旨來殺我了嗎?」

  尤一東冷笑,「季氏,這時辰已到,奴才帶了皇上賜下的藥來了,你快服用吧。」她看見尤一東身旁內侍手中的毒藥,嚇得直打哆嗦。

  「不要,我不想死,我要見皇上,再讓我見他一面,他會放過我的,再讓我見皇上一面……」她哭喊不停。

  「你就別為難奴才了,皇上說過,到你死,也不想再見的。」

  她面無血色,「尤公公,你幫幫我吧,我這兒還有些值錢的東西,這些……這些我都給你……」

  「季氏,這些你自個兒留著吧,既是被賜死的廢妃,是沒人會幫你下葬的,你這筆錢放在身上,那些奴才們才願意替你收屍。」他告訴她。

  她戰慄起來,「不……」

  「來人,還不伺候季氏上路!」

  他帶來的人立即就架住她的身子,壓制著不讓她掙扎,那碗毒藥一口氣灌進她的口中,登時,她痛苦的在地上滾動,雙目流出血淚,臨死前朝縮在角落邊的阿紫看去,然後,竟笑了,那笑容極其恐怖。

  「我……在陰曹地府……等……等著你……還……還有你那雜種兒……兒子……」

  阿紫看見季霏嫣在自己眼前凄厲死去,她震撼到幾乎無法呼吸。

  「娘娘,您還好吧?」尤一東讓人抬走季霏嫣的屍體後,立刻上前關切阿紫。

  「我……」季霏嫣凄慘的死狀在腦中縈繞不去,一股巨大的寒冷與酸澀衝擊著她,眼淚瞬間滑落,這就是死亡!

  她趕緊抓住尤一東的手問:「暮兒呢?他呢?!」她不要暮兒死!

  尤一東嘆息,「他在地牢裡。」

  「他一個人在那地方?」他會怕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尤一東很是無奈。

  眼淚滴滴答答的往下掉。「他真要殺暮兒嗎?」她悲戚再問。

  「娘娘,您也知道,滴血不融,皇上是被逼的,他若不殺孩子,無以服眾,君威無存。」

  她臉色極度蒼白,心痛得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擰住。

  「唉,不是奴才要嘆氣,這孩子怎會不是皇上的,這都親自去了魯鎮查出這麼多事來,為什麼還會不是……」

  是啊,她也很想問,為什麼,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錯?當夜與她在一起的究竟是若揚哥哥還是谷勁風?

  她抱著頭,想不起任何事,就是拚了命也想不起任何事!

  尤一東見她痛苦的表情,同情的不住搖頭。「娘娘暫且在這兒待著吧,皇上說了,過一陣子會找個理由放您出來,他不會殺您的。」

  「不……我倒情願他殺了我,抹去我這恥辱……」原來她真是個不潔的女人,卻還以為那男人是自己的唯一,她給他的竟是骯髒的身子,她可真是不知廉恥啊!她失神的笑著。

  那樣子讓尤一東很擔憂,「娘娘,您別絕望,皇上不會棄了您的,想當初皇上不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也願意要您,所以您定要保重身子,等皇上放了您——」

  「我不要他放我,我只要暮兒活,你告訴他,暮兒若死,我也不想活!」

  尤一東臉色一僵,「您這是……威脅皇上?」

  「對,我威脅他,就威脅他,要嘛連我也殺,要嘛我們母子一起活!」

  尤一東愕然道:「若在未公諸孩子的身分前得知此事,皇上定不會殺他,可此一時彼一時,您這是不顧皇上的立場,非要為難皇上?」

  她哽咽的道:「就當我阿紫對不起他……但若他當真饒不了暮兒,我不怪他,只是……我也伴不了他了,請他自己保重……」雖不想逼那男人,可是她不能眼睜睜見暮兒死,她不能!

  所以,她只能賭,賭他對她的愛是否足以讓他願意替暮兒擋去所有的壓力,排除萬難的救下孩子。

  「您!」尤一東臉色發黑,哪裡不明白她的意思,再不多說什麼,帶著她的話匆匆離去。

  尤一東一走,淚水立即布滿她的臉頰。

  「阿紫。」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喚著她。

  她向門口瞧去,一喜的抹去淚痕。「父王!」

  谷明華快速來到她身邊。「孩子!」他眼眶泛紅。

  「您怎能過來?」這裡是冷宮,父王如何能來見她?

  「父王買通宮裡的內侍,躲過尤一東的眼線,偷偷過來的。」他說,他已在外頭待了一會兒,見尤一東走了,這才進來見她。

  「父王……」見了最親的人,她再度淚眼婆娑。

  他也一臉悲悽,本以為暮兒是皇上的孩子,她即將被立為皇后,暮兒也能成為太子,一切否極泰來雨過天晴,哪知,這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苦命的女兒!

  阿紫哽咽不已,急切的抓住他的袖子。「父王,請您救救暮兒!」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卻不能見暮兒被殺,她雖相信那男人不會真狠心殺暮兒,但事有萬一,為防範未然,她求父王想辦法救人。

  「你放心,不用你求,父王也打算豁出自己的老命不要,要刑場劫孫了。」

  她一聽,淚如雨下,「父王,阿紫拖累您了。」

  「別這麼說,你和暮兒的事就是父王的事,父王怎麼樣也要保住你們。」

  阿紫感激得泣不成聲。

*             *             *

  雲暮乃皇上寵嬪雲絳紫與谷勁風私通生下的兒子,雲嬪竟想眶騙皇上逆種是龍種之事已傳開,這逆種於今日便要在午門吊首示眾,這行刑的時刻未到,午門前的廣場已經擠滿了人,爭相等著看孩子被殺。

  此刻的慶王府內,一片肅靜,谷明華即將要到刑場救人。

  他已安排好了,劫了人後就將孩子藏起來,自己進宮請罪,在皇上面前刎頸自盡,如此,自己依然算忠君。

  他清點了自己的人馬,儘管自己在朝上沒有實權,是個閒散王爺,但再不濟的王爺也有自己的嫡系人馬,而眼前百餘人就是他慶王的死士,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些人皆能為他死。

  「走,咱們走!」他翻身上馬,打算趕往午門救人。

  然而,他領著人才跨出王府大門,這就愕住了。

  「尤……公公?」他見到站在門前的尤一東了。

  尤一東沉著臉,「王爺,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呢?」尤一東問。

  「本王……本王……」他張口結舌。

  「不管王爺要去哪,皇上有旨,今日都不許您踏出這慶王府一步。」尤一東說。

  他錯愕道:「皇……皇上已知本王要做什麼了?」

  「王爺的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此刻您的王府已全被禁衛軍包圍了,就算您想闖也闖不出去。」尤一東告訴他。

  他聞言趕緊朝四周望去,果然看見大批的禁衛軍將王府圍成鐵桶似的,他插翅難飛,不禁大驚失色。「皇上狠心殺阿紫的孩子,竟還不許本王去救,他這是要讓阿紫恨他一輩子嗎?」他悲憤的問。

  尤一東苦笑,「皇上這也是不得已……」

  「住口,本王不知皇上竟是這般無情之人,暮兒若死,阿紫也活不下去了!」他潸然落淚。

  尤一東心中亦是凄然,但皇命已下,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放行讓他去救人。「對不住了,王爺,這一切也許都是命……」

  「命……」聽到這個字,谷明華也忍不住掩面,難道,真是命?當年自己收養了被滅門的阿紫,撫養她長大成人,十五歲那年她卻遇劫生下暮兒,含辛茹苦偷偷藏著孩子養育,而這會兒孩子也將死了,這若是命,老天對阿紫也太過殘忍了,就不能慈悲些給她一個安逸平順的人生嗎?他為女兒悲憤不平。 

     谷明華出不了王府救人,處決時刻一到,在眾目睽睽之下,雲暮終究還是被吊死了。

  消息傳到冷宮,阿紫幾乎崩潰,她痛哭失聲,無法相信谷若揚真的殺了她的暮兒。

  他真的這麼做了?!

  她心痛如絞,捧著胸縮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不……暮兒,還我暮兒,谷若揚,你還我暮兒!」她哭喊不休,滿心又恨又怨。

  她的暮兒,她的兒!

