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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財妻嫁臨【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39 PM     標題: 寄秋 - 財妻嫁臨【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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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妳丈夫死了,朝廷給了撫恤金二十兩。」
YES!脫離這個極品家族的機會來了,衝著婆母的貪財性子,
就不信會選她這個只會浪費口糧的窮酸媳婦而不是白花花的銀子,
她挾銀要求成為下堂婦,還幫出生六個月的女兒爭取到斷親書,
母女倆一路北上,人家逃饑荒的百姓是往京城去,她偏向大山行,
她前世可是消防隊女隊長,會救火還會捕蜂捉蛇,功德做很夠,
一朝穿越了靠這些野外求生賣山產的本事,賺得一家吃很飽沒問題──
沒錯,她現在一家四口人,路上撿了人家不要的孩子,
反正養一個包子是養,養三個包子也是養,
不過她可沒增加人口的打算,那現在這個說是她孩子爹的男人是誰?
哼,丈夫她沒有,前夫倒是有一個,他要承認就是那個護不住妻兒的渣男嗎?
但好像是她誤會他了,他是對人好可不傻,爹娘兄弟再欺負人他就放生他們,
他癡心專情認定娘子是原來的好,就算當了官,有女人投懷送抱也當沒看到,
好吧,看在他對外劈柴打獵的活計很能幹,對內收服孩子有一套,
她願意再跟他過過看,堅決不認其實是他精壯的身材讓人想吃肉了……

【出版日期】 2018年1月17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44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44 PM



【作者簡介】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閒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蚌性︰天不怕,地不怕。

  班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

  (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分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序言 無條件站在老婆這一邊】

  電視娛樂新聞爆發夫妻離婚、婆媳大戰、毒姑之亂,前陣子水星逆行期間,我家也小小跟上流行,弟妹和我媽吵架,兒子護妻,我們當女兒的幫媽媽,原本的小事因為溝通不良被放大、被誤解,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實在難以概括其中的心酸煎熬。

  弟妹性子梗直,說話做事不夠圓融,媽媽內心小劇場大開,自以為媳婦理所當然要懂做媳婦的眉角,婆媳倆都有錯,也都沒錯;看到兒子幫老婆講話,做媽的委屈,看到大小姑忙著維護媽媽,做老婆的也心寒,最後弟弟無奈地跟我說︰「媽跟我老婆個性其實很像,都不會講話、不會聽話,我也不知該怎麼辦。」話一說完頓時我們也找到問題癥結點了,商量出一條溝通之道,我們家的家庭危機安全過關。

  期間,媽媽埋怨自己不會教兒子,我跟媽媽說︰「你教的這個兒子超棒的,超挺老婆,我好羨慕弟妹,希望我以後也能嫁一個無條件站在老婆這一邊的老公。」我媽嘆一口氣,年輕時也受過婆媳大戰之苦的她,很能理解認同這個心願。

  在看寄秋新作《財妻嫁臨》時,男主角蕭景峰家裡無良的極品家人,簡直是開了我的眼界,對蕭景峰百般利用,也是蕭景峰顧念著家和萬事興兼人太好,不跟他們計較,他也希望他對他們的好,能讓他們善待他新娶的妻子,誰叫他沒多久就得上戰場,將來生死不知,但他的家人讓他失望了,對他娘子不好就算了,還盤算著想賣掉他剛出生的女兒!

  女主角一穿越來就面對這樣的困境,已變成李景兒的她當然要自立自強,利用婆母貪財的性子,換得自己和女兒的一條生路,斷絕和這家人的關係;她的思考也很另類,不往大城市求發展,而是往大山裡鑽,只因她上一輩子是消防員,除了會救火,捕蜂抓蛇沒問題,到山裡處處都是寶,抓蛇賣蛇,採藥賣藥,山菜野果傻麃子吃都吃不完。

  事實上她把日子過得很好,後來再與蕭景峰重逢,這憨厚的男人雖然抵死不認自己被下堂,但沒用,他想追回愛妻可是費了他好一番功夫,被蜂追、劈柴火當練身體,哄孩子、斬桃花是表真心,真正打動李景兒的是,蕭景峰再也不受那些極品家人的情緒勒索,從此娘子最大、自己的小家第一。

  小說中教我們很棒的一件事是︰有愛,難題都能化解,蕭景峰和李景兒相愛,他們終究解決所有難題,幸福相守,而只想利用他們的無良家人,下場雖稱不上淒慘,不過蕭景峰一家的富貴,他們是一點都沾不到手了。現實中也是這樣,有愛,便永遠都會是家人,吵了架,還是能和好,一起吃頓團圓飯。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47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3:25 PM 編輯

第一章 寧當棄婦

  熱。

  天氣異常的炎熱。

  連著三年,天熱少雨,南方稻田裡離水源較遠的田地嚴重缺水,地面出現龜裂,糧食連年歉收。

  糧食短缺並非景國獨有,鄰近大小幾國也遭逢近一甲子來的慘重災情,餓死的百姓無可計數。

  因為爭糧、爭豐饒土地,烽火連三月,本就有的狼子野心再也藏不住,於是戰爭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這是百姓不樂見的,誰不想安居樂業,平平順順的活到含飴弄孫的年紀,最後壽終正寢,笑著死在床上。

  可是人的野心是無法填滿的,想要的東西太多,明明百姓已難為到無隔日之米了,反而成就了上位者的機會,時局越亂越興兵作亂,想在亂世中討些對己有利的好處。

  閩江縣裡的芙蓉鎮,鎮外二十裡處有座人口不多、水源豐沛的村子,名為臥龍卻不見地傑人靈,專出心狠無情的村民。

  不到百戶人家的小村子約住了三、四百人,村裡的里正姓蕭,與本家族長為隔房兄弟,年紀也有四、五十歲了,在村裡頗有聲望,小共都喊他一聲蕭爺爺或里正伯伯。

  臥龍村蕭姓是大姓,有一半村民姓蕭,攀親帶戚的,或多或少都有點親戚關係,或是姻親。

  村子東邊有間少見的磚屋,剛蓋好不到半年,屋主蕭老頭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九,不會取名字的鄉下莊稼人便將他取名為蕭九,同輩的喊他小九,小輩們叫九叔、九爺爺的胡喊一通。

  不過大家通常喊他蕭老頭居多,因為長年在田裡日曬雨淋,他皮膚粗糙,一身黝黑,顯老。

  蕭老頭有三子一女,女兒早早嫁了人,一年之間難得見上三、五回,長子蕭景山,娶妻吳氏,生有三子,分別叫大寶、二寶、三寶,表示是蕭家傳宗接代的寶貝兒。

  老三蕭景榮,娶了個心眼小又刻薄的媳婦,三年抱倆,四年三個崽仔,一男兩女,小女兒還在吃奶。

  俗話常說父親偏長子,老母疼麼兒,這話真是不欺人呀!夾在中間的老二蕭景峰就像沒人要的孩子,兩位兄弟十六七歲就早早成親生子當爹了,而他過了二十二歲還是孤家寡人,老婆連個影兒也沒有,一年到頭默默的在田裡幹活。

  依據他爹的說法是家裡沒銀子有什麼辦法,娶個媳婦少說要三兩左右的聘金,再加上聘禮、席面,最少也要五兩銀子,不然誰家的閨女肯嫁進來吃苦受罪。

  實際上是老大、老三兩兄弟有私心,各自慫恿著爹娘壓著不讓老二娶親,把他當成家中唯一的勞力使喚。

  沒有妻子就沒有牽掛,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多省心呀!也少了妯娌的紛爭,省口糧食。

  只是徵兵令下來了。

  朝廷嚴令家有兩名男丁以上的村民必須出一丁入伍,一個月後就來帶人。

  這下蕭家炸鍋了,其實不只蕭老頭一家亂成一團,那會兒整個村子都籠在不想子孫當兵的愁雲慘霧之中。

  那是打仗呀!十之八九有去無回,誰會傻得衝在最前頭,自告奮勇的引頸受死,命最重要。

  蕭老頭家亦然,他有三個兒子,雖然對蕭老二沒那麼看重,但也捨不得他去送死,手心手背都是肉,誰也割捨不了。

  尤其老二尚未成親,若有個三長兩短不就絕後了嗎?二房無後,百年之後誰來祭祀?

  蕭老頭頭疼著,選誰去都揪心,左右為難。

  而他的兒子們也想盡辦法避開兵役,把責任推給別人,老大、老三心思歪的盯上老二,極力推他上陣。

  其實若不想當兵可以繳納十兩紋銀,朝廷缺糧也缺銀子,百姓繳兵役稅便可省去當兵一事。

  但是吳婆子有銀子卻不肯拿出來,大兒媳小吳氏是吳婆子娘家姪女,姑表親上加親,肥水不流外人田。

  讓老大去,小吳氏跟吳婆子鬧,搬出娘家人全力護夫,而三兒子是吳婆子的心頭寶,她死也不肯讓他入伍。

  「成親吧!趁著出發前留個後。」

  因為誰也不去,在一番爭吵中,果不其然的,還是爹不疼、娘不愛的老二蕭景峰被推出去。

  他緊抿著嘴,不發一語,用著幽深的雙眼看著他的家人。

  心痛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在大哥、三弟有家累的情況下,他再不願也會攬下這個責任,不讓姪子、姪女們少了父親的照顧,大嫂、三弟妹也需要頂天的丈夫撐起一個家。

  可不等他出於自願的開口,而是被逼上梁山般,家裡從老到小居然每個人都看向他,不言而喻的含意昭然若揭。

  他十分寒心,對娶這個老婆意興闌珊,這一去也不知有沒有回來的一天,他何苦害了人家姑娘。

  一度抗拒著迎親,但在吳婆子的強勢下,他娶了因守孝而耽誤了姻緣的大齡閨女李景兒,那年她十七歲了,手粗腳大,個子高,兩人同了房成了夫妻,相處不到二十天,他便隨軍隊走了。

  「我不走。」

  「什麼,你不走?!」一聲能驚哭小孩的怒吼拔高響起,聲音中充滿嫌棄和不耐煩,以及深深的厭惡。

  「我沒做錯什麼事,為何要走?」這一走,她的孩子將一輩子背負不名譽的名聲,無宗族護佑。

  說話的是一名膚色略微偏黑的年輕婦人,頭髮枯黃,嘴唇乾裂,臉型略長,不算長得好看,鼻子微塌。

  但是耐人尋味的是那一雙長得出奇明澈的雙眸,沒生孩子前,灰澀無光,有如兩潭灰敗的死水,灰蒙蒙地不起眼,可孩子一生卻亮如深山野嶺中的湖泊,明亮中透著動人的水色,叫人一不小心便沉浸其中。

  整體來說她絕對不是一名美女,就是一個地裡刨食的村姑,手粗腳大,一餐至少要吃上兩碗乾飯才頂飽。

  在這之前,蕭家人尚能容忍她的食量大,好歹是蕭老二的媳婦兒,在他當兵回來前總不能把人餓死吧!

  而且懷裡兜個娃,母女倆總要有口吃的,不然逼死老二家的閒話一傳出,蕭老頭一家人就別在村裡做人了。

  只是連三年乾旱,田裡的收成是年年歉收,能餵飽肚子的糧食越來越少,能少一個人吃飯就少一人,誰也不想把嘴邊的食物分給別人,最好想辦法減些張口吃飯的嘴。

  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對無男人庇護的母女。

  起源在三天前,官家送到里正的一份邸龔,里正又將消息送至蕭老頭家,於是有了今日的惡毒心思。

  「你還敢說你沒錯,你這個喪門星,剋夫又剋一家老少的敗家鬼,先把娘家給剋窮了,又把老母親給剋死了,如今又來禍害我們蕭家,當初要不是急著給我家老二娶親,我怎麼會瞎了眼挑上你,分明是來討債的……」

  吳婆子罵罵咧咧地,四十歲出頭的年紀看起來像五旬老婦,頭髮已有花白,罵起人的嗓門中氣十足。

  她一罵就大半個時辰沒停,說是潑婦罵街一點也不為過。

  老大媳婦、老三媳婦一臉假笑的倚門看熱鬧,一個假裝掐豆莢,但掐了老半天還是同一根,一個抱著娃幸災樂禍,手裡捉了一把瓜子啃,吐了一地的瓜子殼無人掃。

  她們巴不得母女倆早點走,省得來搶口糧吃,今天這場戲也有兩人的手筆在,平日不和的妯娌有志一同的起了壞心眼,想把多餘的人趕走,好霸佔老二那一房的東西。

  扒磚房的銀子是老二蕭景峰托人帶回來的,那是他捨不得花用的軍餉,足足有十二兩,其中一半交家用,另一半特別交代要給他媳婦兒的,因為他覺得對不起媳婦兒,剛成親不久便出門不在家,留她獨守空閨,伺候兩老。

  但是私心重的蕭家人絕口不提此事,一文錢也沒給老二家的,反而用了這筆銀子蓋房子,起新厝。

  不過蕭老頭算還有點良心,新屋子的東邊三間屋留給二房,表示沒坑二房的,等老二回來也有個交代,他是把銀子用在家人身上,二兒子應該無話可說吧!人人受惠的事。

  也就是這三間屋子惹人眼紅。

  大房、三房的孩子都不少,一個個眼看著就要長大,誰曉得還會不會再生,眼下的屋子快不夠住了,一個、兩個打起這三間屋子的主意,有意無意的想「借用」一下。

  那會兒老二家的剛嫁過來時很軟弱,非常好拿捏,叫她往東不敢往西,飯量大卻不敢貪多,最多吃一碗便不吃了,忍著半餓的肚子,家裡的雜事全是她在做,就算後來挺著大肚子也下田幹活,把自己弄得又黑又瘦,乾乾扁扁。

  可笑的是,每隔三、五個月便送一次銀子的蕭景峰至今猶不知他媳婦兒給他生了個閨女,家裡沒人識字,也沒人願意寫封信告知,當爹的他完全被蒙在鼓裡,還一心為家裡著想,想早一點打完仗好回家團聚。

  老二家的是他離開一個月後發現有孕的,鄉下人普通看重男丁,因此在孩子出生前,老二家的日子並不難過,至少一日有兩餐可食,日常的農活也挑輕省的做,以不傷孩子為主。

  可是在吃不飽的情況下,還是受了影響。

  「娘這話說偏了,第一,我不是喪門星,我親娘連生了五個孩子才傷了身子,在我十四歲那年因體弱而過世,這事與我無關,我守了三年孝成全了孝道,誰也挑不出我的錯處,你的指責恕我不能苟同……

  「第二,上了戰場就凶險無比,刀劍無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咱們村子去了二十一名壯丁,你捫心自問回來的有幾人,其中不乏有未娶親的,他們又是被誰剋的?」

  李景兒懷中摟著六個月大的女兒,尚未斷奶的小娃兒還不知憂愁,黑眼珠轉呀轉的玩著自己的手,咯咯直笑。

  「反了、反了,我說一句你回十句,這還是當人媳婦的嗎?你就是不孝,不敬公婆,我不趕你出去還留著你忤逆我不成?掃把星,賊婆娘,你害了我兒子還想害我們蕭家一家人不成呀!滾,馬上給我滾,你不是我們蕭家人……」

  吳婆子語氣很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多養兩張嘴是她吃虧似的,甚至想從這對母女身上再刮下一層油。

  她眼睛是紅的,雙手在發抖,因為……

  「不是因為那二十兩嗎?」李景兒面容平靜,看不出一絲懦弱或退縮,雙目有神的看著神色一慌的吳婆子。

  「什……什麼二十兩,聽都沒聽過,你少胡說八道。」吳婆子慌張的雙手護胸,兩塊鼓鼓的地方像藏了什麼。

  「我丈夫的撫恤金。」里正逐戶發下的,一錠十兩的銀子,有兩錠,此次戰亡的名單有五人。

  蕭景峰是其中之一。

  「你……你這個良心被狗叼走的敗德婦,我兒子死都死了,你還想拿走他孝敬父母的銀子,我命苦呀!怎麼娶了個不賢不孝的媳婦進門,峰兒呀!你怎能走在娘的前頭,娘陪你去算了,省得被人欺負得連命都沒有了……」

  看著耍潑鬧事的吳婆子,李景兒心裡想著︰真是戲精,她適合去演戲,瞧她演得多爐火純青,入木三分,奧斯卡影後非她莫屬。

  本名李雙景的她上輩子是一名消防員,二十二歲畢業於警大的消防學系,入了消防局幹了六年後升上小隊長職位,手底下管了七、八名警消和義消。

  在一次救火行動中,她為了搶救一名身陷火場中的幼童不幸犧牲,死時三十歲。

  那一日正好是她生日,同事約好了要替她慶生,包廂都訂好了,就等著壽星到場,誰知一家大型百貨公司忽然失火,她和她的組員臨時收到前往支援的通知,因此裝備一穿便出發了。

  一陣劇痛襲來,她眼前一黑,隱約間她曉得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在死前唯一的念頭是抱緊七歲大的男童,奮力一擲將他丟向雲梯上準備接人的隊友,而後樓塌了。

  李景兒在陣陣的抽痛中醒來,她甫一睜眼,以為是重傷後產生的幻覺,她看到鄉下阿嬤家才有的屋梁、磚牆。

  不等她多作思考,私處的撕痛感讓她意識到自己正在生孩子,而且孩子的頭已經出了產道,只差最後一把氣力了。

  身體不自覺的往下推,一聲幼貓似的孱弱哭聲像快斷氣的發出,她懵了,有幾分不知所措的錯愕。

  大嫂小吳氏將用布包著的小嬰兒往她懷裡一塞,說了幾句嘲弄的風涼話便扭腰走出產房。

  她花了三天時間才接受自己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又花了七天光景才明了自個真的穿越了,由身高一百七十八的模特兒身材縮成一百六十公分不到的小農婦,明艷高挑的外表不見了,只剩下又黑又瘦,還有一雙粗糙手的可憐模樣,叫人不忍直視。

  女人最不能忍受的是變醜,她也不例外,因此不理會不準備給她坐月子的夫家人,她自行臥床一個月,誰來要她幹活都不成,她利用這段時間調養生產後的身子,趁人不注意時偷做了幾回月子餐。

  也好在這身子的芯換了,否則剛出生的娃兒恐怕活不了,這家人的心太黑了,生了女兒居然不養,要溺死水盆中。

  「哎呀!娘,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還不是你自個兒受累,二弟妹,你也別跟娘強著,我們肯收留你們母女多時已是仁至義盡,有誰家死了丈夫還賴著大伯子、小叔子養的,你不臉紅我都替你害臊,二叔子死了都沒臉見祖宗……」

  假做和善的大嫂小吳氏落井下石,看似在說和,其實和吳婆子一鼻孔出氣,見不得人好地早盯上二房那三間屋子。

  「聽到沒,就你臉皮厚得像樹皮,這一屋子的男人有哪個是你男人,你一個女人家進進出出的像話嗎?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想勾搭哪一個,我就剩兩個兒子了,不許你敗壞他們的名聲。」吳婆子說得振振有詞、冠冕堂皇,好似她真為大兒、三兒著想良多。

  「要我走可以,但要把我夫君的撫恤金給我當安家費。」那是她應得的,朝廷發給戰亡者家眷。

  妻子是首位,其次是子女,而後才是父母兄弟,若是家中無人便是旁系的叔伯,或是同族宗親。

  「你休想!」聞言吳婆子把銀子摟得更緊,滿臉防備。

  「就是嘛!那是我們一家子的救命錢,你也太狠心了,只想一個人好就要全家人吃糠咽菜。」小吳氏丟下豆角,站在婆婆身邊,臉上盡是責怪。

  李景兒雙目一閃,「到底是誰狠心,那本來就是我丈夫的買命錢,這一年多以來,要不是我丈夫送回他那份軍餉,咱們這屋子蓋得成嗎?你們吃的米糧也要他用命拼來的。」

  她沒見過蕭家老二,但是她同情他,有這樣惡心人的極品家人,難怪他二十二歲才娶妻,娶的還是喪母的大齡女。

  「你說的是哪裡來的屁話!你丈夫是我兒子,兒子孝順爹娘天經地義,我把屎把尿把他養大,費了多少心血,你一個喪門星也敢跟我爭好處,你是日頭曬多了,暈頭!」誰敢跟她搶銀子她跟誰拼命,銀子到了她手中便是她的。

  「丈夫養妻女也是名正言順,當初我是有媒有聘的迎進蕭家門,拜過祖先,敬過茶,名副其實的蕭家媳婦,除非我犯了七出之條,否則誰也沒資格趕我出門。」這些人的嘴臉太醜陋,為了一己之私能泯滅天良。

  「你……你無後。」吳婆子看了看她懷中的小孫女,硬是拗出一個牽強又好笑的藉口,她自個兒說得十分心虛。

  李景兒以不變應萬變的接話,「我打算讓女兒招贅。」

  「招……招贅?!」她瞪大眼。

  「招贅就不算無後,日後生下的孩子都姓蕭,承繼蕭家二房的香火。」你敢讓二房絕嗣嗎?

  「你……」吳婆子氣到火冒三丈,卻又想不出話反駁,老二再不得她喜歡也是她兒子,總不能百年後無人祭祀。

  「你想怎樣才肯走?」抽著旱煙的蕭老頭走了過來。

  這老烏龜總算出面了,想貪好處又不肯背讓人說嘴的壞名聲。「夫君的撫恤金我要分十兩。」

  一聽十兩,吳婆子和兩個媳婦都臉色大變,想衝上來咬她一口。

  「不成,太多了,這年頭不好,還有一家人要養活。」銀子給了她一半,他們一家就過不了年。

  蕭老頭搖頭。

  筆作不快的李景兒眉頭一顰,佯裝她也不想妥協的樣子。「要不,我們各退一步,我拿五兩銀子,但我屋裡的東西歸我私產,你們不能再來要。」

  「五兩……」他思忖了一下,想想那屋子的物事全是不值錢的玩意,拿了也無用。「好吧!允了你……」

  「爹!」怎麼可以讓她拿走「她們的」東西。

  「老頭子……」老二家的肯定藏了銀子。

  蕭老頭眼一瞪,不許吳婆子和大兒媳開口,雖然想省口糧,但也不好趕盡殺絕,月姐兒好歹是蕭家子嗣。「我說了算。」

  「還有,我要一份正式的和離書和斷親文書。」永絕後患,免得日後這群吸血水蛭又找上門。

  「斷親?」他不解。

  「是月姐兒斷了蕭家這門親,以後她就不再是你們蕭家子孫,不論生病、嫁娶都與你們無關,從此是陌路。」她故意說得好像處處要用錢的樣子,以絕蕭家人上門認親。

  一個女孩子家,打出生就體弱又瘦小,也不知道能不能養得活,蕭老頭稍一考慮便同意了。

  「娘,你怎麼讓她把孩子抱走了,用米湯養養也就大了。」一聽小姪女也被帶走,老三蕭景榮面有惱色。

  「留下來你養?」吳婆子沒好氣的說道。

  「我一個大男人哪養得活……」不就喝點湯湯水水,哪需要費什麼勁,反正也留不久。

  其實蕭家老三這點小心思早就被李景兒看透了,蕭景峰的死訊一傳來,還沒想到如何為他治喪,缺錢花用的蕭景榮便將主意打到二嫂和小姪女身上,想利用她們弄點銀子花花。

  寡嫂就讓她再嫁,收幾兩銀子聘金,小的養個幾年,看能不能養出好模樣,賣到那種地方也有幾十兩好拿。

  再不濟賣入鎮上的大戶人家,無依無靠的小孤女還敢反抗不成,他再每個月去要月銀,讓姪女養叔叔,他這以後的日子就快活了,不愁吃喝花用。

  可惜他這想法才露出一個頭,李景兒瞬間就將其掐滅了。

  原本她就有意離開蕭家獨自謀生,但孩子是蕭家的,肯定不會讓她帶走,所以她在等待恰當的時機。

  蕭景峰的死便是離開的契機。

  一捉緊了,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李景兒的私人財物並不多,幾件換洗衣服,一副出嫁時陪嫁的銀丁香,入門時婆婆給的銀鐲子,一只半人高的背簍還裝不滿,把孩子往竹簍裡一放正好,蓋上簍蓋,再加一床卷成筒狀的棉被,這便是她全部的家當。

  不過她早就做好出走的準備,沒想到原主居然有一手好繡活,她在坐月子的時候便發現這件事,於是她邊休養身子邊刺繡,也讓她繡了十來條繡帕,原來的李景兒便靠了這門手藝給自己添點進項。

  只是出了月子後,蕭家人像要討回本似,不斷地要她做這做那的,她幾乎是借著餵奶的空檔才能繡上一朵花、幾片葉子。

  即便如此,十五文一條的繡帕在這五、六個月的時間裡也讓她攢下一兩多的銀子,讓她多少有點底氣。

  其實她也明白蕭家人的為人做派,蕭景峰二十兩的撫恤金不可能到她的手中,以他們的貪心程度,只怕她連銀子的影兒也瞧不見。

  她一開口要二十兩便是想先嚇嚇他們,和二十兩一比,五兩銀子就沒那麼扎眼,也比較好拿得出手。

  五兩銀子打發一對吃閒飯的母女很劃算,三年的乾旱終於迎來一些雨水,只要勤奮一些,秋收就有糧食了。

  說穿了,兒子一死,媳婦孫女便成多餘的,又不是能開枝散葉的孫子,以後還得賠一副嫁妝出去。

  而俗話說久旱必澇,旱極而蝗,李景兒離開臥龍村沒多久,以為是天降甘霖的大雨持續下個不停,連下了快一個月,把剛開花抽穗的稻子打得蔫蔫地,早熟的稻谷還發芽了,沒法採收的爛在田裡。

  有條溪流暴漲,淹過無數良田,本來還能採收的作物都淹在水裡,災情比旱災時節還嚴重。

  本來慶幸少了兩張嘴吃飯的蕭家也遭難了,有苦難言,他們才剛高興能多收二房那一份,誰知轉眼間什麼都沒有了,連那十五兩也被洪水沖走,只剩下屋頂還在的磚屋。

  也算幸運的李景兒正好避開這場水患,她帶著孩子走不快,一路往北走了快一個月,順著水路不偏離。

  途中她遇到一批逃難的難民,三五成群的為數眾多,其中同行之人品行良莠不齊,為了避免危險和麻煩,她和幾戶看起來友善、有孩子的人家一起走,吃住也相隔不遠。

  唯一讓人有點受不了的是有一名婦人特別話癆,愛打聽別人的隱私,即使累得喘噓噓還停不住那張嘴。

  「妹子,你真的被蕭家休了?」

  「不是被休,是和離。」李景兒解開僅有的一條被褥,蓋在睡得正熟的女兒身上。

  越往北走,氣候越明顯的偏涼,在臥龍村時還是熱得想喝冰水的夏天,一個月不到天氣就變了。

  罷入秋,還有一些秋老虎的威力,正午時分走動仍能熱出一身汗,但早晚涼多了,穿著夏衫肯定著涼。

  幸好她當初非帶條棉被上路不可,還和吳婆子大吵了一架,最後仗著年輕力氣大才搶贏,還抱走了十斤白米、十斤白麵、二十斤粗糧。

  這是她屋子裡的存糧,她特意偷藏的。

  為此,吳婆子呼天搶地的大哭,硬指李景兒偷了蕭家的糧食,可是白紙黑字的和離書上寫得清楚,又有里正和族老在場,蕭家人只能眼紅的看著她拿走能果腹的糧食。

  加上孩子的重量,背上的竹簍裡少說五、六十斤,但對長年負重的消防員而言根本不是問題,縱然換了一具身體,李景兒稍微加以自我訓練後,背起六十斤都十分輕鬆。

  一些消防裝備可比這重得多了,若她背不動如何前往火線救援,一個合格的消防員要有強健的身體和強悍的意志。

  而她是這一行的佼佼者,少數的女性消防員。

  「意思一樣,是夫家不要的棄婦,和離是好聽一點的說法,還不是休棄。」說話的是名二十四、五歲的婦人,帶著一子一女,看得出來很久沒吃飽了,母子三人都瘦得見骨,她的丈夫正在生火,煮一鍋稀得見底的野菜粥。

  「和離能帶走全部的嫁妝,被休則是淨身出戶。」李景兒平心靜氣的說著,一點也沒想過要把手中的饅頭與人分享。

  離開蕭家時,她手裡有六兩三百二十五文錢,她盡量不吃竹簍裡的糧食以防萬一,沿途買十幾顆大饅頭和幾張易保存的餅當乾糧,腰上繫著路邊撿的葫蘆,去籽裝水當一路行走時口渴的飲用水。

  她的竹簍底下壓了幾塊肉乾,趁著天黑時放入口中嚼上幾口,她需要足夠體力才能走完全程。

  即便如此,她還是吃得比其他人「豐盛」,一天吃兩頓,能吃八分滿,比起全是水的野菜粥,那真是人間美味。

  李景兒很冷靜的穿上有補丁的衣服,和所有難民相同的裝出三餐不濟的樣子,好像饅頭、大餅吃完了就要斷糧似的,因此周遭的百姓雖然肚子餓得很也不貪她那口吃的,她畢竟還有個孩子要吃奶。

  周氏便是看著李景兒吃的那一個,她很想搶過饅頭往自己嘴裡塞,她太餓了,但是她只要動手,饅頭吃不到反而會挨打,她丈夫太正直了,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許她搶奪。

  所以她只能說兩句風涼話惡心惡心人一下,她自個兒不好過也不想別人太好過,大家一起比慘。

  「那你現在兜裡有不少銀子嘍!難怪吃得起饅頭。」滿嘴酸溜溜的周氏盯著她咽下最後一口乾糧,喉頭也跟著吞咽一下。

  「你以為養著十幾口人的農戶能有多少銀兩,賺的錢要上繳公婆,我走時可扛不動家什,只帶著幾十文就走了,不然還用得著邊走邊刺繡嗎?」裝窮誰不會,她的確很窮。

  為免被當成肥羊盯上,也是想多攢些錢,李景兒練就了一邊走路,一邊刺繡的本事,五天能繡兩條帕子,她再把繡帕賣了,用明面上的進項買口糧。

  孩子還小,吃奶的,她一人吃兩人飽,其實沒花什麼銀子,故而不怎麼引人側目,多少避開一些麻煩。

  不過難民之中也有貧富高低之分,有的還有肉吃,像她這般隱晦的便不令人注目,彷彿一滴水滴入大海中,瞬間隱沒。

  「那你還挺行的,一個婦道人家背著娃娃還能走這麼遠,瞧我這一兒一女瘦骨伶仃的,要沒我丈夫幫忙拎著,我連閩江地頭都走不出來。」周氏帶了幾分炫耀口吻說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好歹她是有男人的,再困難也好過帶著幼女的棄婦。

  「命裡踫上了,咬著牙根也要硬撐,日子總要過下去。」喝了口水,她拉高棉被,把自己和女兒裹在棉被裡,餵奶。

  李景兒還是十分慶幸自個兒的好運道,名義上的丈夫未死在她生產前後,讓她有時間調理氣血虧損的身子。

  當她攢了一些銀子,覺得可以開始暗中安排和蕭家斷絕關係的時候,傳來她那位有分無緣的丈夫戰死沙場的消息,一筆勾人動心的撫恤金順利地助她脫離只想把她當下人使喚的蕭家,上天對所謂的穿越人士還有幾分厚待,給了她一個「已婚」的身分,不用擔心到了年紀愁嫁人,還怕嫁錯郎,雖是無夫卻有一女,背著「寡婦」、「棄婦」的名聲,相信會讓不少人滅了心思。

  「這話說的也對,我們在那邊也是沒活路,不是乾旱便是洪水,要不滿天黑鴉鴉的蝗蟲,這才被逼著要往京城投靠親人。」樹挪死,人挪活,離鄉背井是為了活下去。

  「你們要去京城?」天子腳下謀生不易,看似繁華似錦,實則藏污納垢,十個官兒就有七個是皇親國戚。

  既然招惹不起就躲遠點,以免惹禍上身。

  身為穿越人,李景兒從不認為自己適合爭鬥不休的宮廷世家,或是左手鑲金、右手鑲銀,隨便開個鋪子就能賺錢如流水,王爺、皇子如打不退的忠犬環伺在身邊,深情不悔的寵著眾人眼中的異類。

  那不實際好嗎!古人也是有智慧的,這些天之驕子打小就洗腦洗得很徹底,看重門第觀念,兩情相悅是很美好,但更重要的是門當戶對,即使是現代也少有貴公子娶貧家女的婚姻,就算偶然有一對,傳得轟轟烈烈,非某人不可,可是悲劇收場的也不少,更多的是娶的是某某財團的千金,就算貌合神離也死不離婚。

  這就叫現實,愛情敵不過金錢至上。

  所以李景兒不去空想可笑又無稽的事,她是既來之則安之,打算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不做出頭的事以求平安度日。

  「你不去京城?」周氏哄拍著小兒子的背,睡著了就不餓了,她是這麼想的。

  「不去,我準備往有大山的北邊去。」山裡有很多山貨,只要肯用心就不怕會餓死。

  李景兒之前住的臥龍村附近也有山林,但山不高,野生的飛禽走獸少得可憐,大多被村裡的小孩閑來用彈弓打、設陷阱給捉得差不多了,她想弄隻山雞祭祭牙口也找不到。

  靠山的地方不用擔心沒糧食,滿山遍野都是食材,山夠高、夠大便會有水,有了水便於植物生長,長草了動物便會來吃,循環的食物鏈因此產生。

  以她的情形少與人往來為佳,認識的人太多,難保有一天遇上個得道高僧,一眼看出她的來歷。

  天下事無奇不有,只有想不到,沒有不可能,要不然她也不會從二十一世紀的李雙景變成為人母的李景兒。

  「為什麼不去京城,那是個可以賺大錢的地方。」彷彿看見銀子滾滾而來的周氏笑得兩眼發光。

  「我現在只求安穩,孩子還小。」餵完奶,李景兒攏好衣襟,讓女兒靠向肩頭,輕拍她的背。

  看了一眼長得不算白胖但討喜的小女娃,周氏再看看自己快滿十歲的女兒,心有戚戚焉的嘆了一口氣。「都是兒女債,我這兩個不知養不養得大,之前沒了一個……」

  之前那個孩子養到七、八歲得病而亡,所以她特別在意還活著的這兩個,為了他們從家鄉走出來,看能不能博個前程,一輩子種田哪有什麼出息,只能靠天吃飯。

  一提到孩子,身為母親的感觸良多,一群難民隨地而坐,每個人臉上都少了笑容,李景兒見狀把懷中的女兒摟得更緊,和幾戶和善的人家坐得更近些。

  背靠樹,竹簍夾在兩腿間,她呼吸平穩的睡去。

  隔日,她刻意睡得晚一點,和前往京城的難民分兩頭走,她知道往京城走沿途會有人設粥棚供食,但她不是乞丐,不食嗟來食,她習慣靠自己,用雙手打拼出將來的路。

  於是,她把女兒改背在胸前,後背是竹簍,棉被一卷,綑緊,往肩頭處橫放。

  只是,這個孩子是誰?

  一名三、四歲,穿著改小舊衣物的小姑娘拉著李景兒裙擺,滿眼淚珠兒,不曉得哭了多久,放眼望去,四周的難民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數十名老弱的人在後頭慢慢走。

  「你爹娘呢?」

  眼睛紅得像小缸兔的小姑娘抽噎的抹著淚。「我娘不是我娘,我爹不要我了,他們說我是賠錢貨。」

  啊!是被丟棄的小孩?

  頓感頭大的李景兒哭笑不得,一個女兒她還養得起,可兩個孩子又是這種年景,她想來就覺得吃力,她苦惱極了,又不好像小姑娘的爹娘狠心將閨女丟下,這個不是娘的娘八成是後娘,這才說不要就不要了。

  「姨,我餓了。」

  但救人為先是消防人員的宗旨,看著那雙濕漉漉的純真眼眸,李景兒心軟的取出抹上肉醬的大餅,撕下一塊遞給小丫頭,心想救一個是一個吧,也算緣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49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6:12 PM 編輯

第二章 消防員的本事

  一年後——

  「娘、娘,回來吃飯了!」

  空曠的山谷中回蕩著︰回來吃飯了、回來吃飯了、回來吃飯了……一陣陣的回聲充斥逗趣的童音。

  綿延數百里的大山看不到盡頭,山巒相疊一座又一座,數得來的大小山頭就有百座,其中幾座山高聳入雲霄,長年冰雪不融,雲霧繚繞,若隱若現恍若仙山,傳聞不斷。

  在略低的一座翠綠環繞的半山腰間,於兩座山交會的山坳處,有道炊煙裊裊飄出,伴隨著一股米飯香。

  但是不論遠看或近看,就是看不到半間人住的屋子,白色的輕煙像是從石頭縫滲出,順著風往遠處飄去。

  聽到孩童的喊聲,此時一名束髮如男子的年輕女子從野林中鑽出,她背上背著裝滿野果、蘑菇、鴨蛋的竹簍,手裡提著裝了蜂巢的布袋子,誘人的澄黃蜂蜜從袋子底部滴出。

  「小聲點,你把歸巢的野鴨、野雀給嚇跑了,晚一點咱們就收不到掉入陷阱的獵物。」動物比人敏銳,稍微一點小動靜便驚慌失措,但鳥獸也很遲鈍,嚇過了又回到原處。

  「娘,柿子又熟了嗎?我們今年做不做柿餅?」一名五歲大的男童穿著耐髒的豆青色衣褲,一蹦一跳的朝女子跑去,明知力氣小還硬要接下比他重的竹簍,表示他長大了,是個能當家中頂梁柱的小男子漢。

  「小心點,霜明,你提不動,讓娘來。」這孩子呀!老愛做能力範圍以外的事,總以長子自居。

  「娘,我行的,你讓我試試。」小小身子還沒竹簍高,使勁的拖呀拉的,竹簍仍紋風不動。

  「好,你試。」她笑著從後頭托了一把,以兩指勾著,重達三、四十斤的竹簍往前挪了幾步。

  「娘,動了?」小霜明驚喜的咧開嘴笑。

  「嗯!動了,我家兒子真厲害,可以上山打老虎了。」她取笑的撫撫兒子的頭,給予鼓勵。

  「好,上山打老虎,給娘弄一張虎皮做大氅。」小胸脯一挺,十分神氣的發下宏願。

  聞言,她輕笑道︰「娘穿虎皮能看嗎?你應該說打幾隻雪狐給娘做披肩,那才好看又威風。」

  他想了一下,小臉皺成小老頭似。「我沒看過雪狐……」黃毛的狐狸倒是見過幾隻,狡猾又膽小,跑得很快。

  「娘,大哥,你們回來了。」

  石頭縫……不,是石頭後面走出一位面容娟秀的小女童,衣服有六成新,是去年穿舊的衣裙,這一年來個子沒什麼竄高,因此將就著穿,等過年再做新衣裙。

  不過再仔細一瞧,哪裡沒有屋子,分明是一間石屋,類似窯洞,門口的洞門不大,高一點的大人得彎身進出,左右各有四扇通風的窗戶,但都很小,約小孩子的腰寬。

  這裡很隱密又少人走動,原就有防著人的意思,裡面的木門有三道木閂,上中下一閂,外頭的人就進不來,想鑽窗也不成,頭稍微大一點就卡住,進退兩難,住在裡頭很安全。

  這裡是李景兒無意間發現的。

  剛喊她娘的小女童便是當時被雙親丟棄的小姑娘,她原本只是帶著,想找戶好人家收養,沒想到一路走來,撿到的孩子足足有七個,有男有女,年紀最大的不到十歲。

  後來有四個被領養,在災難中失去孩子的父母需要撫慰,一個和家人走散了,人家尋著孩子便回家團聚。

  霜明的爹娘死於洪水中,他的爺爺帶著他逃了出來,可是祖孫倆又餓又累,病倒了,李景兒和他們歇在同一間破廟裡,老爺爺撐不過去了,彌留之際將小孫子交托給李景兒。

  但是霜明的病也很凶險,一度高燒到不省人事,大夫們都搖頭,要她早點準備後事,是李景兒不放棄,不眠不休的以烈酒為他擦身降溫,一日五回的灌藥,終於挽回他這條小命。

  原本以為燒過頭會影響智力,沒想到霜明一醒過來反而把過去全忘了,淚眼汪汪的抱著李景兒喊娘。

  見狀,小姑娘也跟著叫娘,緊緊抱著她大腿不放。

  養一個包子是養,養三個包子也是養,她牙一咬,認了,難道還能把孩子往路邊一扔不成?