  「谷若揚,我恨你,我恨你——」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悲戚難當,一口氣上不來,眼前湧起一陣黑霧,在昏去前驀然想起了一些事——

  昏暗中,有個人沉沉壓在她身上,滾燙的吐息噴在她的頸項上,她不由得大駭,朝那人臉上打去一拳,那人反手就是狠戾的一巴掌,打得她一下偏過頭去,嘴破血流,渾身發顫。

  那人動作粗暴,一手撕扯去她的衣物,另一隻手將她雙手一扣,舉過頭頂,用身體壓制住她。

  「不過是個雲家孽種,供我玩樂是你的福氣,這還掙扎什麼?!賤人!」聲音裡滿滿的惡意與嘲諷。

  「不要!你是誰?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害怕的大喊。

  下一瞬間,她的衣裳被撕出一條長長的口子,胸前的肌膚暴露出來,男人抽吸了一口氣。

  「你真是美,難怪羅宋嬌要將你獻給我。」他眼睛通紅地一口咬上她嬌嫩的肌膚,重重吹吸。

  「放開我!」她驚恐的推打掙扎,仍推不開他欺來的身子——而就在這一刻,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9 10:55 PM 編輯

【第十六章】   真相大白

  「谷若揚真殺了孩子?」谷勁風表情訝異的問。

  圖悟八里撫掌笑道:「可不是,我可是親赴刑場去觀刑,那孩子確實被吊死了。」

  「原來他真狠得下心……」

  「怎麼狠不下心?自己女人與人苟且生下孩子,這還賴在他身上,君王的這頂綠帽可是壓得西朝人憤慨難消,視為奇恥大辱,就算谷若揚不想殺也得殺,否則有何面目見人?」圖悟八里理所當然的說。

  季汐山也點了頭,「確實如此,此事必也使得太后震怒,為平息太后的怒火,這孩子非死不可。」

  谷勁風瞇眼沉思,「這些也許都是殺雲暮的理由,但以谷若揚對雲絳紫愛之入骨肉的深情,明知雲絳紫會恨他,應該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殺了孩子,他會想辦法拖延或是相救才是。」他是個多疑的人,尤其上次還吃了虧,上了谷若揚的當,落得差點慘死谷若揚劍下的下場,他引以為戒。

  「你這也真奇怪,你讓我去送信,當眾說出孩子不是谷若揚的,不就希望有此結果,如果當初認為他不會殺孩子,那又何必讓我走這一趟,還差點讓谷若揚一怒之下把我給殺了陪葬。」圖悟八里不滿的說。

  谷勁風瞪了他一眼,「我這也是一招棋,亂了谷若揚的心智,如此咱們才好趁虛而入。」

  「那麼這不是已達到目的了?他殺了孩子,與那女人決裂,而且這回不比上回,上回你是被騙的,這回連孩子都死了,他們倆複合無望,你此計是成功了,這樣你還疑心什麼?」

  「谷若揚殺雲絳紫的孩子,宛如重重在她心裡畫下無法彌補的一刀,雲絳紫一生都不會原諒他,他明知如此竟還是這麼做了,我只是……不相信他會因此就放棄雲絳紫。」

  「也許谷若揚對雲絳紫真有特殊的依戀,可您想想,一個君王如何忍受扶養他人的孩子,之前他就要殺孩子了,是您趕去救下,後來我讓圖悟八里也去暗殺孩子,要不是您告知孩子是他的種,他還打算見死不救,由此可知,他對孩子是恨的,根本不能容忍,後來以為孩子是自己的,正欣喜若狂,而今滴血驗親的結果卻證明不是,失望之下那不如藉此機會就殺了,一了百了。」季汐山分析道。

  「沒錯,就是這樣,況且這孩子還是你的,而你是晉王之子,如今又勾結了我金國,谷若揚殺了這孩子正好以儆效尤,向你宣戰。」圖悟八里接著說。

  谷勁風聽完這話才點頭,「嗯,瞧來這次谷若揚是鐵了心,竟然真的殺了雲暮洩恨,好,殺得可真好。」他磨牙道。

  「你這回可該傷心一下,讓他痛快痛快。」圖悟八里說。

  「哼,痛快是嗎?會的,我會讓他痛快到底的,等著瞧吧!」他笑得極其森然,但不一會兒,他眼神一黯道:「雲暮死了,此刻雲絳紫必然傷心欲絕……」他有幾分為那女人擔憂,他對雲絳紫可說是又愛又恨,既想看她痛苦,又不捨她難過。

  「欸,我就不懂了,這女人有什麼好,讓你與那谷若揚都對她神魂顛倒,照我說,咱們做大事的人不能受制於女人,這心疼女人的事是蠢蛋才做得出來。」圖悟八里嗤聲道。

  「你!」谷勁風惱怒起來。

  「少主,圖悟八里說得也沒錯,我連女兒都捨了,您對那女人也該棄了,專心做咱們的大業,而今金國都派圖悟八里送來五萬大軍讓咱們對付谷若揚,趁谷若揚與雲絳紫的感情生變,他心情惡劣無心國事之際,咱們大軍壓境,正好殺他個措手不及。」季汐山也說。

  女兒已讓谷若揚處死之事他聽說了,心下雖對女兒有些不捨,但也不甚難過,除了自己的大業,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他完成大業的工具,什麼都可犧牲的。

  連季汐山都出聲了,谷勁風神情一振,積極道:「說得好,大業要緊。圖悟八里,你手上的金兵是時機派上用場了。」

  等自己拿下西朝後,還怕不能自谷若揚手中奪走雲絳紫嗎?到時候,這西朝的天下與女人,都將是他的!

  圖悟八里揚唇笑,「你總算想通了,我來到西朝時,金國五萬精兵就已來到邊境,只等我一聲令下就能進攻。不過,我這人借你,事後你可別忘了答應咱們大王的事。」他提醒道。

  「只要一拿下西朝,將奉上國土的三分之一歸於金國,這事我一定會兌現的。」谷勁風沉聲說。有捨才有得,雲絳紫罵過他賣國,是又如何,大丈夫成就大業本該能屈能伸,若不是憑藉這點隱忍功夫,他又如何能被父王丟在金國多年,還能苟延殘喘的活到今日?!

*             *             *

  阿紫正陷入某個可怕的夢境中,久久不能醒來。

  「阿紫!」一個男人焦急的喚著她。

  她搖著頭,努力要掙脫夢境醒過來,但她做不到……

  「阿紫,快醒過來,別睡了!」男子再次激切的呼喚。

  這次她用儘力氣,奮力的將眼睛睜開,當她終於睜開眼時,瞬間認不清喚醒自己的這男人的臉龐,待看清是誰後,她用力拍掉他正觸向自己的手。

  「不要碰我!」她怒道,同時也發現自己已不在冷宮,所處的地方陌生,像是在……帳篷內?

  谷若揚一僵,「阿紫……」

  「我不要見到你,此生都不想再見你,你走,走!」她情緒激動起來。

  她恨他,恨他殺了暮兒,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的!

  他雙目一黯,「你聽朕說,朕——」

  「不要說,你不要說任何一個字,我不想聽,你我之間,從此恩斷義絕!」她刺心刻骨般的說。

  他臉色大變,「你不能恨朕,更不能與朕恩斷義絕,朕不允,絕不允!」

  「那就連我也殺了,你殺了我,就像殺暮兒一樣殺了我!」她揪住他的衣襟吼。

  他臉孔一瞬死白,「朕……怎捨得殺你?」他油煎火燎的說。

  「你捨不得,那我自己來,我殺了我自己總可以吧,我死了就能去陪暮兒,如此他便不是一個人,就不會吵著要娘,就不會害怕了。」只要想起暮兒,她體內彷彿有把刀在割,疼得她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你去陪他,那朕怎麼辦?你就不怕朕也會害怕?」

  「你若怕會失去我,又怎麼會殺了暮兒,你明知我不能沒有他,你明知的,卻還是……」

  「朕……不得已……」他用力抱住了她。

  她推打著他,用力的打,他也任她打,打到她無力的癱在他懷裡哭泣,他還是不願放手。

  她哭得無法自持,她曉得他的處境,曉得輿論與民情讓他非殺了暮兒不可,但,她還是不能原諒,還是無法面對,她一刻也無法忍受與殺了自己孩子的人在一起。  

  再一次,她使盡了所有的力氣推開他,這回,終於成功脫離他的懷抱。

  瞧見床頭有碗茶水,她拿起茶碗摔破,拾起碎片要朝自己的手腕劃下——

  「不要,阿紫,不要!」谷若揚驚恐的阻止。

  她創巨痛深地望著他,淚珠倏然滾落。「你我本該是無緣的人,卻硬要糾葛在一起,才會造成這場悲劇……當年的事,我已全部記起來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又一場的錯誤,我累了……再也承受不住了,就讓這所有結束吧,而你,也忘了我,別再想起與我有關的任何事了。」她心身倶疲,悵然若失的說。

  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就讓她一個人痛到底,且帶著這股剝膚之痛離去,讓所有的事都煙消雲散,是非對錯,全散了吧!

  「你想起一切了?」他詫異道,心房猛地一痛。「既然你都記起來了……那孩子……」

  「那已不再重要了……」她失神搖首,捏在手中銳利的碎片已陷進肉裡,血汩汩地流出,沿著手腕滴下來。

  他看得心驚膽跳。「阿紫……放下碎片吧。」他顫聲說。

  她輕笑,笑得萬念倶灰。「別了,若揚哥哥……」她閉上眼,抓著手中的碎片,往自己的手腕劃下!

  「阿紫!」驚喊中,他脫下戒指射向她的手,將那碎片打落了。

  「你——」

  「皇上,金兵已兵臨城下了!」一名將士在外頭高喊。

  阿紫驀然一驚,「金兵來了?!」

  他沉下臉來,「阿紫,朕有許多話要對你解釋,但眼下無法多說,你先隨朕出去吧!」她還在驚愕中,他已環抱住她的腰,飛快走出去了,而她想得沒錯,她真處在帳篷內,一出帳篷,尤一東便將谷若揚的馬牽來,他抱著她躍上馬,馳騁而去。

  到了軍營外頭她更訝然,這裡居然是離京四百里的柳城,是西朝重要的鎮守之地,若失此地,敵軍便能長驅直入,直搗京城。而這也表示她必定昏睡了超過三天以上,才有可能被帶到這裡來。

  他帶著她騎了一小段路,隨即下馬抱著她快步上柳城城牆,途中谷明華迎上來要對他行禮,他行色匆匆,擺手讓谷明華免禮了,腳步不停地繼續往前走。

  「父王怎會在此?」阿紫吃驚的問。

  谷明華為救雲暮,行動被谷若揚知悉攔下,禁在王府裡出不來,這也是幾日前被放出來,一起過來的。

  他走在谷若揚與阿紫身後,關心的看阿紫一眼,才說:「金兵壓境,皇上讓父王過來禦敵。」

  金兵入侵,如此危機的時候不宜爭執什麼,他二話不說地一同趕來,見谷若揚御駕親征還帶著阿紫,明白他雖殺了雲暮,但心中還是放不下女兒,這複雜的感情,他見了也只能苦嘆在心,不過,這些事都得先放下,先解決了眼前金兵來襲的問題再說。

  「先別多說了,皇叔隨朕上城頂吧!」谷若揚說。

  他們很快站上柳城頂上,俯瞰城外的景象。

  看罷,阿紫不由得倒抽一口氣了,城外竟是滿滿的金兵。

  「這……這若城破,金兵即能直搗京城,則國破矣,你、你怎會放任金兵欺到這裡來?」她不敢相信金兵已經逼到眼前,無法理解谷若揚怎麼會讓敵軍輕易兵臨城下?

  谷明華放眼望去,也是傻眼,這不過是兩三天的事,大批的金兵就有辦法不聲不響的出現在柳城下,而他們竟然完全無知覺,為此他也大為震驚。

  「別急。」谷若揚態度淡定的說。

  「怎能不急?這金兵都已經——」阿紫心急如焚,正要再說什麼,城下已有一道聲音傳上來——

  「谷若揚,當年我父王沒能成功奪得江山,而今我谷勁風代替我父王來拿下西朝了!」谷勁風一身戎裝,騎著馬列在數萬金兵的最前頭,狂妄的揚聲說。

  他身邊還有季汐山以及圖悟八里。

  谷若揚瞧向他,神情冷凝。「當年晉王做不到的事,你也不可能做到,況且,你直接引金兵入侵,這是想讓金兵統治西朝,你做西朝的傀儡皇帝嗎?」他諷刺道。

  谷勁風臉一沉,「我只是借兵,奪城後,金兵會退。」

  谷若揚笑容更冷,「圖悟八里,若這金兵入城,眼看大權在握,你還會退兵?你們大王是這樣交代你的?」

  圖悟八里抿嘴,「我金國大王乃一諾千金之人,說借就只是借,不會趁機佔便宜的。」

  「一諾千金?朕倒不知金王是這樣的人,朕只記得金王屢次毀約,就是你上回來談盟約也是表面說和,私下聚兵等著攻我西朝。」

  圖悟八里神色尷尬,那谷勁風的臉也黑了,這金王打什麼主意,他心中有數,私下與季汐山交換了個眼色,兩人早說好,攻破柳城後,第一個先殺了圖悟八里,這樣就能控制金兵了。

  「谷若揚,我瞧你是怕了吧?這才來挑撥我與金王的關係,我告訴你,這是沒用的,我這有五萬金兵,你在京城的禁衛軍加上柳城的守軍充其量也不過兩萬,其他的兵馬遠散四方,再說金國大王也另派兵在邊關牽制著,聲東擊西,聽軍情回報,他們是疲於奔命,總之遠水救不了近火,臨時你去哪裡討救兵?我這就殺得你措手不及,你這是大勢已去,皇位不保了。」谷勁風先聲奪人的說。

  谷若揚聽著,臉上仍然波瀾不興。「是嗎?」

  谷勁風見他都這時候了還如此從容不迫,不禁暗怒,自己想見的是他即將失去一切時的驚慌失措,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鎮定。

  尤其,他身旁還站著雲絳紫,皇位都要不保了,他居然還不忘將她拴在身邊,這一時又是滿腹的妒意。

  「谷若揚,殺了雲暮,你可痛快?」谷勁風當著阿紫的面,刻意高聲的問。

  谷若揚神色果然變得嚴峻了。

  他又道:「應該痛快吧,畢竟那不是你的種,殺了這眼中釘,才能叫你真正快意不是嗎?」

  阿紫聞言身子一晃,要不是谷若揚緊抱著,她幾乎跌落城下。

  見阿紫那搖搖欲墜的神色,谷若揚不禁怒目的瞪視谷勁風。「你給朕住嘴!」

  谷勁風看著大受刺激的雲絳紫,心中也是不捨,但他要打擊谷若揚,就必定傷到她,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都怪她當初不肯跟他走,若是她願意委身於他,至少他不會用這麼極端的方法去傷害她。「谷若揚,我當你多沉得住氣,原來這就火了,那我若再告訴你實話,你不是更火上加恨嗎?」谷勁風揚唇問。