  決定養這兩個孩子後,李景兒先到當地縣衙備了案,表示孩子是撿的,並非拐騙,若有親人來尋自當歸還。

  只是備了案後一直沒人上門,她便自立女戶,將孩子歸在她名下,取她的姓氏李為姓,一個叫霜明,一個是霜真,和女兒霜月成手足。

  唯一為難的是,孩子一多開銷就大,再加上霜明看病買藥的銀兩,六兩多真的不夠用,她想租間小院子暫時落腳的希望落空,幾個大人、孩子擠在屋頂破了個大洞的山寮棲身,夜裡冷風呼呼的吹著,叫人幾乎要凍著。

  到了北邊大山,已是深秋時分,她用僅剩的幾文錢請了一位叫胡婆子的老婦替她看著孩子,她獨自上山,找找有沒有什麼值錢的山貨好換銀子,一入山便是一整天,直到隔天早上才返回。

  孩子一天沒吃,都餓壞了,她趕緊煮了一鍋蘑菇湯先讓他們填填肚子,而後再估算一竹簍山貨能賣多少。

  但是看到孩子饑餓的吃相,李景兒知道這樣不行,她必須在短期間內累積五兩以上的銀子,找個平穩的地方安置孩子。

  於是,她想到捕蛇。

  在前世八、九年的消防員生涯中,她一年裡至少要到民宅、工寮或山區廠房捕十次蛇,大部分的蛇類是無毒的錦蛇,也有常見的赤煉蛇、腹蛇、青竹絲等,她都手到擒來。

  因為早做得很熟練了,她用自製的捕蛇器先在附近捕捉,第一次的收獲不錯,抓到十條蛇,七條無毒,三條有毒。

  七兩銀子到手了。

  有了順利的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她捕蛇的技術越來越純熟,對山勢的地形越發明了,捕的蛇越多,她膽子越大,連足踝粗的大蛇也敢獨自面對,若是有人剛好路過,覺得她簡直是找死!

  很快地,她存到三十兩,打算買間一進的院子,正式置產立戶,定居在楊柳縣外的水源村。

  正當她在議價之時,又去了一趟山裡,這次她遇到腰粗的大蟒蛇,是能把人一口吞了的大蛇,她真的沒辦法了,只能跑給蛇追,慌不擇路的往深山跑去,只求擺脫大蛇。

  誰知一失足往下一滑,人像一顆球滾落,她不知滾了多久,人撞到樹叢才停下來,她大約暈了半個時辰左右。

  再醒過來時,巨蟒的屍體掛在山壁間,它大概追她太急,也煞不住身,龐大的蛇身掉了下來,蛇腹被突出的尖石劃破,肚破腸流,整個蛇身插在尖石裡,一動也不動。

  李景兒撥開樹叢找生路,意外的發現一處似乎有人居住過的山洞,裡面有一張能躺十數人的巨大石床,上面鋪放的稻束已腐爛,類似床褥的破布黑得發出令人作嘔的異味。

  有灶台,有排氣孔,有簡單的鍋碗瓢盆,以及裝水的水缸和石甕,稍加整理整理就能住人。

  她又在洞外看了一下,更令她驚喜的是,山洞不遠有個出水量不小的涌泉,匯聚成一座清澈的小潭,她不用走老遠就能提水,水質甘甜清潤,多喝能止咳清肺。

  而洞裡又有兩個天然洞穴,一個非常冷冽,彷彿放了千年寒冰,人在裡頭待久了會凍成冰人,適合冷藏。

  另一個洞穴則異常乾燥,地上半滴水也沒有,她拿來當儲藏室用,一些糧食、乾貨,甚至是煙燻品都可存放。

  「妹妹,你沒看著月姐兒嗎?」霜明很緊張,擔心好動的小妹從石床上翻下來。

  「哥哥,妹妹睡著了,吵都吵不醒。」月姐兒就是一頭豬,吃飽睡,睡飽吃,還愛跟她搶哥哥。

  他一聽,小嘴一咧,「那就好,我們不吵她。」

  「娘,哥哥把早上的餅熱了,我們還煮了野菜湯,還有娘常煮給我們吃的蛇羹。娘,我們長大了,可以幫娘幹活。」霜真一雙眼兒亮晶晶,一副求誇獎的模樣。

  「好,真乖,霜明、霜真都是娘的小心肝。」唉!她最沒轍的就是老人小孩,敬老慈幼的觀念深植在她腦海中。

  在山裡生活對李景兒的影響不大,她熱愛這種山居日子,樂與山林為伍,和綠意做鄰居。

  當她還是李雙景時,單位裡每年會安排兩次左右的野外求生訓練和野外求生研習營,以及一年一次的國外觀摩實習,加強他們在救援時的行動力和臨場反應,而她本身也偏愛戶外運動,一有空就到山上露營,因此住在山洞裡根本是正中下懷,求都求不到的好機會,她真心把石屋當家看待。

  「嗯!我乖。」霜真笑得眼眯眯。

  「娘,我也乖,聽娘的話。」怕失寵的霜明趕緊往前一站。

  「好,都乖。」她一個一個撫過孩子的頭,安撫他們的不安。「不過有一件事一定要記住,量力而為,太燙的地方不要踫,太重的東西不許拿,遠離熱湯熱開水,還有……」

  「被燙到手或身體其他部位,要沖、脫、泡、蓋,用涌泉的水淋在傷處。」兩人異口同聲的說著。

  李景兒滿意的一點頭,教育成功。「娘不希望你們受傷,以後煮飯的事等娘回來再弄,你們還小。」

  「我們想幫忙。」霜明抿著唇,他不喜歡被當成孩子,家裡只有他一個男孩子,他要保護娘和妹妹們。

  忘了過去的霜明把對他好的李景兒當成親娘,霜真、霜月是親妹妹,他們是一家人,沒有爹。

  「對,幫忙,不讓娘累著了。」學說的霜真嘴甜的撒嬌,自認為夠大了,可以幫娘做點事。

  兩個孩子都是經過苦難的,一個被父母丟棄,很怕沒人要她,特別黏李景兒,跟前跟後的沒安全感,一個連日高燒,吃了不少苦藥,記憶消失了,但依然記得住破屋的苦日子。

  這一年來,他們也經歷了不少事,從遭人白眼到立足扎根,兩個孩子的心態都有極大的轉變。

  所謂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母子四人的確是窮,窮到身上只剩下四十幾文,連間屋子也租不起,一塊大餅分著吃,李景兒因此被迫丟下孩子,入山捕蛇貼補家用。

  從閩江縣出發時是盛夏,到了楊柳縣已是深秋,這一段路足足走了三個月,期間還有幾個孩子同行,餐風露宿的苦連成年男子都受不了,何況是一群沒腰高的孩子。

  吃過苦的人才知道珍惜,越發懂得惜福。

  好在秋天是收成的季節,即使晚了些,快入冬了,但未受到旱災、大水侵襲的山裡,到處是可食的野果、山菜,掉落滿地的栗子,還有準備過冬、忙著儲藏食物的小獸們。

  李景兒去時背著孩子,手提竹簍,帶著兩個大的去拾栗子、核桃,她將背上的孩子放在地上,上樹摘柿子、酸梨等果子,等裝滿一竹簍再將孩子背胸前,竹簍子扛背後,一手牽一個回山洞。

  回程時看到個蜂巢,她怕蜂兒螫傷孩子,便趁孩子睡著了的午後,偷偷準備了乾草燻蜂,摘蜂巢她算是專業了,身為消防員這是基本技能。

  一般來說消防人員只需要打火救人、撲滅火勢就好,可是現代人將他們當成無所不能的超人,捕蜂、捉蛇還在其次,鑰匙掉水溝裡,腳被電扶梯夾住,老人行動不便要搬移,甚至情侶吵架也要前往待命,以免一言不合放火燒房子……

  李景兒被各種突發狀況訓練得很鎮定,也造就了她什麼都會的技能,也許不專精,但足以應付日常生活。

  在寒冬來臨前,她已經將山洞布置成一間石屋,白米、白面、油鹽醬醋茶等民生用品一趟一趟搬進山,還拾了滿滿的柴火,賣蛇的銀兩買了兩床棉被和一些布料,一有空她就趕緊做幾件換洗衣物。

  入冬的寒冷她是知情的,光是棉襖怕是不能保暖,一不小心弄濕了不容易乾還十分沉重,因此她在村子裡收鴨絨、鵝絨,羊毛也成,塞入原本該放棉花的襖子裡。

  不過不多,也就夠做她和幾個孩子的襖子,頂多再做一尺見方的小坐墊,給年紀最小的月姐兒用。

  之前洞裡有幾只置而不用的石甕,她便想著別浪費了,跟山下的農家買了四、五十顆大白菜,以及常見的豇豆、黃瓜、蘿卜、茄子、芥菜……做了韓式泡菜和以米糠腌製的日式醬菜,大山封山後也有些菜蔬給孩子吃。

  辣椒沒找著,倒是山椒不少,泡菜她做了辣的和不辣的兩種,滿足了口腹之欲也補充了蔬菜的營養。

  「幫忙要看情形,煮飯燒火時一定要有大人在場,湯太燙讓娘端,你們的小手還太細嫩,容易燙傷。」她伸出手,和兩隻養得白嫩的小手一比,小小手心顯得粉嫩而健康。

  山裡面要找大夫很難,山中氣溫較平地低,為免孩子一見風就病倒,李景兒摘了不少野生菊花、金銀花、板藍根、黃花地丁和魚腥草,煮成一鍋當茶喝。

  或許是她對孩子們的用心,一整個冬天沒一個孩子生病,頂多咳兩聲、流些鼻水,喝兩碗紅糖薑水逼逼汗就好了。

  前一世單身,沒養過孩子的李景兒把孩子帶得很好,可說是無微不至的照料,符合她所知的現代法律規範。

  事實上,她是個討厭孩子的人,最怕吵鬧,連親戚的孩子也懶得多看一眼,覺得是來討債的,抱定了一輩子不嫁的獨身主義,養得起房又有儲蓄的她不相信速食愛情。

  可是看到從肚皮爬出來,長得像皺皮猴的小女娃,她一眼就喜歡了,養寵物似的餵她喝奶。

  反正有一就有二,霜真的纏人、霜明的懂事,讓養孩子這件事沒有那麼讓人難以接受,只要不尖叫吵鬧,其他的情況她都可以忍受。

  「娘,我會很小心的,不會弄傷自己。」認定自己是「一家之主」的霜明說得很堅定,男孩子本來就要支撐門戶,不該讓「婦道人家」奔波忙碌,娘在家裡繡花就好。

  看他固執的板著小臉,活似小大人的樣子,李景兒沒再糾正他固執的想法,小孩子的性子要順其發展,不可壓抑。「好,那你要小心點,娘讓你練的字你練了嗎?」

  霜明是識字的,居然能一口氣背完《三字經》和《百家姓》,可見從前家境不錯,有讀書的環境。

  不忍心中斷他的學習,李景兒做了個沙板讓他在沙上寫字,她買了本《千字文》教他讀書,打算等他大一點再讓他用毛筆練字,她一向不贊成小孩子太早用手臂施力書寫,他們的骨骼還在發育,過早提臂懸空易造成永久性傷害。

  「寫了一百遍,手酸。」霜明賣萌的把小手臂舉高,難得展現小孩子的心性要娘親揉一揉。

  他臉紅紅地,滿眼期盼。

  「娘,我也有寫。」愛跟風的霜真下巴一抬。

  李景兒笑著先揉兒子小觀彎,再拉著女兒走入屋裡,她將滿簍子的收獲往地上一倒,雞蛋大小的酸梨滾了出來,而後是碩大的栗子、棗子,四、五十顆紅柿,半簍子蘑菇。

  壓在簍子最底層的是一隻灰撲撲的兔子,死了有段時間了,李景兒最先處理便是兔子,刀法俐落的剝皮去骨。

  「娘,有肉吃了,我要吃清燉兔肉,加土豆絲的那一種。」口水直流的霜真已經看不上鍋邊貼的烙餅。

  「炒兔肉比較好吃,要辣辣的。」受到李景兒的影響,霜明也愛吃辣,但太辣他又受不了。

  素手輕點兩個貪嘴孩子的鼻頭。「咱們肉還吃得少嗎?山裡頭最不缺的就是肉了,你們去年冬天可吃了不少蛇肉。」

  一提到蛇肉,兩雙發亮的眼睛同時看向灶台上滾燙的蛇羹,他們是百吃不厭,蛇肉是他們家最常見的肉類,兔肉是其次,還有山雞,山雞是捉活的,養在屋旁用草棚子搭建起的雞舍,這樣每天都有雞肉吃。

  偶爾會捉到獐子、黃羊,但不吃,要賣錢,因為都死透了,沒法養,其實李景兒很想養頭產奶的母羊,羊奶補身。

  「娘。」睡醒的月姐兒模樣可愛,揉著眼皮從石床上爬下來,一歲半的孩子很愛磨牙,捉起棗子就啃。

  「不行,妹妹,果子還沒洗,髒髒。」有大哥架式的霜明一把搶下妹妹手中的果子,從水缸舀一瓢水清洗後再還給她。

  「謝謝鍋鍋。」小丫頭笑得很甜,乖巧得足以將人融化。

  「是哥哥,不是鍋鍋,來,跟哥哥說一遍。」對妹妹很有耐心的小哥哥再一次引導妹妹喊人,但是……

  「鍋鍋。」月姐兒歡快的一喊,小米牙一咬。

  朽木不可雕也。

  李景兒笑了,一手摟著一個女兒,笑睨兒子的無用功,這孩子注定是愛操心的主兒。

  「過兩天我們到城裡走一趟。」

  李景兒一宣布,兩個大的歡喜大叫,滿屋子野牛似的轉圈,樂得直笑,不知他們在笑什麼的月姐兒跟著傻樂,跟在哥哥姊姊後頭一起繞圈圈,高亢的笑聲快要震破石屋……

  水源村離縣城並不遠,走路要半天光景,坐牛車更快,不用兩個時辰就到了,村子裡的人常常進城兜售田裡的作物,城裡的人也喜好現摘的果蔬,便宜又新鮮,因此常有牛車往返兩地,坐一次牛車小孩一文錢,大人兩文錢,若帶的東西多要加錢。

  這年頭要開女戶得有房產土地,例如有屋或一畝以上的田地才行,她初來乍到那會兒什麼都沒有,只好寄戶在村長家,後來賣蛇賺了一點錢,便在村子裡買了有三間屋子的小院——山上的石屋不算屋子,充其量是能住人的山洞,因此戶籍便設在此處,只是他們很少住在這兒,最多從山上下來時歇歇腳或堆些雜物。

  她差不多是兩個月入城三次,一是賣她採集的山貨和藥鋪指定的藥草,二是買回必要的米糧及日常要用到的物事。

  原本空無一物的石洞在李景兒一點一滴的巧手布置下,漸漸有家的模樣,石床上鋪上厚厚一層稻草,再用被褥壓實了,兩床十斤重的棉被擺放塞滿碎布的枕頭旁邊。

  石桌、木頭椅子、七巧板和翹翹板,牆上擺放了曬干的竹子當擺設,雲青色碎花窗簾,屋子外頭有個遮雨棚。

  不是一下子就有的,是慢慢累積起來的,李景兒還移植了兩棵山葡萄,闢了一小塊菜地種菜,今年的腌菜不用再向農家買了,他們自個兒吃還有剩,能腌上幾甕,吃到明年。

  「李娘子,帶孩子進城呀!」趕車的老漢咧開缺牙的嘴招呼,幫著挪位子,抱孩子上車。

  「是呀!家裡缺錢用,剛好收了些東西想去賣,好給孩子換雙鞋。」李景兒說話留三分,一出門她從不給孩子穿上好衣服,以免遭人惦記。

  「好福氣,三個孩子都很乖,長得福氣又討喜。」孩子衣衫是舊了些,但乾淨,沒補丁,看起來舒舒爽爽。

  「那是你沒見到他們淘氣的時候,真要皮起來,我都想拿藤條來抽了。」好在都很聽話,不找事鬧事。

  「呵呵呵……不淘氣哪是孩子,我家那幾個牛頭是成天橫衝直撞,沒一刻安靜。」看到人家的孩子乖巧懂事,難免有幾分比較,可人不能比,一比就唏噓,差太多了。

  李景兒笑笑的數了五個板銅板遞出去。

  「就收你三文,養孩子不容易,小的坐你腿上不佔位,你留著給孩子買糖吃。」老漢退了兩文錢。

  「牛伯,規矩就是規矩,要不你以後不好做人。」她堅持要付錢,不想成為特例,她還沒到需要別人同情的地步。

  「你再推來推去我就不載了,幾文錢而已,計較個什麼勁。」牛伯假裝不悅的板起臉,粗聲粗氣道。

  「牛伯……」她不佔人便宜。

  「這幾個孩子討人喜歡,我見了歡喜,李娘子也別過意不去,你們母子四人佔得位子還沒福嬸大呢!」跟福嬸才收兩文錢,他收李娘子三文錢都覺得不好意思,有點欺負人了。

  說人人到,一龐然大物……是身材壯碩的福嬸到了,她一人頂倆,肥大的屁股一坐下,牛車明顯一傾,再加上她手邊大包小包的東西,足足佔了三分之一的牛車,足夠坐三、四個大人了,她還嫌車錢貴,和牛伯討價還價,能少一文是一文,不用錢更好,省下來買包子。

  但最後還是兩文錢,福嬸氣呼呼的身子一橫,把牛車當睡榻橫著躺,差點壓著坐前頭的霜明。

  她就是無賴,愛貪小便宜,一包一包的東西並不重,輕得很,她攬了幫城裡的人洗衣服的活計,三天收一回,漿洗好了便送回去,收了銀子再接下一批。

  只是她收回來的衣服一件也沒沾過手,全交給她兩個媳婦,她負責收銀子,監督衣服有沒有洗乾淨。

  福嬸常說自己是來享福的命,早年公婆性情軟和,不怎麼管她,她生了三子二女後,女兒一到十三歲就說親嫁出去,前兩個大的兒子也早早娶了老婆,小麼兒現在才十二歲,婚事不急於一時,有媳婦夠她擺婆婆的譜了。

  因為在家裡是一人獨大,出了門也是橫行霸道,十里八鄉都曉得的潑辣貨,牛伯只能氣在心裡,沒法和她講道理,總不能為了她一個人而耽誤其他人進城。

  幸好這一趟坐車的人不多,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鄉里,這才由得她橫,不然誰容得下她無理取鬧的性子。

  牛車上載了七、八個人,以婦孺居多,只一個陪著老婆的男人,大多是小孩、婦人,腿腳不便或走不遠的,其實並不重,牛伯揚鞭一吆喝,四個車輪的牛車動了起來。

  牛車走得很快,約一個時辰左右再多一點就到了縣城,巍巍聳立的城牆是灰白色的。

  「要坐我的車回村的,兩個時辰後在城門口集合,逾時不候。」回程再賺一回,省得空車而返。

  牛車會在城裡待上幾個時辰,城門邊有處牛車寄放處,一天收兩文錢,若一天能載十五個人,其中十名大人,那一天的收入就二十五文,扣去草料和租金,一個月能掙五、六百文,比種田還劃算。

  牛伯家有幾畝田,由他兒子媳婦去侍弄,好壞也由著他們,他每天趕著牛車樂呵著,一年能賺七、八兩銀子呢!

  「牛爺一會兒見。」覺得自己長大了的霜明率先跳下車,再牽著妹妹下車,舉手朝老漢一揮。

  「一會兒見,牛爺。」霜真也揮手。

  「見,見,爺。」月姐兒興奮的直流口水,一歲多的她理應說話伶俐了,可她懶得說話,能省字就絕不多說。

  看到孩子們不生疏的喊爺爺,牛伯樂得哈哈大笑,直說一會兒買糖花給他們甜甜嘴。

  一早出門只喝了幾口粥,不只李景兒餓了,幾個孩子也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李景兒背起竹簍,不急著兜售,她看看附近擺攤的攤子,朝其中一攤熱湯滾動的小攤子走去。

  「老板,給我兩碗餛飩湯,一碗大份餛飩麵,麵上撒花椒,多一點,再給我三個空碗。」

  攤子的生意不錯,李景兒喊完之後,又等了好一會兒吃食才送上來,湯很燙嘴,她將一顆顆的餛飩從湯裡撈起,放入空碗中吹涼,讓孩子一邊吃餛飩一邊喝湯,不會燙著。

  她又從自己的湯碗中撈出一些麵條,分別放在兩個大的孩子碗裡,光吃餛飩不頂飽,要加點麵食。

  「娘,你吃,我吃不了那麼多。」知道娘的食量大,很會吃,怕娘餓著的霜明又把麵推回去。

  「吃,多吃才能長高,你不想長成男子漢好保護娘和妹妹們嗎?」李景兒將不燙的餛飩用筷子夾開,一小個一小個的餵小女兒吃,月姐兒還不會用筷子,只會用湯匙挖飯吃,吃得滿臉飯粒。

  「可是,娘會餓。」他不要娘挨餓。

  李景兒動容地輕扯他耳朵,解開荷包讓他看裡面還有五十個銅板。「娘還有銀子,餓了再吃肉饃饃。」

  看到叮噹響的銅錢,他咧開嘴笑了。「好,娘吃肉饃饃,霜明吃麵條和餛飩,我很快就比娘高了。」

  「嗯!快快長大,娘就不用發愁沒人劈柴了。」她最討厭劈柴這活兒,太費勁了,每每幹完活兒兩手都酸痛到抬不高。

  因為住在山裡,四周有撿不完的枯枝落葉,平時用來燒飯炒菜倒是挺好用的,可是一入了冬,天氣冷得叫人直打哆嗦,用樹枝來燒火一下子就燒完了,不耐燒,得不斷的添柴火,來來回回,夜裡都不得安歇。

  所以入秋之後李景兒就要開始準備大量的木頭,先曬乾,再劈成一小塊一小塊好點燃,然後仔細的堆積起來,避免受潮。

  她是個愛乾淨的人,每天都會沐浴,用一塊布圍著做成洗漱間,買了只半人高的木桶泡澡用,而孩子們愛玩愛鬧,一人一個小木盆讓他們在裡面洗澡,因此熱水的用量更大,幾乎要常備著,以防不時之需。

  因此木柴的需求量非常大,她每天劈呀劈的,忙了一季,也就剛剛好一個冬天使用,若春寒長些就有點不夠用了。

  「娘,你弄把小斧頭給我,我幫你砍柴。」他小胳臂夠結實了,能幹很多活。

  「嗯!真好,霜明是大哥哥了。」是他砍柴還是柴砍他,憑他那小身板還是認分些,別給她找事了。

  「大鍋鍋,大鍋鍋……」吃得歡的月姐兒拍著小手。

  「是大哥哥。」臉微紅的霜明帶著幾分驕傲,顯然為能幫娘做事而高興,渾然不覺被糊弄了。

  有答應買斧頭給他嗎?

  沒有。

  讓他砍柴?

  再說吧!

  李景兒哄孩子有一套,把他們哄得一愣一愣的,一個個傻乎乎的暈頭轉向,忘了要做什麼。

  吃完了餛飩,母子幾個先去了藥鋪,竹簍裡有一些少見的藥草根,以及兩條手臂粗的毒蛇,光是蛇毒就價值不菲,李景兒估算整條蛇能得二十兩上下,尋常人家省吃儉用可以花一年。

  山裡的蛇還很多,可是她沒打算多捕,萬一打破生態平衡就不好了,當初是急需用錢才捕蛇維持生計,在蛇類冬眠前,她捕了一百多條,有的拿去賣錢,有的留下來自家吃,曬成蛇乾當儲糧,畢竟她剛來水源村不久,不曉得這裡的冬天有多長、雪下得多厚,會不會大雪封山,多備點糧食和柴火總沒錯。

  於是李景兒只賣毒蛇,價錢高,其他設陷阱捕獲的山雞、兔子等她一律不賣,能剝皮的剝皮,能養的養,其餘都丟進寒洞裡冷藏,想吃就取出來。

  不過主要的原因還是財不露白,她一個獨居女子帶了三名稚子同住,太顯眼的事不做,人有分好壞,地方上也有懶漢、閒漢,好吃懶做只想不勞而獲,她防的就是這些人。

  錢慢慢賺就有,她不急,若讓人趁夜摸進家裡來才得不償失,等她根基站穩了再圖謀其他。

  「李娘子,你今兒個只捕兩條蛇嗎?」和以往比起來少了些,她曾一次送來二十幾條蛇。

  「附近山裡的蛇抓得差不多了,太深山的地方我也不敢去,萬一踫到了熊瞎子豈不是有去無回,而且入秋了,我也得開始備糧,山裡的野菜、野果子趕緊采一采,該曬乾的曬乾,該腌製的腌製,否則冬雪一下,什麼都蓋住了。」

  靠山吃山倒是不愁沒東西吃,就是事多,只要手腳勤快些,通常收獲不少,熬過一冬不成問題。

  李景兒不會打獵,但是她會追蹤獸跡,感謝野外求生營的實地訓練,她在獸類出沒的地方挖洞,設置陷阱,每隔幾日去巡一次,很少有空手而回,少則一隻,多則四、五隻,除了交通不太方便外,穴居生活倒也愜意。

  她住的是半山腰,並不會有凶猛的野獸出現,最多是黃鼠狼和狐狸,叼了雞就走。

  「那你今年曬了不少蘑菇嘍!」掌櫃的嘴饞,上一回李娘子送了他三斤,用蘑菇燉雞十分鮮美。

  李景兒不藏私的道︰「幾十斤咧!可我沒打算賣,孩子愛吃,燉飯、烤來吃或煮湯都非常好吃,我給你帶了幾斤,一會兒別忘了拿,我帶著孩子老是忘東忘西。」

  孩子一吵她就忘了。

  「哎呀!那怎麼好意思,你自個兒留著吃……」這小娘子會做人,不省那一口吃食,為人實在。

  「多著呢!夠吃了,只是住在山裡多有不便,多備點糧才安心,這才沒打算賣。」凡事最怕意外,有備無患。

  「說的是這個理,孩子都小,你也辛苦了,這回的蛇都活著,咱們就照之前的數可好?」掌櫃的看見竹簍裡的好藥材,急著先給錢再驗藥材的品質。

  寒暄完後進入正題,李景兒也沒馬虎的應對道︰「成,給我五兩散銀,一些銅板,餘下的就整數付銀錠。」

  「好,身上帶太多銀子也不好,李娘子,你那些藥材品相不錯,我就開價……」山裡的好東西真是不少。

  「掌櫃的,有沒有三七?有多少給多少,送三河衛所,要快,別給耽擱了……」

  藥鋪掌櫃正要出價買野生桂枝、細辛、蒼耳子、柴胡、升麻、半夏、夏枯草等藥草,忽地打雷似的大嗓門直衝耳際,那聲音之宏亮大老遠都聽得見,把小孩子都嚇哭了。

  「軍爺,你輕點聲,瞧你驚著了孩子,要買藥吩咐一聲就成,我們藥鋪有藥還不賣給你嗎?」見死不救非良醫,仁心堂從不做有違良心的事。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50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6:30 PM 編輯

第三章 前夫居然沒有死

  「娘,我怕,打雷了,嗚……嗚……好可怕,回家……打雷……怕……嗚……怕……」

  聽到小孩子軟糯的哭聲,滿臉鬍碴的陳達生一怔,臉黑的他看不出臉紅,但是尷尬的神情非常明顯,他乾笑的撓撓發燙的耳朵,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得體。

  他就是個只會當兵打仗的大老粗,識字,但書念得不多,在滿是漢子的軍營混久了,也說了一口不入耳的糙話,平時一群兄弟葷素不拘的胡說一通,沒個分寸。

  但他忘了一出軍營面對的便是尋常人,百姓們不拿刀,也不提長槍,中規中矩,踏踏實實的幹活,他這嚇破敵膽的雷公聲一出,有幾人招架得了,還不嚇白了一張臉。

  瞅瞅鋪子裡買藥的客人多驚恐,個個面無血色的僵立著,沒人敢動的屏氣凝神,眼露懼色。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哄著女兒的李景兒了,為母則強,什麼都不怕。

  「月姐兒,不怕不怕,雷公叔叔嗓門大,你看快下雨前,天空黑黑的,然後有一閃一閃的光,雷公打雷是告訴我們快回家,要下大雨了,趕緊躲雨……」

  「嗚……不是壞人嗎……」隨著抽噎聲,小肩膀一上一下的抖動。

  「當然不是壞人,你看叔叔身上穿的是軍服,他是朝廷英勇的將士,替我們殺壞人的,聲音大才能把壞人嚇死。」

  李景兒輕拭女兒粉嫩的小臉,直掉的金豆子讓人看了心疼,同時她也拍拍兒子的背,叫他安心,又拉拉霜真的手,表示娘在,沒人傷得了她。

  英勇的將士……因為這一句,身為衛所鎮撫的陳達生感動得熱淚盈眶,行伍多年,他還沒聽過一句讚語,拼死拼活的打殺沒得到什麼好處,只落了個「莽夫」聲名。

  他是很激動有人看到他們的付出,拋頭顱,灑熱血,為的不是升官發財,而是保護後方的家人。

  陳達生是個直性子的主,渾然沒發現他身後一名百戶一聽到李景兒輕柔嗓音,原本目不斜視的雙瞳忽然迸出異彩,側身一轉,看向抱著孩子的年輕女子,目光如炬的在母女倆臉上來回,似在確認什麼。

  「娘,我也嚇……」月姐兒的意思是說不是壞人,但她也嚇到了,雙手摟著娘親的頸項不放。

  「多嚇幾次就不怕了,你看哥哥多勇敢,他要保護娘和妹妹。」膽子要練,不能看到影子就自己嚇自己。

  哥哥?!

  面容端正的百戶忽地熄了眼底的光亮,眸色陰晦難辨,他似瞪的瞄了一眼緊捉母親裙子的小童。

  「對,哥哥不……不怕,我不怕你,雷公叔叔,你也不能嚇我妹妹。」怕到手心發冷的霜明一手捉著娘的手,一手拉住霜真,明明一推就倒的小身板抖得厲害,可還是往前一站,表示他要守護他最重要的人。

  「我不叫雷公,我姓陳,你可以叫我陳叔叔。」陳達生努力要裝出親和的面容,可天生的壞人臉實在不討喜。

  看到突然靠近的大臉,霜明嚇得快哭了,他把他娘的手捉得很緊。「陳……叔叔,你不可以嚇……嚇人。」

  「好,不嚇人。」小孩子真可愛,他大妹家那兩個活祖宗跟人家沒得比。

  「我不怕你了。」他一說完,小臉微白的往上一抬。「娘,我不怕他,以後我保護你。」

  「還有妹妹。」要建立起他一家友愛的觀念。

  他再看向霜真。「妹妹,不怕,哥哥保護你,我也保護小妹妹,我是家裡的男人。」

  家裡的男人?聽到這話的李景兒差點噴笑,小豆丁一枚也敢說大話,十五年後再來猖狂吧。

  「嗯!哥哥真好,我喜歡哥哥。」噙著淚的霜真躲在母親身後,畏畏縮縮的探出一顆小腦袋。

  「我也喜歡妹妹,喜歡娘,喜歡小妹妹。」他越說越大聲,好像什麼都不怕了,雷公叔叔……不,陳叔叔只是嗓門大,一點也不嚇人……呃,還是有一點點怕。

  「喜歡……鍋鍋……」

  也來湊趣的月姐兒一開口,八顆小米牙十分喜人。

  「是哥哥啦!小妹妹跟我念,哥、哥。」妹妹明明很聰明,為什麼學不會叫哥哥?

  「鍋鍋。」眼角掛著淚花的小丫頭咯咯笑起來,覺得好玩的下地拉住哥哥的手,純真的大眼笑成月牙狀。

  教不來的霜明一臉苦惱,「鍋鍋就鍋鍋吧!你以後要記得,你只有我一個鍋鍋,不能亂認人。」

  「鍋鍋。」聽不懂的月姐兒一個勁的喊鍋鍋,把在場的大人都逗笑了,看她萌死人的樣子都想生個女兒了。

  尤其是陳達生後頭的那個百戶,他幾乎要伸出手抱住小女娃,和人搶孩子了,一直克制的手緊握成拳。

  若仔細一瞧,他和月姐兒的眉眼之間有些神似,左邊臉頰都有個淺淺笑窩,彷彿一笑,所有人都跟著笑了。

  「小娘子,福氣不淺,三個孩子都乖得惹人疼惜,你相公沒跟著來?」一個人帶三個小孩,應該挺累人的。

  陳達生想起妹妹家的混世魔王,人家的孩子教得聽話懂事,他家的外甥只會打狗追貓,把家裡鬧得天翻地覆。

  「死了。」李景兒一句了結。

  和原主生了一個女兒的男人早死透了,她從沒見過孩子的爹,只記得牌位上的名字——

  蕭……什麼之靈位。

  呃,其實她也不太記得蕭老二的名字,蕭家人都喊她老二家的,壓根不怎麼提他的名,或許曾經說過,但時間一久她真忘了,對於那個男人,她可說是一無所知。

  相較她的無所謂,眼一眯的百戶大人流露出些許傷痛,他無聲的咀嚼「死了」這兩個字,眼神黯淡。

  「啊!死了?」他是不是說錯話了?

  看出陳達生的困窘,李景兒反而豁達。「反正我和他不熟,死了就死了,人死不能復生。」

  但也許就死而復生了,她不就一例?

  「不熟?」這話說得……誅心。

  陳達生笑得訕然地看向她的孩子,都生了三個還不熟,她要生幾個才算熟,當她的丈夫也挺可憐的。

  也不解釋的李景兒任由他去誤解,她沒必要和外人說她的孩子是撿來的,太傷孩子的心。「你們和掌櫃的有事要聊,我就不打擾了,你們談好了我再來……」

  「請留步,李娘子,你的藥材本店全買了,你看這個數可好?」怕她把好藥材賣給別家藥鋪,掌櫃連忙出聲留人,以行家的交易手法比出一個手勢。

  「成,夠養孩子就好,這一年來多謝你的照顧了。」仁心堂價錢公道,沒有刻意壓價。

  「好說、好說,我們也借由你的手賺了不少銀兩,以後多有往來、多有往來。」他呵呵笑地撫著山羊鬍。

  「那我先走了,村裡的牛車還等著,這次的藥材錢等我下一回進城再一起結算……」擔心趕不上出城的李景兒將女兒往空竹簍裡一放,她膝蓋微屈,連人帶簍地背起。

  「你靠賣藥材為生?」

  正當要走,一道高大的黑影籠罩上頭,李景兒抬起頭才能看清擋路的是誰。「有事?」

  「你靠賣藥材為生?」他又問了一遍。

  必你什麼事,你洪荒之神嗎?管全宇宙。「不,我捕蛇。」

  「捕蛇?!」他面有錯愕。

  「毒蛇。」來錢多。

  「毒蛇?」他臉色刷地一白,似痛,又似愧疚。

  「你可以讓我過去了嗎?我趕路。」天黑前沒回到村子,上山的路非常難走,而且她還帶著三個孩子。

  「你不怕嗎?蛇有毒。」年紀二十四、五歲的百戶大人反常的攔路,話比平常多了許多。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還怕蛇有毒,你知不知道一年多前的災情有多慘重,只差易子而食了。」她不走,見利忘義的蕭家人準會把她們母女給賣了,蕭家老三都已經找好買家了。

  幸好蕭家人各懷鬼胎,各自有盤算,面和心不和,吳婆子只想趕走她好獨得二兒子的撫恤金,蕭家老大則等著分銀子,他們鑽進錢眼了,這才讓她鑽出個空隙提出和離。

  為了銀子,吳婆子和蕭老大是迫不及待的應允,以為沒有她就能光明正大的霸佔,殊不知蕭老三懊惱得臉都綠了,只差沒指著親娘和兄長的鼻子大罵︰短視,大好的撈錢機會被你們放走了。

  聞言,男子神色一黯。「苦了你……」

  「這位官爺,我真的沒空和你閒聊,要是趕不上牛車,我們娘兒幾個就要徒步回村,那路程對孩子來說有點遠。」李景兒的臉色不太高興,一手摟著一個孩子,護在羽翼下。

  自家的老母雞是不容許高空盤旋的大老鷹叼走它的小雞,它會奮力抵抗,用雞喙啄鷹。

  「你……」不認識我嗎?

  百戶的話還沒說出口,一隻重量不輕的臂膀往他肩上一搭,哥倆好似的勾住他頸子。

  「你今兒話真多呀!平日看你蚌殼似的不張嘴,怎麼這會兒欺負起人了,人家有事急著走,你還攔什麼攔?快快讓開,不然小心本鎮撫治你的罪。」陳達生擠眉弄眼的開玩笑,有些不解他的一反常態。

  「陳大人,這是私事。」他絕口不提。

  「私事也能公辦呀!你不會瞧上人家小寡婦吧?」臉蛋尚可,身段……呃,還算入得了眼。

  「她不是寡婦。」男子忿然道。

  陳達生訝然地壓低聲音,「死了丈夫不是寡婦,難道她二嫁了?你的口味真奇特,偏好已婚的……」

  「她丈夫沒死。」哪個混帳說他死了?

  「你又知道了?」他輕蔑的一瞟。

  丈夫死了是件好事嗎?他還挖人傷疤,給人難堪。

  「我就是……」

  「軍爺,你別太過分了,泥人都有三分土氣。」看到被捉住的袖子,李景兒真想往他頭上倒一百隻土蜂。

  見沒她的事,她準備轉身走人,誰知步子尚未邁出去,一隻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探了過來拉住她,讓她想走也走不了。

  這簡直是惡霸的行徑,她和他素昧平生,他憑什麼留住她,還一副急著和她說明什麼的模樣。

  她拿過自由搏擊女子組冠軍,也許該用在他身上,老虎不發威,被當成家貓戲弄了。

  「蕭二郎,把手放開,不要忘了嚴明的軍紀。」一怔的陳達生連忙勸和,不想同袍受到擾民的懲罰。

  「這事你別管,讓我自己處理。」他的責任他不會推卸,他虧欠了她。

  聽到個「蕭」字,李景兒頓時渾身不舒服,如貓一樣豎起全身的貓,尤其是那個「二」,更讓人打心底排斥,她和蕭家人的孽緣早就斷絕了,不想再沾上另一個姓蕭的。

  「你處理個……毛驢,我們是陳戎將軍的兵,剛調派到三河衛所,你若在這節骨眼上鬧出事來,你將將軍的顏面置於何處。」初來乍到,他們第一個要做的事是鞏固地位。

  發覺事態不妙的陳達生正色道,收起兵痞子的油腔滑調,他是陳戎將軍的旁系子姪,論輩分要喊將軍一聲堂叔。

  「你快放開我娘,不許再拉她的袖子,不然我咬你。」嘴唇泛白的霜明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獅子,朝人齜牙咧嘴。

  目光端正的男子低視怒氣洶洶的小童。「你不是你娘生的,你父親是誰——」

  他話沒說完就被咬住了。

  「我是我娘生的,我就是、我就是,我咬死你……」他是壞人,大壞人,想搶走他的娘。

  「霜明,鬆口。」李景兒的胸口有一團火在燒著,她無法容忍有人傷害她的孩子。

  「娘……」眼淚直掉的霜明把嘴一張,抱著娘親大腿哭得停不下來,哭聲令聞者鼻酸。

  「乖,娘以前不是說過不要輕信陌生人的話,你忘了大野狼的故事了?」小紅帽被騙上當才會讓大野狼一口吞了。

  他抽噎的用手背拭淚,小小年紀還要強裝男子漢。「娘,我是你生的對不對?你是我娘。」

  「我是不是你娘有誰比我更清楚,你喊娘喊假的呀!娘不是你娘還能是牙快掉光了的胡婆婆?」她沒正面回答,又糊弄了傻兒子一回,小孩子很好哄騙,挑他們愛聽的就唬住了。

  「娘——」他破涕為笑。

  「乖,帶著霜真在一旁等娘,娘先『料理』一件小事。」叔可忍,嬸不可忍,欺人太甚!

  「好。」娘生氣了。

  霜明拉著霜真的手,站在掌櫃伯伯的身側。

  「景……」

  啪!

  「喝!好痛。」陳達生輕呼。

  看戲的人比演戲的人入戲,見到他臉上迅速泛紅的巴掌印,陳達生感覺自己也被打了一巴掌,痛到牙疼。

  「為什麼打我?」男子表情有幾分怔忡。

  「你還敢問我為什麼?你多大的人了,居然對個孩子也不留情,他今天喊我娘,我就是他娘,沒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傷害我的孩子,誰敢動他一根寒毛,我就跟誰拼命。」

  她是護崽的母獅子,弓著身子做咬喉狀。

  他神色嚴肅地問︰「你再嫁了嗎?」

  沒人看見他的手心在冒汗,心裡揪著不敢大口喘氣。

  李景兒嘴一撇的冷誚道︰「一次就把我毀了,你以為我會傻兩次。」

  聞言,他笑了。「孩子喊你娘,那就當你的孩子養著,他很護著你,想必日後差不到哪裡去。」

  「那是我家的事,和你沒關係吧!」她越聽越不是滋味,好像她的家從今而後由他接管。

  「如果我說有關係呢?」他眼神泛柔,笑得一口白牙發光,整個人像罩在春暖花開的微風之中。

  李景兒啐了一口。「我會說你瘋了,瘋子請離我們遠一點,你要瘋是你家的事,別牽連無辜。」

  「我家就是你家。」他暗示得夠明顯了。

  我家就是你家,全家便利商店,她腦海中忽然跳出這則廣告,心口堵得很。「陳大人,你家的兵腦子壞了,你試著灌糞水看看能不能修好,人瘋了不打緊,別瘋得四處噴糞。」

  「咳!蕭二郎,別把事情鬧大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要是缺女人,哥哥我替你找一個。」這事太丟臉了,他都不好意思承認此人是他下屬,曠太久沒女人都成疾了。

  蕭景峰目光清冽的拂開他的手,靜如河邊楊柳語輕若絮地開口,「景娘,你真的認不出我嗎?」

  一聲「景娘」,李景兒寒毛直豎,感覺從心裡毛起來,雞皮疙瘩全都站起來了,直打哆嗦。「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本地人,無親無戚無爹娘,孤身一人。」

  「閩江縣,芙蓉鎮,臥龍村,門口有棵老槐樹,樹下有口井,你不陌生吧!」他說著家鄉的景致。

  李景兒雙眼斂了斂光,覺得頭皮發麻。「同村人?」

  「我姓蕭。」

  蕭二郎不姓蕭難道姓趙錢孫李?

  「臥龍村有一半的人都姓蕭,在村裡蕭是大姓。」

  「我叫蕭景峰。」相處的時間太短,也許她真不記得了。

  「喔!你叫蕭景峰,幸會幸會……」等等,不對,這名字好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驀地,李景兒睜目如銅鈴,訝然不已的指著他。「你……你是蕭景峰?!」她終於想起來了!

  真是大白天見鬼了。

  「我是。」看她錯愕的微露慌色,蕭景峰不禁想笑。

  他有那麼嚇人嗎?

  「你不是死了?」眾所皆知的事,連他衣冠塚都立了,還過繼了大房的麼子當嗣子。

  「誤傳,我還活著。」說開了,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撫摸記憶中的容顏,那是支撐他活下去的一抹嬌影。

  頭一偏,避開了他的手,很快就冷靜如常的李景兒像問候鄉裡般語氣冷淡,「恭喜你死裡逃生,你爹娘應該會很高興,他們等著你的銀子供養他們,孝名傳百里。」

  「景娘……」她心中有怨嗎?

  「我該走了,天色太晚了,再不走真要遲了。」

  她招了招手,把兩個孩子招到身邊,面無表情的走了。

  李景兒無怨嗎?

  她怨死了,人死了就死了,還活過來嚇人幹什麼,她最難的時候男人不在身邊,當所有苦難都過去了,否極泰來迎向美好的未來時,他又如鬼魅般的出現。

  還讓不讓人活呀!這世道,倒霉的永遠是女人。

  穿越過來的李雙景是不想和名為「前夫」的男人打交道,這種人跟甩不開的狗皮膏藥一樣黏人,道理講不通,毫無理性可言,認定的事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誰來說都聽不進去,一意孤行,固執的程度有如糞坑裡的石頭。

  又臭又硬。

  可是大概是原主的意識還殘存在這具身體裡,她也許已經不記得蕭景峰長得什麼模樣了,匆匆的上花轎,匆匆的拜堂成親,成為夫妻不到二十天,良人如斷線風箏一去不回。

  盡管如此,一聽到這個名字還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反應,非出自李雙景的感受,心窩裡酸酸澀澀地,有股想落淚的衝動。

  李景兒克制著,不讓原主的惆悵影響她此時的情緒,對她而言,月姐兒的爹就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他和原主生了個女兒,僅僅這樣而已,路上擦身而過也不會回頭看一眼。

  只是,這算什麼,他沒別的事好做嗎?不是說軍紀嚴明,嚴禁擾民,看來軍方的規矩是因人而異吧?

  暮色沉沉,霞光漸弱,拉長的餘暉被暗下來的夜幕掩蓋,天已經黑了,兩旁的風聲沙沙。

  天邊第一顆星子出來了。

  「你到底要跟著我跟到什麼時候,你不用回軍營嗎?逾時不歸將受軍法處置。」這不是在意,而是煩不勝煩,快要扯發嘶叫的煩躁。

  「我送你回去,一個女人帶三名孩子不妥當。」他只想多陪陷她,他找了她許久,兩人奇跡似的居然能在這地方相遇,他不想再錯過。

  「不用,你請回吧!」黃鼠狼給雞拜年,她會落到這地步是誰害的,若非他耽擱她,她早回到家了。

  「我幫你……」面色冷凝的蕭景峰伸出手,想接過她背後的竹簍,裡面一站一坐兩個小姑娘。

  年紀小的月姐兒睡著了,背靠著簍子頻頻點頭,站著的霜真神情不安,一邊照顧睡得正熟的妹妹,不讓她撞到,一邊抓緊會刮人的竹蔞邊邊,驚懼地看著一直和娘說話的人。

  他為什麼還不走?她不喜歡他。

  只是霜真也是孩子,容易愛睏,出來一整天,她有點想睡了,眼皮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自認為長大了的霜明抿著唇,不讓娘親抱著走,他是家中的長子,應該照顧辛苦養他的娘。

  但是明顯地,他也累了,快走不動,雙腿像被什麼拖住似的,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到低垂著頭抬不起來。

  李景兒不快的一閃身。「你離遠一點就是幫我的忙,要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我們會趕不上回村的牛車?」

  她生過肚子偏大,所以脾氣很大。

  「我很抱歉,但你的請求我不能同意,你是我孩子的娘,我不會置之不理。」他們是他的責任,終其一生他都要護他們周全,不讓他們再遭逢任何風風雨雨。

  李景兒有意傷人的諷刺道︰「你不是不理很久了嗎?丟下妻女再無聞問,任憑她們在你自私的娘、刻薄的爹、惡毒的弟媳手底下討生活,連你那兩個兄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整天只想著少做點事,多撈點好處。」

  她一穿越來便是生孩子,然後啥事也不管的坐月子,可看到原主枯黃的臉色,長期勞作長繭的雙手,以及連生孩子都撐不過去的殘破身子,她便明了了這一家子對原主做了什麼。

  不用問她也知道原主包辦了所有家務事,洗衣、煮飯、打掃、割豬草餵豬、清雞糞、撿雞蛋、拌米糠餵雞,還得砍柴挑水,一得空就得燒水給全家人淨身。

  這還是看在她懷有身孕的分上才少做一些,要不然還要下田幹活,帶大房、三房的孩子,挑糞水澆地。

  孩子沒落地前,不知道性別才有比較好的待遇,吳婆子再狠也顧念著未出生的孫子,重男輕女是普遍的觀念,老一輩的都看重子嗣傳承。

  所以她一生完孩子後,一看是個不帶把的,吳婆子就撒手不理了,連口吃的也不給她,生完的第二日就叫她下床搓苞米,也不管她惡露有排完,不幹活就不給飯吃。

  那時的李景兒已不是原來的李景兒,豈會由她擺布,她曉得坐月子對一個女人而言有多重要,因此拿出繡帕子所得的兩百文請平日待她甚好的九嬸為她準備月子餐,她坐足了月子才出房門。

  期間蕭家人對她自是沒好臉色,不是謾罵便是諷刺她變嬌氣了,生個賠錢貨也敢拿喬,不把公婆放在眼裡。

  李景兒全充耳不聞,他們跳腳是他們的事,她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反正她遲早要離開,這樣的家不是她要的,她不會為了對她不好的人忍氣吞聲,路是人走出來的。

  「我有給養家的銀子……」一收到軍餉他自個兒捨不得花用,想多攢一些好讓家人過好一點。

  她「呵」了一聲,冷笑。「你以為以你娘的性子她會把錢拿出來嗎?她還嫌少,要我多幹活才有口飯吃。」

  「我……我不曉得,我以為她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會對你好一點。」蕭景峰喉頭乾澀,異常難受。

  他為了這個家什麼苦都能吃,甚至徵兵令一下,兄弟們互相找理由推托,是他咬著牙接下,不讓這個家四分五裂。

  而他唯一的要求是照顧好他的新婚妻子,不管他能不能活著從戰場回來,她都是家裡的一分子。

  雖然早就知曉他們眼高手低、私心重的性情,但表面功夫總要做吧!至少別讓人餓著,他用自己賣命的錢養她。

  可他還是想得太天真了,高估了家人的良心,他們連親骨肉、親手足都能狠心捨棄,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是挺好的,我一文錢也沒拿到,你死訊一傳來,他們就合計著要將我趕走,認為多個人吃飯會把他們吃窮了,想著法子讓我淨身出戶,連我那少得可憐的嫁妝也想霸佔。」估算賣了也不到一兩銀子,他們居然也不肯放過。

  貪得無厭。

  聽著她所說的遭遇,蕭景峰眼眶有些許濕意,心口發酸得厲害。「以後我不會再讓他們這樣對你,我的軍餉全交給你,養家活口是男人的事。」

  「以後?」她忍不住笑出聲,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傻。「我有和離書在手,我們沒有以後。」

  誰要跟姓蕭的再牽扯不清?好不容易才跳出那個火坑,她是傻了才又引火自焚,把自己往死裡推。

  「沒有我的簽字,和離不算數。」他雙唇抿成一直線,似在惱怒沒人問過他便私下做了決定。

  「有你爹娘的同意就成,他們能代你休妻。」自古孝字最大,父母的話要聽從,不得違抗。

  他一聽,急了。「景娘,那不是我的意願,我娶了你就一心對你好,我想給你過好日子……」

  他真的希望兩人能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他種田,她理家,和樂融融地養大一窩小蘿蔔頭。

  「好?哪裡好了,明知要上戰場還敢娶,你這不是害人嗎?百人征戰幾人回,你只是力氣大的莊稼漢,不是打小學武、熟讀兵法的將門子弟,你有幾分保握活著回來?」她為已死的原主抱不平。

  「我……」他語塞。

  「你有沒有想過你死後你的妻子要如何過活,你爹娘、你兄弟、你嫂子弟媳全是披上人皮的豺狼虎豹,你在的時候他們就不曾善待過她,何況是你死後,她的處境更加艱難。」她越說越氣憤,不知是想為原主出氣,讓他心中有愧,還是不滿已久,不甘心遭到他的拖累。

  總之,李景兒對「前夫」沒什麼好感,十分厭惡,護不住妻兒的男人都是渣,再多的理由全是藉口。

  不能全心全意就別娶,搞得大家都不痛快,除了多出一條小生命外,一切又回到原點。

  蕭景峰被罵得狗血淋頭,渾然不覺她的語氣像在說另一個人,而非她自己。「景娘,是我錯了……」

  「不要說誰錯了,有些錯是無法彌補的,我看你也過得挺滋潤的,咱們不如橋歸橋,路歸路,過去的讓它過去,誰也別再埋怨。」她還真沒閒功夫理會別人的事,她忙著養娃。

  聽不懂滋潤是什麼意思,但蕭景峰聽出她的話中之意,她要與他劃清界線,再不往來,這事他沒法接受。「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你盡管怨我吧!我不放手,這一生你是吾妻。」

  一聽他自以為是的宣告,李景兒怒了。「你是驢子腦袋呀!不開竅,我都要放你往高處爬了,你又何苦來糾纏不休,好聚好散不傷感情,何必撕破臉為難自己,想我從一而終那是作夢,和離了,你我是各走各路的兩個人,再無關係。」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全死光了,非他不可。

  人是可以挑剔的。

  「景娘,你在氣頭上我不與你爭執,等你心平氣和了我們再來談。」在他心中,她永遠是他的元配妻子。

  不想吵架的李景兒緩了緩情緒,盡量把自己抽離,當個事過境遷的旁觀者,為他人的過往氣惱不值得。

  天色越來越昏暗了,越靠近村子路面越凹凸不平,時有小坑洞絆人,黃土路並不扎實,一下雨便積水。

  已經走不動的霜明絆到突出的泥塊,雙腿一軟往前一倒,一隻男人的大手及時撈住他才免於面朝下吃一嘴泥。

  「娘抱你。」看到兒子的懂事,李景兒忍不住心疼了。

  「不要,我自己走,娘累。」小男童掙扎著不讓娘抱,可是力氣沒人大,一下子就被抱起來。

  「我來吧!」蕭景峰看了看妻子背後的兩個娃兒,想接過手,幫她分擔一些。

  「不必,我還抱得動。」應該可以。

  前世的李雙景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當消防員的她負重三、四十公斤裝備是常有的事,輕而易舉,最重背過六十幾公斤,徒步走二十公里的路,在山里搜尋落難的登山客。

  三個孩子加起來的重量她還能承受。

  只是她忘了這一世的身體還不到一百六,真要馱重就有點吃力了,才走了一會便覺得雙臂很沉,不太能使得上勁。

  「還是我來,別摔著孩子。」蕭景峰二話不說地從她懷中抱過孩子,一副我才是一家之主的模樣。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做主。

  一句「別摔著孩子」,她忍著不把孩子搶回來,因為她曉得自己體力有限。「有勞了,蕭……」

  不知該喊他什麼,非夫非友,她索性不喊了。

  「你我之間無須客套,這是我該做的。」她面上的疏離是他所不樂見的,可誰叫她最困難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他不怪她。

  「親兄弟明算帳,沒什麼應不應該,何況我們早就沒有關係,口頭上的禮數還是不能免。」她不欠人情。

  蕭景峰苦笑。「景娘,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嗎?」

  「我……」我不是你的景娘,你的話打動不了我。

  「娘,我不想他抱我,他很臭。」娘身上香香的、軟軟的,他喜歡娘的味道。

  其實霜明的內心是很糾結的,一開始他的確是不喜歡這個搶抱他的奇怪男子,這人和他非親非戚的,憑什麼抱他?

  但是被輕鬆地抱起後,他發現這人的胸很硬,肩膀很寬,無比的高大,自己更高了,也看得更遠,感覺像被一座山包住,他不害怕,反而生出一股什麼都不怕的果敢。

  他不知道這叫孺慕之情,每個孩子都需要一個父親,蕭景峰的出現彌補了他的缺憾。

  「霜明乖,娘累了,你就當多了頂肉身轎子,咱們快到村子裡了,你忍耐一下。」李景兒安慰兒子的同時也將了「前夫」一軍,意思是她沒把他當人看待,就是個對象。

  還忍耐一下,他才是委屈的那個人,哭笑不得的蕭景峰幫著托起竹蔞底部,讓她背得不沉重。

  「嗯!我聽娘的。」他瞠了「轎子」一眼,不是他走不動,而是他是聽話的孩子,不讓娘擔心。

  這一對母子呀!誰養的像誰。

  本來心有鬱氣的蕭景峰一瞧見母子倆如出一轍的神情,頓時忍俊不禁,心想這樣的妻兒也不錯,有點脾氣才不會受欺侮。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51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6:49 PM 編輯

第四章 調「夫」離山

  「好了,我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看到蕭景峰臉上愕然的表情,心中一快的李景兒一點也不覺得過河拆橋有什麼不對,是他自願一路相送,沒人勉強,送到家門口也該止步了,「寡婦」門前不招待男客。

  她也十分慶幸當初買下這間一進屋子,若沒法趕回山上或是突然下雨了,她還能回村子裡的家窩一晚,隔日再上山,兩邊都有能住人的床和燒火煮飯的器具。

  屋子裡有一床棉被和幾件換洗衣物,因為不常用也沒留什麼貴重東西,就是能住一宿打發過去,若要長住還得添補不少物事,她以簡單為主,也方便打掃,整理。

  院子裡有一小片空地,怕長雜草的她種上花井果樹,它們不像菜蔬需要天天灑水,每回下山給足了水分再拔拔草,院子裡就能整齊明潔,像住了人一樣。

  只是李景兒低估了「前夫」的厚臉皮,明明都下了逐客令了,他還厚顏無恥的瞎說天黑路滑,不識得路,要借住一晚,還直接推開她欲闔上的門板,回自家似的進了門。

  這已經構成私闖民宅的罪名了吧!她很不是滋味的想著。

  「不好意思,家小不留客,你也看到我們只有三間屋子,一間是正堂,一間是灶房,一間是我們母子四人的蝸居,沒地方讓你睡。」識相點快滾,她沒好性子應付他。

  「沒關係,我在正堂打地鋪。」他看了看不大的院子,心裡暗暗想看該為她做什麼。

  「沒被子,買不起。」她擺出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趕不走他讓她非常惱火,直接擺起臉色。

  「我不怕冷,之前行軍打仗時常席地而眠,能睡上一覺就很高興了,沒人在意睡在哪裡,這會兒有屋頂,有牆擋風遮雨,我一躺下就能睡著。」他說得好像睡在屋子裡便是天大的福氣,一張端正的臉顯得特別神采奕奕。

  這是在說他打仗有多辛苦嗎?想讓她心軟還早得很。「軍營允許夜不歸營嗎?」

  其實李景兒心頭是有些同情他,戰爭之殘酷她頗有體會,不管過了多少年,如何改朝換代,戰火的硝煙味不時燃起,每天都有人在廝殺中死去,活下來的人才真的不容易。

  背負國仇家恨,同袍臨死前的不甘和托付,百姓的期望,將士們睡得少,吃得差,住得簡陋,得隨時警戒,隨時把腦袋挎著,一不留神恐怕就沒有明天,裹屍沙場。

  「我不住軍營,調至離村子不遠的三河衛所,快馬來回一個時辰左右,我以前是陳戎將軍座前的親兵,後來立了一點功,升為六品的百戶,手下也有百來人。」他說明近況,好讓她了解他在做什麼。

  「你沒必要告訴我這些,我們已經沒有關係。」她不想沾光,這人的好與壞由他自個兒承受。

  蕭景峰仍然卻笑意盈然。「你知道上過戰場的人都有一些橫,我沒承認的和離書就不算數,你仍是我的妻子。」

  「我在縣衙立了文書,注銷了你我的婚姻。」他再胡來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已成定局。

  「沒聽過官官相護嗎?百戶也是官,我帶上底下的兵到縣衙裡坐一坐,他會不會和顏悅色地請我喝茶?」

  他一笑開,顯得年輕了幾歲,人也變好看了。

  「你是無賴。」居然以勢逼人。

  「我是無賴。」蕭景峰大方的承認。

  她沒好氣的一瞠眼,「你娘知道這件事嗎?」

  「你是指我是無賴?」他咧嘴一笑,笑中有幾分令人不捨的酸澀。「她還沒機會見識到。」

  「你沒回去過?」他還活著的消息應該傳回臥龍村了,只不過她和那邊斷了聯繫,也未想過要再打探。

  面容一冷的峻顏透著一絲寒意。「我受了幾乎讓我送命的重傷,陳將軍見我離鄉多時未曾歸返,特意允了我返鄉休養一個月,待傷愈後再重入麾下……」

  他娓娓道來回家的情景。

  蕭家人見到滿身是傷的他不是欣喜若狂的相迎,而是驚嚇不已的問他為什麼沒死,他大哥急著要送走他,他娘則抄起掃帚趕人,要他快走,人死了就不要再出現。

  當時送他回家的同袍都傻眼了,好些人都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個較懂人情世故的趕忙拿出一錠銀子,他娘才轉怒為喜的放下拉帚,當著眾人的面用牙齒咬銀,看是不是真的。

  後來他被留下了,但住的不是原來的屋子,而是柴房,家裡的人說反正住不長,讓他將就一下,何必挪來挪去。

  蕭景峰難過的不是他們將他當外人看待,而是離家快兩年,一回來人事全非,所有人都在,唯獨妻子不見了。

  「他們說你耐不住寂寞,跟一名貨郎走了,但我不信,四處去找人,最後九嬸看我傷口裂開,血流不止,這才心疼的告訴我真相,那時我的傷也禁不起長途奔波,便托了人打聽你的去向,我以為你去了京城……」

  當時一堆災民涌向皇城,皇上下令開倉賑災,一些勛貴高官、大戶人家紛紛沒粥棚施惠,十幾萬災民盤桓了數月才漸漸有人返鄉,人群慢慢散去,恢復原先的平靜。

  不過有些人卻留下來了,他們沒有自己的地,也失去了屋子,走到哪兒都是討生活,來了就不想走了。

  以李景兒的情形,十個之中有八個會猜她跟著災民走,到京城才有吃的,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蕭景峰也如是猜測,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銀兩讓人尋妻,期盼在最短的時日內找回失散的妻女。

  可是他失望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李景兒母女音訊全無,他焦急萬分又無可奈何,一名弱女子帶著稚女,她會遭遇到什麼可想而知,他只盼著人還活著,其它的事他都不在意。

  這是他為人夫、為人父的失責,怪不了別人。

  「你的撫恤銀子呢?」李景兒惡意地想知道後續發展。

  他一怔,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兩人久別重逢,她在意的居然是這種事。「當然是要繳回,這是朝廷的銀子。」

  「但你娘肯定不肯,賴皮耍潑要人家把她的命拿去,要銀子絕無可能。」那種人只會耍橫,用市井小民的潑婦行徑來達到目的,以為別人被她一吵一鬧便忘了這回事。

  可惜那是官府,由不得她耍潑,衙門四面開,你不講理又何妨,他們講的是法,依法辦理。

  想到親娘的醜相和不堪,感到難堪的蕭景峰露出無力的苦笑,「娘的確不肯歸還銀子,衙門的官兵就進屋取,她尋死覓活的攔門不給進,衙役便以她阻礙公務為由將人綁起來,又往她嘴裡塞布,等她安靜了再進去搜。」

  「她一定不只損失二十兩。」衙役的手都很黑,怎麼可能不順手牽羊,人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他又苦笑,沒說她猜得真準。「娘殺的賊殺的土匪,當官的比山匪還狠,她三十幾兩壓箱銀全沒了。」

  「她哭了?」

  這老姑婆也有今天,當初一口飯也ㄕ不得讓她多吃,算好分量叫她半飽半饑,既能做事又不致餓暈,省下那一點點東西當私房。

  老天是長眼的,壞事做多了會有報應,她省來省去還不是便宜了別人,百般算計轉眼成空。

  李景兒不否認她在幸災樂禍,身為被苛待的當事者,吳婆子的下場大快人心,把她最在乎的銀子拿走比割她的肉還痛苦,誰叫她整天罵罵咧咧的哭窮,這下真如她所願。

  言靈,言靈,說多了就靈驗。

  「號啕大哭。」哭得左鄰右舍都驚動,以為又有誰死了。

  「哭了幾天?」她很樂,眉飛色舞。

  「三天。」

  「有沒有跟你要銀子?」找補。

  「有。」

  「你給了?」

  「沒有。」

  她訝然,「為什麼沒給?」他不是最孝順,家裡大小事一肩挑起,他娘要什麼給什麼,從無怨言,連命都能豁出去。

  蕭景峰難為情的紅了臉。「我沒錢。」

  「沒錢?」這回答讓她好生意外。

  窮兵富將,打仗最賺錢的是上位者,搜刮敵人的財物佔為己有,均分擄掠來的金銀財寶,戰場上所得來的戰利品是不用上繳的,看個人本專累積財產,一場仗打下來都能致富了。

  他更尷尬了。「在這之前,我已先送三個月軍餉回去,而後受傷便回家休養,身上是有幾兩碎銀,全用在買藥和尋人上,她開口時我剛好用光銀子,原本還想跟她要一些。」

  那時他還是兵,軍餉不多,每個月都過得緊巴巴的,只能省吃儉用才能把大半軍餉往家寄。

  因為替陳將軍擋下胸口致命的一刀,他才由親兵開為百戶,見骨的傷口幾乎讓他喪命,感念他奮不顧身的相救,陳將軍允他回家一躺,印見親人,養養身子,鬆快幾日。

  沒想到他沒有回到家的暢意,反而糟心事一件又一件,被他娘煩得無法好好養傷,人還沒好全他便歸營了。

  原因無他,吳婆子認為她的銀子是因他的因素才沒的,因此他得賺來還她,每天逼他去賺錢,什麼錢多的、別人不敢做的活計,她不管危不危險,反正她要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忍無可忍的蕭景峰只能提早返營。

  「她沒說我拿了五兩銀子?」吳婆子的自私在骨子裡,她從不想自己做了什麼,只想別人少做了什麼。

  「說了。」從早到晚掛在嘴邊,妻借夫還,要他連同那五兩銀子還她四十兩,一年還清。

  那銀子不是算在二十兩的撫恤金中嗎?為什麼還多出這麼多,放印子錢的利錢也沒有這麼高。

  而他是債多了不愁,由她去說,在沒找到妻子前,他一兩銀子也不會給她,他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我死了丈夫,還替我的男人生下一個女兒,拿她五兩銀子過分嗎?不過也要感謝你死了,我才能順利和離。」他「死」得好,「死」得時機恰當,省了她不少麻煩。

  「我還活著。」他強調道。

  李景兒進了正堂,三個孩子被她趕進屋子小歇,她感到口渴想喝水,拿起桌上的茶盡一倒,是空的。

  「村子口東邊有口井,你去提桶水吧!我燒點粥給孩子墊墊肚子。」

  家裡存糧不多,她固定放了幾斤米,幾斤白麵,一些方便泡開的乾貨,油、鹽是少不了的,半瓶醬油,其它調味料不放,以免村裡的人瞧著主人不在家便來偷,她都藏起來了。

  「你是這麼使喚你的男人的?」他語帶不滿,但也沒惱火,像是小夫妻話家常,說兩句調侃。

  「不敢勞煩你……」她自個兒去提也行。

  「放下。」他一喝。

  見她提起放在門邊的水捅,打算自己去提水,蕭景峰真的感到一股深深的挫折,她幾時脾氣變得這麼拗了,一句話說得不順她的意便使性子,逞強的證明沒有他她也活得下去。

  「這是我家,不要用命令的口氣喝斥我。」當她還是以前那個怯弱的李景兒嗎?有得他苦頭吃。

  「男人的活讓男人幹,不要搶著做。」一說完,他搶過水桶,大步地往村口走去,挺直的身影十分俊朗。

  要不得的大男人主義……李景兒沒發現自己的嘴角正微微上揚,心情頗佳的哼著快忘光的現代流行歌曲。

  備用糧食藏在灶台下方的小洞裡,她搬開堆放成小山的柴火,伸手去摸,摸出半條臘肉和苞米,幾朵乾蘑菇,一些蝦米,一顆土豆,哂乾的豇豆幾根,一小包紅糖。

  她想,夠煮一鍋粥了,還有配菜呢。

  將土豆去皮,切成細絲,蘑菇和豇豆也切成適當大小,和蝦米、苞米一起放入鍋裡,就等加水就能生火煮了。

  臘肉切成薄片當配菜,再下油乾炒,炒出香氣,臘肉泡在粥裡會發軟,微鹹,挺好吃的。

  「水來了,要倒在哪裡?」蕭景峰的腳程快,一下子就提了一桶水來,九分滿,沒滴出一滴。

  男人真好用!李景兒暗嘆。「那邊,把裡面的污水倒掉,稍微洗一下再倒進去……」她邊說邊往桶裡舀水,再倒入鍋裡,打火石一點,火很快地燒了起來,她調整了柴火的位置,讓火維持在中火。

  「水不夠,我再去提。」他又走了出去。

  水缸不大,約半人高,事實上用水量也不太多,她通常提個一、兩桶的水便夠了,因為用不完,除非遇到下雨一身泥濘,才需燒水洗漱,不過也多提兩桶水而已。

  但李景兒不是他,讓一個急於彌補妻兒的男人瞎忙,這個美麗的誤解她不打算戳破,還有意無意的引導他走向錯誤的方向,讓他以為她過得很窮困,家徙四壁,家無隔夜糧,窮得只剩下一條棉被最值錢。

  她要誤導他這屋子是她唯一的落腳處,之後趁機溜回山上,「前夫」屬於過去式,不斷糾纏或是藕斷絲連。

  畢竟她不是真正的李景兒,也不曉得她和蕭景峰感情深不深,萬一不小心露出破綻,那就沒處說理了。

  「景娘,隔壁大娘給了我幾顆雞蛋、一把蔥、一顆大白菜和一條大頭魚。」鄰里挺和善的。

  「你拿了?」看了他一手食材,李景兒都氣笑了。

  「她硬往我手上塞,我不拿不行。」別人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絕,就是大娘的眼神有點奇怪。

  「她和你說話了?」闖禍精,專門給她招禍的。

  「說了一些。」但他趕著提水回來,並無多言。

  「說了什麼?」她心存僥幸。

  「她問我是誰,我說我是你男人,又問我要待多久,我便回答她不走了。」妻女都在這裡,他走什麼走。

  聞言李景兒撫額暗呻。「你害慘我了,蕭景峰。」

  他一聽,臉色微變,「我說錯什麼了?」

  「你應該說孩子的爹,而不是我的男人。」這男人果真是禍害,一踫上他就沒好事。

  「還不是一樣。」他不解。

  「你看到左邊巷子那戶門口掛紅燈籠的人家沒?她是做暗門子的,村子裡一半的男人都是她的男人。」秘而不宣的事眾所皆知,有些男人的老婆上門鬧過幾回,但照樣迎客。

  因為里正也是入幕之嬪,白嫖的,有里正當靠山,鬧得再凶也沒事,吵過,打過,男人還是上門。

  「你是說……暗娼?!」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蕭景峰驚愕極了,眉頭緊蹙,似有憂色。

  她忍不住一嘲,「你可真有本事,一來就壞了我的名聲,我用一年獲得村民的認同,你不用半個時辰全毀了。」

  「景娘,我本來就是你的男人,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日久見人心,以後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是什麼樣的人。」看來這地方不好久居,他得另外替他們安排住處。

  「日久見人心這句話是笑話,你是有軍務在身的人,一個月能來幾回,別人瞧見我門前有男人進出,其它人見狀會不會有樣學樣,依樣畫葫蘆,以為我也倚門賣笑了?」她故意說得事能更嚴重,好讓他少任意妄為,老認為以她的男人自居便能忽略他們早已和離的事實。

  村裡是有暗娼,但是偷偷摸摸的做勾當,不敢大肆宣揚,沒有老婆的漢子才會摸上門爽快一下,大多數的村民是妻管嚴,心裡惦著但沒膽偷腥,李景兒是說來唬他的。

  「景娘,你搬家吧!」她越說他越不放心。

  「你養我嗎?」她回嗆。

  「我養……」他巴不得。

  「娘,要吃飯了嗎?」揉著眼睛的霜明牽著剛睡醒的月姐兒,後面跟著睡意正濃的霜真。

  「好,快好了,娘將魚片下鍋炒一炒,再做盤醋溜白菜,還有你們愛吃的小蔥炒雞蛋,先洗手,再去桌邊坐好,好吃的蘑菇粥就要來了。」她將紅糖灑入粥裡,做成香軟的甜粥,甜甜的,好入喉。

  「哇!我要吃雞蛋,還有很多的菜,我明天就……」霜明看了一眼桌邊的男人。「長得跟他一樣高。」

  哼!你在作夢,暗自腹誹的蕭景峰和一個孩子較真起來。

  「明天復明天,總有一天你會達成心願。」李景兒又糊弄孩子了,把兒子哄得眉開眼笑。

  反正明天還有明天,明天永遠等在明天。

  「蕭景峰,你腳程快,去鎮上買幾顆肉包子給我們早上吃,跑快一點,別放涼了,包子要熱熱吃才好吃……」

  跑快一點?

  蕭景峰認為他夠快了,比平日行軍還要敏捷,一口氣買了五十顆肉包子,不怕燙地往懷裡一塞,就怕冷掉。

  可是他三步併兩步的趕得急,回到一早出門的家,他整個人愣住了,這關上的門是什麼意思?還有鐵將軍把門,一把大鎖明晃晃的掛上,似在嘲笑他自作多情。

  沒多想的他翻牆入內,灶台是冷的,碗盤收好放在櫃子裡,鬆軟的棉被折得四四方方,擱在床的正中央。

  但人呢?

  原本吵吵鬧鬧的孩子聲音不見了,女子哄著孩子入睡的輕柔嗓音也沒有了,一屋子的空空蕩蕩。

  人去樓空。

  應該要發怒的,但他不知是氣過頭還是被擺了一道傻了,反而低低的笑出聲,越笑聲音越大,笑得屋子裡都有回聲。

  「聰明,使出調虎離山這一招。」想他大小戰役也打了無數場,卻沒想到枕邊人也對他用計。

  若是與敵人作戰中招,也不知還有沒有命活。

  不過這個當上得不冤,誰叫他輕敵,沒防備自己人也會沒套。

  他不在家的這一年多,娘到底是怎麼凌虐他的媳婦兒,把她嚇得寧可遠遠避開他,也不願再入蕭家門。

  落寞之餘,蕭景峰不由得回想起昔日新婦入門時,那時她的嬌羞和柔美猶在心田,她臉微紅的喝著合巹酒,從眼睫底下偷瞧他,似喜又似羞的面紅耳赤,抖著唇說她會當個令公婆沒得嫌棄的好媳婦。

  他的心是漲滿地,捨不得和她分離,當要離家一刻來到,他依依不捨,難分難離,她允諾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等他回來。

  至死方休。

  呵呵……至死方休,果然是等到他的死訊才離開,她也算遵守承諾了。

  只是,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著,她走得太決然了,毫無反悔的餘地,彷彿蕭家人會吃人,不走不行,避之唯恐不及。

  「李娘子她男人,你家娘子又回山上了?」鄰里的門一打開,探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排門牙少了兩顆。

  什麼,上山?蕭景峰不動聲色的回應,「是呀!她說什麼菜沒收,要趕著回去收菜,叫我買些肉包子給街坊鄰居吃,她來村子這段時日多虧有你們照應……」

  他邊說邊發肉包子,見者有分,充分建立起他是李娘子男人的深刻印象,讓人一見他就能想起他是誰的男人。

  妻子使計詐了他,他也還以計謀,日後她再否認她沒男人一事作無人相信,大家只信既定的事實,而會當她在害羞才不敢承認,三個孩子的娘了,沒男人生得出來?

  「哎呀!你們真是客氣了,這麼多禮幹什麼,前些日子李娘子還送我半隻兔子呢!說她自個兒捉到的,這村裡的女人沒一個比得上。」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老得快入土的胡婆子盡挑好聽話說。

  「哪裡,山里野兔多,一隻傻過一隻,不用費心就手到擒來。」她還逮兔子,看來不怕餓著。

  「兔子好,別再叫她捕蛇了,一條條毒得很,老婆子我看得心驚膽跳,可是李娘子說孩子要吃喝,來年還要送孩子去讀書,她多攢點免得事到臨頭手頭不順。」一個女人要帶三個孩子也挺辛苦的,尤其孩子都那麼小,想找個正當的活計也走不開,只能想著法子掙錢。

  捕蛇?!

  蕭景峰驀地想起在藥鋪相遇時,她是去賣藥材,莫非她還捕了毒物賣錢?

  這一想,他心又揪得難受,打獵不行,種地無田,她孤身一人不往凶險處闖,又哪來的溫飽?

  這會兒華景峰為了妻子的安危憂心忡忡,而沒事人似的李景兒正像快樂的小鳥般往山中走去,她背上背著兩個女兒,手裡牽著正在吃果子的兒子,見著了路邊的野果、野菜也順手一采,回去加菜。

  「對了,聽說她還要去捉蜈蚣、蠍子賣錢,回頭你說說她,別拿命來玩,她還有孩子要照顧,不能胡來。」嚇,李娘子怎麼也不怕,忒膽大了,換成她老婆子準會嚇得手腳發軟,那些全是毒呀!

  蜈蚣,蠍子……蕭景峰面色一沉,「婆婆,景娘她……我是說李娘子有沒有把鑰匙擱你那?她走得急也沒交代,只吩咐我買了包子來,我東西擱裡頭還沒拿。」

  「沒呢!她一個月最多下山兩次,每一次都帶著孩子,很少在村子裡過夜,你順著這條山路往上走,到了半山腰喊一聲,她應該就會應你了。」

  其實胡婆子也不知道李娘子確切住在哪裡,大家都說山上山上,也不會有人窮極無聊地去瞧一瞧,村裡的人愛說閒話的不少,她也是其中之一,但管閒事的卻不多,他們習慣自掃門前雪,不做出頭的事。

  「我上次去過一回,可是山上的路太難認了,樹都長得一樣,我繞了老半天才繞到地方。」他套著話。

  「那還不簡單,你看著那座山偏左走,見岔路走左邊這條,獸徑和人走的小徑分清楚就行。」她也是瞎猜的,胡亂指路,誰叫她懷裡兜著十顆大肉包,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回報一二怎麼行。

  但有時亂矇也會瞎貓踫到死耗子,入了山的蕭景峰不熟悉山形,他依胡婆子所言盯著山頭有積雪的大山,偏向左邊山路而行。

  不過越走越不對勁,走著走著山路就沒了,下切到谷底,然後是怪石林立的河床,枯水期河水極少,水最深處還不到腰際,細水潺潺的流動,河中有艷紅色成群的小魚。

  遇河怎麼辦,涉水而過嗎?