  「實話?什麼實話?」谷明華訝然,立即反問。

  谷勁風越笑越陰險,「王爺別急,我這還有話問問他,這才要告訴他實話。」

  「你想問朕什麼?」谷若揚眸色變深。

  谷勁風狂肆的看著谷若揚,眼中有抹報復的快感。

  「我想問的是,你是不是恨極雲暮是我的孩子,恨我佔有過你的阿紫?」他知道對方的弱點是什麼,更曉得如何能將他傷得體無完膚。

  然而谷若揚還未有什麼反應,阿紫已是渾身戰慄,臉色蒼白了。

  「谷勁風,閉上你的狗嘴,休想污辱本王的女兒!」谷明華大怒。

  谷勁風不理谷明華的叫囂,只對著谷若揚繼續道:「你恨我吧?恨到殺了我的孩子洩憤,但其實當初我兩次救下雲暮,等的就是今天,讓你能親手殺了他!」

  「谷勁風,你喪心病狂,居然謀劃自己孩子的死期!」尤一東忍無可忍的怒斥。

  「尤公公,你說得好,殺自己孩子的人,可真是喪心病狂啊!」季汐山也插上話了。谷若揚蹙眉,「你們想說什麼不如就痛快的說出來,不用這樣拐彎抹角。」

  「你要咱們痛快的說是嗎?好,只要你聽了不後悔,我如你所願。告訴你,你不該殺雲暮,因為,你殺的是——」

  「不要說了!我不許你說出來!」阿紫打斷谷勁風的話,激動的道。

  谷勁風愕然瞧向她,「你……莫非你記起那一段了?」

  「對,我記起來了,我已經曉得所有的事了!」她怒視他。

  這幾日她陷入夢境之中醒不來,就是因為她想清楚記起當年的每個細節,每記起一次心劇痛一回,痛得不想再清醒過來面對現實——

  當年那一夜。

  谷若揚緊蹙著眉頭,俊眸半闔,臉魔上有著不正常的暗紅,額上沁著薄汗,苦苦呻吟,那神智已徹底迷亂。 

  他一味拉扯著身上的衣服,啞聲道:「好熱……」

  阿紫雖害怕,但也猜出是什麼狀況,被關在妓院的這兩日,還有一女也被一起關著,這女子同樣不肯賣身,被老鶴逼著吞下春藥,她見過這女子吃下春藥後的樣子,就像他一樣,渾身痛苦又燥熱,若想解除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與人合歡,且必須在一個時辰內合歡,若拖延了,必損身子,若藥下得重者,還有性命之憂。

  與她同關的那女子,被下了極重的藥量,仍強忍著不肯妥協,最後抓破自己身上的肌膚,七孔流血而亡。她曉得老鴇為什麼要讓她看這些,這是要讓她害怕,乖乖聽從安排,去服侍她指定的人。

  而此刻,她惶恐的瞧著床上那擰眉難耐的人……

  她不能讓若揚哥哥死去,主動貼上他異常滾熱的身子,馬上就感受到他的堅硬,她的臉又紅又熱。

  谷若揚渾渾噩噩地撫摸她,燥熱的手指不帶任何憐惜,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在還未做好心理準備時,猝然地,他進入了她,她整個人幾乎被撕裂,疼得瞪大了眼,大喊道:「若揚哥哥,好疼——」

  「你真恢復記憶了?」谷勁風一愣後,心裡反而升騰起一股切齒怒意。「你既然想起一切,便不想我說出來,阿紫,他殺了你的孩子,你不恨他嗎?還怕他自責痛苦嗎?你雲絳紫就這麼愛他?!好,你越是愛他,我就越要傷害他,谷若揚,你聽好——」

  「谷勁風,你住嘴!」阿紫被逼得大吼。

  他充耳不聞地繼續說:「你殺錯人了,你谷若揚殺的不是我的孩子,是你自己的親生骨肉,你殺了自己和阿紫的孩子!」他終於痛快的說出來了。

  阿紫亂箭攢心地看向谷若揚,就怕他承受不住。

  可他只是緊緊地盯著她,緊緊地盯著,一瞬也不瞬。

  「暮兒……真是我的孩子?」他問。

  她珠淚盈睫,嘴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哼,她不說,我來說仔細,當年在魯鎮時,羅宋嬌確實將阿紫獻給我,可我在廂房等不到人,才知她竟逃了,之後還發現羅宋嬌那愚蠢的女人,自作主張的在我酒裡下藥要為我助興,幸虧這下的藥量不大,我只須找個女人上床,稍解一下即無礙,只是阿紫跑了,我無可紆解,身子滾燙難受,走出廂房想隨便找個女人解決,卻意外闖入阿紫躲藏的那間倉房,當時我並不知她就是雲家遺孤,是羅宋嬌要獻給我享樂的女人,見到阿紫後,我不管不問,只想馬上逞欲解決身上的燥熱,就在這時候,你突然出現了。」他看向谷若揚,眼中有著未能得逞的飲恨。

  「是默娘帶朕過去的,朕阻止了你對阿紫做的事。」谷若揚沉聲介面,袖裡的手也已捏緊。

  「沒錯,那女人壞了我的事。那女人將你推進倉房後就走了,我一開始並不知是她將你帶來,乍見你出現還不及查看你的狀況,更不曉得你也中了春藥,一驚之下,我立即撇下阿紫先離開,等我回到廂房,又讓人去找來羅宋嬌,這才得知默娘做了什麼,想到既然你已神智不清,正是我殺你的好時機,於是我再趕回倉房想殺了你——

  「當我回去時,發現阿紫已獻出自己救了你,我趁機下手,阿紫為要救你挺身擋住我,頭部遭受重擊。我以為她死了,回頭再要殺你,你卻不知何時丟下這女人,自己跑了。」

  谷若揚對這些事毫無印象,估計當初他是下意識逃離危險,若是知道他心愛的女人也在倉房裡,他斷不可能捨下她自行離去。

  沒人曉得,他當時跌跌撞撞出了那倉房,廊上無人,他竟是又回到默娘那廂房,只是那會兒默娘也逃了,他獨自待在房中,沒多久尤一東便也尋來。

  「原來這就是皇上與娘娘當年發生那事的完整過程……」一旁的尤一東聽完不禁呢喃。

  「我追出倉房想去尋你,聽聞妓院裡有些吵雜的動靜,怕是來找你的人,我擔心身分曝光先行撤退。事後羅宋嬌告訴我,那差點被我強佔的女人便是阿紫,且她已失憶,為免打草驚蛇,我便放過了她,也讓季汐山不用再去殺她,免得反而讓慶王追查出什麼。

  「我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直到你讓我再去查阿紫藏子之事,我才知道阿紫那次之後居然為你生下了雲暮!」

  多年後再見到阿紫,他竟莫名為她動了心——或許也不全然是動心,而是當年未得到她的一種補償作用,他明明可以早谷若揚一步要了這女人,可是卻錯過了,阿紫於他而言,跟皇帝大位一樣,都是要從谷若揚手中奪過來的事物!

  「這麼說來,那時真正與阿紫在一起的是皇上不是你!」谷明華的表情不知是悲還是喜,簡直難以形容。「不對,當日在場的還有鴛鴦,她上殿時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她親眼目睹是你——」

  「鴛鴦也是季汐山的人,我得知季汐山沒先問過我就殺雲暮,為此斥了他一頓,而一開始我之所以讓鴛鴦說實話,是為了救孩子,之後再讓她說假話,是為了讓谷若揚殺孩子!而這一切就如我所謀劃的,成功將谷若揚玩弄在我的股掌之中。」說到這裡,谷勁風得意忘形地仰頭大笑起來。

  「皇上與暮兒真是父子……這……這還是不對,當眾滴血驗親的結果,那血明明不相融。」谷明華想想又道。

  這回谷勁風未說話,圖悟八里先得意道:「嘿嘿……這事就由我來說吧,以清油少許置於水中,滴血進去,雖是親子,血液亦不能相融。我本擔心這法子不靈會被識破,所幸還真管用了。」

  「連這也被做了手腳?可那盆水是尤一東親自盯著人端上來的,怎可能會出錯?」谷明華馬上說。

  圖悟八里嗤聲笑道:「尤公公是個糊塗蟲、蠢蛋,只記得盯著水,卻不知那盆子有問題,我們早要人在那盆子裡塗上一層油了。尤公公,你主子會錯殺自己兒子,一半是你這愚蠢的奴才害的!」圖悟八里看向尤一東,他之前受尤一東不少氣,這回是有意折辱回來。

  尤一東雖沒說話,但額頭上青筋隱隱,臉色極為難看。

  「谷若揚,那滴血驗親的結果是假的,人死不能復生,孩子的命回不來了,而你與阿紫也休想再和好如初,恭喜你,孩子跟女人你都失去了。」谷勁風朝谷若揚暢快淋漓的挖苦。

  自己撒下彌天大謊,設下這死亡之局,就是等著在陣前才告訴他真相,如此還能不令他崩潰嗎?!