  想到李景兒是帶著孩子走,不可能挑連大人都過不去的溪滴,于是他又往回走,看到一條似路又不是路的小徑。

  他懷疑是獸徑。

  驀地,腳下傳來一聲「喀噠」。

  低頭一看,是一顆剛被吃完果肉不久的果核,還未開始腐爛敗壞,整排的牙印像孩子的小牙。

  呵!總算有進展了。

  以為快追上人的蕭景峻長腿一邁,跨過在小徑上慢慢爬行的烏龜,一條蛇忽地從樹上掉落,他迅速地用樹枝揮走。

  一路上凶險是沒有,但意外頻頻,使得他不敢小看這座看似平靜,實則處處危機的山林。

  只是他還是大意了。

  「啊!這裡怎麼有條線……」

  察覺腳上勾到一條細線,他還在納悶時,迎面而來是一根腰粗的樹幹,他若未及時閃避,這一撞不死也重傷,腰力不錯的他往後一折,感覺樹身擦過鼻頭的勁道。

  「為什麼會有木頭……」難道是景娘丟的?

  之後蕭景峰小心再小心,可他還是掉進滿是泥濘的洞裡,爬了老半天才出來,又遇到整排的尖竹,從天而降的腐敗動物殘骸,猴子家族朝人扔石頭,地面突然出現螞蟻窩……

  最後他敗在長著黃色條紋的虎頭蜂上,成群的蜂傾巢而出,成千上萬,他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周遭的樹木上起碼掛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蜂巢,蜂巢的頂端插了竹子固定。

  這一招太狠了,誰會注意到樹葉茂密處有蜂巢,而蜂巢與蜂巢之間有一根細竹頂住,換言之,只要其中一個蜂巢動了,其它蜂巢也會跟著動,一個頂一個接連下去,驚動巢中的蜂兒。

  他壞就壞在不知踩到什麼,一顆比拳頭略大的石頭倏地往上一彈,不偏不倚打中最大的蜂巢,石頭的沖力重重的搖動蜂巢,還把蜂巢打破一個洞,被激怒的虎頭蜂瞬間飛向唯一會動的人。

  他是敵人,他是敵人,消滅!

  蕭景峰足足被追了二十里路,跳入水中才逃過一劫。

  「哈哈哈——蕭二郎,你也有這麼狼狽的一天,看你那顆大豬頭,我能多吃兩碗飯。」別人的悲慘突顯他的福星高照。

  陳達生笑得前俯後仰,捧著肚子停不下來。

  「很高興能讓鎮撫大人食欲大增,你小心點笑,笑破肚皮沒藥醫。」東腫一塊、西腫一塊的蕭景峰咬字不清地道。

  「哈哈,周神醫在這裡,本鎮撫安心的很,不愁不愁……」看到那張變形的臉,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能稱之神醫的人通常年過半百,鬍長垂胸,髮白似雪,仙風道骨的垂眉低笑,仙氣飄飄,但這位神醫姓周名璟玉,二十七、左右,眉長細目,唇紅齒白,一張臉精致得像佛洞裡的天女,眼睛下方有顆我見猶憐的淚痣,他輕輕一睞目,頓時風情萬種。

  可是別以為他長得像女人,那張臉是不會錯認的男性臉孔,他目光一睞,是能把人凍僵的寒光,從以前到現在,還沒有人敢在口頭上佔他便宜。

  醫毒一家,周璟玉醫術精湛,下毒更是一維,要他解蜂毒簡直是大材小用,他比較喜歡直接將人毒死。

  「猝死我也束手無策,等查到病因已回天乏術。」三十一根,這小東西真厲害,細如頭髮卻能毒死一頭牛。

  聞言陳達生面上一僵。「老周呀!你別嚇我,我還指望你救命呢,這一營的兄弟就巴著你求活命。」

  連年打仗,打得國家都窮了,幾個無力再戰的小國被打怕了,只好提出議和,簽訂停戰協議。

  少有敗績的陳戎將軍是此次議和的主帥,他代表朝廷出面,希望真能不打仗,雙方的折損都太叫人心痛了。

  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景國邊疆緊鄰的風國,對此番的議和內容不甚滿意,有卷土重來、再戰一回的意圖。

  因此陳戎將軍做了兩手準備,他先出兵二十萬,威嚇蠢蠢欲動的小國,再將身邊的親信調往各衛所,連成長城一般的防線,敵軍若來犯便可阻擋,還能相互支持。

  三河衛所便是其中之一,原本兵源兩千,這回增兵三千,共有五千名兵士,衛指揮使秦引方,同知、僉事、鎮撫、知事、千戶、百戶等等若干,分成兩派,一是朝廷指派的京官,一是出身軍旅的武官。

  京官瞧不起武官的魯莽、言語粗鄙,武官受不了京官的兩面刀、心口不一,雖然互看不順眼但有分寸,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裡,偶爾叫陣也是點到為止,不傷和氣。

  不過每個人都想獨大,壓過另一方,這底下的暗潮洶涌,就看誰能勝出。

  「我沒那麼老。」他看起來比他老。

  陳達生笑聲中斷,解釋道︰「老是尊稱,你老人家安好,老子、朱子、老菜子、老字好。」

  「你留著慢慢用。」又一根,三十五根了。

  他乾笑,一臉鬍子難免顯老。「好,當我沒說,我嘴賤,不過咱們這位蕭二郎呀!你不是去找老婆嗎?怎麼找得被蜂叮了一頭,難道你閒著沒事捅蜂巢玩?」

  「一言難盡。」有苦難言。

  說他玩不過自己的妻子,反而落得一身狼狽,這事夠讓人取笑好幾年,他女兒嫁人了還被人津津樂道。

  「沒關係,長話短說,我有空聽你話當年。」他不知打哪拿出一盤瓜子,真要和人閒碴牙。

  「不想說。」明明用了神醫的蜂蜜水洗了七遍,他還是感覺到身上有股屍體腐敗的臭味。

  陳達生一聽,重重拍桌。「你玩我呀!蕭二郎,我頂著挨上頭的罵給你開小差,讓你有機會和妻子聚一聚,不用急著趕回營裡,你是這麼用忘恩負義回報我嗎?」

  「如果你追著你娘子而去,卻發現她技高一籌,丟下你落荒而逃,你會想告訴別人嗎?」丟人的事不提也罷。

  嘴巴越張越大,陳達生聽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神。「你是說……呃,這些……全是你老婆弄的?」

  蕭景峰頸肩僵硬的點頭。

  「哎呀!能人,居然不用出手就能打敗我們三河五虎之一蕭百戶,趕快叫她來教我們幾招,以後上戰場廣能殺敵於無形……」哈哈,太好笑了,連女人也鬥不過。

  「咳!咳!」蕭景峰不快的咳了幾聲,提醒某人不要得意忘形,山水有相逢,來日方長。

  笑岔氣的陳達生趕緊收斂。「呃,我是說等你傷好了之後,自個兒挑幾個底下人去破陣,堂堂男兒豈能雌伏。」他怎麼也要給兄弟仗勢,助他扳回面子。

  「君子一言?」他總算做了件順眼的事。

  「駟馬難追。」陳達生與他擊掌。

  「好。」景娘,你等著!

  「好什麼好,累死本神醫了,一共四十七根蜂針,若不是遇上我,你這條命就沒了。」周璟玉輕拭無汗的額頭。

  「多謝神醫援手。」大恩不言謝,日後定報。

  「三個時辰服一粒,連服三天,裡面有二十四粒解毒丹,吃完了餘毒也清了……」青色瓷瓶一掀開,瞬香撲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52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7:58 PM 編輯

第五章 自己的妻子自己疼

  垛!

  垛垛!

  垛!垛、垛……

  一下、一下、又一下,十分規律。

  入秋的氣候漸涼,山裡的溫度更低,中秋過後是重陽,不用登高,某個貪懶的人已經感受到秋風瑟瑟的寒意。

  不過有山的遮蔽,以及位於兩山相接的山勘處,因此雖有涼意但冷風吹不進來,冬天的大雪也很少落在此處,僅有零星雪花覆蓋,背風的石屋有如造世的小天地,獨立在紅塵之外,不受外界打擾。

  略帶深鐵色的石床鋪著皮毛縫制而成的墊褥,以兔毛居多,其次是狐狸皮、松鼠皮等雜毛,有白有灰,還有沉鐵紅,大大小小縫成一大片,鋪平在床上,暖意融融。

  兩床棉被都很大,自認為長大了的霜明自己蓋一條,睡相差的卷成蝦狀,整個人卷在棉被裡,只露出頭頂的黑髮。

  他這是沒有安全感的睡法,特別依賴孩子的娘親,娘走到哪裡就跟著到哪,一離開視線便惶然不安。

  母女三人則同蓋一被,月姐兒習慣踢被,所以李景兒睡覺時會以手肘壓被角,而霜真容易驚夢,翻來覆去整夜夢囈,不時口中喊著︰爹、娘、哥哥,你們不要丟下我……

  其實她有很深的陰影在,三個孩子中唯有她還有逃難時的記憶,雖然已經識不得親生爹娘的長相,可是被狠心拋棄的感受仍在,她的恐懼在心裡,沒個三、五年是消除不了。

  一如往常,習慣早起的李景兒一向在卯時清醒,沒有時鐘的她靠著身體本能,差不多時辰便會睜開雙眼。

  小小的方窗已透進一絲微光,不是很亮,霧蒙蒙的,接近天亮而未亮。

  垛!垛!垛……

  咦!什麼聲音?

  連著半個月在山裡忙著的李景兒想偷懶一天,上班族有周休二日,她偶爾睡個懶覺無所謂吧!疲憊的身體需要休息,養足了精神好應付一天的開始,孩子一鬧起來也挺吵的。

  但是今天有些異常,不知她耳朵有問題還是太過敏感,似乎聽見石屋外頭傳來奇怪的聲響,像是在劈木頭。

  可深山野嶺的,誰會沒事跑到山裡頭伐木,又不是吃撐了沒事幹,揮動手臂練身體。

  想到自己布置的那些陷阱,她又安心的闔上眼,想徹底的睡一覺,睡到近午再起身。

  當她還是李雙景時,幾乎每天風雨無阻的負重長跑十公里,消防員極需體力,不能有一絲怠情,在火場上,她是被依靠的救援者,若沒能力滅火、救人,那便是辜負了這份神聖的工作。

  剛穿越來正逢生孩子之際,接著坐月子,所以跑步什麼的根本沒機會,但她仍趁人不注意時做些仰臥起坐或做些能縮小腹的瑜珈,把氣血的身子慢慢調養回來,盡量恢復到健康狀態。

  其實割豬草、剁豬草也是一種體能訓練,每次吳婆子一喊她走得比誰都快,藉著揮臂、割草、剁料的動作來提升身體的強度,進而把原本孱弱的體態調整到能提重物。

  也是拜那幾個月的自我訓練,她才能在帶著孩子的情況下熬過連著數月的逃難,並在石屋裡住了下來。

  垛!垛!垛!垛……

  難道是啄木鳥?

  當一再被吵醒的李景兒再也受不了持續不斷的嗓音,她決定下床瞧瞧,再這樣被吵下去,她都要神經衰弱了。

  沒掀被,她輕手輕腳的從被窩裡鑽出來,低頭看看女兒們天真無邪的睡容,在她們額上落下一吻,再把被子拉高、掖好被角,讓兩個小丫頭不致受涼,她才緩緩地爬過大床,下了床。

  床下整齊地擺了四雙毛茸茸的拖鞋,秋冬兩季穿兔毛拖鞋,夏天是蛇皮拖鞋,春日隨意。

  冬暖夏涼的石屋是名符其實的石頭屋,它原是天然形成的山洞,裡面的牆壁全是硬邦邦的石頭,前一個住過的人打造出石床和石桌,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李景兒偕子入住只需要打掃,再添購一些日常用具就行,石頭地面十分光滑,打理起來很簡單,她用自製拖把將地上拖一遍,早、晚各一次,孩子躺在地上打滾都不會弄髒衣服,屋內一點灰塵也找不到。

  「呼!好冷……」

  拉開笨重但防野獸的鐵木門,迎面而來是一陣冷冽的風,李景兒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感覺肺部都清爽了,一股原始山林的氣息鑽入鼻中,瞬間腦子一清,打個激靈。

  垛!垛!垛!垛……

  石屋前頭一大片供孩子玩樂的空地仍有些白茫茫的霧,流動的山風像山林的精靈,守護著這片寧靜。

  順著怪聲往前走,李景兒來到涌泉旁,隱隱約約地,她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手中高舉她剛買不久的斧頭,看似沒什麼出力的往下一劈,她扛了十幾里準備當室外野餐桌的木頭被橫劈成兩半。

  捂著嘴,她差點驚呼出聲,眼中冒出崇拜的光芒,這臂力也太驚人了,居然一斧劈下去就能從中劈開,兩塊木頭大小還差不多,像是茭筊杯,一擲筊下去兩面向上成笑筊。

  忽然間,她口有點渴,喉嚨發緊,目不轉睛的盯著裸著上身的後背,不是過分發達的肌肉,但是線條分明,十分優美,結合力與美的張力,尤其那憤起的臂肌……

  欸!她好像有點思春了,身體發熱。

  十四歲喪母,守孝三年,十七歲嫁人,隔年生下女兒,在夫家又待了六個月,而後被趕走,然後獨居一年。

  算一算,原來快滿二十歲了。

  這年紀在現代是女大學生、比小朋友大一點的大朋友,可在古代已經「老」了,她覺得這樣的大齡女子相當現代人的三十歲,所以身體上的變化是自然反應,三十如虎,四十如狼。

  她會……饑渴……實屬平常。

  「景娘?」

  也許目光太熾熱,察覺有人看他的男人倏地轉身。

  「啊!怎麼是你?!」

  看到一張五官分明的臉,嚇了一跳的李景兒尖叫地往後一跳,驚魂未定的瞠著朝她走來的高大身影。

  「早呀!景娘,你起得真早,外頭還有些冷,你再回屋睡一會,別著涼了。」他說話的口吻像個心疼妻子的丈夫,捨不得她早起。

  「早什麼早,都見鬼了,你在這裡幹什麼?」她設置迷宮般的陷阱不容易破解,結合二十一世紀的智慧結晶。

  李景兒不懂五行八卦,但她闖過無數的迷宮,是迷宮愛好者,再加上她擅於利用地形,於是在布置上以虛中有實,實則有虛的讓人走入岔路,在受到不少波折後從原路走出,絕對走不到出口。

  除非看出其中的蹊蹺,發現同樣有陷阱的暗道。

  「劈柴。」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兩眼亮得炯然。

  看到劈成小山似的一堆柴火,李景兒嘴角不由自主的一抽,那些夠她過一冬了,她早劈晚劈要劈好幾個月的活兒,而他一、兩個時辰就劈完了……

  這……人比人,氣死人,有人幫忙劈柴是件高興的事,她卻覺得血壓上升,快爆血管了。

  實力的差距也太大了,叫人情何以堪。

  李景兒原本以為她一個女人就能頂男人的能力,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辦得到,而且絕不輸人。

  可是她被打臉了,蕭景峰用實力告訴她,男女先天上還是有差異的,她的以為只是自欺欺人,在絕對實力前她弱得不堪一擊,人家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她捏死。

  「我問的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幻覺,是幻覺,他不存在,我睡糊塗了,出現幻像。

  蕭景峰笑中帶著肅色的撫向她微亂髮絲。「我來找我的妻子,她似乎有八條腿,跑得很快。」

  「你哪來的妻子,和離了,和離了懂不懂?你我之間再無任何夫妻關係,我是李娘子,你是蕭百戶。」她忍不住大吼,宣洩胸口的怒氣。

  誰喜歡半夜被人無聲無息的摸到家門口,若是心懷不軌的,她還不得忍辱吞下暗虧,讓人白得了便宜。

  看來石屋這裡也沒想像中安全。

  「我說過我不同意,過陣子我會回閩江縣一趟,請求注銷和離文書,未經我本人許可都不算數。」誰也不能代替他做出有違他心意的事,他有妻有女,為何不要?

  「爹娘代筆,子不從是為不孝,我一名小女子都能看開了,你堂堂大男人為何不能灑脫的放手,給彼此一條生路?」他在執拗什麼,女人到處都有,隨手一捉一大把。

  李景兒實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升官發財死老婆不是男人的一大快事嗎?他當兵都能當成個官兒,何愁娶不到老婆。

  她自問姿色尚可,比一般農婦長得好一些,卻差了城裡的千金小姐一大截,不是會讓人看第二眼的美人,因此她以為以蕭景峰目前的條件,再娶個年輕貌美的小官女兒不成問題。

  所以嘍,他為什麼對她緊追不捨,大家裝沒這件事不就過去了,誰會在千里之外上演「相認」的戲碼?

  「我爹娘那邊我會解決,你不用擔心。」只要給他們足夠的銀兩,二老便會敞開胸懷接納他的妻女。

  「你解決?」她冷冷一哼,蜜色的食指朝他胸口一戳,「你問過我的意願了嗎?我為什麼要回到一家子合起來欺負我一個人的蕭家?一見生的是女兒,連月子也不幫我做,我餓得連床都下不了,你娘硬說我裝死,扯著我的頭髮要拉我下床,去田裡割麥子……」

  她那時真的很火大,覺得原主受了委屈,張口咬住吳婆子的手臂,目光凶很的威脅再敢踫她,她就和她同歸於盡。

  被咬得鮮血淋灕的吳婆子嚇到了,直說穢氣,遇到瘋子了,索性撂開手,對她不聞不問,看她何時才服軟。

  也因為吳婆子不管她死活,她才能偷偷的拜託心善的九嬸給她送水、月子餐,熬過最難的一個月。

  「景娘,有我在……」誰也不能再傷害她。

  李景兒再次冷笑,「你知道你的好弟弟打著什麼主意嗎?他和鎮上萬花樓的鴇娘談好了,等月兒姐養到三歲就送入樓裡調教著,大了癸水一過就能掛牌接客。」

  當時她就蹲在水井旁洗衣服,豎耳聽著屋內蕭老三和老婆兩人興高采烈的說起此事,還頗為遺憾二房只生一個,若多生幾個他們還不發財了,一個賣五十兩,四、五個就有兩百多兩,他們可以買地當地主。

  那一年因為旱災、水患的緣故,地被賤賣,賣得很便宜,原本七兩、八兩以上的良田二兩銀子就能買到。

  「什麼?!」他驚得掉了手中的斧頭猶不自知,內心一股怒火油然而生,燃燒整個胸腔。

  若是蕭景榮此時在他面前,只怕鐵石般的雙臂已掐上他嚨,他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老三他怎麼敢,怎麼敢起這種惡毒心思,他蕭景峰的女兒也敢賣去那種地方,簡直喪心病狂。

  「蕭景峰,我在這裡坦白的吉訴你,我死都不會回到那個想啃我血肉的土狼窩,除非你和他們斷絕關係,永不往來,否則我們沒有任何可能。」把話說明白了,他也省得費心。

  「景娘,你太為難我了,明知血緣至親斷不了……」他的爹娘、兄弟品行再不好也是他親人,他怎能斷親絕義,不奉養爹娘到終老,為人子的孝道不可不從。

  人知禮而行,無禮而不立。

  「誰說斷不了,你娘可斷得乾脆,只要能趕我走,省下我這口吃食,她連親孫女都不要了,直接給了我一紙斷親書,言明月姐兒不是蕭家子孫,現在她姓李,叫李霜月……

  「瞧!你也不知道女兒叫什麼名字吧?!你們蕭家人都是狼心狗肺,連個名字也不給她取,居然叫她討債的,她討債又怎麼,她討的是我的債,我甘心讓她討,你們蕭家不要我要,我不信離了狼窩就過不下去……」

  李景兒越說越氣憤,氣得眼眶都紅了。

  「不是我,我沒有……」蕭景峰被她的冷言冷語說得手足無措,面色慌亂,他不知道她對蕭家的怨恨有這麼深。

  「你沒有卻也是幫凶,因為你太逆來順受了,凡事只想著一家和睦就好,兄弟們不想做的你便一肩扛起,可是蕭家不是只有你一個兒子,你憑什麼替人扛,好心的縱容造成他們的予取予求,連帶著你的妻女也得不到重視,他們認為這是二房應該做的事,你不做,誰來做?」

  大房狡猾,三房滑溜,婆婆強勢,公公不理事,蕭家人吃定任勞任怨而無怨言的蕭景峰,他的順從給了大家方便,對於不會說不的勞力還不多多壓榨,他比家中的老牛還好用,顧家且甘願。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

  相對的,蕭家人的自私和情性也不是短時間形成的,老大是長子,從小夠寄予厚望,得到的關注也多,老三是麼兒,特別受到寵愛,要什麼有什麼,養成他伸手就要的性子。

  只有老二沒人疼,沒人理會,別人不做的事他便默默的做,默默地,默默地……久而久之,成了慣性,最後變成他應該做的事,其它的蕭家人樂見其成,不用付出便有收獲。

  「景娘,給我時間改。」聽了她的話後,蕭景峰認真的想了一下,越想越心驚,居然有驚悚的感覺。

  自家人的私心重真是他無心造就的嗎?

  回想過往,他真的為家裡做了不少事,春耕了,沒人下田他去做,秋收的季節收割累,他一人頂倆,半夜不睡也要割完,大哥說他胳臂酸,他便趕牛去犁田,三弟嚷著腿疼,扛米袋的活兒他來,娘缺銀子花了,他找個短工做,賺得的銀錢全上繳。

  「你能改,你的家人改不了,他們想著的是如何吸乾別人的血,而非有錢大家用,你的心肝和我的心肝不是同一個心肝。」人的心是偏的,五根手指頭伸出來也是長短不一。

  他幾乎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無力招架,蕭家人的心性真如她所言,爛泥扶不上牆,即使他有心也無力改變。

  他吶吶道︰「我總是孩子的爹,你得讓我認她吧!我就這麼一個閨女。」

  看他委屈兮兮的放低姿態,知道錯不在他的李景兒也不好太刁難。「只有一個閨女的話我不想再聽到,想認女兒就得三個都認,在孩子面前不許說溜嘴,我可是都當成親生的對待,哪個被你傷到了休怪我翻臉無情。」

  醜話先說在前頭,先小人,後君子。

  「另外兩個哪來的?」尤其是那個最大的,這才是來討債的,每回一瞧見他就面露凶狼,活似他來跟他搶娘。

  「撿的。」說得簡單扼要。

  「撿到的?」她心滿定的,別人的孩子視同己出。

  對隨便生生就一大堆的古代人而言,他們是無法了解現代人生不出孩子的痛苦,一個、兩個都當寶,給予最好的教育,最好的成長環境,吃穿用都要最好的,不能忍受次級品。

  李雙景的父親是開房地產公司,母親是股票經紀人,兄弟姊妹四個人,一個在日本當公關,一個在德國名牌汽車擔任經理,一個是太空總署的科技人員,她算是最沒出息,當個消防隊分隊長。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所以從不缺錢,每年收到的壓歲錢比她一年的薪水還高,三個手足都沒孩子,求子若渴。

  「孩子的事跳過不提,我倒想明白你是怎麼通過我布置的陷阱,一般人是過不來的。」她花了好幾個月才弄好的,兩手都割破好幾道傷口,煞費苦心地設置一個一個考驗陸戰隊的關卡,一個人絕對沒法破解,要群體含作,體力與智慧兼備才行。

  蕭景峰臉上帶炫耀的低笑,「我先前就闖過一回,光養傷就養了五天,之後叫探子探路,畫出地形圖,我手上有些兵太久沒操了,所以我帶他們上山進行夜間突襲操練。」

  「你把兵帶上山?」當她是山賊還是土匪窩。

  臉色微變的李景兒驚得跳起來。

  「我……」出營總要有藉口,三天兩夜的山林演練這理由很正當。

  「大嫂好,打擾了——」

  整齊劃一的宏亮嗓音同時響起。

  此時輕霧已然散去,晨起的旭日灑下金光,一棵棵樹……不,是身上插著樹枝樹葉,偽裝是樹的一片樹叢動了起來,將近二十名的年輕小子從樹間走了出來。

  阿凡達……Q版。

  每個人臉上、手臂上都涂滿綠色汁液,有人還在髮上插上雞毛、芒草花……李景兒忽然覺得非常頭痛,老天看她過得太暢快了,故意弄來麻煩讓她體會人生來就是要受苦的,遍嘗八大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娘!他們是誰?」好多奇怪的人。

  看著原本很大,娘刻意拔草、除去雜木、撲土、搬石頭固穩的空地,平常是他帶著妹妹們玩的地方,如今被一堆莫名其妙的人佔去了,感覺好像變小了許多,不太夠用。

  弓著小身板的霜明眼中有興奮和警惕,他想過去和他們玩,又怕被人趕走,小聲的縮在他娘身後問。

  「壞人。」十惡不赦。

  這是怎麼回事?得寸進尺了,她只是來不及送人下山,好意地請他們喝涌泉的水,結果一個個就不客氣了,真當自己家,佔山為王了,喝完水後躺下來呼呼大睡。

  操練了一晚後的確是累了,但也不能把別人家的門口當床,橫一個,豎一個,睡得七零八落。

  睡了一覺後也該走人吧!這叫為客之道。

  但他們不。

  幾個小子架鍋子起火,有的拾柴,有的淘米,有的切菜剁肉,好幾個鍋子一起煮,埋鍋造飯了。

  這會兒,把石屋前的空地當營地了。

  李景兒能說什麼嗎?人家「人多勢眾」,她只能咬牙忍了,她還沒蠢到拿刀子砍人。

  這些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別看他們年紀小,沒超過二十歲的樣子,個個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刀尖沾著血。

  只是這口氣真的很難咽,說是壞人還便宜他們,根本是蝗蟲過境,趕都趕不走。

  「壞人?」霜明睜大眼,小拳頭握緊。

  「是呀!壞人,沒人歡迎他們不請自來,另一種說法叫不速之客,咱們家這麼小,他們人那麼多,我們會被吃窮的。」李景兒拔著曬了幾天的蘑薛和野生紅棗,除去雜質和沙粒,讓日光充分照射。

  她又開始備糧了,一到秋天,山裡的果實陸續成熟,例如山楂、野梨、酸橘、棗子、柿子、核桃、栗子等,這些都能儲放很久,或是曬成果乾保存,營養價值高。

  山裡的濕度高,蘑菇終年生長,長至下雪為止,其它草菇、雞絲魅、黃榛蘑……要看情況,通常下雨過後比較多,李景兒只要見到了就不放過,七、八個月下來收了好幾籮筐,她打算留一筐自用,剩下的過兩天挑到山下賣掉。

  有時運氣好還能采到松茸,松茸煮飯香氣十足。

  山裡的寶很多,就看人勤不勤快,真要填飽肚子並不難,山產野菜隨人取用,果子雖小但也能吃出好滋味。

  「娘,我不要餓肚子!」霜月哭喪著臉,以為真要沒飯吃。

  「忍著吧!我們還有水喝。」人可以七天不吃飯,但三天不喝水就不行了,水是生命之源。

  看向一直冒水的涌泉,霜明的表情像快要哭了,下嘴唇朝內,上嘴唇抿含,忍著不哭出聲。

  小模樣真可憐,讓人瞧了不忍心。

  母子倆防賊似的坐在門口,一截樹幹兩人當椅子分著坐,霜真帶著月姐兒在屋內玩翻花繩,七巧板,但又不時地往外瞧,好奇地看看外面的人在做什麼,有沒有她們能玩的?

  「景娘,你不要再編故事糊弄孩子了,我們的兵紀律嚴明,每個人都自帶乾糧和水,不會搶你的儲糧。」蕭景峰好笑又好氣的輕拍孩子頭頂,揉揉他後頸的肉。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你們真的守紀還是陽奉陰違,當兵的食量大,你確定帶的乾糧夠吃?我一個婦道人家可擋不住你們侵門踏戶的搶奪。」她影射兵匪不分家。

  戰亂時,兵比匪還凶,殺人劫財。

  他一聽,無奈的搖頭。「一會兒我會整隊帶出去,你這兒較偏僻,我前後查探過了,少有獸蹤出沒,我再帶人看看,能避免的危險盡量避免,有凶猛獸類我一併清除。」

  「假公濟私。」她不領情。

  「晚一點我讓人把獵到的獵物給你送來,你看要現吃還是用鹽先腌著,我這次上山帶了二十斤鹽上來,夠你腌製一季的腌肉。」她現在欠缺的是現宰的鮮肉,幾十個兵一次能補全。

  綿延幾百里的大山獵戶不多,也就幾戶而已,所以山裡的獵物頗豐,他們夜行軍就發現一處野鹿棲息地,四、五十頭鹿群聚售在水草豐美的水源地,沒被捕獵過見了人竟不知躲閃。

  蕭景峰原意是想勸她下山,他另外為她安排住所,可是看到母子幾個自給自足,怡然自得的過日子,這話到了嘴邊就說不出口了,他們看起來很快樂,一點也沒有遠離人群的愁苦。

  李景兒的話他用心想了一遍,以目前的情形,他們是回不去蕭家,他爹,他娘,甚至他兩個兄弟都不可能接納非自家的小孩,除非他分了家,獨自成一戶,當做自己的主。

  以前他從沒想過要分家,再苦再累也要一家子不離散,同甘共苦,和睦相處,他吃點虧不算什麼,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血脈相連。

  可是聽到兄弟為了銀子居然要賣他女兒,不顧手足之情地毀了月姐兒的一生也不在乎,他渾身悲涼的想著︰他到底在做什麼,犧牲了自己卻換來親人的狠心背離,還賠上自個兒的妻女,值得嗎?

  分家再也不是不可承受之重,樹大要分枝,人一多就要分開過活,他為蕭家人做得夠多了,如今得為自己著想。

  人心偏左,少有例外,蕭景峰的心自是偏向為他生了一個女兒的妻子,雖然兩人算是和離狀態,但他不會放手,就算要求人他也會求到破鏡重圓,再續夫妻情分。

  「你還要再來?」李景兒不滿的瞪人。

  看她腮幫子一鼓,怒目橫視的模樣,蕭景峰忍不住笑出聲。「操練過後我有十日休沐。」

  「關我什麼事?」

  「想好了要做什麼了嗎?」他是很好的短工。

  李景兒把目一橫,用乾蘑菇扔他。「不行,休想,寡婦家不收留男人,你哪兒涼快哪兒去。」

  「你男人還沒死,你要當寡婦還早得很。」他都氣笑了,人活得好好的非要說自己是寡婦,咒他早死嗎?

  忌諱。

  「我當我的男人死了!」她下巴一揚,十分挑釁。

  沒死的話她走得了嗎?

  「要不要驗證一下你的男人死了沒?」面對她的猖狂,蕭景峰笑得危險地逼近,溫熱的氣息拂向她面容。

  男人的驕傲不容許一再挑戰,他也是剛成親不久便離家,和妻子溫存沒幾回,血氣方剛的他需要一個女人。

  「你……你想幹什麼?」她心口忽地一跳,雙頰染上霞色,連忙抱住兒子摟在胸口。

  看妻子豐盈雙峰被個沒有眼色的臭小子壓住,微暗的黑曈浮上不快。「裡面有床吧!我們再生一個。」

  「蕭景峰,你要不要臉呀!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無恥至極,男人的腦子只有豌豆大,想的全是那檔子事。

  「一個弱女子能擺弄出一群男人都快破不了的陷阱?你知道那些蜂差點害死我嗎?我又癢又痛,全身紅腫,在冷水裡泡了三天。」

  最難熬的不是冶療過程,而是同袍的嘲笑。

  找個人找到深山野嶺去,還被蜂群叮得滿頭包,見到的人皆捧腹大笑,說他遇到山精山魈了。

  「我那是為了自保,何況蜂群為什麼不叮我會叮你,那表示你的人品太差。」一想到他被虎頭蜂滿山追著跑的情景,李景兒忍不住噗嗤一笑,前世她第一次到民宅摘蜂巢時也鬧了不少笑話。

  消防員是十項全能的救難英雄,上山下海都得去,她遇到最離譜的一件是有個老太太拐杖掉了,她在自家打電話請求消防隊救援,可她不是要找拐杖,而是要求消防人員把她從二十三樓背到一樓,她要去醫院探望住院的老朋友。

  這事太瞎了,走出住家門口就有直達電梯,她非要人背,瞎扯她有幽閉空間恐懼癥,一進電梯會窒息。

  最後七、八個隊員輪流背老太太下樓,送上等在樓下的計程車,折騰了三、四個小時。

  「我人品差?」她還笑得出來?!

  「人品不差怎會遭到天降橫禍,我來來回回的上下山,你瞧我身上可有叮痕。」

  傻子才走黃泉道,那條小徑是弄給心存不良的人走的,在某個陷阱前會有暗道,她彎腰一鑽便走向另一條路,與小徑平行,還相隔不遠。

  山上有不少有毒植物,李景兒收集起來曬成乾,然後再燒成灰,她將草灰灑在走過的地方,數日後,那地方寸草不生,形成一條能讓人通行的小徑,她每回下山都會順道買一包石灰或雄黃,沿著小徑的兩旁灑,蟲蛇不靠近。

  畢竟她帶著孩子,總要為他們著想,還編了竹蘺笆綁在暗道兩側,防止雜樹叢生,突出的細枝會戳傷孩子,她用簡陋的手法弄了一條古代版的登山步道,全長五里半。

  蕭景峰是盯著她,彷彿他看的不是叮痕,而是他的妻子。「景娘,你別和我鬧了好不好,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講開,以前我做錯了,以後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自己的妻子自己疼,託付別人靠不住。

  看他很有誠意,她也緩下語氣,「重點不在你和我,而是蕭家人的態度,你認為他們能重新接納我嗎?」

  「這……」的確有點難度。

  「還有,我不和你爹娘同住,逢年過節回老家祭祀可以,但是平日生活別多干涉,不相往來,他們過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你辦得到嗎?」她最不耐煩的就是親戚間的應對,尤其是惡親。

  有著二十一世紀思想的李景兒根本不在乎所謂的孝道,穿越前,她十七歲就搬出家裡獨居,先租屋後買屋,很少跟父母同住,她忙,他們更忙,住在一起也不見得能見到面。

  蕭景峰兩眉一攏,顯然他被難住了。

  長子承嗣,分家後的二老自是住在老大那邊,二房、三房給上供養銀子便是盡了孝道,旁人便無二話。

  但是不相往來,除了除籍才辦得到,打小爹娘是對他少有關愛,不如長兄和小弟,可沒少他一口吃的,有床睡,有衣穿,溫飽無虞,要他從此成陌路,他心裡那道坎過不去。

  「蕭景峰,不是我不給你機會,而是你沒法給我我想要的,你娘為了五兩銀子,親口允了親孫女的斷親書,你三弟更泯滅天良,孩子才六個月大就想把她推入花街柳巷,你不怨是因為他們是你的親人。」

  「妻子再娶就有,女兒再生不愁,我們對你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和你的至親相比,我們微不足道,所以,你在矯情什麼?世上沒有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你只是不甘心,取巧的兩邊都要,要我們委曲求全去成全你的孝心罷了,姓蕭的,真是一窩生的狼,個個都自私得很。」

  李景兒這話說得重,幾近刺入心了,她要一次打死,不讓「前夫」這毒瘤絕續毒害,雖然蕭景峰這廝為人處世還不錯,人也長得過得去,可是一想到他家裡那幾張醜陋面孔,什麼念頭都消退得一乾二淨了。

  嫁過一次也算有個交代,背著黃花閨女的身分什麼也做不了,如今她有兒有女,和離過,梳著婦人髮式,不論日後還嫁不嫁人,她認為此時單身最好,上無公婆,下無小叔、小姑,左右無妯娌,她做什麼決定都不會有人反對。

  「景娘……」他只想讓妻女回到他身邊,有這麼難嗎?

  蕭景峰沒想過「自私」這兩個字會冠在他頭上,為人子女孝順父母有何不對,為何她寧可決裂也不願一家團圓,過著安定、不用自食其力的日子。

  他不能理解,也想不透她在想什麼,明明有一條直路卻不去走,偏要七拐八彎。

  「老大,飯煮好了,可以開飯了,叫上大嫂和小姪子、小姪女一起過來吃。」一名小哥才十六、七歲,笑得像春日的暖陽,手裡拿著大鍋鏟揮舞著。

  「景娘,一起吃吧!雖然沒什麼好菜,但能吃個飽。」蕭景峰放下心裡的糾結,抱走她懷裡的小子。

  「我……」看到什麼都往鍋裡扔的大雜燴,她胃口缺缺,說有多美味她才不信。

  「娘,我想吃。」霜明眼睛眨巴眨巴的盯著飯鍋,一副垂涎三尺的饞相,他看到一隻好肥的兔腿。

  她遲疑了一下。「好,你先跟……呃,蕭叔叔去,娘帶妹妹……」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54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8:16 PM 編輯

第六章 擒妻先擒子

  「蕭叔叔,你怎麼又來了?」

  什麼又,根本沒走好嗎?

  李景兒在心裡唾棄,看來糊弄孩子的大人又一名,她那傻兒子也真好騙,心性耿直得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得再教教呀!這樣不行,亂得很的世道蛇鼠橫行,沒點腦子很容易被人帶歪了,他才五歲還來得及學習,開春後她先教他幾章《厚黑學》,寧可他去陰別人也不要被陰了。

  受過現代化教育的李景兒不贊成兒童太早學習,孩子就要過得像個孩子,五歲開蒙,六歲學寫字,而不是三歲大就姥爺好,姥姥好,然後唱起哀怨無比的流行歌曲。

  真是夠了,拔苗助長嘛!有人見過這些孩子成年後的發展嗎?是否如兒時一樣伶俐,受人吹捧?

  「你們今天不是要到山裡采集過冬的儲糧,剛好這幾日我有空,就陪你們走一趟,我還沒見過山桃長什麼樣子。」

  睜眼說瞎話的蕭景峰臉不紅氣不喘的摸摸霜明的頭,見他嫌惡的閃開,大手一捉又把人捉回來,故意揉亂他的頭。

  臭小子,還敢閃,要不是給你娘面子,我還不想理你。

  「山桃就是楊桃,長這麼大,我娘說比一般的楊桃小一半,果肉要變黃才好吃,酸酸甜甜的,汁多,綠色皮的也可以摘回來煮楊桃汁,我們有蜂蜜,加了蜂蜜就不酸了。」他很得意的炫耀,小臉抬得很高,好不囂張。

  一說到蜂蜜,蕭景峰臉色微微一變,彷彿耳邊還能聽見成群蜂兒嗡嗡的振翅聲。「少喝點甜的,小心掉牙。」

  五歲的孩子最怕換牙,一聽到掉牙,他連忙捂住嘴巴。「娘說要漱口,蟲蟲才不會跑進牙齒裡。」

  「小孩子都會掉牙,等你第一顆牙掉下來後,很快的其它牙也會掉光光,一顆也不剩。」無齒小兒。

  「啊——你胡說,我的牙齒才不會掉光光,娘,娘,我不要沒有牙齒,我不吃糖,牙……要牙齒……」有一顆牙正在搖動的霜明真信了,嚇得邊哭邊跑,向他娘跑去。

  「牙齒在呢!沒掉,蕭叔叔以前也是愛吃糖,所以牙齒掉光光,不過他努力吃飯,牙齒又長出來了。」

  你沒事幹嚇孩子不成,都幾歲的人了,能不能有點出息!李景兒沒好氣的一瞪眼,這一大一小八字不合。

  「娘,我吃飯。」霜明眼淚還掛著,可憐兮兮的把手從嘴巴上拿開。

  「什麼都要吃,不能挑食,還要吃很多的菜。」零污染的高山蔬菜更脆口,用涌泉的水淺灌,長得水靈靈的,孩子吃了之後就再沒生過病,連個小咳嗽也沒有。

  「還要吃菜?!菜很難吃……」他一臉震驚,好像叫他吃菜是生吞蚯蚓,他會梗在喉嚨。小孩子普遍喜歡吃肉,但在李景兒家,愛吃肉的是男孩子,李景兒和兩個女兒偏好蔬菜,她們能把一盤菜都吃光。

  「好吃,鍋鍋。」她愛吃菜菜。

  穿上秋衣、小棉襖的月姐兒吃吃笑著說,學她娘摸摸哥哥的耳朵,又拍拍他的背,意思是我分你吃菜。

  「是哥哥,月兒怎麼老是教不會,你不能搓我耳朵,你是妹妹……」他假裝生氣,要戳妹妹的額頭,實則是跟她鬧著玩。

  霜明的手還沒踫到妹妹,旁邊伸出比他大好幾倍的大手擋住他的手,口氣帶著管束意味。

  「妹妹還小,不能欺負妹妹。」看到和自己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兒,蕭景峰不自覺地護短。

  「我沒有欺負妹妹,你才欺負人。」霜明不滿的嘟起嘴,五歲的他已經曉得眼前的叔叔和他有仇。

  「還狡辯,明明……」

  「蕭景峰。」冷聲一起。

  「景娘?」

  「你過來。」看來要再教育的人是他。

  一看她冷眼豎眉,他頭皮有點發麻。「什麼事?」

  李景兒用力的將人扯到菜田邊,兩指神功往他肉多的腋下掐。「要嘛一視同仁,否則不要再出現,別看孩子小就以為他們什麼都不懂,孩子的敏銳是你無法想象,我養了他們就要對他們負責,你不要當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

  「他戳我女兒……」為人父豈能無視?

  「小孩子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你小時候沒和人打過架?」男孩子頑皮,多少滾過泥巴,拉扯兩下。

  「沒有。」打他有記憶時就在田裡幹活了,從早忙到晚,哪有空閒搗蛋,倒是大哥和三弟常和人打成一團。

  她一聽,怔住,這是來自哪個星球,阿帕尼亞星嗎?和平主義者。「果然沒溫暖。」

  「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說你真可憐,連架都沒打過,你是怎麼長大的?用桿面棒子桿大的?」所以性子才這麼軟綿,任人柔捏。

  蕭景峰倏地漲紅臉,「我不惹事還有錯?」

  「大錯,根本不像孩子。」孩子就是不講理,無理取鬧。

  「你……」什麼歪話,別把他女兒教壞了。

  「過來。」指一勾。

  又過來,她當他是牲口嗎?

  操練過後的蕭景峰並未隨隊回到三河衛所,他直接住進李景兒在村子裡的屋子,每天天未亮扛一袋米或是白麵等糧食上山,子時過後才又回來,到村口提了一桶水,稍微洗漱後入屋就寢。

  他一天睡不到三個時辰,但每日一出門就神采煥發,彷彿私會小姑娘的少年郎,光是見上一面連喝水也是甜的。

  「不許掐我。」她越來越像家裡婆娘,下手沒分寸。他痛著,但心裡歡喜,表示她沒當他是外人。

  李景兒翻個白眼。「誰要掐你了,我是叫你來看看孩子們怎麼相處。」

  她走到霜明旁邊,輕握他手心。

  「霜月,哥哥有沒有欺負你?」

  月姐兒睜大純淨的眼兒。「鍋鍋跟我玩,不欺負。」

  「他戳你痛不痛?」李景兒也戳女兒,她覺得有趣,咯咯直笑的捉起娘親的手再戳她,她認為是玩。

  「不痛,玩,鍋鍋玩,再戳。」

  戳戳樂玩上癮了,她見誰就叫人戳她一下,哥哥姊姊都戳了,可是她不敢給叔叔戳,他看起來很凶,一溜煙羞怯的躲到娘後頭偷看。

  看到女兒走到自己面前又縮回去,先歡喜後失落的蕭景峰不知如何是好,他要怎麼做她才會走向他?

  「蕭景峰,你必須道歉。」大人也會做錯事,他要給孩子建立正確的態度。

  「道歉?」他訝然。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你錯怪了人就要勇於承認,即使對方不及你大腿高,但錯了就是錯了,這是負責任的態度。」錯誤不會因人而異,有過便改。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他反覆的念著,忽如醍醐灌頂。「霜明,是叔叔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偏著頭,霜明想了一下,十分大度地拍拍他的手。「好,我原諒你,你以後不能犯,我娘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嗯!你娘說的對,她有大智慧。」景娘和他記憶中的溫馴模樣完全不同了,變得敢言,果決。

  「嗯嗯!我娘很聰明,誰也比不上。」他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稱讚他娘比多吃一碗飯還開心。

  「娘聰明,比不上。」月姐兒拍著手。

  霜真始終拉著李景兒的裙子,她雖喊李景兒娘,但她對以前的事情有點記憶,知道這不是她親娘,所以和霜明、月姐兒一比,顯得和李景兒沒那麼親近,多了隔閡。

  「呵呵……別太捧著娘,娘會害羞的。」孩子也就這幾年純真了,再大一點就成了爆竹,成天惹是生非。

  她沒有養兒防老的觀念,能做母子是緣分,在某段時間和某個人有過交集也就夠了,她不求回報,只要他們平平安安長大,不違法亂紀,能養活自己,堂堂正正做人。

  「娘羞羞……」月姐兒伸指一比。

  哥哥糾正,「是害羞。」

  「鍋鍋,抱。」她腳酸。

  霜明正要伸手抱起妹妹,快他一步的蕭景峰已將人托起,摟著女兒在懷中,他眼眶莫名發熱。

  「鍋鍋……」看到人不對,月姐兒焦急的找人。

  「蕭叔叔,那是我妹妹,請你還給我。」霜明口齒清晰的伸出手,他要當有禮的小孩。

  我老婆你要搶,我女兒你也要搶,毛沒長齊的臭小子!「就抱一會兒,月姐兒香香軟軟的……」軟得不可思議,他不敢太用力,怕折了她的小胳膊、小胖腿。

  「叔叔,我要鍋鍋。」奶味十足的月姐兒看著這奇怪的叔叔,小手「啪」地往他鼻頭一拍。

  一聲「叔叔」,蕭景峰打心裡發酸,他明明是她爹,親爹呀!「月姐兒,我是你……」

  「蕭景峰。」還不是時候。

  李景兒一喊,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蕭景峰硬將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去。「你不讓我認?」

  「她姓李。」與你蕭家沒關係。

  「原本她姓蕭。」他蕭景峰的女兒。

  「問你娘去。」不是每個當祖母的都狠得下心斷親。

  她狠!他無言以對。

  「我要怎麼才能聽見她喊我……」爹。

  她努努嘴,看向兒子,「她一向跟著她哥哥學。」

  換言之,還是要先擺平令人頭痛的那一個。

  「他?」他臉一黑,臭小子,怎麼總有他的事。

  「好了,天色不早了,不早點進山,成熟的果子都被鳥兒啄光了。」露水還未乾,透著濕氣。

  李景兒比較擔心會下雨,一陣雨來一陣寒,秋雨一下,冬天的腳步就近了,山裡的飛禽走獸逐日減少,通常那時候她會慢慢減少外出,做好過冬的準備,去年她儲存了不少曬乾的山菜,因此大雪一下後,沒法下山購糧的她就將山菜泡軟,剁成細末,熬煮香濃的野菜粥。

  北邊的冬季很長,足足有四個多月,要等到冰融後春天來臨才會長出野菜,算算有五個月是吃不到翠嫩菜葉,所以她很著急要備糧,唯恐季節一過就遲了,而有些根睫類的植物得等到葉子枯了才能挖。

  「女……月姐兒我來抱。」蕭景峰捨不得放開女兒,軟香軟香的氣味漲滿他胸口,她是他的骨血延續。

  「沒看見她快哭了嗎?」李景兒把女兒抱過來,將她放進底部鋪了乾草、獸皮的竹蔞裡。「那兩個歸你。」

  她指著一臉不願的霜明和表情委屈的霜真,心裡暗想︰他的孩子緣真差,居然沒人想親近他。

  「好。」

  他竟然沒反對?

  蕭景峰背後是一只非常大的方筐,兩個孩子裝進去還能在裡面打架,他原本就有意減輕李景兒的負擔,抱了女兒後再多背一個孩子,他比較傾向女娃,臭小子礙眼。

  可是女兒明顯和他不熟,見到不是娘或哥哥、姊姊,豆大的淚珠兒就在眼眶打轉,看得他心疼不已。

  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換人了,兩個大的歸他,妻子才能輕鬆地行走,更快地穿梭在山林間。

  「娘,兔子。」

  一隻灰白色的兔子在挖洞的陷阱中掙扎,後腿被一根繩子勒得緊緊地,想逃也逃不了。

  「嗯!剃了兔毛給你做圍脖。」她能逮到的獵物最多的就是兔子和松鼠,連山雞都很難捉到,太會飛了。

  「娘,月月也要。」兔兔好玩。

  「好,你和姊姊都做,一人一條,再做一對護耳。」去年的那對都髒了,放到發霉。

  「謝謝娘。」霜真細聲細語的道。

  「跟娘客氣什麼,等明年捉了蜈蚣賺了更多的銀子,娘給你們打串了鈴鐺的銀腳鏈。」叮叮當當的煞是好聽。

  一聽到蜈蚣,臉色一變的蕭景峰發出咳聲,「我給你買幾畝田,種了稻就有收成了。」

  「你有銀子嗎?」現實的問題。

  荒年一過去,地價瘋漲,漲到一畝十二兩。

  「這……」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他是沒錢。

  但他可以去借。

  「還有,地裡的活兒我不會做。」她到過農村,但僅僅觀摩而已,何時播種,何時插秧,何時巡水田,一竅不通。

  聞言,他面有疑色的直盯著她瞧。「你娘家不是有五畝田,當初媒人說你是侍弄作物的好手。」

  沒有一絲心虛的李景兒理直氣壯道︰「媒人的話能聽,母豬都能上樹,她來我家說媒時還說你氣宇軒昂,才高八斗,武勝關二爺,公婆和善,妯娌友愛,叔伯個個是和善人。」

  他越聽臉越紅,大手一捂怕見人。

  除了會點拳腳功夫、識幾個字,媒人說的沒一件真的,盲婚啞嫁真是問題多,媒婆之語不能全信。

  「左邊石頭旁過去有一棵橘子樹,應該半熟了,我們把橘子全摘了,放上十天半個月就熟了。」一些放置寒洞裡能久存,一些做成桔醬,酸甜的口感能抹在餅皮上。

  往深山裡走了約一個時辰,秋天結果的果樹已看得到樹上垂掛的果子,雖結果不多,但也有幾十斤,對家有三稚兒的李景兒而言已經足夠了,小孩子吃不了多少。

  這一趟他們不只摘了橘子,還有柿子、山梅、山桃、野梨……林林總總十幾種,這裡摘一點,那裡攏一些,很快地,蕭景峰背後的大籮筐就滿了一半,紅的黃的果子堆在一起,顏色十分鮮亮。

  李景兒的竹簍較小,裝的是蘑菇、山菜之類比較輕的山產,裡頭還摻雜一些無意間發現的名貴藥材,像黨參、天麻、蟬銳、茯苓、白茅根、白果……可以說山裡遍地是銀子,采都采不完。

  原先她鋪在蔞底的獸皮一攤開,約有十尺見方,她將獸皮鋪在較空曠、平坦的草地上,四周灑上石灰、雄黃,讓兩個女兒像野餐似的坐在上頭,吃著現摘的果子玩半死的兔子。

  堅持要幫忙的霜明也背了個和李景兒相似的小竹蔞,妹妹們附近有幾棵栗子樹、核桃樹,他便在邊上撿果仁爆開的栗子、核桃,一邊看顧著妹妹,兩不耽誤還能做點事。

  「居然還有芭蕉?!」

  聽到李景兒的驚呼,蕭景峰大步走過去,他看到成串的芭蕉,二話不說的割下,往筐裡一放,明顯地一沉,可見其重量。

  他們今天主要采集的目標是山果雜糧,處理過後能久放的乾料,肉類倒是不缺,前兩天蕭景峰帶一伙兵入山「操練」,捕了兩頭公鹿,三頭母鹿,兩大四小山豬一家,除了死了一頭小的被當烤乳豬吃了,其它三頭在石屋旁搭了個棚子,養著。

  大的宰肉小的養,這個年不難過了,比起去年還要冒著風雪去逮雪兔,掏樹洞內冬眠的松鼠,李景兒肩上的重擔輕了一些,相對的心情也放鬆了些,不像往年那般急迫。

  「啊——娘,有蛇……」

  霜明驚恐的一喊,離得遠的李景兒來不及回身殺蛇,在她懸著心的時候,行動敏銳的蕭景峰訊速的抱起霜明,一腳踩向昂首吐蛇信的蛇頭,動作全無遲疑,一氣呵成。

  「哇!好厲害……」看到腦袋被踩扁,身體猶在地上蜷縮的蛇,霜月崇拜的雙眼放著光。

  「沒事吧!我灑了藥怎麼還會有蛇……」幸好沒被咬到,要不然孩子就要受苦了。

  長年在山裡走動,又是捕蛇的,因此李景兒花了大錢準備各種應急的解毒丸,以防萬一,所以她不擔心中毒,另外也怕蚊蟲咬傷,縫製了防蟲香囊,她和孩子每人身上都掛一個,蚊蟲不近身。

  「小心,地上有凹洞……」蕭景峰一喊。

  必心則亂,心急的女人沒發現腳前隱了一塊,想趕快到孩子身邊瞧瞧,一個沒留神就踩入洞裡,「啊」的一聲,竟跌落寬厚的男子胸膛,似麝似松的氣味鑽入鼻間。

  說來她也不是沒見過男人,前世的她見識過不少猛男帥哥,她隊上的消防員就有好幾個極品,可是面對他們她沒心動過,卻莫名地在此時臉紅了。

  「我不是有意……」她動了動,想離開令人感到無比安全的寬胸,可腰上多了隻鐵臂。

  「別動。」他低語。

  「蕭景峰……」她的臉越發燙紅。

  他小聲的要求,「讓我抱一會兒,我好久沒抱你了。」

  「我們不是夫妻了。」她提醒。

  得到滿足的蕭景峰低聲一笑。「我始終當你是我的妻子。」

  「有孩子在,快放手。」她推了推他。

  難得她這般溫順,他捨不得放開。「再一會兒。」

  「蕭叔叔,你壓到我了。」他扶他娘也扶太久了吧!

  孩子的呼疼聲一起,兩個有些意亂情迷的大人這才面帶赧色的發現中間多了個霜明,蕭景峰還抱著他沒放下。

  是夫妻,又不是夫妻,淡淡的曖昧在蕭景峰、李景兒之間漫開,說不清,道不明,流動著細波蕩漾的暗潮。

  雖說進展不大,但是蕭景峰倒是和孩子們拉近一點距離,霜明仍是不喜歡他,可是不排斥他的接近了,霜真會害羞的喊他幾聲蕭叔,然後遞給他洗淨的果子,眼巴巴地看他吃。

  也許真有父女天性這回事,變化最大的是黏人的月姐兒,幾日相處下來,她居然不介意蕭景峰將她抱上抱下,還主動纏著他,要他帶她去看河裡的魚,捉橫著走的沙蟹。

  得寸進尺指的便是蕭景峰這種人,女兒肯親近他了,他一高興就忘了形,索性不走了,就在石屋前面的空地上搭了座能擋風遮雨的草棚,他割了不少乾草鋪在地上當床,人就和衣睡在上頭。

  山裡一到入夜非常寒冷,尤其深秋了,日夜溫差十分大,實在看不下去的李景兒便扔給他一條備用的棉被,把他喜得更不想走了,想辦法和衛所告假好多留幾日。

  或許是有妻有女在身邊的感覺讓人心暖,蕭景峰竟萌生退意,想從立功建業的軍中退出,往日的雄心壯志被女兒甜糯的軟笑給消彌了,他想不起戰場上的殘酷、飛濺的鮮血和敵人的頭顱,只剩下她銀鈴般的笑聲。

  他想找回自己的妻女,真正的成為一家人,懷裡摟著妻子,手裡抱著稚女,踏著夕陽餘暉歸家。

  「你怎麼還不走?」有點漏風的童聲一揚。

  霜明掉了他第一顆乳牙,他緊張得半夜不敢睡,怕會掉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牙全掉光光了。

  天一亮發現牙齒還在,便安心的睡了個回籠覺。

  「這話應該是你娘來問,而不是你。」人小鬼大,毛還沒長齊就想當家做主,就他那小身板還妄想充大人。

  這個石屋越來越像個家了,屋子的東邊是菜田,約半畝大,種著菘菜、黃瓜、茄子、絲瓜、胡瓜這類菜蔬,金黃色的南瓜也結了好幾顆,就在蘿蔔旁邊。

  石屋西邊有雞舍,剪了翅膀的山雞一天能下五、六顆蛋,小豬在木頭圍起的欄柵裡拱鼻,吃著爛根的大白菜。

  因為李景兒不經意的一提想喝羊奶蕭景峰便特意下山一趟,到村子裡找了一頭剛生完崽的母羊,他一路扛著咩咩叫的羊回到山上搓了條草繩將羊繫在有草的樹下。

  眼看著日子越來越有盼頭,除了少了左鄰右舍外,這兒就像一座農家小院,檐下掛著辣椒和臘肉、燻鹿腿,畚箕裡是拳頭大小的山芋,孩子們在院子裡追逐,歡笑聲不斷。

  霜明小胸膛一挺,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我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丁,我能代替我娘和你說話。」

  「等你和我一樣高再說。」蕭景峰取笑地往他額頭輕推,也沒出什麼力,不過小身子還是倒退了好幾步。

  羞惱的霜明一跳一跳地想讓自己看起來更高。「我很快就會長大了,你不要太得意。」

  「等你長大我都成了你老子,你還是矮我一截。」想和他平起平坐還早得很,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什麼叫老子?」他聽不懂。

  想著該不該捉幾隻鴨子來養的蕭景峰抬頭一笑,大男孩似的笑臉灑上金光。「就是你爹。」

  他一聽,小臉發怒。「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我就是你爹。」看他爆竹似的氣忿忿,蕭景峰忽然覺得逗孩子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娘不會要你的,你沒我長得好看。」娘說他是世上最好看的孩子,沒人比得上他。

  「娶老婆不是比長相,而是比能力,我能照顧得了她,你能嗎?」臭小子哪裡好看了,講話還漏風。

  晾曬劈好的木柴,蕭景峰將不是對手的對手輕輕撥開。「我從不說自己長大了,你說我是小孩子嗎?」

  只有孩子才會一再強調,巴不得一夕成人。

  「你……你欺負人。」壞人。

  他笑著又劈了兩塊木頭。「去向你娘告狀呀!長不大的小鬼。」

  現在李景兒煩惱的不是過冬的柴火不夠用,而是沒地方放,她考慮蓋間柴房,好能堆放更多的木頭。

  有個男人在真的不一樣,很多事不用她動手就井然有序了,想想以前的瞎忙,真是自找的。

  「我才不是小鬼,你是欺負小孩子的壞人。」霜明氣憤的一指,小臉癟得像蠆了的扁豆。

  「你,小人,我,大人。」他幼稚的比起兩人的身高,小的就是小的人,高個兒無疑強上一截。

  人不能比較,一比就沮喪了,仰著頭往上瞧的霜明很不服氣,想扳回一城,但是兩人一大一小的明顯對比,他不得不對認自己是「小」人,他要吃多少飯才能長高呀?

  「別把孩子逗壞了,他還小,會把你的話當真。」一股發酵的酸味伴隨話語飄過。

  「我幫你。」

  放下斧頭的蕭景峰身一直,接過頗為沉手的甕,甕裡還有腐水晃動,酸得嗆人的味道衝鼻而來。

  「娘……」霜明扁著嘴一喊。

  「乖,去陪妹妹玩。」小子又敗北了。

  他撒嬌的端起笑臉。「我想幫娘做事。」

  「今兒事不多,娘買了紙筆,你去寫字,練字能讓人平心靜氣,提升修養,咱們不當兵,要當文狀元,把當兵的壓過去。」文官清高,同品階如壓武將一級,動腦子好過動武。

  壓什麼壓,他老子就是兵爺出身,再讓他上幾回就是能世襲的千戶了。

  本朝的軍階在駐地是能一代傳一代,戰地傷亡多,父死子替,六、七品以下的官階是不用送往京城,由當地的駐軍將領決定即可,五品以上要面聖,皇上御筆批示。

  「好,我考狀元給娘爭氣。」他不知道狀元是做什麼的,但一定比當兵的好,霜明示威的朝蕭景峰一咧牙,全然忘卻適才的完敗,他想著自己多讀書長了見識,娘就是他一個人的。

  午後的風很愜意,涼涼地,並不冷,兩個小的愛睏了,兩顆小頭顱並在一起,睡得很香。

  玩累了,總要睡一會兒,小孩子體力有限,睏意一來躺下就睡著了,敲鑼打鼓也吵不醒,只是天邊飄來一大片烏雲,看來快要下雨了,手邊的活得趕緊做完,不然一耽擱不知又要拖到何時。

  「景娘,這甕裡頭都發臭了,要倒掉嗎?」這味兒真難聞,很難想象丟出來的東西反而好吃。

  「倒了。」還留著餵豬不成,豬也不吃。

  蕭景峰將一甕子的酸水往山溝裡倒,卷起的山風將酸水吹得七零八落,飄散在風裡。

  「然後呢?」

  「你沒做過家裡活計嗎?裡面還有七、八個大小不一的甕,水倒完了就洗一洗,好腌新的。」去年做的吃完了,今年得再做新的。

  「你一個人做這麼多?」他眉頭一擰,不禁心疼,一個女人家帶著三個孩子要備糧,還得腌菜,忙得過來嗎?

  過意不去的蕭景峰微帶自責,養家活口是男人該做的事,卻累得她離鄉背井討生活,難怪她心中有怨,怎麼也不願再當蕭家婦。

  拭了拭汗,她臉上有著豐衣足食的滿足。「不做沒得吃,難道你能指望花栗鼠給你送糧食來?」

  去年的此時她還在為棉被不夠暖而發愁,到處找蛇、捕蛇,備妥御寒衣物好度過嚴寒冬日,經過一年的努力後,她不只把石屋布置起來,還家有餘糧,手上近百兩的銀子,孩子又與她親,她再無所求了。

  李景兒一直很向往武林小說裡的隱居生活,一座與世隔離的秘密山谷,自給自足不依賴外界,養魚種稻,雞鴨成群,遍地的藥草,小孩子赤足在油菜花田裡奔跑玩耍。

  但想歸想,現實和夢想相差一大段距離,熱愛山林的她能住在一手打造的石屋裡已經很滿意了,成天看山看水,神仙也沒她快活,她在這裡找到她要的寧靜。

  如果沒有某人的存在……

  「我是說搬重的活我來幹,你一旁瞧著去。」大甕、小甕,他就著涌泉的水勤快的刷洗。

  「你這麼多天不歸營可以嗎?」她話裡有趕人的意思。

  「你關心我?」他目中含笑。

  李景兒偏過頭,不看他魅惑人的笑容。「挨了軍棍可不好受,逃兵是要被砍頭的,你的腦袋還是連著身子比較好。」

  沒人希望認識的人死於非命,尤其是她孩子的爹,能活著是好事,沒必要咒他早死。

  「景娘,你心裡還是有我——」她嘴上不說,但心裡多少有點在意,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是個心軟的人。

  她啐了一聲,打斷他的自我陶醉。「少自作多情了,有不用付銀子的勞力我為什麼不用,你這個頭正好做點雜工。」

  被當成打工的,他低聲輕笑,「好歹能做點事,不被嫌棄,前兩天我在左邊的山瞧見一片野生三七,範圍之大少說能收上萬斤,我去探過了,山勢陡峭不易攀爬,得用繩索上下接應,過幾天準備妥當了,會有百名左右的兵過來采集……」

  意思是他主導此事,還能多停留月餘。

  「不是議和了?」不打仗。

  蕭景峰笑意轉淡,「有備無患,磨成三七粉保存更久,戰爭的事沒個準,議和了也能反悔。」

  「所以你們才被調來三河衛所。」兩國交戰可憐的是老百姓,一打仗就徵糧徵兵,多少人食不果腹,家破人亡。

  他一頓,「景娘,我不能回答你。」

  軍事機密。

  李景兒也不是很想知道,她刻意躲進山裡就是為了免受戰火的波及,兩軍交戰佔的是城池,不會往人煙稀少的山頭竄。

  「去菜田裡拔大白菜,留五、六顆就好,其它全拔了。」

  民以食為天,先填飽肚子再說,打仗的事離她太遠了,顧及眼前才是最重要的,眼看著冬天就要來了。

  「全拔?」那可是不少。

  山霧多,水氣足,地肥,每一顆鮮綠的大白菜都碩大無比,比村裡百姓菜圍子種的還要大一倍,蕭景峰彎下腰去摸索,費了好大的動才拔起一顆,再彎身一拔,旁邊的土鬆動了,有了空隙,接下來就不難拔了。

  因為很大,他一次只能拿三顆大白菜,如此來來回回好幾次才算完事,一小塊菜地種出六、七十顆大白菜。

  韓國泡菜不難做,主要是調醬,李景兒已在昨兒夜裡用洗米水、花椒、八角、粗鹽等煮好大醬,擱上一夜放涼。

  大白菜切掉根部,放入涌泉中清洗,洗去上面的灰塵後再放在石頭上晾,等水瀝乾。

  「你看我做,先把醬抹在最外層的菜葉上,兩面都涂抹均勻了,然後再抹下一片菜葉,每一片菜葉中間要塞入腌好的小蔥……這樣層層堆疊,腌上半個月到一個月就能切開來吃……」她看韓綜「一日三餐」裡就是這麼做的,那紅通通的辣椒粉是整包倒,韓國人真是很能吃辣的民族。

  做好了腌白菜又做了日式腌菜,菜田裡的蘿蔔、黃瓜、茄子、青蔥、豇豆……全收了,蕭景峰這陣旋風卷過後,菜田裡所剩無幾,稀稀落落的都空了。

  「種一些冬麥吧!」

  歲月靜好,你洗菜來我腌制,你來搬缸我調整,就像農閒時的小夫妻,安靜的幹著手邊的活。

  等手邊的事都做完了,一聲烏鴉叫提醒兩人天色昏暗,西邊的日頭已落,倦鳥歸巢,山下的炊煙裊裊。

  「啊!這麼晚……」該煮飯了。

  李景兒話還沒說完,天邊一道銀龍劃過,響雷聲轟隆乍起,無預警的大雷雨傾盆而下。「下雨了……」

  「是呀!下雨了,你……」她猶豫著要不要讓他入屋避雨,雨勢之滂沱十分驚人。

  看出她的遲疑,不強人所難的蕭景峰笑著轉身冒雨奔進搭建好的草棚,朝她一揮手,讓她趕緊入屋以免著涼。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8:59 PM 編輯

第七章 引郎入室

  「娘,叔叔,下雨,冷……」

  山裡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通常半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雨勢便會漸漸轉小,慢慢停了。

  雨後的山裡瞬間放晴,被雨水洗過的葉子油油亮亮的,看起來像剛長的嫩葉,十分鮮綠。

  鳥兒會出來覓食,松鼠在枝杻間跳躍,渾身是刺的豪豬在豬爹爹的帶領下,一家子在樹底下刨呀刨,挖出躲在底下的蟲子和草根,「啊嗚」一聲一口吃掉,鼻子拱呀拱的。

  可是這一次的雨下得有點反常,連下了兩個時辰多還未見停點的跡象,而且越下越大,雷聲隆隆。

  李景兒並非鐵石心腸,曾是冒火救人的消防人員,她心裡根深蒂固的觀念是以人為先,聽著大雨聲,她的心也咚咚咚的敲著,憂心屋外那個人是否無恙。

  「月姐兒,你冷嗎?被子蓋上就不冷了。」有些魂不守舍的李景兒拿起自己的外衣給女兒蓋住,渾然不覺衣服和棉被的重量有所差異。

  「娘,小妹妹是說外面在下雨,蕭叔叔會淋雨,我們可以讓他進來躲雨。」霜明補上完整的說明。

  「對,娘,讓叔叔躲雨,外面冷,很可憐。」月姐兒裝出很可憐的表情,兩道彎彎的眉毛往下垂。

  「你們要讓叔叔進來嗎?」李景兒看著孩子們。

  月姐兒重重的點頭,小手一直指向門外,霜明遲疑了一下才稍微點了點頭,見哥哥妹妹都點頭,霜真也頭一點。

  三個小的無異議通過,倒是李景兒躊躇了老半天,在要與不要間游移,耳邊聽著撒豆子般的雨聲,她坐立難安,在屋裡來回走動。

  最後,她過不了自己的良心,拿下一根根拴好的門閂,把門拉開,她才一扯喉,頎長的身影已立在身前。

  「景娘……」

  聽著沙啞的聲音,她喉頭一緊,一股歉意涌了上來。「一身的水滴到我了,你剛從水裡撈起來不成?」

  「草棚裡漏水……」雨水不斷地打進來,落在地上的水也往裡面流,他當床的乾草全濕透了。

  「別想我同情你,你是打過仗的人,我就不信你沒在雨中行軍。」只是沒看見不心疼,瞅見了心裡抽痛,沒法子自己喝著熱湯、熱茶,而那道孤伶伶的身影屈身抱膝。

  他低笑,「我很可憐的,收留我吧!」

  「你……哼!進來吧!先拿乾布把自個兒擦一擦,那邊有火,烤乾了再說。」這狼狽樣,像個人嗎?

  李景兒隨手扔了一條給兒子淨身後擦拭身體的布巾,巾子下方繡了一隻可愛的青蛙。

  不過蕭景峰一往身上擦就顯得小了些,擦了頭髮,衣服就乾不了,擦了前胸,後背滴水,抹了臉,全身濕。

  實在看不下去的李景兒只好叫他衣服全脫了,她買了一塊春色綠的布要給女兒和自己做明年的春衫衣裙,現在正好可以讓他拿來裹身,好過赤身裸體……

  傷眼睛。

  「脫光?」蕭景峰眉一挑。

  「難道你要穿著一身濕衣服烤火?」她是不反對,個人意願無從評論,有人天生過不了好日子。

  屋子裡不用煤油,以防孩子玩火灼傷了自己,在灶台旁有個挖空的壁爐,柴火熊熊地往上竄燒,這是一室光亮的來源,能照亮屋裡每個角落,石壁上掛了幾把備用火把,有事要到屋外或到儲放食物的洞裡都可以使用。

  其實屋內的擺設很簡單,原本就有的石桌,李景兒搬了幾個木墩子當椅子,一個用木頭釘成的簡陋衣櫃,放置母子四人的衣物,以及一些針線、碎布頭、束髮的頭繩,棉被是不收的,一年到頭都擱在石床上,髒了、潮了,找一天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拆洗、晾曬,曬上一天蓬鬆了再收回去,攤開再用。

  角落邊有一排架子,是用來掛臘肉、鹹豬肉的地方,陰乾了才好儲存,平時也掛菜乾。

  練習寫字的沙盤,孩子的毽子,山裡拾來的玩意兒,草編的炸臨,竹盒裡的幗蟈兒……一目了然。

  「我是怕你介意。」一說完,他開始脫衣,先解腰帶,再脫外衣……蕭景峰彎著笑意的嘴角微微勾起。

  「等一等,我背過身後你再脫。」看他脫得裸了上身,李景兒才回過神來,表情尷尬的叫停。

  哎呀!這什麼時候了還發花痴,看男人的身體看到入迷,他也就背肌結實了些,倒三角腰,腰部緊實有力……

  呃,好像看太多了。

  「你又不是沒看過,我們新婚夜你還哭著喊疼……」他也是急了點,下身一衝動就闖了進去。

  一想到當時被包裹的緊致,蕭景峰安分了兩、三年的小蕭動了一下,他腰部以下有股熱源往兩腿間衝。

  「停——」他不羞人她都聽得臊。「以前是以前,過去的事已經過去,誰也不許再提。」

  提多了容易出紕漏。

  要不然她怎會一走就離家千里,沒打算回頭投奔娘家,因為認識她的人越多,她被人發現性情大變、判若兩人的機會也越高,遠離所有的可能性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可是顯然她走得不夠遠,還與故人狹路相逢。

  多麼可憎的墨菲定律呀!不論走到哪裡,該踫上的還是會撞上,老天爺見不得人過得太順心。

  「對我而言,猶如咋日。」閉上眼,他看見的是她含羞帶怯的樣子,神情僵硬的笑得雙唇發抖。

  「不想被我丟出去就繼續回憶從前,昨日種種璧如咋日死,花謝了再開也不會是原來的那一朵。」她暗示該斷的就要斷,不要牽絲攀藤,世事不能重來,只能不回頭的往前走。

  嘴邊的笑一淡,多了苦澀,追妻之路還很遙遠。「景娘,你嘴硬心軟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呢。」

  她暗自嘀咕著,不同的人哪來相同的心性?「脫好了沒,別嘮嘮叨叨的像個老太婆,我可沒閒功夫伺候你。」

  看她拿著薑湯在一旁等著,蕭景峰笑了。「好了。」

  他不是全身裹布,而是腰上繫了一塊春日綠棉布,布上淺綠的花紋正好蓋住他微微抬頭的兄弟。

  如果他蠻橫些,此時已將拜過堂的妻子推上床,用身體壓住她,肆意妄為的胡來一回。

  可惜想歸想,他還做不出人面獸心的行徑,有孩子在,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乾瞪眼想著怎麼上那張石床,如果和她湊得更近些,夫妻間的隔閡應該能慢慢修補起來。

  他不急,一步一步來,就像行軍打仗,耐不住性子的人注定出師不利,兵敗如山倒。

  「喏!拿去。」熱湯一塞。

  「嗯,多謝。」他不怕燙的一口飲盡,不一會兒,身體熱了起來,額頭冒出細細的蒲汗。

  「餓不餓?」李景兒若無其事的問。

  「餓。」真餓了,不是假話。

  「你等等,我給你弄吃的……蕭景峰,我看見你嘴角揚起了,別以為我顧念舊情,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屋子裡,拖具屍體出去很麻煩。」她是基於人道主義,死刑犯也能吃飽了再上路。

  「我知道。」但他仍遏制不住心底的樂。

  「知道個毛,綠頭烏龜。」她指著他身上的綠布。

  李景兒也曉得心軟的毛病要不得,要不然她也不會在逃難的途中撿了七個孩子,搞得自己阮囊羞澀,差點淪為乞丐婆四處行乞。

  只是要改得過來就不是她了,盡管她不喜歡小孩,還是不忍心看到孩子受苦,極盡所能的幫助他們,人溺己溺,人饑己饑。

  「我好久沒看到白米飯了,真香。」是故鄉的味道。

  南方食米,北方食麵,蕭景峰是南方人,不習慣北方人的大餅,但打了幾年仗,他什麼都吃。

  因為餓呀!軍中伙食常常供應不及,他們是有什麼吃什麼,餓極了還捉過田鼠吃,能飽了肚子才有命回家見爹娘。

  因此他一瞧見用大鍋子裝的香軟白米飯,眼眶熱辣辣的,心裡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有得吃就吃,將就點,那是我們吃剩的剩菜剩飯,扔了餵雞很可惜。」原本她打算加點水,明早煮粥吃。

  李景兒也太隨興了,找不到海碗盛飯,直接端起煮飯的鍋子,將半盤的炒大白菜連同菜汁倒進鍋子,又把剩半截的炸魚頭也擱上去,加上幾片炒肉、幾塊三杯兔肉和清燉豆子,這麼一鍋也夠一個大男人飽餐一頓了。

  「不將就、不將就,很好吃,這魚頭炸得很酥,肉一點也不老……這是什麼?」

  沒有筷子,蕭景峰用飯匙舀著吃,他一插好像頂到什麼,把白米飯拔開一看,是一顆白煮蛋。

  沒能忍住的,他邊吃邊落淚,這顆蛋一看就曉得是特意為他留的,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還是念著他的。

  「飯飯很難吃嗎?」

  暖暖的小手撫上蕭景峰面頰,他一僵,不敢動,內心激動得彷彿草原上有萬馬奔馳而過。

  「好吃。」

  「那你為什麼哭?」她幫他擦淚。

  「因為太好吃了,我感動得哭了。」這小丫頭長得七分像她娘,彎彎的月牙眉,圓圓杏眼,小嘴巴。

  「你別怕,不好吃就不好吃,娘說要說實話,我也不吃綠綠的菜菜,娘逼我吃,我哭了還是叫我吃……」娘壞,綠菜菜,苦,她都哭了,娘說不吃會生病,營養要均衡。

  什麼是營養,會飛的螢火蟲親戚嗎?

  聽到自己被同情了,蕭景峰哭笑不得。「你不吃娘會打你嗎?」月姐兒脖子一縮,朝她娘偷看了一眼。「不打,但要吃更多更多的菜菜,有這麼多,月月怕。」

  小手臂一畫,畫了個大圈圈,表示她要吃很多菜。

  「要吃菜才會長大,你看爹吃好多的菜。」他脫口而出,一口把白菜吃光。

  小丫頭嘻嘻地捂嘴笑,小臉蛋宛若盛開的白玉蘭。「是叔叔,不是爹,月月沒有爹,爹死了,打仗,你說錯了。」

  他一聽,心酸死了,「你爹沒死,他在……」

  「月姐兒,不早了,是不是該上床睡覺了。」

  「人死不能復生」,他還是早日入土為安。

  「娘,月月還不睏,跟叔叔說話。」月姐兒頭一次沒聽娘的話,她想多陪陪可憐的人。「不,你睏了,眼皮都垂下來了,好睏好睏,要睡了。」李景兒先捂住女兒的雙眼,將她眼皮往下覆,以誘導的方式告訴她該休息了,孩子的心思很單純。

  「月月不睏呀!我……」說不睏的當頭她打了個哈欠,小手揉揉發澀的眼,小腦袋瓜子往下一點。

  「睏了,小羊羊找你玩嘍!」

  一說到小羊羊,月姐兒真的睏了,在夢裡數羊,很快就睡著了,她眼皮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來,妹妹,哥哥帶你去睡覺。」怕妹妹被人搶走的霜明趕緊過來牽妹妹的手,陪她慢慢走向床。

  「嗯,謝謝鍋鍋。」她好睏了,要睡覺。

  「不客氣。」小胳膊、小細腿的奮力地將妹妹推上石床,擔心他把人摔著了的蕭景峰看得心口七下八上。

  先上床的霜真把被子拉開一角,眼睛已經睜不開的月姐兒鑽進去,頭一沾枕,被子一蓋,酣然入眠。

  她是標準的一秒睡,小孩子的通病,前一秒還嘻嘻哈哈的玩湯匙,再一看,沒聲音了,低垂著頭,已然入睡。

  「我自己的女兒我還不能認……」蕭景峰說得委屈,化悲憤為食量的大口鏟飯吃。

  「認了之後呢?你要帶她走嗎?」他在興頭上,想得不夠周全,女兒當然能認,但然後呢?