  阿紫淚下交頤,同樣心碎的望向谷若揚,她恨他殺了暮兒,可她仍不願意看見他因錯殺而掉落地獄,她若能早一步想起所有的事,就能阻止這場悲劇了,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本來,她只想自己一個人帶著真相消失,離開他、離開這世間,好好去陪暮兒,誰知谷勁風偏偏不肯放過他,非要說出真相……她滿心蒼涼,眼中儘是戚然的淚水。

  「皇上……」谷明華也很緊張地連忙瞧向谷若揚,不知他會不會真如谷勁風所言被逼得失常了,畢竟錯殺自己的孩子,這是何等令人痛不欲生之事。

  眾人見谷若揚眼底冒著寒氣,但並未如預料般因此失控或發瘋。

  谷勁風深瞇起眼來,耐不住失望的刺激問道:「谷若揚,莫非你根本不愛阿紫,所以連殺了自己與她的兒子也能不驚不怒?」

  谷若揚仍是未動怒,緊接著嘴角甚至揚起一抹令人費解的笑來。「谷勁風,暮兒沒死。」他張口緩緩說。

  谷勁風聞言還沒反應過來,阿紫已攥住谷若揚的衣袖,激動的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原本死寂的心驟然狂跳起來。

  谷若揚充滿歉意的望著她,「還記得朕說有話要對你解釋嗎?朕要解釋的就是這個,朕從頭至尾就沒懷疑過暮兒不是朕的孩子,所以朕沒殺他,只是朕不得已又得演一場戲,讓你傷心一場了。」

  「你……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若暮兒沒死,那暮兒人呢?」她急切的問。

  「娘娘,您別急,皇上這是故意將計就計的將他們引出來,藉此一網打盡的。小主子正讓朱丹與李御醫伺候著,平安無事。」尤一東告訴她。

  她大喜,之前谷若揚假意要殺朱丹和李御醫,自己送他們出宮後,後來便未讓這兩人回宮,原來他將暮兒送去讓他們照顧了。

  「我的暮兒還活著……我的暮兒還活著……」她喜極而泣,不斷呢喃著。

  「若真是這樣就太好了!」谷明華也歡喜的哭出來了,「抱歉,朕這回把你們父女二人都瞞了,只因若不讓你們真的傷心、讓世人皆以為暮兒死了,谷勁風必然不信,為了不露破綻,朕只能狠下心見你們心痛,請你們原諒朕。」谷若揚對阿紫與谷明華說。

  「不……不可能,圖悟八里,你不是親眼見到雲暮被吊死嗎?」谷勁風驚愕至極,臉紅筋脹的問向圖悟八里。

  「我確實親眼到刑場觀刑,也目睹孩子被吊死……」圖悟八里不通道。

  「圖悟八里大人是個糊塗蟲、蠢蛋,只記得到刑場觀看,卻不知在行刑前套上那塊黑布後,小主子就被掉包了,死的是個死刑犯,體型與小主子相近的侏儒,谷勁風這回會上當受騙,一半是你這豬一樣的盟友害的。」尤一東不客氣的用剛才他折辱自己的話羞辱回去。

  圖悟八里目瞪口呆,一句話也反駁不回去。

  「谷若揚,你怎會識破我的計劃,為何沒有上當殺了雲暮?」谷勁風不可置信的問。

  谷若揚笑紋涼薄。「那鴛鴦自第一回你將她帶來證明暮兒是朕的孩子後,朕就派人跟蹤她了,得知她私下去見過你幾回,如此,她後來說的話朕還會信嗎?朕此番已殺了她!幾日前你讓圖悟八裡帶著你的信上殿,說出孩子不是朕的而是你的時,朕就猜到你的盤算了,你想朕殺了暮兒,失去阿紫心神大傷,然後你再領著金兵出現,告訴朕錯殺親骨肉之事,好見朕悔不當初,陣前崩潰,哼,你這如意算盤打錯了,殿上當眾滴血驗親之前,朕已吩咐尤一東放手讓你們去糊弄,是你們讓朕成功玩弄在股掌中!」

  「你、你——」谷勁風怒火沸騰,一口血瘀胸口。

  「少主,您不用怒,是他不知死活,即便他已知道咱們的計謀,可又如何,咱們大軍已包圍柳城,這麼短的時間內散在各地的西朝兵馬也趕不及來救駕,這會兒只要城破,這天下就是咱們的了。」季汐山大聲道。

  谷勁風馬上精神大振。「沒錯,我還有五萬金兵!谷若揚,你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這麼快領著大軍攻城吧?!」

  可谷若揚態度不僅可說從容不迫,那笑容還可說冷到骨子裡去了。

  「那夜你綁走阿紫與暮兒時,朕見圖悟八里出現便猜出你的謀劃了,金兵的一舉一動都在朕的掌握中,你自以為威脅了朕,其實是朕困住了你們!尤一東,讓人放出信號,要李永現身。」

  他話一落,尤一東立即揮手,讓人朝空中射出一箭飛煙,須臾後,四周金鼓雷鳴,蹄聲響徹,塵煙滾滾,竟是長駐邊關的李永將軍帶著超過十萬大軍來救駕了!

  谷勁風大驚失色,本來是他們圍困柳城,如今反倒讓李永的援軍從後頭殺上來,此時他們既進不了柳城,又不敵李永的大軍,金軍寡不敵眾,必定會被打得潰不成軍。

  就連季汐山也是驚恐萬分,慌了手腳,明明是他們勝券在握,怎麼轉瞬間豬羊變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圖悟八里嚇得驚慌失措、魂飛魄散。

  谷勁風瞧著金兵被李永的兵馬殺得片甲不留,不禁也傻了。

  「谷勁風,你敢讓我金兵全軍覆沒,我先殺了你,否則無法向大王交代!」圖悟八里心驚膽顫的掐住谷勁風的脖子怒道,可下一瞬他的腰腹竟沒入了一把刀,谷勁風反倒先殺了他!

  季汐山見狀愕然,信心整個塌掉一半。「少主,你怎能這時候殺他?」當著金兵的面殺他們的主帥,金兵哪肯再聽他們的,少主這是瘋了嗎?!

  「殺了就殺了,反正他該死,他沒看清那死的不是雲暮,尤一東說得沒錯,他是蠢蛋,是豬一樣的盟友!」

  季汐山發覺谷勁風眼神狂躁,隱隱有發狂之象,不禁心驚起來。

  「少主……您冷靜……」他忍住驚慌的安撫。

  谷勁風冷靜不了,刀在圖悟八里的體內殘忍的扭動幾下,那圚悟八里痛苦的瞪大了死魚眼,掙扎了幾下才倒下。

  「圖悟八里是沒用的東西,帶來的金兵全是廢物,連李永都對付不了,死有餘辜!」谷勁風大罵。

  季汐山不寒而慄,這時圍在他們四周的金兵已有人發現圖悟八里被殺了,這消息很快在金兵間傳開,金人反過來要殺谷勁風和季汐山了!

  季汐山驚慌要逃,可谷勁風真是瘋了,居然朝要逃命的季汐山後背刺下去。

  季汐山難以置信的扭頭看他,「你……連我也殺?!」

  谷勁風早已心狂意亂,「反正大勢已去,留你何用?」

  「你……我為你出生入死,搞到家破人亡,你卻殺我?我看錯你了,你跟你父王一樣,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跟隨你們父子!」季汐山怒吼。

  「我這是幫你解脫,你何必抱怨……」他再殺季汐山一刀,季汐山倒下前仍死不瞑目的瞪大了雙眼,追悔莫及。

  「反正大勢已去,與其過著亡命天涯的日子,不如死了吧,你說是不是……」他失神的看著季汐山的身體,完全沒去在意金兵已砍上來,他腹背皆中刀。

  他恣意狂笑,見人就砍,但他一人哪裡抵抗得了眾多憤怒要為圖悟八里報仇的金兵,很快的,他被砍得滿身是血,就在即將倒下前,李永領著一小隊人親自趕到,制住金兵,救下了他。

  情況已控制住,金兵全教李永兵馬制住,安全無虞,谷若揚帶著阿紫等人走出城門。

  李永上前相迎,跪行大禮,「臣李永叩見皇——」

  「大將軍趕來救駕,一路辛苦了,不用多禮。」谷若揚虛扶讓他免禮,難為了李永,一接到他的命令,便披星戴月的帶著軍隊趕來馳援,這路途遙遠,時間緊迫,虧他能完成御令,不愧是他西朝第一名將。

  谷勁風見到谷若揚與阿紫站在面前,不住悲憤的搖頭,「我輸了嗎……就這麼輸了?」

  「輸了,你徹底輸了。」谷若揚沉肅的道。

  谷勁風怨入骨髓的看著他。「這世間當真不公平,你自小是太子,過著眾人吹捧、一呼百諾的日子,可我卻被父王丟棄,在金國嘗盡人情冷暖、受盡嘲笑污辱……為什麼你能擁有天下,還能得到所愛,我則什麼都沒有……本想看你魚驚鳥散一無所有的,可到頭來……哈哈哈……到頭來什麼都沒有的人還是我!」他滿頭滿臉的血,那狂悖無道的樣子宛如鬼魅附身,令人望去驚悚。

  谷若揚目光沉沉,可惜的看著他。這人確實是個人才,否則自己當初不會重用他,如今見他言狂意妄,心志扭曲到只剩下仇恨,最後更因仇恨而被逼瘋,自己實在替他感到惋惜。

  阿紫望著當初那翩翩才俊,如今卻完全走樣的人,若他永遠是萬宗離該多好,能繼續做正直清廉的西朝御史,為西朝的朝政努力,那麼即便有朝一日眾人得知他的真實身分,相信若揚哥哥也不會殺他這個堂弟的,奈何……唉,她眼中浮出一眶淚水,臉上儘是悲傷。

  「阿紫……莫非你早看出我有此下場,所以死活不肯跟我?」谷勁風抱恨終天的問她。

  「對不起,我從來心裡就只有若揚哥哥,沒有你。」她告訴他。

  「沒有嗎?一點都不曾有嗎?你可知也許我對所有人都是狠的,唯獨對你……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動情的女人,可你竟一點也不愛我……你比我還狠!」他心中充滿滄桑與凄涼。

  「抱歉……我接受不起你的一廂情願……」

  「你接受不起我,卻接受得了他,甚至——」

  「住手!」李永忽然喝了一聲。

  眾人驚見那倒下的季汐山竟起身一刀刺進谷勁風身子裡。

  「谷勁風,你要做痴情種何必找我陪葬,我季汐山做鬼也不放過你!」他嘶聲大吼。

  谷勁風本就傷得極重,一嘔,吐出一口血來,緩緩地跌落倒地,半晌後,氣絕,而那季汐山原就是強撐起最後一口氣刺他那一刀的,這會兒見他死了,仰頭想大笑,但嘴才張,還沒發出聲音,人已斷氣。

  阿紫見這兩人的死狀十分駭人,把臉埋進谷若揚懷中,不敢再看。

  谷若揚嘆氣,示意李永收拾殘局後,帶著阿紫回城裡去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0 12:01 AM 編輯

【尾聲】   從此後宮無嬪妃

  湛藍天空下,阿紫一身西朝皇后鳳袍,牽著兒子的手,步上太和殿。

  雲暮已認祖歸宗,並且讓谷若揚賜了新名——谷靖。

  今日除了立后還同時冊封太子,此刻谷若揚等在殿前,見妻兒一步步的走向自己。

  在萬眾矚目下,阿紫接過皇后鳳印,終於成為西朝的皇后,谷靖亦接下屬於太子的印信,正式成為西朝的儲君。

  這至尊至貴的一家三口,站在太和殿的最高處,受百官膜拜,聽他們齊聲高喊萬歲。

  大典過後,一家三口去到慈鳳宮見太后,谷明華也在。

  太后一見到穿著明黃衣衫,綉著山水祥雲太子裝束的谷靖,馬上激動的站起來,奔過去抱住孩子。

  「哀家的小孫子!」連眼淚都掉下來了。

  而這也不能怪她情不自禁,心情激揚,之前被兒子囑附不能讓人知曉靖兒是自己的親孫子,這可教她忍得辛苦,後來又以為被騙了,孩子是谷勁風的,氣得她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幾番折騰,才知原來又是兒子的誘敵之策,但這乍驚乍喜的實在令她吃不消了,此刻抱緊了孫子,這才感到真實。

  「皇祖母為何哭了,是不高興靖兒做太子嗎?」谷靖問。他改名後適應良好,非常喜歡谷靖這個名字,因為聽父皇說,靖,有平定的意思,父皇歡喜他的出現,能靖匡四方,所以這是個好名字!

  太后一聽,連忙搖手,那動作又慌又亂。「靖兒聰穎,將來定是個好皇帝,哀家哭是因為總算可以名正言順、正大光明的抱著你了,哀家這是高興的哭!」

  「原來是喜極而泣啊!」谷靖聽了露齒笑。

  「欸。」坦白說,太后心裡十分忐忑,她曾趕他離宮,又曾當殿說要殺他,擔心他不原諒自己,從此與她有隔閡。

  他彷彿曉得皇祖母緊張什麼,伸手替她抹淚,說:「欸,皇祖母別哭,母后說,皇祖母之前不知靖兒是您的孫子,所以為難過靖兒,這會兒心裡懊悔難過,要靖兒別生皇祖母的氣,還要靖兒好好孝順您。靖兒聽明白了,以後會好好侍奉皇祖母的。」

  這話令太后聽了驚喜交加。「靖兒真是哀家的好孫子,嗚嗚……」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了。

  一旁的谷明華從年輕時就識得太后,從沒見過她這麼失態過,不禁好笑道:「太后別哭了,這再哭下去妝都要花了,不好看。」

  在場的人也只有他敢這麼消遣她了。

  她瞪了他一眼,這才擦去眼淚,但一手還是抱著谷靖不放,當真疼進心坎,捨不得放手。「慶王有什麼資格取笑哀家,你這幾年可是天天抱著哀家的金孫疼,可憐哀家不知情,盼了多年才終於抱到孫子,你若是哀家,興許此刻哭得比哀家還難看。」

  他被說得無語,這話倒也沒說錯,自己若是太后,難保不會一樣抱著靖兒哭得淅瀝嘩啦,自己這又有什麼資格笑她?於是立刻抱拳道歉說:「臣這老骨頭不會說話,還請太后見諒。」

  「慶王大不了哀家幾歲,說是老骨頭,不連哀家也說上了,這哀家可不依。」她冷言道。

  似真惹火太后了,他面上有幾分尷尬。「這……」不由得看向谷若揚,讓他調解調解。

  谷若揚抿笑,母后這表現分明就是嫉妒這些年皇叔獨佔她的寶貝孫子,這是吃味到極點了。

  「母后,皇叔是無心之言,您就饒過他吧!」他笑言道。

  太后哼聲道:「你這不孝兒,這會兒他既是你的親叔叔,又是國丈,身分多重,你就向著他了?」她連兒子也罵。

  「兒子這只是——」

  「別說了,你連哀家也騙,害得哀家差點連靖兒也殺了,這筆帳哀家還沒來跟你算!」這下開始算總帳了。

  谷若揚頓時乖乖閉嘴,只是看來受母后一頓罵還是少不了的。

  谷明華面帶歉意的看向自己的女婿,怪自己一句話開罪太后,反倒連累女婿也受訓。

  翁婿倆都拿太后沒辦法,阿紫看著這狀況也無可奈何。

  「皇祖母,別找父皇算帳,也別與慶爺爺鬧彆扭了,這傷了和氣不好,咱們一家人還是和和樂樂的好。」谷靖抱著太后的頸子,奶聲奶氣的說。

  這可讓太后一顆心都酥綿了,什麼也顧不上。「好好好,靖兒說得是,咱們一家人不計較,哀家不計較!」她笑得闓不攏嘴。

  谷若揚與阿紫相視一眼,瞧這將來恐怕只有靖兒能治得了母后。

  正覺得好笑,見慶王不甘寂寞也湊上前去,想把靖兒從太后身上哄下來,輪自己抱抱。

  太后當然不肯,將慶王踢回座位,獨佔孫子後,終於瞧向阿紫,這眼中滿是歉疚與感激。「阿紫,之前讓你吃苦了,也謝謝你替哀家生下這麼聰穎的孫子,哀家會讓皇上好好補償你的。」

  阿紫朝身旁的丈夫看去,眼底泛著細細的漣漪。「阿紫擁有若揚哥哥全部的愛,這已是最大的恩寵了,哪還需要補償什麼。」

  太后聽了輕嘆。「也是,如今這後宮裡哪還有別人,不就你而已,這要是過去哀家定是不容許的,但哀家見你夫妻情深,眼裡都容不下別人,這也就不強迫了,免得枉做了壞人,讓你二人怨恨。」