  「我……」他忽地梗住,無話可說。

  他自個兒就住衛所營區裡,雖說有個獨立的小院,但是住上一家人太逼仄了,還不如這山裡石屋。

  「你是隨軍隊調防的,今日在三河衛所,誰知明日又要調派到哪個犄角旮旯,你自己都不安定,又怎麼能給孩子一個安穩的家,女兒還小,不能跟著你東漂西流的遷徙。」當兵的就是這點不好,銀子少,風險大,居無定所。

  「我可以買個宅子安置你們,我一得空就回來看你們……」他提出辦法。

  「你是指三年五載,還是十年回來一次,如果你被調到邊關呢?以你的官職只怕要在那邊安家了。」有的將領一輩子也回不來,埋骨異鄉,若無異心,邊關守將少有調動。

  他一僵,一口飯含著幾乎要吞不下。「最近在議和了,不打仗,若一、兩年內邊關戰火未起,我們這些被徵調的民夫就會卸甲歸田,各自回到原籍地重操舊業。」

  「可你自個兒也說過並不確定,也許會有突發變故,若是議和破局呢?眼前的平和便是假象,很快烽火又要再起。」人的眼光要看遠,不能局限在別人願意讓他看的這一塊。

  「景娘,你想太多了,陳將軍已做好萬全準備,不打則已,一打便要他們退無可退。」直搗黃龍。

  「好吧!那你銀子打哪來?我前些日子去縣裡問過了,二進院子帶水井的最起碼要一百五十兩,三進院子約兩百兩,你手頭上有多少銀兩?」不是她要打擊他,這是現實問題。

  「有十……十五兩。」他支支吾吾的,面皮漲紅。

  在臥龍村,十五兩夠一家五口用上兩年了,但在楊柳縣,二進院子一年的租金是十二兩,這還不包括日常的開銷。

  聽到十五兩,李景兒都要嘆息了,想也知道他的銀子去了哪裡。「你一個月的軍餉有多少?」

  「十兩。」他認為很多了。

  「所以你要不吃不喝存上兩年才能買上一間像樣的宅子,期間不能生病,不能請客,不能有額外的支出,否則你仍然買不起。」她一一細數,切斷他不切實際的想法。

  「景娘,我們可以買小一點的……」他小聲的說著,唯恐讓人知曉他沒出息的樣子。

  「再小你也買不起,老家那邊你不用寄銀子回去嗎?」知道他沒死,鐵定每個月等著他供養。

  「這……」他一怔。

  「你要是敢不給銀子,你爹娘就會千里迢迢來要錢,這話你信不信?」人一橫,什麼也不怕。

  「信。」他爹娘就是這種人,要銀子不要臉。

  「何況住了你的宅子我成了什麼人?那是外室,比妾的身分還低,你這是在折辱我。」男人總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沒想過禮法和外界的看法,以為船到橋頭自然直。

  「景娘,你是我的妻子,糟糠之妻不下堂,我這一世絕不負你。」蕭景峰臉色嚴肅的捉住她的手。

  「放手,孩子在看著。」她要抽手,卻被緊捉著不放。

  「不放,孩子們睡了,今天我們把話說清楚了,除非我死,否則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即使再娶你一回也無妨。」他下定決心與她執手白首,不負心,不薄幸,比翼雙飛。

  「你要再娶我一次?」這人是傻了嗎?好馬不吃回頭草,好夫不娶二嫁妻,他還想娶和離的妻子?

  他點頭,「是。」

  「你腦袋壞了吧?」專幹傻事。

  蕭景峰輕輕一扯,將她扯到身前。「我會對你好的,景娘,你相信我,只要我活著的一天,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但你很窮。」他比她還窮。

  不怒,他反而頭一點,「我會努力建功,爭取上頭的賞識,等我當上二品大官就有錢了。」

  這話一出,李景兒都氣笑了。「等你等到猴年馬月呀!我還不如自己掙錢,一隻活蜈蚣一百個銅板,十隻活娛蚣便一兩,我十天一百隻進帳十兩,一個月就有三十兩,我嫁你幹麼?」

  他正色道︰「景娘,捉毒蟲太危險了,你不要冒險。」

  「蕭景峰,我告訴你賺錢的法子如何?」維對是無本生意,而且是僅此一家,正經生意人搶不了。

  「什麼法子?」他願聞其詳。

  「賺死人錢。」

  「賺死人錢?!」他大驚。

  「打仗不死人嗎?你們最後總要清理戰場!自己人就算了,若是敵軍,我們搜刮一些戰利品有什麼不對,那是我們該得的,人死了還留著銀子做什麼,連盔甲、戰袍、鞋子、身上的飾物都能摘下來賣……」

  蕭景峰越聽越入迷,他發現自己居然在考慮。

  「你胸前的傷口是怎麼回事?」李景兒近看才發覺他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十字劃開的傷疤。

  可以想象當時的情形有多凶險。

  蕭景峰撫向凹凸不平的疤痕,神情異常平靜。「我是陳戎將軍的親信,跟隨他左右,當時一支箭射向將軍後背,身為親信的我義無反顧,而這支射入我左胸的箭,連軍醫都搖頭說沒救了,不久後便傳出我的死訊……」

  那時他在九死一生的關頭,幾度撐不過去,周神醫以刀尖割開他的血肉,取出有倒勾的箭頭,又下猛藥強灌,他昏迷了十來天,最後才緩過來,惜才的陳戎將軍便允他回家一趟與家裡團聚,這才知曉軍情誤傳一事。

  「娘,你怎麼還不睡,沒聞著你的味道我睡不著。」

  「臭小子……」什麼叫沒聞著娘的味道就睡不著,他都五歲了還不獨睡……好吧!屋子裡就一張石床,別無他法,可是這小子未免太黏人了,他都沒抱過妻子幾回。

  吃味不已的蕭景峰暗暗咬牙,小心眼的瞪著不及他腿高的「情敵」,他像打翻了醋醰子似,渾身酸溜溜。

  那就是一個孩子而已,值得他小題大作嗎?

  可是好事被破壞了,那個恨呀!真是椎心刺骨,好不容易和妻子有點進展,這小子一開口就全毀了。

  「蕭景峰,你的衣服烤乾了。」李景兒似笑非笑的瞅著他,那眼神看得人不由得心虛。

  「外面還在下雨。」他指著蒙蒙細雨。

  下雨天,留客天。

  雖然雨勢已經持小,但被雨水泡的草棚還能住人,半夜冒雨下山更危險,一不留神人就沒了。

  所以說,他不留不行。

  李景兒避看他雄偉的六塊肌,眼神飄移的落在他掛在石壁上的玉石弓。「你和霜明睡一床,靠牆。」

  「那你呢?」想到兩人並肩一躺,他渾身就熱起來,血脈僨張。

  她抿唇一笑。「自是在另一側,中間隔了三個孩子,秋天一過冬天來,某個地方也要冷靜冷靜。」

  「景娘……」哪能冷靜得下來,他熱血沸騰。

  「叫娘也沒用,穿好衣服上床。」李景兒將壁爐的柴火撥散,讓它自然熄滅,不讓迸出的火星點燃一旁的木頭。

  「真狠……」女人心,莫測高深。

  蕭景峰僅著裡衣裡褲,單薄的布料遮不住他精瘦身驅,男人從李景兒面前走過,還刻意放慢腳步,展露傲人的臂肌,手指頭還有意無意地往她手心一滑,引起她微微一呼。

  見她雙頰泛紅,呼息一抽,這才滿意的嘴角一勾,走向分開牛郎與織女的長床,那石床該死的大!

  帶十幾個兵在上面滾動還有空隙,可見床真的不小。

  原先李景兒帶著三個孩子是集中睡中間的位置,她好照顧得到,可是多了一個具有侵略性的大男人,只好從中一分為二,再在中間隔了一條布簾子,男的一邊,女的一邊。

  「娘,我不想跟他睡,他身上不香。」有股味兒,不難聞,但他不喜歡,還是娘香香的比較好。

  「霜明,忍耐一下,天亮他就走了。」雨一停,他就沒有借口留宿,她不養窮人。

  走?

  蕭景峰目光一閃。

  霜明頗為苦惱的想了一下。「好吧!我聽娘的。」

  「乖。」

  好孩子忍痛分出一半的棉被,咬著嘴唇的霜明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沒有娘在身邊他會害怕。

  但是一個惡夢也沒作的他睡得很熟,連半夜有人偷掐他的鼻子也不知道,他用嘴巴吐氣,連愛卷棉被的小毛病也改了。

  無聲的輕笑柔如棉絮,壁爐中最後一絲灰燼滅了光亮。

  一室昏暗。

  雨停了,烏雲散去,月亮出來了。

  明亮的月光從小小的窗戶透入,照亮原本的黯淡,即使在洞窟鑿成的屋子裡,仍能看見屋內的一景一物。

  夜深沉,蛙聲齊嗚,所有人都睡了,除了一人。

  黑暗中,一雙幽深的瞳眸倐地睜開。

  靜悄悄,躡足而行,獵豹一般的潛移,只為……

  偷香。

  「景娘。」

  不知有人靠近的李景兒睡得正沉,她感覺有風掠過耳際,伸手一撥,翻了個身繼續睡。

  殊不知她這一翻正中某人下懷,毫無懸念的翻入某人懷中,細腰被溫柔的擁住,與君面對面相偎。

  果然是又香又軟呀!臭小子說的一點也沒錯。

  嗅著淡淡的體香,某人有些自作孽的苦笑,看得到,吃不到,委屈了他的小兄弟,最殘忍的折磨莫過於此。

  僵著身,他閉上眼睛,不知不覺中竟出人意料的睡去,無比的安寧,很久不曾這麼放鬆了。

  這是回家的感覺,溫暖、溫馨、溫潤他的心……

  但是被發覺了就不太妙了,譬如——

  「蕭景峰——」咬牙切齒的聲音。

  天蒙蒙亮,感覺有重物壓身的李景兒沒法翻身,她似醒非醒的睜開眼,眼神還有幾分迷離,蒙朧地不知在消防隊的宿舍還是野外求生營,此時的神智處於混沌狀態。

  要一杯咖啡提神的她要過好一會兒才會完全清楚,原本的生理時鐘已經醒了,身體再疲倦也會蘇醒,但契合的魂魄會晚半個時辰,這個時候是她天人交戰最掙扎的時刻。

  驀地,她的手似乎摸到一硬物。

  有心跳聲。

  腦海中意識到不對,孩子不可能一夕長大,這個充滿危險性的生物是什麼,從哪裡來?身體比大腦反應快的倏地出手,她要先下手為強,絕不能給對方反擊之力,一擊致命。自由搏擊中的絕技——

  鎖喉。

  「景娘,我不反對你的投懷送抱,但一早太急切,為夫的會受到驚嚇,咱們慢慢來,不急。」

  一隻手被扣住,輕輕反轉,改擒為握的包覆在熱度正高的大掌裡,貼在跳動的心口上。

  看到近在眼前的放大臉孔,李景兒先是錯愕,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得這麼熱,有人躺在身邊竟毫無所覺,繼而是懊惱警覺性降低,太自以為是,鐵木做的門板防得了外面的巨型野獸,防不了引入室的狼。

  當兩種感受都過去後,胸口燃起的是滔天大火,她引以為傲的鎖喉絕技竟然輕易被破解,不但未達到攻擊的作用反而受制於人,平白讓人佔了便宜,她心火熾烈。

  殘存的理智提醒她身邊還躺了三個孩子,盡管怒火已燃眉了,她仍壓低喉間的怒吼,從牙縫中擠出聲音,「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恨吶!

  紋絲不動的布簾子是一大諷刺,似在嘲笑她的識人不清,此舉防君子不防小人,多此一舉。

  「在你睡著時。」蕭景峰低笑。

  此時的他雖然臉上帶笑,實則忙得很,一點也不輕鬆,要不是他及時用大腿壓制住棉被下亂踢的玉足,他的兄弟八成要廢了,這女人打哪學來的陰招,這麼狠絕。

  「你的無恥是打哪學的,自學的,無師自通?」她忍不住要譏諷兩句,不甘心讓人輕易得手。

  李景兒的憤怒顯而易見,打她穿越過來以後,這是第一次落居下風,她居然掙脫不開的只能由人擺布。

  太傷自尊了,她以為穿越人有的優勢蕩然無存。

  「夫妻同睡一張床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瞧你慌得像遇到狐狸的小白兔,哪有洞就往哪裡鑽,為夫自問長得不算太差,怎嚇得你四處逃竄?」說得無奈的蕭景峰有幾分自嘲,他想敞開胸懷呵護懷裡的女子,可她不領情。

  她咬著牙,壓抑著不放聲咆哮。「要不要我借你一把榔頭,狠狠敲開你的腦袋,在本朝律法中,我們已經和離了,在縣府有女書的,即使你想施壓消除也是不可能,讓我一再提醒你既定的事實很有趣嗎?」

  「我也說過再娶你一回,你怎麼就不相信?」他不怕麻煩,如果能夫妻和好如初,他願大紅花轎迎娶入門。

  當初婚事辦得太匆促了,有點草率,因為趕著在入伍前娶親,一切禮數從簡,新娘子沒什麼嫁妝的坐著牛車來,急就章地拜了堂、宴客,入了洞房,隔早新媳婦敬茶。

  她甚至穿的不是艷紅嫁衣,而是一般的紅衫紅裙,臉上涂了過艷的濃妝,手上沒一件飾物。

  蕭景峰是聽說過後娘苛待前婦生的孩子,李景兒的父親在一年妻孝後就再娶了,來年生下一個大胖兒子,已有三子二女的李父老來得子,自是喜不自勝,便將家裡的事交給新婦,由她管著家務。

  自從這位婦人入了李家門後,這五個孩子的日子就難過了,大兒子過了二十還不給說親,誰叫後娘怕兒媳婦進門會奪權,二兒子十八有了心儀的對象不給娶,硬說家裡沒銀子,拿不出聘金,逼得他進城打零工,好賺足娶老婆本。

  小兒子十二,據說很有讀書天分,要不是上頭有四位哥哥姊姊護住,先前讀了四年書的他恐怕連私塾也去不了。

  女兒的情況更糟,李景兒是大女兒,一出孝就被胡亂配人,明面上說給足了豐厚嫁妝,實則只有幾口空箱子,小女兒十四,被迫嫁給孫財主家的瘸腿兒子,哭著被抬走。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有說過要覆水重收嗎?你那個家我嫁過一次就領教過了,你還要我重入火窟,居心不良。」又不是真沒人要了,非要葬在那口水深火熱的穴裡。

  「我不是說了要分家,你等我,景娘,很快我們就能各過各的,你不用和其它蕭家人共處一室。」奉養雙親理所當然,但他不會再傻到連大房、三房兩口人也養。

  盡孝非散財,他能力有限。

  「等你分了家再說。」想法豐富,現實骨感。

  李景兒在心裡翻白眼,暗想︰就那個極品家哪容得了他輕易脫身,不用錢的勞力,任勞任怨的耕牛,要銀子有銀子的金主,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放了他走是全家人的損失。

  「景娘,我一定會分家,不會再縱容他們的一再需索無度,我會給你和孩子一個安穩的家,你不用再奔波勞碌,等著坐在家裡呼奴使婢就好。」有朝一日會實現的,他再達幾個功就能往上升,做到千戶、衛指揮使……

  「蕭景峰,把你的手拿開。」李景兒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叫人不寒而慄。

  他微喘,聲線不穩。「就摸摸,解解渴。」

  「你摸的是我的胸。」還把手探進去,又揉又搓的捏按,捻著茱萸果子讓它變得又硬又挺。

  「長大了。」真好。

  生完孩子胸部會變大,為哺育下一代,但由他口中說出就偏了味道,多了些旖旎氣息。「長再大也與你無關,你要再不停止登徙子的行徑,別怪我不客氣。」男人的壞是女人寵出來的,而她從不寵男人。

  「別跟我客氣,我們是一家人……哦嗚!景娘你……」她真的……不客氣。

  「娘,打雷了,怕怕。」好可怕的聲音。

  李景兒輕拍女兒的背,哄她入睡。「不怕,娘把雷公趕走了,他不會再打雷嚇你……」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57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9:13 PM 編輯

第八章 男人的情義

  「哈哈哈!你……你這是怎麼回事?」

  繼上次毒蜂事件,陳達生再也沒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整日出操、帶兵、巡邏。

  周而復始的日子讓他開始有些不耐煩了,正覺無聊之際,上回的事主又送上門逗樂子,一瞧見那張變形的尊容,抑不住的笑聲從喉嚨口發出。

  「被咬。」

  「女人?」

  「女人。」咬得真重。

  「又是你娘子的傑作?」他猜。

  蕭景峰苦笑的點頭,「她看我不順眼。」

  「我看你也不順眼呀!可是我沒想過讓你無臉見人。」這一招高明,哪一天借來用用。

  他無奈的斂了神色。「少說風涼話,這叫意外,我想她也不是有意咬在這地方,太惹眼了。」

  這話說得他自個兒都不信,李景兒是挑準地方下口,有恃無恐地篤定他不會還手,咬得還特別狠。

  「你們是幹了什麼,做夫妻間的事也太激烈,節制點,要有分寸,別把小命給玩掉。」他說得又妒又羨,彷彿看見兩人的激戰,那嫉妒的小心窩呀!酸得能釀醋了。

  陳達生也娶過老婆,只是那事兒呀!一言難盡。

  目前他是沒娘子的,有一個相好的叫邢寡婦,年紀比他大三歲,風騷入骨又撩人,但他不會娶她,因為她不只他一個男人。

  真要幹了什麼他也不會如此抑鬱,起碼身心愉悅。「我是來問我的假能不能延長,最好到明年開春。」

  「你作夢。」陳達生一口回絕。

  他以為他來幹什麼,當兵可不是做生意,還能分淡季、旺季,想做就做,不想做便錯開手。

  「反正目前並無戰事,我一名小小的百戶可有可無,你睜一眼、閉一眼的抬抬手,我的事不就過去了?」回到衛所也是出操、鍛煉身體,與他在山上幹的事並無兩樣。

  「若在半個月前你向我告假,也許我會通融一二,可是有件事衛所的人都不知情,若非我姓陳,只怕也是一無所知。」

  一見他神情嚴肅,蕭景峰面色一凝,「什麼事?」

  「陣戎將軍遇刺。」差點就被得手了。

  「什麼?!」他大驚。

  「別驚慌,只傷了左肩,傷勢不嚴重,上了藥就沒事了。」只傷皮肉,未傷筋骨,不幸中的大幸。

  「那就好。」他鬆了口氣。

  「這次的議和並不順利,風國內部出現兩派聲音,一主和,休養生息,一主戰,至死方休,刺殺將軍的刺客便是反對議和那一派派出的人,一共有十二人,當場未斃七人,五人在逃……」

  「等等,他們不會正好逃往三河衛所方向吧?」那就事態嚴重了,刺客通常是死士,視死如歸,無畏無懼。

  陳達生臉色沉重的一嘆。「其中一人聽說是風國的左翼王阿骨烈,此人生性殘為人凶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怕真往我們這邊來,一路上必有死傷。」

  「那他有沒有可能躲進山裡?」說這話時的蕭景峰雙手在顫抖,全身如置身千年冰岩之中,透骨的寒。

  看到他神色不對,面有慌色,陳達生好笑的一拍他肩膀。「別自己嚇自己了,除了你那想法古怪的娘子外,誰會往山上走,無米無糧,無花酒可喝,傻子才會上山。」

  「是嗎?」也許真是他想多了。

  只是他的心還是不安,沒法安定下來,總是猜測石屋那邊的母子四人會不會有事,擔心他們遇到不該遇上的人。

  「兄弟,你也別為難我了,我雖然姓陳,可我上頭還有全事、同知、指揮使,這事不好糊弄。」那些人是原衛所的人,和他們不是一路人,真要放行也是要靠銀子打通。

  「我不放心景娘和孩子們,快入冬了,山風寒凍,若是再下起雪來,上山下山的路更難行走,一旦有事,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照顧三個孩子?」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坐困愁城。

  陳達生一撇嘴,露出些許不屑,暗嘲妻奴,去年人家不是一樣的過,有沒有他都無妨,娘兒幾個自得其樂,過得比他還滋潤。「你是庸人自擾,女人為母則強,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就他瞎操心,活似這輩子沒見過女人一般,護得像眼珠子似,重了怕摔著,輕了怕化掉。

  太張狂了,根本是在炫耀,改天他娶十個、八個老婆,左擁右抱,妻妾成群,看誰羨慕誰艷福不淺。

  他是心裡酸呀!

  「再強也敵不過山裡的風雨大,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回我們潛伏在牛肚山,當時大雪直落,把我們凍得四肢都僵硬了,是田副將派兵來支援才把我們從雪堆裡挖出來,那時的冷我記憶猶新。」他以為他活不下去了,四處白茫茫一片。

  田副將因為那次戰役,升為五品的懷化郎將。

  「好了、好了,我服了你,最多五天一次休沐,一次兩天假總成了吧!別再煩我了,我們在衛所的處境你又不是不清楚,衛所原來的那些人可不滿意我們佔了他們的肥缺。」時有小規模的沖突,幸好還不到見血的地步。

  原本人家等著升官發財,從小鍋一步步往上爬,終於要輪到他們,誰知看好的位置被人從眼前搶走,那種恨呀怨啊、失落的,任誰也不好受,找著機會便要搶回來。

  「又鬧事了?」他們已經夠低調了,不主動挑事,盡量維持營裡的紀律,這樣還容不下嗎?

  蕭景峰很清楚他們是外來者,和當地的兵格格不入,但都是領朝廷的軍餉,為朝廷效力,何須分南方人、北方人,吃慣米食的他們還不是照樣吃大餅、窩窩頭,沒人喊苦。

  「還好,這事不歸我管,就讓上頭那位指揮使去焦頭爛額,是他的人先挑起的。」陳達生語氣吊兒郎當,當兵當久了都有股兵痞子的流裡流氣,見事不出手,袖手旁觀。

  「我們也不能完全不理,小事不管易成大禍,若是自己人先亂起來,還不給風國的人有趁虛而入的機會。」他擔心阿骨烈的去向,一日不出現他便一日無法安心。

  「得了,我記下了,你也別嘮叨了,看好自個兒的妻女,還有……你的鼻子。」看到明顯的牙印,他又想笑了,誰家婆娘的牙口這麼好,別的地方不咬專咬這地方。

  腫著紅鼻頭,蕩景峰沒有被咬的惱怒,反而一個勁的笑。「不疼,小事,景娘鬧小性子。」

  「是喔!她咬下你一塊肉你也不疼,還一副樂瘋的樣子,你瞧你從走進來後傻笑幾回了,連我看了都替你汗顏。」他簡直快飛起來了,逢人便說——

  「我女兒多討人喜歡,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琉璃眼珠,水汪汪的像會說話似,一張小嘴塗了胭脂一般,潤紅潤紅的,又白又嫩的小娃兒特別惹人愛……」

  他的女兒天下無雙,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可人的孩子。

  瞧瞧,這會兒又說起來了。

  「夠了,別再提你老婆女兒了,你無時無刻的講,聽得我耳朵都快長繭了,有妻有女很了不起嗎?」

  不過也許他也該正正經經討個媳婦,別指望別人的兒女為他送終。

  陳達生有個妹妹叫陳玉蓮,帶了一兒一女回娘家長住,他就想這輩子可能沒兒女命,外甥、外甥女也不是外人,等他們長大了總會孝順對他倆好的親舅舅,他死也能瞑目。

  可是人不相處不知道好壞,一個七歲,一個十歲,居然學他們的娘心性高,好逸惡勞,虛榮心重,吃要吃好的,用要用好的,還不肯與人重樣,大的小的只會伸手要銀子。

  有時想想真是不值得,為什麼要接他們回來,自個兒一人飽全家飽有什麼不好,偏要自找麻煩。

  說到妻子女兒,蕭景峰有一肚子可講,可是隨即又想到一件極重要的事得解決。「鎮撫大人,有件事要與你商量一下。」

  「借錢免談。」他自己就窮得鬼見了都怕。

  他一愕,「我都還沒開口呢!」

  還說是兄弟,這人的話沒一句是真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幾時這麼低聲下氣過,前幾天還聽你咕噥著手邊的銀子不夠,我還能猜不到嗎?」他耳朵可尖了,對這種事聽得最仔細,唯恐人家跟他說兄弟有通財之義。

  「那你借不借?」

  「沒錢。」他表面風光,底子早就空了。

  陳家在京城是大家族,世家中的世家,不過樹大有枯枝,陳達生的曾祖父是嫡系中的三子,分家後成了旁系,祖父也非嫡長,再分出去便是旁系的旁系,到了他爹那一代,還是晚了人家一步,排行老二,越分越遠了。

  嫡系很有錢,良田千頃,莊子、鋪子多到數不清,面錢數到手軟,可是一代代分出去的旁系子孫卻是越來越窮,陳達生的家境還算好的,是旁系中的嫡系,多受照料。

  而他也是因為這層關系才得以入伍混前程,靠著自家人的提攜,三、五年後少說能混個四品官當當。

  「你怎會沒錢,你一個月軍餉二十兩,還有各種津貼,怎會鬧窮?」他又不用養家,賺的都是他一人花用。

  陳達生沒好氣的瞪人。「我不用吃吃喝喝,聽個小曲,包個花娘樂樂,你想憋死我不成。」

  「一點也沒有?」蕭景峰不信的再問。

  「我還想找你借呢!」他最老實了,很少見他花用銀子。

  「這……我缺錢怎麼辦?」他應答景娘的宅子沒著落,這下還真是沒臉見人了。

  病急亂投醫,問一個窮人如何來錢,他是傻了嗎?有錢他不會自己賺。「你去找神醫吧!說不定他有銀子。」

  陳達生也是個傻的,隨口一指,他想都當上神醫了,肯定有人捧大筆銀子上門求醫,賺得盆滿缽溢。

  但沒想到他誤打誤撞說對了,周璟玉的確是有錢的主兒,隨手一拿就是一把銀票,一張面額是千兩銀子。

  他看診是看心情的,不是每個人都肯出手,看順眼的不來求他也醫,而眼高手低、裝腔作勢的,奉上千兩黃金他也不點頭。

  他在軍營當軍醫不是想展現醫者的仁心,而是這裡會有很多傷患讓他練刀,增進醫術,閒來沒事還能在要死不活的戰俘身上種毒,看他們能活多久,毒發時又是何種神態。

  「誰找我?」

  說人人到,周璟玉瀟灑自若的走進來,身後一個小鍋背著藥箱跟著他,他神情閒逸,風流自得。

  「我。」蕭景峰上前一迎。

  「看你的鼻子?」他輕睞一眼,嘴角似是看笑話的彎起,語氣中溢露出一絲「你娛樂了我」的惡笑。

  「借錢。」說過一次後,第二位再開口就流暢多了,沒有窘然不自在。

  「不借。」

  「為什麼不借?」總有個理由。

  「為什麼要借?」銀子是他的,要不要散財看他樂不樂意。

  蕭景峰被問倒了,別人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哪能說借就借。「我需要一筆銀子。」

  「什麼時候還?」有借有還。

  「這……」他能說兩年後嗎?

  面如冠玉的周璟玉冷嗤一笑,「喔!是我說錯了,怎麼會問你幾時還呢!應該說你一輩子也還不起,還不如去小倌樓賣來錢多,只是你這把年紀了想必也賣不到什麼好價錢,頂多伺候徐娘半老的深閨怨婦。」

  「璟玉,你這話刻薄了。」知道他嘴毒,吐口痰能毒死一池魚,可對自家人何苦開口不饒人。

  「我說的正是他的處境,既要掛念老家的爹娘,又放不下和離的前妻,他一人分身乏術,想要兩邊顧全談何容易,勢必要放手一邊。」就像兩手各被人拉住,一個往東,一個往西,讓他無所適從。

  「周神醫有何高見?」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你先說說你要銀子做什麼?」若是說得他高興,也許他會考慮做件好事,修福來世積積德。

  這一世是壞底了,修不成菩薩。

  蕭景峰將買宅子一事又說了一遍。「我只是想將他們母子安置好,別留在那種荒涼的地方。」

  「你問過她了嗎?」自作主張。

  還用得著說嗎?蕭景峰的表情已經回答。

  「蕭景峰,你是怎麼長這麼大的?」可惜了這具好體魄,給他煉毒多好,是個做藥人的好材料。

  「吃飯長大的。」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聽不出人家話裡的嘲諷。

  聞言,一旁的陳達生哈哈大笑,笑到岔氣。

  「我是指你的腦子有沒有被門板夾過,或是種田時把自己也給種了,棒槌聽過沒,你就是一根棒槌。」直挺挺地不知變通,凡事想得太直接,沒想過會有其它可能性。

  「周神醫,你到底要說什麼?」拐彎抹角的,他聽得很含糊,沒一句聽得懂。

  「對牛彈琴。」周璟玉拂手。

  「哈哈……你也知道他就是一頭老實苦幹的笨牛,話沒挑明了說,你畫朵花給他看他也只會問你這花結什麼果,絕對不會想到是不結果的蘭花。」陳達生笑著調侃。

  周璟玉和蕭景峰是性情迥異的兩個人,一個擁有七竅玲瓏心,事事想得清、想得明,還能多轉幾個彎,一個是實事求是,講求眼見為憑,不會多想,但求無愧於心。

  男人的情義也挺離奇的,加上陳達生,看似沒有一處相同的三個人居然能彼此相融,發展出近兄弟似朋友的情誼,沒什麼話不能說,也不傷和氣,即使語傷人了些,但是沒人在意,因為他們都曉得惡語的背後是關心。

  「鎮撫大人,我沒那麼遲鈍,花和作物還是分得清楚的。」別說得他好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雖然他的確是地裡的一把好手。

  「不遲鈍怎麼還說服不了山上那個女人,反而來跟我要假,女人在想什麼你知道嗎?」他給假給得自己都心虛,哪有人當兵當到三天曬網兩天捕魚,盡想著家裡的婆娘。

  陳達生這話說得有點火氣,他假公濟私容易嗎?什麼涼差、閒差都派給他了,還讓他帶隊上山采野生三七,七天能采完硬是延到十五天。

  這樣還不夠寬厚嗎?為了人家夫妻再續前緣,他費了多大的勁,欺上瞞下才成全這點私心,若是兩人能鴛鴦同行,他便是最大的功臣,真的為兄弟做到兩肋插刀的地步。

  「蕭景峰,去問問那女人要不要和你在宅子裡生活,如果她點頭,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面有諷色的周璟玉不缺銀子,他只想瞧瞧蕭二郎到底有多蠢。

  女人心思細如髮,一開始就設計要和離,更是以一紙斷親書順利將女兒帶走,可見此女不簡單,頗有手段。

  去年江南大鬧災,一個大男人都不見得活得下去,一名帶著孩子的獨身女子不僅一路平安抵達北方,還能找到對她最有利的安置處,這樣的女子會聽從「前夫」的安排?

  想必是另有想法,而且與蕭二郎所想的背道而馳。

  「嘖!周璟玉,你腦子也被驢子踢了嗎?幾時變得這麼慷慨,兄弟我也缺錢,不如借些周轉周轉。」見者有分,不能厚此薄顧,衛所鎮撫也是窮官,撈不到多少油水。

  陳戎將軍生性耿直,從不貪百姓的一針一線,因此他帶出來的兵也如他一般正直,不該拿的銀子絕對不會拿,貪贓枉法之事沾都不沾,所以這些兵都很窮。

  「等你娶個不給你戴綠帽的,我包個大紅包給你。」反正銀子多到花不完,不介意施捨。

  周璟玉是哪裡痛戳哪裡,陳達生的元配妻子便是與人通奸被捉奸在床,因為妻子出身望族,此事不宜張揚,奸夫被打斷腿,其妻被送往家廟修行,三個月後暴斃身亡。

  之後的陳達生就有點玩世不恭,對什麼事都不上心,就算無後也無妨,除了軍隊上的兄弟外,不再與人交心。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都快忘了自己娶過老婆你還提醒我,我和你哪輩子有仇,今生來相討。」交朋友一定要睜大眼睛,一失足成千古恨。「罷了,喝酒去,你請客。」

  「我請客?」周璟玉挑眉。

  「哈哈……誰叫你的兄弟都是窮人,你不掏銀子要我們典馬賣刀嗎?」他豁達的大笑。

  周璟玉露出。「玉梨春如何,陳年的,誰先醉了誰一年不許再沾酒。」

  「好,爽快。」他的酒量是千杯不醉。

  說得痛快的兩人同時看向一臉苦笑的蕭景峰,他是有名的三杯倒,不論烈酒、運酒,三杯過後必倒。

  「娘,城裡人好多,好熱鬧,他們為什麼走來走去都不停,腳不酸嗎?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鮮少話這麼多的霜真非常興奮,從一進城就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像隻放出籠子的鳥兒那般快活。

  年關將至,路上的行人也比往常多出好多倍,大家你來我往的準備年貨,大包小包的乾貨,年糕、糖果等買得兩手都提不動,還大呼少了這個、少了那個,沒個齊全。

  去年的這個時候,李景兒的手頭並不寬裕,而且孩子都還小,月姐兒才學會坐而已,因此她將三個孩子托給胡婆子代為照料,一個人背著竹簍獨自進城,應景的買些過年的東西,剁幾根肉骨頭回去熬湯。

  所以孩子們雖然到過縣城很多回,但還沒見識過年節前的景象,猛然一見個個覺得稀奇,大大的笑容掛在臉上。

  不過人越多的地方越要小心扒手和拍花的,李景兒用布包著月姐兒,露出手腳和頭部,束縛在胸前,一手拉著一個孩子往路邊走,不往人潮裡擠,一看到形跡可疑的人靠近便立刻走開,遠離所有的危險性。

  孩子越大,她越感到帶孩子的辛苦,不時時刻刻叮著都不放心,疑鄰盜斧,看誰都是要拐小孩子走的壞蛋,居心不良。

  此時的她有點後悔帶孩子進城,因為人實在太多了,人山人海,她怕一個看顧不過來,孩子少了一個,那才是欲哭無淚。

  在逢年過節丟失的孩子大多找不回來,不知早被賣到哪個陰暗角落。

  「霜真,好好看路,不要東張西望,記得千萬不要因一時好奇而放開娘的手,這裡有很多拐賣孩子的壞人,你一放手娘就再也找不到你了。」霜真個性較為散慢,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叫她沒法安心。

  曾經被爹娘拋棄過,造成霜真現在的不安全感,一聽到有拍花的會拐騙小孩,她臉上的笑容倏地不見,神色慌張的抱住娘的手,黏得像娘腿上的一塊肉,要半拖半拉著走才行。

  「霜明……」

  「娘,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隨便跟人走,要是有人踫我就大叫,誰偷抱我就咬他耳朵、鼻子、脖子,踹他的下巴和胸,娘說的我都記住了。」壞人也怕疼,咬他就對了。

  不等李景兒叮囑,霜明已經倒背如流的說完她交代過的,對付人販子的各種應對方式。

  從有人貼近到被人抱起,以及遭人帶走後的解決方法,李景兒都一一說明,她還在每個孩子的衣服內裡繡上一行小字——楊柳縣,水源村,只要衣服還在,萬一被人賣了,還是有跡可尋。

  她想得很多,做得也多,不怕草木皆兵,就怕一時疏忽,做好準備好過事發突然。

  「好,乖,娘知道你最懂事了,從不讓人操心。」就是太急著長大了,老說自己是家裡唯一的男人。

  聽到娘親的稱贊,霜明得意的仰起小臉。「我幫娘照顧妹妹,還幫娘提年貨,還有貼春聯。」

  「貼春聯、貼春聯,月月要貼春聯。」好玩,貼貼,月月能做事,長大了,跟鍋鍋一樣。

  貼春聯?

  聽到這話李景兒開始苦惱了,他們住的石屋原本是個山洞,沒有方正的門框,門聯要貼哪兒?