  「兒子與阿紫多謝母后成全。」谷若揚馬上笑著說,他本來還擔心後宮無嬪妃,母后日後會為難,此刻聽她這麼說,不禁鬆了口氣,不用再擔心該如何說服母后了。

  「得了,你父皇若能像你一樣專情,一生只愛哀家一個,那哀家也能像阿紫一樣歡喜的,可惜他一生女人不少,唯獨哀家為他生下兒子,這才能坐穩皇后之位,直至如今的太后之尊,哀家這一生也算是母憑子貴了。罷了,你二人能恩愛到老最好,哀家不管了,以後就只專心關心靖兒——這天色也不早了,哀家要留靖兒晚膳,你們全都退了吧!」這說著說著就趕人了,言下之意有了孫子,兒子媳婦都不重要。

  谷若揚與阿紫兒子被占,也不敢討,摸著鼻子要出去了,偏那慶王不肯走。

  「太后,這天色快黑了,臣這時候回去也錯過晚膳了,不如就留下來和太后與靖兒一起用膳吧?」他為了與孫子多說些話,這臉皮厚到連太后的飯也敢蹭。

  太后瞪他一眼,「你這老東西,晚回去你慶王府的廚子敢不做飯給你吃嗎?哀家的慈鳳宮不留你,還是滾回去吧!」

  「太后這也太無情,好歹臣是您的小叔子,嫂嫂對小叔子能這樣對待嗎?再說……靖兒喜歡吃什麼,臣最清楚了,留下來能細細跟太后講講……」

  谷若揚與阿紫聽到這裡,對視而笑,已有心理準備,兩人將來有得爭孫了。

  谷若揚摟著阿紫走出慈鳳宮,此時外頭已見燦爛的夕陽,她倚在他的懷裡,輕輕蹭了蹭,「這以後兩位老人家不會因為爭靖兒而鬧到翻臉吧?」她有點擔心的問。

  「這很難說。」

  「你也這麼認為,那怎麼才好?」

  谷若揚微微睇著她,眸光閃爍,嘴角笑得有些陰險。「這事也是有辦法解決的。」

  「怎麼解決?」

  「你知道的。」他眼中浮著笑意,嗓音低沉如水。

  「我知道?我如何會知道?」她微愣。

  他的手扣著她的,與她十指交纏,同時輕揉摩挲著,這下,她哪裡不明白他的意思?!心撲通撲通地跳起來,手一用力,想要將他甩開,可剛一使上勁,就被他壓進懷裡,半分也動彈不得。

  「阿紫啊,咱們儘快再生個皇子或公主,保管兩人不用搶,一人一個剛剛好……」他在她耳邊低語,那吹在她耳廓上的氣息,酥麻得令她渾身一顫。

  她面紅耳赤,臉龐發燙了。「可是……夕陽剛落……尚未晚膳……」在他蹂躪人的目光中,她用小得像蚊蚋的聲音說。

  「晚膳?這不正好,咱們在床上用了……」他抱起她,快步往承乾殿去了。

  這一路趕得急,尤一東還得清道,讓宮人們快閃避開,主子要辦「人命關天」的大事,耽誤不得、耽誤不得啊!

  這對主僕太誇張了,阿紫簡直無地自容,索性將臉埋進他胸口,一路上都不敢見人。 



【番外:不是冤家不聚頭】

  京城知禮街上的一處豆腐攤前,今日意外來了幾位衣飾精貴的人物。

  這幾人往這攤上一坐,立即讓這簡陋的攤子變得金光閃亮起來。

  月兒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攤子能有這群人光臨,那可不是蓬蓽生輝可形容的,她勤快仔細的為這群人各送上一碗碗熱呼呼的豆腐腦,能讓這群貴客喝上自家的豆腐腦,那是三生有幸呢。

  「月兒家的豆腐腦是全京城最好喝的若揚哥哥,嚐嚐。」阿紫笑著讓谷若揚嚐鮮,扭頭又對唐元寧夫妻道:「元寧哥哥、明雪,你們也試試,很好喝的。雁萍,你說是不是?」

  谷雁萍點頭附和,「沒錯沒錯,阿紫嫂嫂未進宮前,咱們經常一起來,這裡的豆腐腦的確是一絕,相公也別忘了多喝一碗。」她不忘招呼自己駙馬多嚐。

  今日這攤上來了三對夫妻,帝后就不說了,另外兩對分別是唐元寧和陸明雪以及陸明雲與谷雁萍。

  「駙馬,咱們吃完這碗豆腐腦再去前面的巷子口喝紅豆湯吧,那家的紅豆湯也是出名的好喝,既然出來了,一定不要錯過。」谷雁萍對陸明雲說,未出嫁前她就經常偷溜出宮,對這京城街上十分熟悉,哪裡有好吃的她一清二楚。

  陸明雲為難的搖了頭,「這紅豆湯今日我恐怕不能喝了。」

  「為什麼?」谷雁萍的臉馬上垮了。

  陸明雲見嬌妻如此,不禁莞爾。「今日兵部事情不少,本是走不開身的,可你硬拉著我,只得出來一趟,待會兒還得趕回去將未完成的工作做完。」他解釋道。

  「你都做到兵部尚書了,還是凡事親力親為,皇兄,您這是虐待雁萍的駙馬了,讓他每天沒日沒夜的處理政務,害得雁萍三天兩頭見不到駙馬,您這是故意要讓雁萍守活寡嗎?」她馬上向谷若揚抱怨。

  谷若揚挑挑眉,還沒說話呢,陸明雲已教訓起妻子來——

  「皇上面前,不得胡說,這成何體統?!」

  向來驕氣的谷雁萍,讓自家駙馬一罵,竟是半點氣也不敢吭,乖乖低下頭了。「皇……皇兄,雁萍說話沒分寸,您別見怪了。」

  她這還道歉了,陸明雪見了忍不住笑出聲來。「長公主真教我哥給克得死死的。哥,人在外頭,你好歹也給長公主一點面子吧!」

  「公務上的事哪容她等閒視之,尤其皇上面前,還是要有君臣之禮,不得踰越。」陸明雲一板一眼的說。

  這讓想替大嫂說說話的陸明雪也沒轍了。

  谷若揚倒是笑了。「罷了,咱們在座的都是至親,家裡人說話不用顧忌太多。雁萍,皇兄可沒虐待你的駙馬,真正虐人的是金國,圖悟八里死在西朝,金王藉著這理由天天來挑釁,李永成天與金兵周旋,兵馬要人,軍糧要錢,身為兵部尚書的明雲當然得跟著忙碌,不過,朕預計明雲再忙個幾日就能輕鬆了,李永有把握能給金兵一個大教訓,教他們短期內不敢再犯西朝,到時候朕就將駙馬還你,別再說朕讓你守活寡了,這話讓母后聽了又來數落朕的不是了。」

  谷雁萍這才笑開懷,「還是皇兄好,對雁萍最是寬容。」

  「知道就好。」谷若揚還是很寵妹妹的。

  幾人說著話,天空下起細雪來了,他們是露天吃豆腐腦的,這一下雪,尤一東忙著讓一群人過來給他們打傘。

  「皇上,天又冷了些,您的手套。」尤一東見天冷,連忙呈上手套來。

  谷雁萍一見那手套,皺了眉道:「這尚服局怎麼手藝是越來越差了,居然能將皮手套縫成這副熊德性,這還敢呈給皇兄……皇兄,怎麼這不成樣的東西你也願意用,您近來的眼光是不是變了……」

  阿紫聽見這話,臉悄悄的紅了,還瞪了尤一東一眼,怪他怎麼將這副手套帶出來了,這不是丟人現眼嗎?

  尤一東瞧見她的眼神,倒也看懂了皇后娘娘的怪罪之意,他頓時一臉的無辜,這可是皇上特別囑咐讓他帶出來的,他能不帶嗎?