  「好,貼,貼月姐兒臉上好不好?」一想到粉嫩小臉貼上福字,她忍不住笑出聲。

  不知春聯長什麼樣子的月姐兒拍手喊好,還指著哥哥姊姊,叫他們也貼,咯咯地自笑自樂。

  沒買東西的李景兒先帶孩子到皮貨鋪子,取出硝制好的皮毛交給老扳。

  「李娘子,你男人這回沒跟你來呀!」

  一聽見「你男人』,李景兒眼皮抽跳了一下。「他不是我男人,是孩子的爹。」

  蕭景峰那家伙真是陰魂不散,只跟她出門一回,幾乎和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套上交情,還囑咐人家多照顧她,說什麼她男人回來了,不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他是她的依靠。

  「孩子的爹和你男人有什麼不一樣,李娘子就甭難為情了,你男人看起來很好,對你也呵護有加。」女人最大的歸宿不就嫁人,她男人都找上門,還鬧什麼別扭。

  是很好,好到她想著就他吧!將就著用用看,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獸心也長得人模人樣。

  李景兒一想到蕭景峰之外的蕭家人,她就忍不住打退堂鼓,和那一家子做親戚跟割肉餵虎沒兩樣,早晚被吃得連骨頭也不剩一根。

  「是嗎?」老板心有疑惑的干笑,拿起皮毛瞧瞧是否完整。「照以前的價錢算,兔皮一件八百文,一共十件是八兩,狐狸皮兩張,一張一兩半,共三兩,松鼠皮十二件,一共是……」

  算盤一撥,老板給出雙方都滿意的價錢。

  「李娘子,你下次幾時再來?你去年帶來的雪兔皮很搶手,希望今年能多幾件。」他賣得不錯。

  「大概要明年開春了,到年底不會再進城,今兒是最後一次,家裡也得打拍打掃,而且雪兔要下過雪後才會出來,今年的冬雪至今還未下,可能雪兔的數量要減少……」

  山上有一種灰兔子為了適應環境的變化,天上一飄起雪花,皮毛的顏色也跟著轉變,原本灰撲撲的毛變成和雪一樣白,一出來覓食便和雪地融成一色,叫人分辨不出哪裡是雪,哪個是兔子。

  李景兒不找兔子,她尋兔跡,在雪地中十分明顯,然後把雪挖開,放入一隻竹簍,放置在免子經過的路徑,竹簍蓋蓋上,掩上一點雪,再把乾草覆蓋其中。

  冬天的雪兔很肥,竹簍蓋盛受不住雪兔的重量,雪兔一來吃草便會掉入竹簍裡,竹簍蓋彈回原來的位置,雪兔就跳不出來。

  去年她就用這個方式捉了一百多隻雪兔,一半賣了,一半留著自用,石屋內那張皮毛床墊便是兔毛縫制的,還有兔毛拖鞋,兔毛短襖,兔皮短靴,用途甚多。

  因為那些兔子,他們度過嚴寒的冬天。

  「還要那麼久呀!」真可惜,不能在年前撈一筆,過個年大家都會得花錢,皮毛供不應求。

  「沒那麼缺錢。」她說的是實話,今年和去年一比,手頭上真的寬鬆了許多,手邊有銀,有糧心就不慌。

  老板自以為了然的「喔」了一聲。「你男人來了嘛。」

  關她男人什麼事,真是莫名其妙,她手裡的銀子都是自己賺的,沒花過男人一文錢。氣悶在心的李景兒也不多作解釋,誤會就誤會吧!她自己心知肚明就好,只是下一次進城絕不與蕭景峰同行。

  接著她到了藥鋪,因為入冬蛇都冬眠了,她拾了五張蛇脫,這也是藥材之一,撿拾不易,長兩尺的蛇脫一張二兩,五張得銀十兩。

  會做人的掌櫃還給了孩子們一人一包山楂片,酸酸甜甜的,生津止渴;孩子們都很歡喜。

  「你男人沒來呀?」

  又是這句話,聽到已經沒腦氣的李景兒故作落寞的說︰「我男人跟別的女人跑了。」

  「啊!這個……呃,看起來挺實在的人,怎麼就這般沒定性……」面上一訕的掌櫃笑不出來了,也想不出安慰的話。

  「表裡不一的人太多了,信別人的真心還不如信銀子實際,明年我來賣蜈蚣、蠍子,你得給我個好價錢,不能坑我,我還得養孩子……」她充分表現出沒男人的淒苦。

  「好,一定一定,不貪你銀子,對了,要活蠍才值錢,死了就掉價了,蜈蚣死活都成,我們有藥師炮制。」可憐呀!郎心似鐵,以為是個像樣的,誰知是負心漢。

  敗壞完蕭景峰的名聲後,李景兒神情愉悅的走向雜貨鋪子,買了五斤白糕,三斤糯米條、瓜子、麻花卷,油炸花生也買了一些,還有紅糖和明年的菜籽……

  「娘,糖葫蘆,可不可以吃一顆?」霜明嘴饞的添著唇。

  此時賣糖葫蘆的小販正扛著稻草架子走過雜貨鋪門口,高聲的叫賣,不少小孩子圍了過去,垂誕的望著鮮艷欲滴的糖葫蘆。

  「一人一串,娘給你們買。」孩子的童年很短,一下子就長大了,能寵一時是一時。「哇!有糖葫蘆吃了。」

  「娘真好,我最喜歡娘了……」

  「月月吃糖葫蘆,吃,吃,吃……」

  看著三張小臉上歡喜的笑容,李景兒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他們最純真的情感便是最好的回報。

  三個孩子一人手拿一串鮮紅的糖葫蘆,掉了一顆牙的霜明「卡滋卡滋」地整顆咬,很快地一顆糖葫蘆就沒了,而霜真比較秀氣,她先舔掉外面的糖衣再吃裡面的果子。

  月姐兒什麼也吃不著,她還太小了,咬不開硬硬的糖,但她一次含半顆也樂得歡。

  想到霜明和霜真好像有長高一點點,李景兒便順道進了布莊,扯了一塊天青色的布,一塊梨花黃和胭脂色的布料,她想這些布夠她和孩子們做幾身的衣服……

  驀地,一道精壯的身形閃過腦海,她臉皮有些發熱的又扯了一塊藏青色的細布,藏在三塊布的下方。

  「啊!我的裙子……娘,你快來看,我這條杭綢做的裙子毀了,嗚嗚——我不要!我不要……這是我最喜歡的裙子,毀了、毀了,都毀了……嗚……」

  一道幾乎要穿破人耳膜的可怕尖叫聲驟然響起,伴隨著撕扯喉嚨般的淒厲哭喊,布莊裡挑布的客人眉頭一皺,看向那粉綠色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約十歲左右的小姑娘,長得還算標致,櫻桃小口柳葉眉,鼻子小巧,膚色偏白,眼睛是細長的鳳眼。

  可是這驕蠻的小性子呀!叫人不敢領教,一點點小事居然在眾目睽暌之下,又抹淚又號啕地哭得不管不顧。

  小姑娘一哭,穿著暗底撒紅繡如意紋衣裙的女子怒氣沖沖的走來,手裡牽著個和小姑娘長相神似的七歲男童,女子身後跟著一臉無奈的小婢和臉色鄙夷的婆子。

  「誰?是誰弄的,誰家的賤骨頭,敗家貨,天殺的老狗娘養的狗雜種,給本夫人站出來,毀了我女兒的裙子,我非把他撕成碎片不可……」哎喲!這件裙子很貴,是一尺要價二兩的杭綢,她求了大哥老半天才買下幾尺布而已。

  她不心疼女兒,心疼的是布。

  「娘,是他,你看證據還在他手上。」小姑娘滿臉怒色的指著呆立一旁,神情茫然的小男孩。

  「好呀!你這有娘生沒爹養的小雜種,我家昭華的裙子是你能踫的嗎?也不看看你的手有多髒,天生一張乞丐臉,前額剋父,後腦剋母,生來八字不祥,左腳踩糞,右腳踩屎,一輩子衰運衰到誰踫了你都會倒大霉。」

  「我不是……」小男孩明顯嚇壞了,小臉白如紙。

  「還敢狡辯,看來是沒出息的賤種,你爹娘不教我來教,把你打疼了就知道規矩了,今天不打到你見血,本夫人這口氣消不了……」打死這小賤種更省事。

  蠻不講理的女子根本不瞧孩子有多小,舉起手臂就要狠狠地往驚懼不已的小臉打去,突地,一隻蜜色的手伸出,握住她的手往旁邊使勁一摔。

  女子沒料到會有人出手,一個沒站穩倒向一旁放置布料的架子,人倒,架子也倒,精美的布料散落一地。

  「夠了吧!我不出聲就當我死了不成,我家的孩子還輪不到你來教訓,一口含糞、一口噴屎的滿嘴臭,你爹娘知道你腦子有洞嗎?有病要快醫,把你的黑心和爛腸也順便治一治冶,華陀剖腹治病,你也把肚子剖開,好洗洗你的心和腸子,太臭了……」吵架她沒輸人過,以前可是辯論社社長。

  「娘……」被誣賴的霜明抖著唇,眼眶含淚。

  「乖,有娘在,娘會保護你們。」李景兒將兒子、女兒推到身後,面容沉靜的面對無理取鬧的母女。

  布包裡的月姐兒也氣憤的伸出小拳頭一握,像要幫哥哥出氣。

  「你……你敢推我?!」哪來的賤民,連她也敢推?

  「打你都敢,你要不要試試?」她不是男人,不介意打女人,該打的人不打是對不起自己。

  女子聞言倒抽了一口氣,更加怒火中燒的挽起油子。「你們是死人呀!還不給本夫人打,打得她爹娘都認不出來,有事我擔著,你們快上,打輕了扣你們月銀……」

  一旁的小嬸和婆子無力的互視一眼,做做樣子走上前。

  「無辜者站旁邊,我不想打錯了人,天有天理,人講道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逞凶鬥狠,把自己的臉面丟在地上踩才夠痛。」辱她,她能忍,欺她孩子不行。

  「你……你知道我是誰嗎?本夫人是堂堂鎮撫的……」她態度張狂,一副「你得罪不起來」的高傲樣。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2:58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9:27 PM 編輯

第九章 把爹找回來

  「陳玉蓮,你在這裡幹什麼——」

  如雷的吼聲響徹雲霄,幾乎要將人的耳朵震聾。

  被雷吼聲一震的蠻橫女子先是臉色不安的一聳肩,身子抖了抖,唇色微微發白,而後又恢復原來高高在上的姿態,架子擺得足——她就是官夫人的身分,你們這些賤民奈何得了她嗎?

  不認為自己有錯還一副張狂樣,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她下巴抬得很高,以睥睨的姿態人。

  雖然她極力做出高嶺之花的高貴冷傲狀,可眼底的惶然仍泄露出她也不是那麼高不可攀,還是有怕的人。

  眼前目露凶光的大鬍子男便是她懼怕的對象,每一步向她走來的重步,都讓她覺得地面動了一下,強大的煞氣迎面而來。

  「舅舅,你要幫我出氣,他欺負我……」

  名叫昭華的小姑娘先一步惡人先告狀,紅腫的眼眶像是大哭一場過,眼角還有沒擦拭的淚珠。

  眉頭一皺的陳達生先看向哭得淅瀝嘩啦,臉都哭成小花貓的外甥女,再瞧瞧外甥女所指的「罪魁禍首」,他眉間的皺痕更深了,有些頭疼的覺得這件事不好善了。

  那是個比外甥女年紀看來小一半的男娃兒,手裡拿著吃得只剩下半顆的糖葫蘆,這麼小的孩子能欺負她?這話傳出去有幾人相信。

  不用多想又是這對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女仗勢欺人,他前前後後不曉得為她們收拾幾回爛灘子,還真沒完沒了。

  咦,那男娃兒的娘有點面熟,似乎似曾相識。

  陳達生是個粗人,只會帶兵打仗,做些不用太費腦子的事,對于認人的本事跟他吃飯一樣快,吃過就忘了,除非三天兩頭的踫面,否則他真的記不得,忘得更快。

  不過護著兒女的李景兒倒是一眼就認出他了,那把大鬍子很好認,之前在仁心堂藥鋪見過面,印象深刻。

  知道他是誰的同袍,也略知其性子,她的心倒是安了,等著看熱鬧,反正她不是理虧的一方。

  「昭華,你先別開口,站一邊去,我直接和你娘談。」這個妹子一天不惹是生非就活不下上,從夫家到娘家,她哪兩個不鬧得天翻地覆、人仰馬翻,扯著陳家這張虎皮狐假虎威。

  他口中的陳家可不是分出去旁系小門小戶,而是出了一位大人物陳戎將軍所在的本家,遠在京城的陳氏大族才是她有恃無恐的依憑,而陳達生則是不得不為她撐腰的靠山。

  血濃於水,兄弟姊妹間有斷不了的親情,陳達生縱有再多的不滿也不能置妹妹於不顧。這也是她敢目中無人的原因之一,天高皇帝遠,在楊柳縣這種鳥不生蛋的小地方,最大的官兒不過是七品縣令,她大哥是鎮撫,比縣太爺品階還高,她偶爾張牙舞爪一下又如何,反正哥哥頂不住還有將軍大人,她何懼之有。

  「大哥,你也別談了,就是這個有娘生沒爹養的小賤種弄髒我昭華的裙子,我找他們理論,賤種的娘推了我,還口出不遜,你快叫人把他們捉起來,用軍法處置……」

  活活打死是最好,要不然她絕饒不了他們母子,敢當眾讓她難看,丟她的臉,這口氣不討回來她哪能甘心。

  「賤種叫誰?」輕軟的嗓音一起。

  「賤種叫你……」呃,好像不對,她被繞進去了。

  大腦反應很自覺的回應,完全沒有任何思考,本就沒腦子的陳玉蓮被人一喊,她本能的回應,想先佔了上風,誰知開口後就覺得不對勁,她幹麼應得那麼順,反而罵到自個兒。

  這女人太陰險了,用話套她。

  「果然是賤種,人賤則無敵,賤到最高處,自賤而不知,沾沾自喜是賤人,賤到渾身無一不賤。」李景兒話中未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聽便知所指何人,罵人罵得不帶髒字。

  要過年了,過年前人人忙著采購過年用品,做幾件新衣,因此原本生意就不錯的布莊涌進不少看布、買布的百姓,眾人的耳朵都很尖,一聽見這番流利的賤人論,紛紛露出會心一笑。

  有的人還直接笑出來,扶著放置布料的架子捧腹大笑,指著陳玉蓮說是賤人,把她氣得倒仰。

  「你才是賤人,賤人,賤人,賤人……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的嘴巴撕爛,讓你再也說不出話來。」陳玉蓮罵人的字匯十分貧乏,除了不斷的重復「賤人」兩字,再也找不出新詞。

  「你說說看我賤在哪裡?最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堂堂正正的做人,規規矩矩的討生活,你若是說得不能說服人便是誣告,我可以到衙門告你。」這女人的腦回路異常,不是對手。

  聽到要告她,仍然不當一回事的陳玉蓮照樣氣焰高張。「去告呀!小小的七品官本夫人還沒放在眼裡,你就是賤人,我一根指頭就能捏死你,叫你永不翻身……」

  「住口,你說夠了沒,在我面前你想捏死誰?還有沒有國法朝廷了,你這目無王法的狂妄打哪來的?」若不找個法子泊她,他遲早有一天會被她氣死。

  向來自視高人一等的陳玉蓮一聽見自家人的斥責,不快的情緒節節升高。「大哥,我是你親妹子,你不護著自己人還怪我,人家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還不聞不問當烏龜嗎?」

  陳達生眉頭深深皺起。「不要說我沒護著你,那你說自己幹了什麼事,昭華都幾歲了,再過兩、三年也要議親,她不留下讓人贊揚的好名聲,反而跟個孩子計較,這像話嗎?」

  「哪裡不像話了,你自個兒瞧瞧,昭華這條裙子今兒個才穿第一回,你看紅紅的糖漬就沾在上頭,這才是不能看吧!她還能穿出去見人嗎?」心疼裙子被毀的陳玉蓮氣急敗壞,急著想找人出氣。

  「舅舅,新裙子沒了,我要新裙子,我要我的裙子……嗚……裙子……」白昭華配合的發出乾嚎。

  「洗一洗不就好了,哪裡髒了。」一件裙子而已,需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嗎?簡直是胡鬧。

  陳達生永遠也不會曉得女人的腦子裡在想什麼,他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快爆開了。

  妹妹沒吃過什麼苦,從小養尊處優的嬌生慣養著,因為幼時曾經生了一場病差點夭折,因此家裡的人特別嬌寵她,要什麼給什麼,寵得她不分輕重,任性胡為。

  心高的她不肯嫁入小戶人家為媳,在本家老太太的牽線下,十五歲的她嫁給一名僉事為續弦。

  這名僉事已三十多歲了,因病而亡的元配留有兩子一女,陳玉蓮嫁過去後本該相夫教子,善待繼子繼女,可是她根本不想養別人的孩子,看到喊她娘,年紀小她沒幾歲的繼子、繼女心就煩,她不僅沒有耐心教養,還苛待他們的飲食起居,最後讓人傳出閒言閒語,讓人不敢再與繼子、繼女往來。

  等到兒子白昭陽出世後,她又意圖毒害兩名嫡子,因為她想把丈夫的財產全留給自己的孩子。

  當然,這事只是冰山一角,僉事大人有三妾兩通房,陳玉蓮不讓人生庶子、庶女,下藥致使小產便罷了,更心狠地將人全身脫光,跪在雪地裡一整天,任人來人往的下人觀看。

  僉事大人的五個女人被她折騰得三個沒了命,另外兩個也奄奄一息地等她致命一擊。

  這樣的惡婦誰容得下,在一個六個月大的胎兒又被她打落之後,忍受不了的僉事大人怒火一燒,決定休妻。

  陳達生上門商議了許久,改為入廟修行,一年後性情若未改善便和離,再無二話。

  只是僉事大人命不好,半年不到上山去剿匪,被匪首一箭穿心喪命,陳玉蓮成了孀婦。

  可是夫家不願她回去,三番兩次的將她阻隔在門外,白家只要孩子不要娘,讓她識相點,不要敗壞白家門風。

  陳玉蓮是個沒腦的人,一怒之下竟偷帶她大哥的兵上門搶孩子,打傷了小叔子、姪子,氣壞了公婆,激怒了白家族老,搶了就走的她真的回不去了,除了還有一個白夫人的名,她一無所有。

  事實上,白家宗祠已將她除名,她再也不是白家媳婦,至今仍本夫人、本夫人的自稱是拉不下臉,她還認為自己是誥命夫人,不接受夫人之名她已不配擁有。

  妻憑夫貴,夫家都不承認她了,她憑什麼以官夫人自居,就算靠著當官的兄長,也只是姑奶奶,不稱夫人。

  「怎麼洗?這是江南織造那邊得來的杭綢,這麼明顯的污漬得使多大的勁搓洗,一個不留神洗破了,這條裙子便不能穿了,你曉得從縫製到繡樣我花了多少銀子嗎?」

  她說了個令人咋舌的數字,聽得陳達生肉疼。

  「你……你這個敗家的,有銀子也不能這麼揮霍,你這是要我的命呀!」難怪他越混越窮,一、兩百兩的銀子也拿不出來,原來有個吃米不知米價的碩鼠不斷漏財。

  以為她只是虛榮,愛在人前炫耀,東家西家的比較,但還曉得要量力而為,沒想到她事事抓尖要強,花錢如澆水,花光了嫁妝向娘家要錢,私底下不知挪用多少帳房的銀兩。

  「好了啦!你不要再嘮嘮叨叨了,娘兒們要花你一點銀子是為了替你做面子,要不然話一傳出去,說你連妹妹也養不起還不是丟你的臉,我打扮得光鮮亮麗才顯得你當官的威風,人人才會敬畏你。」

  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再說有好日子不過難道非要吃糠咽菜,裝出苦哈哈的樣子?

  「不用,你少給我丟人現眼,我就算祖上有保佑了,死了丈夫不安分守己待在家裡,成天往外跑,你還有一點人家本統嗎?」看她這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又抹胭脂又涂粉的,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窯子出來的姑娘。

  陳達生發現他對娘仨太縱容了,導致他們越發的猖狂,無法無天,若是再不約束,連他都會被他們拖累。

  「那個窩囊廢死了也好,他不死我如何再嫁,你們衛所的蕭二郎我看了很中意,不如就他吧!大哥你說合說合,我嫁了你就不用整天為了我的事發愁。」二郎那體魄呀!肯定讓人在床上欲死欲生,弄得她舒服得欲罷不能。

  蕭二郎?被遺忘在一旁的李景兒眉心輕蹙。

  「不行,他有老婆了,我也不能讓你禍害自己的兄弟。」他那個家已經蠟燭兩頭燒的擺不平了,豈容她再去攪和,給人添福不能反添禍,讓人一家雞犬不寧。

  陳玉蓮一臉訝色,「什麼老婆,他不是沒家累?」從未聽過這回事。

  「他有老婆,還有孩子,他們……」等等,帶著三個孩子,一子二女,不就是她嘛!

  「你不是蕭二郎的——」妻子。

  話還沒說出的陳達生就被人截了下文。

  「鎮撫大人,我兒平白無故遭受驚嚇,你總要給我一個交代,不能因為她是你的家裡人而徇私。」該討回的公道還是要討回,她不是人家打了她左臉,她還把右臉挪過去任人開打的人。

  「應該的,我……」蕭二郎家的自是要好好安撫,不然那廝一蠻起來他也頂不住,莊稼漢的力氣大得驚人。

  蕭景峰幼時學過拳腳功夫,又長年在田裡幹活,搬重物,因此臂力過人,入了軍隊後能拉硬弓,百步穿揚不在話下,故而受到陳戎將軍的看重收入麾下,成為近身親兵之一。

  他和陳達生、蘇昭明、柳逢時、燕南天合稱軍中五虎,是陳家軍中最優秀的後起之秀,若非他的出身太低,是名農戶,今日的鎮撫大人便不是陳達生,而是他蕭景峰了。

  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件事,因為他從未想過畢生投身軍旅,一等戰事了結便要回歸故里,他喜歡在土裡刨食的感覺。

  踏實。

  「喝,你不出聲本夫人還忘了你的存在,今兒你和你兒子不給本夫人磕足一百個響頭,用舌頭添乾淨裙子上的糖漬,休想活著走出去。」仗勢欺人的陳玉蓮不肯罷休,非要用凌辱人的方式來昭顯她高人一等的身分。

  「玉蓮——」陳達生出聲警吉妹妹,讓她適可而止。

  「大哥,這事你別管,我要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她真要開起染房了,這世上敢推我的人還沒出生。」她一把推開攔阻的兄長,氣呼呼的揮手欲掌摑。「你去死吧!」

  「死?」李景兒細腕一抬,箝制住她落下的手。「有理行遍天下,這世道還是講理的,你以為橫行霸道就能使人低頭嗎?死很簡單,把脖子一扭就斷氣了,但是你敢嗎?」

  「你……你放手,不讓本……本夫人出這口氣,本夫人就讓你和你的賤種兒子沒命活著出城。」她有人,這只是一句話的事,敢跟她過不去就要有命捏在她手掌心的覺悟。

  「我不是賤種。」氣得腮幫子一鼓的霜明從娘親身後探出頭,兩眼瞪得像牛眼,圖滾滾地。

  「你就是賤種,小賤種,有娘生沒爹養的賤東西,一開始就該溺死在盆子裡,免得剋父剋母剋兄弟姊妹,剋到六親死絕……」她一橫起來有如連珠炮,罵語一長串叫人插不進話。

  「夠了,你也有兒有女,為他們積點口德吧!」不出惡言的李景兒將她的手往後扳,會疼,但不傷筋骨。

  吃痛的陳玉蓮又惱又羞,使了吃奶的力氣才把手抽回。「我的兒女是天生好命兒,不像你兒子是做乞丐的命,有娘生沒爹養的賤種要留什麼口德,他早早去投胎也省事。」

  她不斷說著有娘生沒爹養,年紀雖小卻也懂得話中之意的霜明眼眼一紅,抓著他娘的手問︰「娘,我有沒有爹,我爹在哪裡?你把他找回來好不好,我不是沒有爹的孩子……」他說時已淚流滿面。

  「哼!果然是沒爹養的小賤種,該不會是和哪個野男人生的吧?」聽到孩子的聲音,臉上帶笑的陳玉蓮落井下石的補刀,把孩子脆弱的心打擊得更體無完膚。

  「誰說他沒爹,我就是他爹!」

  正當李景兒為難著要怎麼解釋孩子沒爹的事,一道飽含怒氣的男音聲如洪鐘,貫穿一室。

  「蕭……蕭二郎?!」不敢置信的陳玉蓮睜大眼,語氣囁嚅。

  「你是我爹?」霜明的眼淚停住了。

  明明一大一小間是敵對的,但此時的蕭景峰反而心疼孩子受委屈,將他高高舉起坐上自己肩頭。「我是你爹沒錯。」

  「為什麼我們要喊你蕭叔叔?」叔叔變爹?

  「因為你娘生爹的氣,不讓爹認你們。」景娘,老天是幫我的,你就認了吧!別再苦苦硬撐。

  「娘,你為什麼生爹的氣?」為什麼?為什麼……

  小孩子有一萬個為什麼,五歲的霜明正處於為什麼時期。

  啐!瞧你得意的,不過就讓你鑽了個空子而已。「呃,你爹他……爛桃花太多。」

  「什麼是爛桃花?」桃花摘下來放太久爛了?

  「哪來的爛桃花,你娘醋勁大,誤會了。」天大的冤屈,他「守身如玉」,從不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

  「誤會、誤會,娘錯。」似懂非懂的月姐經八百的點頭,小眉頭學大人一顰的模樣叫人發笑。

  「臭丫頭,你爹才見你幾回,一顆心就偏向他了,小沒良心的。」心真酸,白養了她一場。

  「沒良心、沒良心,我沒良心。」月姐兒歡快地指指自己。

  「女兒呀!叫聲爹來聽聽。」蕭景峰眼巴巴的望著女兒。

  「鍋鍋。」月姐兒看向哥哥。

  幾雙眼睛落在霜明臉上,他臉微紅的喊,「爹。」

  「嗯!我是你爹。」他在心裡哈哈大笑,這別扭的小子終於服軟了,得來全不費功夫。

  「爹。」見哥哥喊人了,不想輸人的月姐兒也大聲,軟軟的嗓如融化的糖霜,使人發甜。

  「好,爹的乖……乖女兒……」蕭景峰的眼紅了,鼻頭一酸,既歡喜,又悵然。

  女兒快兩歲了才喊爹,她的出生和牙牙學語他都錯過了,若非幸運地妻子重逢,他要何時才能聽見一聲爹。

  「爹……」小小的聲音發自一臉羞怯的霜真口中,她一手糖葫蘆,一手捉著她娘的衣裙,神情緊張。

  「嗯!我是一子二女的爹,兒女成群。」看著孩子們信賴的眼神,他心口軟如一灘泥。

  幾家歡樂幾家愁。

  這邊在歡喜大團聚,爹呀娘的叫不停和樂融融,你一句我一句笑語如珠,大人的、小孩的混成天倫之樂。

  那一邊是烏鴉啼,霜雨落,陰雲密布,安靜得打了個噴嚏都會凝成冰凌,陰風陣陣,陰氣森森,陰惻惻的彌漫一股陰霾,陰得五指一伸都是冰的,凍得僵硬,無法動彈。

  本就性情扭曲的陳玉蓮憤恨的瞠著和她搶男人的女人,明明是她相中的對象,她還沒下手憑什麼來搶?

  他是她的,她的!

  什麼爹,什麼孩子,通通是假的,她想要才是真的。

  原本陳玉蓮看李景兒的眼神是厭惡和不喜,如今是恨,滿滿的恨,她巴不得李景兒去死,永不超生,她會焚其骨,燒其血肉,讓風冷冷吹散,從此魂魄不齊,難再聚合。

  見兄弟一家歡聚,為免彼此尷尬,陳達生鼻子一摸,打算拉妹妹離開。

  誰知她完全不理會他,反而用力拍開他的豐,兩眼含著仇恨朝蕭景峰走去,讓他捉了個空。

  「你怎麼可能是他爹?」這口氣是質問,像是一個妻子責問丈夫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我今年二十五歲了,有個五歲大的兒子有什麼稀奇的,我三弟的小孩還比我的孩子大。」要不是朝廷徵兵,他爹娘還沒想過要為他娶媳婦,是怕有意外才想給他留個後。

  所以他不知該慶幸朝廷徵兵才讓他成為有家室的男人,還是該怨打仗令他妻離子散,差點天南地北各自分散。

  「我明明打聽過你沒有妻子,你在家鄉沒人等著你。」她的銀子不是白花的,若是來源不正確,她肯定吃暗虧。

  「你打聽我幹什麼,我不過是衛所一名百戶。」要銀子沒銀子,也不是多大的官兒,哪值得人惦記。

  聽到有人留心他的過往,心裡怪不舒服的蕭景峰不自覺地面上一冷,澆露出一絲不耐煩的厭惡。

  「因為我要嫁……」給你。

  她認為這是莫大的殊榮,紆尊降貴屈就他一個小官,他該感恩戴德的伏地相迎,視她如珍似寶的捧在手心。

  不過陳玉蓮比蕭景峰大一歲,女人老得快,生了一子一女的她一臉三十歲婦人的模樣,眼角不可避免的出現細紋,她用水粉一層一層的掩飾,塗了厚厚的濃妝,旁人只見到她艷光如霞的妝容,不會特意留心妝粉下的紋路。

  「玉蓮,你進過我的書房?」陳達生不快的打斷妹妹的話,她丟的臉夠多了。

  陳玉蓮面上一訕,眼神閃爍。「自個兒的家裡我哪裡去不得?爹娘臨終前一再叮嚀你要好好照顧我,我只是在家裡溜達你也不高興嗎?難道你還能不要我這個妹妹?!」

  他真的很想不要,要不是一母同胞,他早就不管她死活。「我不是說過書房裡放了不少軍中機密文件,未經我的允許不得進入,就算你是我親妹子,若有洩露之疑照樣辦你。」

  三河衛所不全是自己人,為防被扯後腿,陳達生會將他認為重要、不得外傳的文書帶回私人件所,夜深人靜時再好好思索,一看完便鎖入只有自己知曉的暗櫃裡。

  有時他也會不小心帶回蕭景峰等人的家書,因為驛差會先送到他那裡,再由他分給眾人。

  有一回他瞧見蕭二郎的家書封口是打開的,只以為是他爹娘沒有糊好,他還特意取來漿糊將信封住。

  這會兒想來是玉蓮動了手腳,他說過的話她常當耳邊風,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沒考慮過後果。

  「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凶我,我都幾歲的人了還用得著你說教,你是我親大哥就該站在我這邊,我被人欺負了你得替我出頭,把那些不知分寸的賤民捉起來。」她眼中陰冷的閃著光,針對某個讓她不順心的女人。

  「哼!以你的性子誰欺負得了你,是你別仗著我的名頭給人難堪才對,是理我就幫,無理給我滾回去,我手底下的兵不是給你胡亂使喚的。」回去他就下一道軍令,以後非他授命的命令不得執行。

  「誰說沒有,就是她,你看我的手都被她捉紅了,她還想打我呢!」陳玉蓮指著李景兒,再裝出一副懼怕的樣子。

  衣袖翻起的腴白手腕上,有一道指痕鮮明的紅瘀,可見力道有多大,再施點力搞不好手腕就折了。

  投訴有理。

  「霜明,告訴這位陳叔叔,剛剛那位面如粉牆的大娘想對你做什麼。」孩子不會說謊,心如明鏡。

  一說出「面如粉牆的大娘」這一句,連布莊掌櫃在內的人都忍不住笑了,暗嘆形容得真恰當,唯有大娘本人不承認她已徐娘半老,氣憤地又想挽起袖子打人。

  「她好凶,一直罵我,然後說要打死我。」有了「爹」的霜明多了底氣,坐在高高的肩膀上將小胸脯往前一挺。

  「為什麼她要打你?」總有個理由。

  「她說我弄髒小姊姊的裙子,裙子那麼醜,她穿起來好肥,我都嚇到了。」他驚嚇的拍拍胸。

  一陣低笑聲慢慢擴散,眾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身形略圓的白昭華身上,她和那件裙子的確不搭,顯胖。

  「你說謊,哪裡醜了?而且我一點也不肥,娘,你說過很好看的。」這是她最愛的一條裙子,上面的繡花是湘繡。

  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被陳玉蓮養歪了的白昭華跟她娘一樣,愛慕虛榮,眼高手低,她不想被人比下去,用要用好的,吃要吃好的,不管她合不合適,反正別人沒有的她一定要有,好在姊妹圈裡炫耀。

  而她特愛吃,尤其油亮的肥肉,一口咬下有汁噴出來,滿嘴的油能讓她多吃一碗飯,久而久之身子也圓了。

  但不致肥得過分,算胖子堆裡的小美女,圓得很喜氣。

  「是呀!當然好看,我女兒美得像朵花似的,不識美醜的小賤種哪瞧得出好壞。」陣玉蓮瞪了霜明一眼,眼中的凶光像要啃了他,將他剁碎了做成包子好餵給路邊的狗吃。

  看到一大一小兩父子親近的模樣,她是恨在心裡,氣在嘴裡,銀牙快咬碎的泛著苦味,很不是滋味。

  其實她對蕭景峰也不是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老實說還嫌棄他窮了點,但是禁不住人家有好體格,她一見就春心蕩漾,好想與他在草垛上風流一夜,極盡那忘我的銷魂。

  瘦田無人拼,耕開有人搶,她便是這種心態,認為這男人是她先看上眼的,她都還沒耕呢,豈能容許別人來搶。

  什麼妻子不妻子的她根本不當一回事,她要的就得是她的,沒有第二種可能性。

  「白夫人,請容我失禮了,我兒子不是賤種,他是我和娘子心愛的孩子。」目光緊定的蕭景峰一手扶著妻子的肩,一邊逗弄和他親的女兒,一眼也沒看向朝他勾眼尾的陳玉蓮。

  「爹。」霜明又高興的喊了一聲。

  「爹。」細細軟軟的嗓音跟著哥哥叫。

  哥哥妹妹都喊了,扭捏一下的霜真也喊爹。

  三個孩子輪流叫爹,忽覺自己變高大的蕭景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責任感,他的心是滿的,充滿感動和激昂,他當爹了,有了自己的妻兒,在將來的日子裡,他們是他最想承擔的負荷。

  「爹什麼爹,就你們有爹嗎?弄髒我女兒裙子這事不能善了。你,過來給我磕頭,磕到我滿意了才準起身。」陳玉蓮指著李景兒,存心刁難不肯罷休。

  「人死了才碴頭,等你不幸往生後,我會特地到你靈前上三炷香。」這人真該補腦,腦洞越裂越大了。

  「你……你敢咒我死,你找死!」她氣得沖過去要將人的臉抓花,再壓著頭一頓捶打,但她才一動就被兄長拉住。

  「玉蓮,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為什麼別人的妹妹溫柔懂事,他家妹子是山中母老虎,又凶又潑辣,還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陳達生在心裡泣淚。

  「為什麼是我饒人,而非他們向我低頭,至少得有誠意點,賠我女兒一件裙子,拿出一百兩銀子,此事就到此為止。」想找那女人麻煩還愁沒機會嗎?她有得是人。

  一百兩?!

  獅子大開口,這才是坑人吧!

  「一百兩不可能,而且我還是想弄清楚事實的真相,絕不容許人顛倒是非。」

  李景兒雙目清冷的一掃,看向陳玉蓮時特意寒光一射,看得原本有話要說的她不寒而慄。

  「霜明你說,裙子是你弄髒的嗎?」孩子要教,但不是要讓他懼怕,用對了方式便能把孩子教好。

  「不是。」

  「那是誰弄的?」

  「這……」他支吾著不敢說,眼睛東飄西閃。

  他在瞧某個人。

  「娘,是這個小姊姊一直轉圈,一直轉圈,轉得裙子都飛起來才咯咯笑,她沒看見我在旁邊,飛起來的裙子蓋住我的臉,我在舔糖葫蘆。」霜真不安的想藏起舔得只剩下山楂果的糖葫蘆。

  原來如此,真相大白了。

  「別怕,說實話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娘喜歡你把事情說出來,這樣別人才不會把自己的過錯怪在他人頭上。」李景兒笑著摸摸女兒的頭,對她敢勇於坦白而感到安慰。

  有了娘的鼓勵,霜真的膽子變大了,靦腆的笑著。「哥哥怕我被裙子打到才把我拉到他後面,他保護我,結果小姊姊就叫出來了,那個長得很醜的大娘就對著哥哥一直罵,她罵得可難聽了。爹,她一直說一直說我們是有娘生沒爹養的小賤種,是乞丐命,讓我們早點去死……」

  這話一出,剛才聽見陳玉蓮罵人的人都有點鼻酸,小姑娘可一點都沒有說岔了,一個大人怎麼能這麼刻薄惡毒衝著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說這種話,簡直是喪盡天良。

  初初聽陳玉蓮開罵時,只覺這人真潑辣,孩子那麼小也忍心責備,現在由小姑娘細細柔柔的嗓音道來,竟有一番叫人心疼的不忍,稚子何辜,怎能不教而誅。

  唯有李景兒若有所思的搓著下顎,心想她家的小霜真真是個腹黑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以後不用再為她擔心了。

  該說的都說了,還句句落在重點,令聞者心有戚戚焉,一面倒的同情受了委屈的孩子。「鎮撫大人,看在咱們同袍的分上,這件事我們不多做計較,但是請你約束好令妹,不要再無的放矢的懷疑別人。」

  蕭景峰話未說重,點到為止。

  「兄弟,是我對不住,沒有管好家裡人,才讓孩子們受到驚嚇……」這根攪屎棍呀!無論走到哪裡都臭氣燻天。

  內疚不已的陳達生往兄弟肩上一拍,表示歉意。

  「大哥,你想兩三句話就算了嗎?昭華這件裙子可不便宜,他們不賠錢就不許走。」還盛氣凌人的陳玉蓮一臉狂妄地想找人算帳,認為不管對錯別人都得「孝敬」。

  衛所管地方上的冶安,權限比衙門還大,除了指揮使、同知、僉事外,就數她大哥鎮撫的官職高,一呼百應,人多勢眾,還怕拿不住幾個不識相的賤民?

  「賠錢?」陳達生不悅地回頭一瞪。「你是窮瘋了還是存心敲詐,京裡一套月白羅的衣褚都不用一百兩,你這不過杭綢敢開口要一百兩,而且是昭華自個兒太不莊重了,在布莊裡轉什麼圈,一件裙子而已,你還寶貝個什麼勁。」

  「舅舅,裙子飛起來才好看,你看有流雲紋,裙飛雲動才襯得出我仙子似的美感。」愛美的白昭華拉了一下裙子,淺淺的流雲紋似水流動,剎那間裙子上的圖紋像活了過來。

  他冷諷的指著裙上明顯的糖漬,「是喔!為了襯托你的美而毀了裙子,這下你可滿意了。」

  她不高興的嘟起嘴,「舅舅,我怎麼曉得有人站在我後頭,她看到我就該避開,笨死了,她得賠我裙子。」

  「賠?賠什麼賠!你們母女倆都給我禁足,三個月內不準出屋子一步,抄《女誡》《女則》各一遍。」再管教不好,真要將她們遠遠送走,省得他被活活氣死。

  「什麼,禁足?!」舅舅瘋了嗎?哪有母舅禁外甥女足的。

  「大哥,你不能禁我足,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年關到了,你也需要有人替你走禮……」他沒有她不行。

  「沒有討價還價,要是不願意就給我離開我家,我不勉強你們。」陳達生氣到趕人,覺得朽木不可雕也。

  「舅舅!」居然要趕她走?!

  「大哥……」他瘋了嗎?除了他這兒她還能去哪裡,丈夫死後白家就不是她的家了,她是被除籍的女人。

  比被休還慘,拿到休書的女子還能自立女戶,而除籍的人等於沒有根,除了寄籍之外哪兒也去不了。

  「還有,以後的銀子不是你們母子幾個想要多少就取多少,咱們也是京裡陳家分出的旁支,一切照規矩走,玉蓮一個月七兩月銀,昭華、昭陽各三兩,鋪子、莊子的收入不許動……」

  兩母女聞言頓時發出刺耳的哀嚎聲,直嚷著那點銀子她們活不下去,母女倆抱頭痛哭,埋怨陳達生無情……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09:44 PM 編輯

第十章 這女人你讓不讓

  「爹。」

  「嗯!」

  「爹。」

  「嗯!」

  「爹!」

  「……嗯!」

  沒喊過爹的霜明太高興了,一張咧開的小嘴闔不起來,一想到到有爹就興奮的喊一聲,底下的男人就應一聲。

  在布莊裡他們倒是買了不少布,有男人的,女人的,小姑娘的,小少年的,布莊掌櫃還送了他們一塊略有瑕疵的淡碧色綢緞,可以拿來做被子被面,繡上幾朵牡丹就能遮去叫人扼腕的小瑕疵。

  刺繡對李景兒而言並不難,原主有一手好繡技。

  於是這「一家人」又走到棉被鋪子,買了十斤棉花,回家塞被子——多了一個人,家裡棉被不夠用。

  這一路上,霜明一直坐在爹的肩膀上,登高看遠的感覺不一樣,他覺得可以看到更多的人,看得更遠。

  「爹。」

  「嗯!」

  「爹。」

  「嗯!」

  「爹。」

  霜明的爹「嗯」聲還沒響起,霜明的娘便「嗯哼」一聲。

  「還不下來,想讓你爹扛你多久,你當自己是一口水袋嗎?」看了真不舒服,兒子是她養的,可是當兒子的總是喜歡找比他強壯的雄性……呃,父親。

  「喔。」笑臉一垂的霜明十分失落,作勢要下地。

  「坐好,爹扛得動你,多吃點飯呀!兒子,太輕了,爹一點也感覺不到你坐在上頭。」他還能扛得了幾年,等孩子長大了,想扛也扛不動,也就這幾年能親近親近了。

  「爹?」他不知該上還是該下,心裡暗喜著。

  「爹說了算,爹是一家之主,你娘要聽爹的。」在孩子面前,蕭景峰擺出男人該有的態度。

  「哼!一家之主?」他倒是想得美。

  有孩子在場,依兒童心理學,李景兒不和他起爭執,但心裡難免腹誹了兩句,牽著霜真的手往前走。

  他乾咳了一聲。「我是說大事爹決定,小事由你娘做主,咱們家裡沒什麼大事,就順著你娘。」

  哼!這還差不多,李景兒嘴角微翹。

  「霜真來,坐爹臂上,你看哥哥妹妹都不用自己走路,你也偷懶一回,不要累著小腿肚。」看到霜真在揉腿,蕭景峰一視同仁,甘願當孩子們的轎夫。

  就算不是親生的,可是看見妻子對每一個孩子都付出相同的關心,他難免汗顏地想對他們好一點,畢竟在孩子心中真當夫妻倆是他們的親生爹娘。

  「娘?」霜真仰起頭,先詢問娘可不可以。

  「坐吧!反正那是一頭老牛,不下田也要被牧童坐背,你們這點重量壓不垮他。」胸口碎大石不知承不承受得住?她惡趣味的想著。

  「什麼老牛,是頭健壯的公牛,別聽你娘瞎說。」蕭景峰舉起手臂,拍拍僨起的臂肌,表示強壯有力。

  「娘,謝謝。」

  小米牙一露,霜真露出孩子該有的純真笑容,被她爹高高抱起,她「啊」了一聲。

  「謝你娘做什麼,明明做牛做馬的是爹。」他故意不平的抱怨,很不高興出力的人沒得半句讚詞。

  「也謝謝爹。」她眯著眼笑,邊拉哥哥的腳玩。

  霜明也好脾氣地跟妹妹玩。

  「也?多敷衍,好像爹是順便的,爹太傷心了。」這孩子心思比較重,看得出對人有防心。

  霜真捂著嘴偷笑。

  「做人別太貪心了,短短時日他們肯跟你親近就是你運氣好了,像村裡的胡婆子看顧了他們好幾回,他們連個笑臉也不給。」小臉繃著,活像她要丟下他們一樣,一個個淚眼汪汪。

  聞言,蕭景峰樂在心底。

  「娘,胡婆婆會搶我大餅。」

  「還不給我們水喝。」

  霜明、霜真一前一後的說起胡婆子的惡形惡狀。

  李景兒一怔,「不給你們水喝還搶餅吃?」

  「她說她的牙口不好,我們的餅軟好入口。」可是他們會餓呀!妹妹常餓到哭著睡著了。

  「水喝多了會想尿尿。」胡婆子懶得給他們把屎把尿。

  李景兒明了的一點頭,「以後娘分幾次搬東西到山上的家時,你們就在村裡的屋子等娘好不好?」

  三顆小腦袋一起點,不過月姐兒是睏了,正在打盹。

  「這些活我來做就好,你顧著孩子。」他不知道他們過得這麼辛苦,山上、山下來回奔波。

  帶著三個孩子確有不便,李景兒每回從山裡背山貨進城兜售時,她會看山貨的多寡分兩次或三次拿下來,而孩子還小,不能放他們獨處,便會先帶下來交給胡婆子顧著,她辛苦點多走兩趟,再一起坐牛伯的車入城。

  回來亦然,因有牛車的載運,有時她會多買一些日常所需和米糧,同樣托付胡婆子眼看孩子幾個時辰,她把東西搬完後再帶孩子回石屋,這樣上山下山才安全,不致發生危險。

  不過這種情形很少,她會斟酌的少買一些,只要夠用就好,畢竟山上能吃的東西多,除了米糧和醬、釀、鹽等不能自產,其它雜糧取得容易,她辛苦一點也就補足了。

  胡婆子的品行不算太差,就是有點愛貪小便宜,看到別人有就想要一些,她以為孩子不懂事就自取了,她常睜一眼閉一眼的由胡婆子,不值錢的小東西當是鄉裡間的交流吧!