  「這是阿紫做的,不是尚服局做的,朕答應阿紫要戴上。」谷若揚淡淡的說。

  谷雁萍瞠目結舌,「這是阿紫嫂嫂做的?」

  「可不是。」谷若揚說。

  阿紫直想找地洞鑽進去。「您就不能不提嗎?」她對谷若揚抱怨道。

  「幹麼不提,朕說過,再醜也不會嫌棄,會戴上的。」

  「您——唉!」

  阿紫覺得簡直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父王雖是管織造的,可自己卻對針線活一竅不通,此事一直是她不可告人的痛處,自卑得很。

  話說某日,自己見了元寧哥哥手上戴著陸明雪為他做的手套,她見了羨慕,與若揚哥哥在床上溫存過後,突發奇想,說什麼也要替他做副手套,還讓他一定得戴上。

  他素來知道她的手藝的,當她提出這要求時,是有些訝異,但還是沒說什麼,爽快地就點頭。

  後來自己真做了手套,但瞧了成果,本來是沒勇氣送出去的,可過一陣子他真來討要,她硬著頭皮還是送了,只是,他在宮裡沒人瞧見時戴戴就好,這出了宮,還有旁人在呢,他就不能別替她丟臉了嗎?

  偏他覺得無所謂,還當著大家的面,慢條斯理的將那醜得無話可說的手套戴上去,她揉著眉心,最不敢見的是元寧哥哥與明雪,這兩人可是織造高手,見了她的手藝,不笑破肚皮了?尤其是明雪,想她給元寧哥哥做的手套多漂亮,而自己的……她臉都熱燙到快要著火了。

  「皇后娘娘的手藝其實進步很多了,皇上這手套可比元寧幾年前收到的腰墜好多了,當年的那腰墜脫線不說,裡頭的棉絮還露了出來,瞧皇上這手套,至少縫線整齊,沒漏了哪個地方沒縫到。」唐元寧說。

  這算安慰嗎?好像讓她更抬不起頭來吧?

  「原來阿紫還給你縫過腰墜?」

  谷若揚表情笑笑,瞧似溫和,可阿紫已聽出某人又醋了。這下慘了,回宮後該不會也要她給他縫個腰墜吧?

  這……她不想再丟人現眼了呀!

  正當她暗自焦急之際,忽然聽見對面賣酸梅的攤子傳出吵鬧聲,阿紫抬頭望去,竟見到秦芬兒擰著李強的耳朵走出來。

  「別以為你是安樂伯的孫子就能欺負良民,告訴你,下次若敢再讓我撞見你調戲人家姑娘,瞧我敢不敢把你的耳朵割下來!」秦芬兒潑辣的說。

  那李強嚇得渾身顫抖,唯唯諾諾的也不敢反抗。

  「好好好……我下次不敢了……」阿紫瞧得愕然,「這怎麼回事?」

  「是啊,那不是秦嬪嗎?她怎麼變得這麼凶?」谷雁萍也很是驚訝。

  月兒走過來,掩笑道:「那李強不敢上我這豆腐攤來鬧後,瞧上對面賣酸梅家的三女兒,三天兩頭去找麻煩,那秦姊兒得知後,修理了李強幾次,李強一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驚慌失措,今日八成是又讓秦姊兒給逮了,他慘了,秦姊兒不會對他客氣的。」

  秦芬兒出宮後,便化名秦姊兒在這條街上開飯館,她挺有生意頭腦,自己廚藝雖普通,但請的廚子都有好手藝,飯館平日生意不錯,阿紫之前就得知她隱去嬪妃的身分在此開飯館,本就打算得空來瞧瞧的,不想今日倒遇上了。

  「原來如此。」阿紫訝異秦芬兒槓上李強。

  接著見李強在秦芬兒的責罵下竟是乖得跟狗似的,只差沒跪下了,秦芬兒不再是皇帝嬪妃,只是個普通生意人,那秦孝越至今仍以為女兒死了,對前途無望,早告老還鄉去了,而這李強好歹也是安樂伯的孫子,身分高過秦芬兒許多,居然甘願讓她當街斥罵,這場面也著實好笑。

  「皇后娘娘,您要不要給個恩典,賜婚兩人算了,我瞧這也是一對冤家呢!」陸明雪語帶趣味的湊上來說道。

  阿紫認真地瞧著眼前秦芬兒與李強的互動,嘖嘖起來。「我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明雪,你說,這兩人真能是一對?」

  「能!秦芬兒出宮後,一時也不容易找到合意的郎君,而這安樂伯就這麼一個孫子,家世算是上選,至於這李強,也算一表人才,唯一缺點就是好色,但我瞧秦芬兒是治得了他的。」

  「可她當初心儀的是若揚哥哥……」阿紫眼睛不住地瞟向某人,某人卻面無表情,一副事不關己。

  陸明雪微笑道:「那就再觀察一段時間,有時候感情是相處出來的,那時她眼裡只見到皇上,自然想著伺候皇上一輩子,但出宮後環境不同了,接觸的人也不再相同,想法也許就會改變了。」

  「沒錯,瞧那秦嬪出宮後,連性子都變了,以前在宮裡時溫順得很,哪裡見到一絲脾氣,這會兒都能當街擰男人的耳朵了。」谷雁萍也笑說。

  「是啊、是啊,你們的話都有道理。」阿紫點頭。

  「所以,咱們拭目以待吧!」陸明雪道。

  「嗯嗯,若兩人真有緣,若揚哥哥,您必得幫他們賜婚才行——」

  「你不是皇后嗎?由你作主賜婚不也一樣,何必要朕出面?」谷若揚這撇得真乾淨。

  她不滿的睨了他一眼。「好吧,到時候就由我來賜婚!」這男人對自己以外的女人漠不關心的程度有時挺令人髮指的,但又讓自己忍不住高興,徹底滿足了自己獨大、獨寵、獨佔的虛榮心。

  瞧在他寵她的份上,自己就不與他計較了,秦芬兒的事就交由自己全權作主。

  秦芬兒揪著李強離去後,這三對夫妻也愉快的喝完豆腐腦,陸明雲因公務纏身得先走,谷雁萍當然跟著回去,剩下的兩對夫妻一起去看了齣京城近來流行的皮偶戲後,這才各自散了。入夜前,谷若揚帶著阿紫回宮,在路上,阿紫附耳對他說了件事,他一雙烏黑的眼睛瞬時喜悅綻亮。

  「什麼時候知道的?」他喜問道。

  「昨日知曉的。」

  「那怎麼到現在才說?」他臉又沉了。

  她睞他一眼,「我怕說了你今日不讓我出宮了。」

  「你!」他氣結,扭頭大喊,「尤一東,讓馬車駛慢些,別動到阿紫的胎氣了,還有先派人回去,讓御醫到承乾殿候著,朕要他們再給阿紫仔細檢查一遍——」

  尤一東大喜,又要有小主子降世了,這宮裡會越來越熱鬧嘍!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11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10 12:08 AM 編輯

【咱們相聚書展見 淺草茉莉】

  還記得2015年出版的《萬金官奴》嗎?

  嘿嘿,在這本書裡淺草埋了一個坑,相信很多人都看出來了,也猜出我會寫那個坑,而2016年的台北國際書展就是一個最佳解坑時機,因此,我完成了《閨秀不想嫁》!

  沒錯,這本書就是寫西朝皇帝谷若揚與郡主阿紫的故事。

  不過,在寫這個故事時,淺草可不是太順利,本以為男女主角的身分與背景都已在《萬金官奴》中設定完成,接下來只要順著發展兩人的感情就好,哪知淺草寫著寫著,內心生出了許多的糾結,對阿紫躲避谷若揚的理由,怎麼寫怎麼不如意,改了又改,修了又修,斟酌再斟酌,變了又再變,這才出現最後各位看到的版本。

  說了完成《閨秀不想嫁》的波折後(事實上有說跟沒說一樣),該恭賀新月第九年參加台北國際書展,淺草發現,每年新月出場時,場子總是最大、最熱鬧,櫃位上永遠擠滿人潮,這表示新月辦得用心,書寶寶受歡迎,身為新月的一分子,淺草感到與有榮焉,只可惜今年的動漫展新月沒有參展,相信不少朋友為之失望,聽說是因動漫展展期在過年期間,編編們辛苦一年,徐姊想讓大家可以返鄉跟家人團聚,所以啊,大夥兒是不是更要到國際書展展場來相聚?!

  總之,台北國際書展對喜歡閱讀的朋友而言都是大事,更是盛事,讓我們一起共襄盛舉吧!

  喔耶,台北國際書展,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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