  但是沒想過她連孩子止饑的餅也搶,還不給水,這便過頭了,超過她能容許的,大人可以苦一點,不能苦了孩子。

  雖然她來了一年多,可是離群索居的習慣讓她和村裡的人不熟,認識的人也寥寥可數,真要有事托人照顧孩子也不知道找誰,所以她也開始苦惱了,該不該訓練孩子獨立?

  「你不用操演,跟著衛所的兵到遠一點的地方巡查?軍隊的調動出其不意,你不要應允得太快,我一向相信與其依賴別人,不如自己自立。」若是她習慣了靠別人,哪天那人不在了,她會無所適從。

  李景兒為人實際,也想得深遠,當她是消防隊小隊長時,她是發號命今的人,如今盡管她的身軀已不是當初的那一具,但思想和觀念還在,她是被依靠的人,幫助他人是天職,她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就不會去麻煩別人。

  骨子裡養成的獨立精神,她習慣自己做主任何事。

  「我不敢說沒有這種可能性,但冰天雪地的,敵人也沒法在大雪中交戰,因此在冰封的這段期間,敵我兩方是不出兵的。」蕭景峰的意思是我還是很可靠的,有事大可來找我,粗活、重活、髒活他一手包辦。

  她嘴角往上揚,「還是不敢勞煩你,你事多,是個大忙人,恐怕力有未逮,不過想想也奇怪,都不是年輕小伙子了,怎麼還那麼搶手?」

  一朵桃花開枝頭。

  聽出她在指陳玉蓮的事,蕭景峰嘴邊的笑意沒了。「她是暗示過,但我推托了,鎮撫大人置在城裡的宅子我一次也沒去過。」

  他連忙自清。

  他跟陳達生的妹妹真的沒見過幾次面,一次是幫陳達生搬家,一次是幫他暖宅宴客,一次是送喝醉酒的陳達生回去。

  宴客那一回是請在外面的酒樓,另外兩回都未到後宅,知道陳達生妹妹住後院,他主動避嫌,盡量和同袍走在一起,不與她單獨相處,以免落人口實。

  「不動心?」年紀是大了點,但是一打扮起來也是風騷入骨,對入營多時的男人而言是一塊肥肉。

  沒有不吃的道理。

  「我怕她。」他老實說。

  「嗄?」沒料到是這個答案,李景兒怔了一下。

  蕭景峰壓低聲音在她耳邊低語,「我懷疑白僉事是她害死的。」

  「什麼?!」她愕然。

  「她一直嫌棄白僉事年歲太大,在某些方面……呃,力不從心,沒本事又女人多,還拿她當老媽子看待,要替他養前妻的兒女,她說過早晚有一天要弄死他。」

  這話若是別人說的,或許聽聽就算了,多半是發發牢騷的怨言,可她卻是下得了手的狠毒。

  「白僉事的死因是?」女人要暗下殺手是防不勝防,她們機伶,狼毒,翻臉無情,絕不可能留活路。

  「說是遭到偷襲而亡,但他是背後中箭。」也就是說是自己人下的手,衛所的人查了一半便不了了之,無疾而終,向朝廷報因公殉職。

  不明就裡的白家人便給下葬了,因家中尚有兄弟,未亡人陳玉蓮搶不到中饋,反而因為鬧得太凶而激怒族中人,最後所有人一致同意代死去的人寫休書,除籍。

  當然其中也有不想把白僉事造產交給「外人」的緣故,每個人都有私心,都想分一杯羹,與其交給任性無知的婦人去揮霍,還不如交到能守成的人手中,至少那份家產還在自家人手裡,肥水不流外人田。

  據悉,白僉事前妻的兒子拿走了一半,女兒也分了一份,其餘是你拿一些,我拿一些,剩下少部分在白家老爺子手裡,算是替白昭華、白昭陽保管,前者一份嫁妝,後者一份私產,日後生活無虞。

  「最毒婦人心,你小心了。」李景兒取笑著。

  他沒笑,反而蹙緊眉頭。「我比較擔心你的安危,先前我沒說我有妻子一事是怕她找你麻煩。」

  陳玉蓮的性子偏激,從不接受別人說「不」,她手段強烈到寧可把想要的東西毀掉也不便宜別人。

  「我在山上她找不到。」那地方那麼隱密,石屋附近她又新設了不少陷阱,想要摸到她的住處得有九死一生的覺悟。

  「景娘,不要掉以輕心,人一瘋起來可是不管不顧,她連鎮撫大人的書房都敢闖,偷翻軍中文書,偷拿他的令牌使喚手底下的兵替她跑腿,有一回就因為她掉了根髮簪,她以為是和她錯身而過的婦人偷的,命人嚴刑逼供,竟將人家六個月大的胎兒活生生打下來……」

  後來她才想起是擱在梳妝台上忘了,一句賠罪的話也沒有就走人,婦人差點死於小產後的血流不止,陳達生為了這件事忙得焦頭爛額,花了一筆錢才將此事壓下來。

  事過境遷,陳達生常拿此事出來大吐苦水,大伙兒才曉得他家有惡婦,自此大家都少到也的私宅走動,遇到惡狗心不驚,一棍子打走就是,若遇婦人為惡,九條命也不夠人家玩。

  明哲保身。

  「你是指她會利用你們衛所的兵?」連軍令都敢偷,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這人被慣得沒有是非對錯。

  蕭景峰表情凝重。「別忘了我曾帶手下闖過你設下的陷阱,又帶人上山采集野生三七,他們都曉得石屋的位置,要進去並不難,若有一個說溜嘴或被套話的話……」

  想想還真是事態嚴重,她認為安全的地方成為人人想捅的蜂巢。

  不論哪裡都有瘋子,病得還不輕。李景兒在心裡想著。

  「要不,咱們抓緊時間把咱們的事辦一辦?」順勢一說的蕭景峰想得很美,打算一併解決。

  「咱們有什麼事?」她一臉不解。

  「成親的事。」他臉上多了異彩。

  李景兒怔了一會才「喔」了一聲,彷彿才了悟他在說什麼。「不急,我還沒這打算……」

  聞言,他雙目深如潭,「景娘,孩子喊我爹了。」

  他說得有幾分委屈,名不正,言不順,他都覺得是偷著來,不能理直氣壯的逢人便說……這是拙荊,這是賤內,家裡的。

  很彆扭。

  「喊你爹不表示你有資格當我丈夫,三、五年你若讓我滿意了,我再來考慮要不要再嫁給你。」

  她一不小心又用現代思維去思考了,認為二十五歲成親太年輕,起碼要等到三十歲,忘了古代的三十歲婦女都當祖母了。

  「三、五年?!」他驚得差點掉了手上的孩子。

  想到時代的差距,她連忙補救,道︰「最少一年,我要看你的表現,看看你是否能做到所允諾的事。」

  「景娘……」一年以後說不定他又隨軍出征了。

  她手一抬,制止他開口。「不要再說了,沒得商量,我要顧慮的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三個孩子的將來,你也看得出霜明對你有點崇拜,若有一天你做不到他要的,你想他會有多失望。」

  與其得到後才再失去,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免得有太大的落差,對孩子造成負面的影響。

  她考慮到心理層面,想得比較復雜,用現代的教育理念去教養孩子,她希望給的是快樂的童年,而不是悲傷的回憶。

  「我們衛所裡有設置家眷住處,依我們的品階分配小院子,我若是申請可配給一明兩暗的屋子,每個院子都沒有灶房。」衛所人多,不時有兵定時巡邏,不怕有人趁機闖入。

  李景兒笑他想法單純。「你不是說白夫人和鎮撫大人的兵都很熟嗎?若她有本事指使其中一、兩人,例如下毒、放人進出之類,那我就真的是深入虎窩成了別人的甕中之鱉。」

  反而更危險。

  一聽此話,蕭景峰心中微微驚動,他真被這個可能性嚇到了。「說好了一年,不許再反悔。」

  陳玉蓮是個惡瘡,他得想個辦法切除,不然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安全。

  她好笑的一睞目,「說不定反悔的人是你,我可不是男人一說就聽話的良家婦女,在我身上找不到溫良謙恭。」

  他也笑了,趁沒人注意時偷拉她的手,握住。「你要不堅韌,活不到現在,我希望你活著,活著陪我共度此生。」

  蕭景峰話說得很平凡,並不動人,甚至是僵硬,但是莫名地打動李景兒的心,令她為之動容。

  「日後你還記得這句話,我就嫁。」管他家有什麼極品親戚,真有心還愁擺不平嗎?

  以前她是下定決心要離開那個家,才由著他們使麼蛾子,如今她有意要跟這男人過了,自是要整治一番。

  不為而非不會,人還能給尿憋死了不成?

  「開春如何?有不少好日子。」他得寸進尺。

  一年,過了年便是明年。

  投機取巧。

  李景兒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我不怕燙嘴。」他就是急呀!急得上火。

  驟地,她嫣然一笑,「是我怕成了嗎?我有貓舌頭。」吃不了熱食。

  「景娘……」

  他胸口發熱,握住她的手的大手忍不住一捏,柔若無骨的小手恍若撓著他的心窩,讓他心癢難耐。

  「收斂點,不要用吃人的目光看我。」看得她都快站不住,感覺他的手正撫向她的身子,上下游移。

  「我是想吃了你。」口乾舌燥。

  「哼!用食欲填你的情愁。」

  說完,她芙頰微熱的拉著他擊入一間供應飯食的茶樓,送茶點、送飯菜的伙計在八分滿的席位間穿梭。

  打扮得像山婦的李景兒,穿著軍服的蕭景峰,兩個對什麼都顯得好奇的孩子加上一個睡著的小丫頭,這一家子在茶樓中特別顯目。

  不引人注目很難,李景兒的竹簍子裡還塞著十斤棉花。

  尚未入座,二樓的雅間傳來調侃聲——

  「見妹忘友,見色忘義,我記得有人請我來喝酒的,怎麼一進城一個個都不見人影,獨留我一人飲茶……」

  淒涼呀!

  無處話淒楚。

  陳達生、蕭景峰、周璟生三人原本相約要到碧月居一醉,揚言不醉不歸,要一次喝個痛快。

  營區禁酒,嚴防酒後鬧事,因此想喝酒就得進城喝,這是規定,凡是陳家軍者必定遵從。

  誰知入了城後,在前往碧月居的路上,耳力好的陳達生就聽見陳玉蓮尖銳的聲音,知道她有可能又鬧事了,連忙向其它兩人告罪,說他先去處理一下家務事,讓他們稍候。

  又過了一會兒,蕭景峰也進去了,亦是去處理家務事。

  天生麗質、美人風姿的周璟玉可沒等人的耐心,見人久久未出,他索性到附近的茶樓坐坐,免得成為眾所圍觀的「奇珍異獸」,他天人般的姿容到哪兒都引起側目,無可阻擋。

  誰知這一坐就是老半天,當然那兩個男人都把他忘了,一個回家訓妹,一個護著妻兒,他成了落單的那個人。

  正覺無趣要離開的周璟玉眼角一睨,頓時若有所思的笑了,守株待兔不就用上了,有趣的來了。

  「周神醫。」一見到人,蕭景峰面露尷尬。

  「想起來落了什麼了?」周璟玉取笑。

  蕭景峰乾笑的放下兒女,讓他們行禮問好。

  「我是真給忘了,忘記我們是一起進城的,多有抱歉。」

  「周叔叔好。」霜明好奇的看著美人。

  「周叔叔好。」霜真細語輕輕。

  睡醒的月姐兒揉揉眼睛,一瞧見周璟玉竟然興奮的大叫,「美人!」

  「美人?」周璟玉眉頭一抽,凶狠的笑看孩子的爹。

  「不是我教她的,不要問我。」蕭景峰在心裡暗笑,老用藥人眼神看他們的周神醫也有有氣難出的一天。

  「不是你?」他便又看向孩子的娘。

  當娘的比較鎮靜,不受美色所惑。「是我,美的事物要欣賞,美人養眼,多多益善,心情愉快。」

  「你覺得我美?」他笑著一勾眉,十分撩人,但眼底沒有一絲暖意,冷得有如凝晶的雪花。

  美得不真實。

  「你覺得你不美嗎?」她反問。

  他一怔,低低輕笑。「有意思。」

  「美在每個人的心中有不同的定義,佛祖看蓮花,祂說它美,花若凋謝,難道就不美了?凡人看蓮花,想的是何時結蓮子,何時能賣蓮子、吃蓮子,這又俗了嗎?」

  人生百態,只在當下。

  「蕭二郎,這女人你讓不讓?」難得有個合他胃口的,不試試就放棄,心裡過不去。

  冷不防被這樣一問,蕭景峰有些錯愕,隨即明白他是認真的,語氣堅定的回道︰「不讓,我的。」

  「呵……不讓就不讓,何必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本神醫像會強搶民婦嗎?」這男人的心眼真小。

  「會。」他根本就是個陰陽怪氣的人,為人行事隨心所欲,不受道德規範,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蕭景峰記憶猶新,自己為救陳戎將軍而中了一箭後,生命垂危,周神醫用藥弄醒他,問他要不要成為他的藥人,反正都要死了,不如貢獻他的軀殼來試藥,說不定能多活幾天。

  為了不成為藥人,他努力的活著,無功而返的周神醫氣得幾天不理人,還說他們不懂藥人真正的價值。

  聞言,周璟玉氣笑了。「蕭二郎,你沒腦子嗎?」

  「我有。」他敲敲硬邦邦的腦殼。

  「擺著好看的是吧!無腦已久了。」他也就異與常人的清奇骨骼稍有看頭,其它乏善可陳。

  周璟玉的嫌棄全寫在臉上,毫不遮掩。

  沒有因為他的奚落而發怒的蕭景峰抱著兒子、女兒坐好,自個兒再倒了杯茶遞給一旁的妻子。

  「和你一個心思轉七、八個彎相比,我的確實在多了,踏實本分,不出麼蛾子。」

  「啐!長腦了。」會諷刺人了。

  「本來就在。」腦子長在脖子上頭。

  周璟玉眸心一眯,「你在嘲笑我嗎?」

  他無奈的一嘆。「我是指出事實。」

  「我覺得你很樂。」讓人看了不爽快。

  「你看到我笑了嗎?」他不樂,還非常提防,這個太熱衷醫理的魔人已經走火入魔了,看誰都是極品藥人。

  聽著兩人毫無養分的對答,李景兒忍不住笑出聲。

  他們就像兩個搶糖吃的孩子,明明不想把糖讓出去,偏說對方不適合吃糖,藉著各種說詞說服對方。

  可看似無意義的言語卻能聽出其中深厚的交情,一來一往不傷和氣,只激起一點火花,分寸拿捏得恰到其處,有點小火氣,又不到撕破臉的地步,友誼長存。

  「女人,你笑什麼?」笑得人心煩。

  「景娘,你在笑什麼?」她笑得真好看。

  周璟玉和蕭景峰異口同聲的問,一問完同時訝然的互視一眼,評估這廝在想什麼?

  「你們的感情真好。」真叫人羨慕。

  她的工作伙伴大多是男人,少有閨蜜。

  「誰跟他感情——」

  「我們有感情?」

  周璟玉的不快,蕭景峰的狐疑,兩人的神情大大的取悅了正悶著的李景兒,她放聲大笑。

  「你們兩個太……太有趣了……」在現代叫悶騷,內心熱如火,面上冷若冰霜。

  「哪裡有趣,一點也看不出來。」原本想找樂子卻反遭揶揄,周璟玉傲嬌的小性子又發作了。

  「你是面冷心熱,他是呆頭鵝,南轅北轍的兩個人還能湊在一起不容易。」她本來想說磁石,可一正一反才會互相吸引,同性相吸違反自然定律。

  「蕭二郎,你是呆頭鵝。」他樂了。

  「呆就呆,起碼我有兒有女,好事成雙。」景娘答應二嫁於他,他現在心情好得很,不跟人計較。

  「哼!」子女在側神氣什麼,他是不要,要不憑他的醫術,一年百子不是難事,不用幹那檔子事也能懷孕生子。

  周璟玉是醫理上的怪醫,醫病也製毒,對雲南的蠱非常感興趣,甚至學苗人養蠱,養了好幾種。

  其中有種蠱叫鴛鴦蠱,是一對雌雄,先養在男子的精囊中,然後雌蠱爬出體外,進入女子的子宮,該女便會懷有身孕。

  說起來駭人聽聞,他還真試過了,在一名戰俘身上種蠱,而後將雌蠱放入某位對他窮追不捨的大家千金體內,不久那名女子真的有孕在身,為此該女子被送到鄉下莊子待產,生下一個輪廓深的異族男嬰,最後女子遠嫁五旬老翁為繼室。

  周璟玉的想法實在叫人不敢領教,他居然把男嬰送回戰俘的族人手中,繼承那戰俘的所有資產。

  「霜明,霜真,想吃什麼,紅豆蒸糕還是如意卷,金絲燒麥也不錯。」一盤碟子就四塊,蕭景峰先給了妻子一塊,再依大小分給三個兒女,每人面前都有個盛糕的空盤子。

  「蕭二郎,你問過我這個主人了沒有?」他還真隨意。

  「美人,吃糕。」

  月姐兒像個風流成性的登徒子,調戲了貌美如花的玉公子,一塊芙蓉蛋卷就往人家嘴裡塞。

  當爹娘的愣住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被塞的人也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這對無良父母爆笑出聲,公子臉黑了一半,把爬到他身上的女娃撥下去,她又蝸牛爬樹的往上爬,沾滿蛋屑的小手在銀絲錦袍上落下好幾個可愛的手印。

  「美人,吃糕,好吃。」怎麼不吃了?

  「這是誰家的小混蛋?!」他低吼。

  「養孩子能修身養性,你不如試試。」他們能磨盡人的耐性,使人脾氣變溫和。李景兒以過來人的經驗建議。

  「蕭二郎,你管管你的老婆、孩子。」夫綱不振的男人遲早會被妻兒爬到頭上撒野。

  「挺好的。」

  他的「不管」迎來某人的讚賞,為此他傻樂地連飲好幾杯茶水,如牛飲水。

  「是挺好的,多和孩子親近才有赤子之心。」人要童心未泯才會快樂,太過深沉老得快。

  「嗯哼,你們夫妻倆倒是一條心,孩子不要了嗎?」他高舉咯咯直笑的月姐兒,她歡快的直踢腿。

  被稱為夫妻的兩人互視一眼,眼神中多了彼此默認的流彩。

  驀地,邊吃邊和妹妹玩的霜明嗆到,一聽那輕虛的咳聲,周璟玉眉一擰的伸出手,扣住霜明手腕。

  「怎麼,孩子病了?」

  診脈片刻後,他開口道︰「一年多前生過重病,病愈但未斷根,偶爾會有夜咳的毛病。」那場病病得不輕,差點救不回來。

  「對,有時咳兩聲就睡了,有時咳大半夜才停。」她當是風寒,煮板藍根、金銀花的水讓他溫飲。

  「肺疾。」

  「嚴重嗎?」肺病一發作起來會要人命的,這落後的古代缺民少藥的,延誤治療時機。

  「還好。」有他在都不是病。

  「景娘,你別著急,周神醫的診斷從未出錯,一會兒熬了藥就能給孩子服用。」不是惡疾才無動於衷。

  一聽是神醫,李景兒心思就活了。「我家霜真、月姐兒也拜託了,最好開百病不侵的藥,保百年康健。」

  「你倒是敢想。」周璟玉一嗤。

  百毒不侵的藥他倒是有,但是百病……嗯,可以試試。

  「想想又不犯法,而且也不用給銀子,想一下又何妨。」李景兒說得理直氣壯,有能治百病的藥誰不要。

  周璟玉鄙夷的「哼」了一聲,診起霜真的脈。

  「心思重。」他看著李景兒道。

  李景兒面不改色,彷彿早知其事。「要服藥嗎?」

  「有帖藥她可以用,要服一年。」心鬱也是症。

  聞言,她頭一點。「月姐兒呢?」

  神醫再診,氣煞了。「跟牛一樣健壯,誰生的孩子像誰,她爹都只剩一口氣了還能活過來,可見人賤好養。」

  父女倆不只笑得如出一轍的傻氣,一樣骨骼清奇的適合習武,蕭二郎是拜錯師才武功平平,僅臂力驚人,若他的女兒從小打下基礎,日後必是學武奇才,能成大器。

  周璟玉表面上雖對這家人不耐煩,但心裡想的是該如何為孩子配藥,給月姐兒找個好師父,再把百病不侵的藥弄出來。

  「啊!你們都在呀,我找了你們老半天,找得滿頭大汗,以為你們走了。」外面吹著冷颼颼的北風,陳達生卻頻頻拭汗,可見所言不虛。

  他一到就猛灌茶水,一壺茶喝不夠還叫伙計快再上一盡,茶樓的茶不怕喝,還有茶點可食。

  「你不是帶令妹回去?」這麼快又出來了?

  「別提了,遇到我那三嬸,兩個女人三台戲,手挽手說要去看雜耍,我攔都攔不住,只好派人先把兩個孩子送回府。」

  昭陽還好,本就不愛熱鬧的性子,一說回府走得比誰都快,可是昭華卻鬧騰得很,死活都要跟看她娘去,他一個火大劈昏她,看她怎麼鬧。

  「陳大人,這陣子請你看好令妹,以她的心性,我擔心她會對景娘不利。」蕭景峰已盡量說得委婉,沒直接挑明人家的妹妹就是眼高於頂的潑婦,不像畜生一樣的拴起來,遲早惹出禍事來。

  臉色疲憊的陳達生揉揉發疼的額側。「看好她談何容易,腳長在她身上,想跑哪就跑哪,我還能綁住她不成?」

  他也頭痛得很,只想把人遠遠送走。

  「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分上,我把醜話說在先,若她真對景娘做了什麼,莫怪我不顧咱們多年的交情,身為男人,景娘和孩子是我的責任。」不到非不得已,他也不願出手。

  「家門不幸,我也不曉得她的性子幾時養歪的,我十四歲就跟著陳將軍上戰場,家裡就她和翠娘兩個……」他一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以下的話不用說都自能明了。

  翠娘是陳玉蓮的嫂子,陳達生的結髮妻子,她們姑嫂感情不是很好,但翠娘被捉奸在床前,小姑是她帶在身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難免有樣學樣的學了一身不好的習性。

  等陳達生發現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趕快把她嫁人,禍害別人,誰知不到幾年又回來了,繼續為禍。

  「我可以把她變成廢人,一勞永逸的解決。」周璟玉取出一根翠瑩瑩的毒針,放在攤開的白布上。

  眾人靜默。

  顯見此法不可行。

  「不是說好了要大醉一場嗎?不過有弟妹在場,咱們就少喝點,別真醉了,一會叫壇桃花釀來喝喝……」

  「這裡是茶樓,不賣酒。」一名面無表情的伙計站在身後,手提長嘴銅壺加水。

  陳達生頓時一臉尷尬。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10:00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再次做夫妻

  除夕夜。

  再過一晚就過年了,人長一歲,孩子也長高了一些,年節的氣氛越來越濃,家家戶戶蒸年糕的香氣往山裡飄。

  李景兒也應景的在屋外砌了灶台,蒸了一籠鹹糕,加蘿蔔絲的,她小時候見鄉下外婆弄過,依樣畫葫蘆的學做一番,又加米漿又加鹽的拌炒香氣十足的紅蔥末、豬肉,小火蒸熟。

  可是看過和實際去做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做出來的成品差強人意,能吃,但形狀……唉!當糕泥吃還差不多。

  幸好都是孩子,大人吃得不多,軟乎乎地像剛凝結的奶羹,一凍一凍的動,用匙子舀剛好,一口一口舀入口,若用筷子肯定夾不起來,一挾就破,比豆腐還嫩。

  「娘,爹為什麼還不回來?」

  看到霜真擔心的眼神,李景兒頗為意外第一個問起的人是她,她以為會是日漸與蕭景峰親近的霜明,或是拿她爹當大玩伴,和她玩拋高高、繞圈圈飛的月姐兒,這兩人比較黏爹。

  霜真也不是不和他親近,而是很小心翼翼地,帶了一絲保留,唯恐一個沒做好就會被拋棄,不敢放開心胸地完全接納他。

  周神醫沒說錯,她是個心思重的孩子,才幾歲而已就有十幾歲小姑娘的思慮,想得多又放不開,鬱結在心。

  不過吃了周神醫調配的紫色藥丸後,一日一顆,情形明顯改善許多,會主動說要幫忙做事,不像以往被動的等人叫喚,眼神也活泛多了,靈動清亮。

  「應該快回來了,他答應要陪我們守夜,帶哥哥放鞭炮,你爹是守信的人,不會失約。」但似乎……真的晚了些。

  「可是外面好像快要下雪了,爹會不會被雪困在半路?」有了新煩惱的霜真柳眉倒成八字。

  「他是大人了,懂得怎麼避開風雪。你到床上陪妹妹玩,娘再攪一下豬肉。」

  只是李景兒嘴上雖這麼說,但心裡還是有幾分憂心,不時地從窗洞往外看去,人回來了沒?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李景兒從一開始的不妥協到退讓,一直到生出好感,蕭景峰對她的好是看得出來的,他極其用心地想讓這個家凝聚起來,不辭辛勞的山上山下的跑。

  有時她覺得她對他是有愧疚的,他做了那麼多,她卻一再抗拒,想要有人作伴又害怕失去自主權,她不想淪為男人的配件,成為他們的附屬品,可是又渴望被包容、被了解。

  想要的很多,卻不願去付出,如果她是蕭景身,早已磨光了耐心,誰會理會一個既自私又自我的女人?

  「我幫娘撥火,不讓燉肉燒焦了。」她拿起撥火棒,坐在兩根木頭釘成的小几凳上,很熟練的把燒得正旺的柴火撥開,橙紅色的火光映上粉嫩小臉。

  小孩子的心思很直接,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都感受得出來,霜真今日的乖巧便驗證了李景兒的用心沒有白費,孩子知道她是被保護的,這個娘比以前那個娘好,對她疼愛有加,所以她願意敞開胸懷,當新爹娘的孩子。

  「娘,我可不可以到外面等爹,他可能迷路了,我舉火把給他指路。」陪月姐兒玩九連環的霜明也坐不住了,穿著兔毛做的毛襪跳下床。

  「不行,外頭風大,會把火把吹熄。」這男人是怎麼回事,明明知曉全家人在等他一人還遲遲未歸。

  李景兒曾經跟孩子說過守燈塔老人的故事,聽過一遍就記住的霜明也想學守燈塔的老人一樣,高舉起手上的火把指引迷失方向的夜歸者,找到回家的路。

  「天暗了。」他再一次強調。

  「娘曉得。」這幾天斷斷續續飄著雪,地上、樹梢鋪成一片銀白色,讓上山的路更難行走。

  第一次她有些後悔住得太高,若在山腳下就不用太擔憂風雨夜歸人,村裡的燈火一閃一閃的發出微亮燭光,像在告訴遠游的遊子們︰家在這裡,快快回家,有熱騰騰的飯菜正等著,倚門的白髮爹娘引頸眺望。

  「娘,爹會不會掉下山谷,你上次說山塌了的那一邊。」好可怕,整片山都滑下去,把原本的溪流填平了。

  李景兒一聽,心口驚跳了一下,分外的想念蕭景峰。「胡說什麼,你爹身手很敏捷,一跳就好幾丈,肯定沒事……」

  咚!咚!咚!咚!咚!

  「娘,有敲門聲。」霜明雙眸瞬間發亮。

  「也許是風吹的……」她心裡也盼望著,但又擔心是山風卷起谷底的石子,一顆一顆拍打門板。

  咚!咚!咚!咚!咚!

  「娘,是爹。」爹回來了。

  「等等,先從窗洞看看外面是誰,確定不是壞人才能取下門閂。」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獨居在山林裡,凡事小心點準沒錯。

  「好。」

  窗洞很小,有四、五個磚頭大的洞形成一扇窗,夏天掛上草簾子,防止蚊蟲飛起來,冬天就用獸皮做成的方框封住,想瞧外面的景致就用一根木棒揮開方框,方框就變成遮雨的窗棚。

  石屋的前身是個山洞,之前就有人住過的痕跡,一塊厚厚的木板擋住不大的洞口,洞口內兩側鑿出放置門閂的位置,上、中、下三橫閂,頂住木板不因風吹而往內一倒。

  李景兒來了後上下各做了個詩軸,木板邊角各釘一塊圓軸,將圓軸卡入珍軸內就固定了,往內一拉門板也不會傾斜。

  因此個子不高的霜明只需從窗洞往外一瞧,確定是他要等的人之後便搬動對他而言有點吃力的木梯,先拿下最上層的門閂,放在門邊,再拿開中間的門閂,放在第一根門閂旁,最後抬高最上層門閂往一旁扔去,門一拉就開了。

  「爹。」

  洞門真的不高,李景兒的高度剛剛好穿門而過,而蕭景峰入內就得彎腰,低著頭走進來。

  「乖,是霜明給爹開的門嗎?」迎面而來的是暖呼呼的熱氣,重重吸了一口飯菜香的男人高高舉起兒子,在孩子興奮的尖叫聲中再把人放下,原本緊繃的神色為之放鬆,露出令人臉一紅的健朗笑容。

  「嗯!爹回來,我給爹開門,我本來想到門口等爹,娘說不行,所以我在屋裡等。」霜明忽然變成話嘮,話說個不停,繞著他爹前後左右跳呀跳的,活潑得非常可疑。

  「對,聽娘的,在家裡娘最大,連爹都要聽你娘的話,不然你娘一生氣會變成大老虎。」

  蕭景峰看向正在煮湯的女人,她威脅的做了個要用湯潑他的動作。

  「吼!吼——我娘是大老虎,大老虎……」做了個老虎撲動作的霜明呵呵直笑,張牙舞爪的往妹妹臉上輕撓。

  「老虎,老虎,我是小老虎,喵——」怕冷的月姐兒不想動,棉被蓋在腳上喵喵叫。

  往灶裡丟山芋的霜真看見父親回來很高興,走過去踫了他大手一下,又咯咯的跑開,朝壁爐裡添柴火。

  家裡多了個男人很不一樣,充滿歡樂的笑聲,大人小孩都很快樂,臉上掛著咧開的大笑。

  「妹妹,喵喵是貓叫聲,老虎是吼!吼!吼!」妹妹太笨了,當哥哥為要教她。

  「喵喵……老虎……咯咯……」

  「老虎不喵,是吼——」他脖子一抬,學虎嘯。

  孩子們在玩著,興高采烈,終於擺脫孩子軍團的簫景峰快步走到妻子身邊,攬著她的腰便是一記偷吻。

  「景娘,我想你了……」好香,真想一口吞了她。

  「去,簾子後頭我給你準備了一桶熱水,你洗洗泡泡祛祛寒,別在大過年的給我得個風寒什麼的,我可不理你死活。」李景兒臉發熱的將人推開,指著冒著熱氣的大木桶。

  「景娘,還是你對我最好了。」他又纏了上來,從背後將人抱住,整個人摟在懷裡,掠開她細柔髮絲親吻玉白後頸。

  「蕭景峰,你渾身凍死人了,快結冰了還敢踫我,快去泡熱水,否則不許你吃年夜飯。」她邊說邊將人推向充當洗漱間的布簾子後頭,不準他再動手腳的教壞孩子。

  看到半人高、水滿的大木桶,蕭景峰頓時眼眶一熱,動容得差點落淚,這是他的女人,為了晚歸的男人而不捨。

  「景娘,外頭冰天雪地的,你得來來回回多少趟才提回這些水,水還是熱的……」她要不停的燒水,水涼了再熱,一直等到他回來水還是冒著白霧,她得多費勁。

  「水是你之前打在水缸的,我不過添了些,不費事,兩鍋水輪流燒著,放在灶上也不用看顧,水涼了,舀起一鍋再倒入熱水,維持在人能接受的熱度。」

  她壓根不提自己有多辛苦,為了提水把雙手都磨紅了,只輕描淡寫的又說起孩子的頑皮事。

  涌泉的水終年不歇,偶爾氣候太冷才會在水面結一層薄郭,用手輕輕一敲,冰就碎開了,泉水繼續往上噴涌。

  李景兒真的很喜歡這口涌泉,覺得它有種奇特的療效,長年喝涌泉的水,她和孩子沒生過一場病,再冷的冬天也沒得過風寒,能吃能喝,平平順順。

  說真的,真要讓她離開石屋她還是有點捨不得,尤其是那口涌泉,讓她特別感恩,它給她活下去的希望。

  「我知道你費心了,我爹娘都不曾對我這麼好過,景娘,別丟下我呵!」裸身泡在水裡,他身暖心也暖。

  「蕭景峰,你哭了呀!」李景兒聲音很輕,就在簾子後頭。

  「沒……沒哭,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哭什麼哭……」他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不讓人看見他軟弱的一面。

  「想哭就哭唄!我又不會笑你,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去年的冬天特別長,我準備的儲糧不夠吃,那時我想,老天爺呀!禰這是在耍我呢!想我死就痛快地給我一場山崩地裂,要不就來個神跡吧!結果我一說完,一隻肥兔子便在我面前撞樹死了。」

  她也頓時傻住了,老天爺還真靈驗。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我不是孩子,別糊弄我。」哪有那麼玄的事,摻水的成分大些。

  李景兒笑聲輕柔,帶了點媚。「沒糊弄你,是狐狸追急了,雪地裡的雪看久了會短暫目瞎,兔子瞎了胡闖亂撞,山裡本來就樹多,不就撞上了,我拾了顆石頭打狐狸,居然打中了,狐狸暈了,我一手兔子一手狐狸地提回家。」這叫天無絕人之路。

  「景娘,都是我不好,沒盡好為人夫的責任。」讓她平白吃了很多苦,為了養活自己被迫住到山裡。

  如果那時他還在的話,她會不會舍得離鄉背井遠走他鄉?她搖了搖頭,不去糾結無法改變的過去。「今兒個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孩子們都擔心死了。」

  「你不擔心?」泡在熱水裡,蕭景峰舒服得全身都舒暢了。

  「擔心。」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為一個男人的安危而憂心忡忡,這若不是情,她都不曉得要稱之為何物。

  沒料到她真會回答,他怔了怔,心中泛開無數柔情,但是一想到那件糟心事,心口又塞得厲害。「阿骨烈跑了。」

  阿骨烈……「你是說風國的左翼王?」

  「是,本來我們的人已查探出他的下落,派兵前往圍剿,眼看就要手到擒來,突然冒出一批黑衣人接應,當著我們的面把人帶走了。」明明是大功一件,卻落得徒勞無功。

  「阿骨烈脫逃了之後對朝廷會有什麼影響?」可惜了,他們衛所的人一直在追查那人,查得都有些杯弓蛇影了。

  他驀地臉色一陰,「議和有可能破裂,戰事再起。」

  「只能活捉嗎?」他們似乎避免將人殺死,有恃無恐的阿骨烈才會一再脫逃。

  「捉活的,當人質,死了沒用,起不了威脅作用,所以我們不能使用弓箭,怕射得太準一箭透胸。」人在眼皮底下逃走了,說出去是一大羞辱,指揮使下令嚴守把關,在每個路口沒關卡,非本縣百姓必嚴加詳查。

  「你想他會逃往何處?」大過年的還得捉人,真晦氣。

  「有人看見他們那伙人搶了一輛馬車往北走,出了城門後便不知去向。」那輛馬車已尋獲,被推落山溝裡,擇得四分五裂,馬車裡當然沒有人。

  「向北……那不是往我們山裡來?」想到孩子還小,李景兒忽然提心吊膽,不太安心。聽出她話裡的不安,蕭景峰「嘩啦」一聲從桶裡站起身,將簾子外的女人拉進簾子內,雙手摟抱。「別怕!有我在。」

  「你……你沒穿衣服。」她僵著身子,克制眼神不往下看,但那慢慢變硬的……太明顯了。

  他低笑,「景娘,我沒衣服穿。」

  「你的背囊裡沒帶嗎?」她特意為他縫製的,類似現代的軍用背包,用獸皮做的,能裝換洗衣服、乾糧和水。

  「只裝得下你。」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裡,大掌包覆著她的柔軟,力道時輕時重的揉按。

  「蕭景峰——」她低吼,粉頰暈開了兩抹嫣紅。

  「我想要……」他當了三年的和尚,無肉令人瘦,他素太久了,總要讓他嘗點肉味。

  推不開背後男人的李景兒發出淺淺的呻吟。「你……你最少也要等……等孩子睡了之後再說。」

  「真的?!」他雙眸一亮,如饑渴的狼。

  她又羞又惱的點頭,「順你一回意還不成,原本我還想等到我們二次成親後……」

  「別別別……就這一回,真等到我賺足了聘金銀子,我早憋死了。」他就怕她收回前言。

  男人都是餵不飽的野獸,對男女之事無師自通,一旦嘗過了就上癮,念念不忘啃肉之歡。

  「那還不把衣服穿上,真想等我翻臉呀!」李景兒嗔怪地一瞪,心口噗通噗通的直跳。

  蕭景峰語氣委屈地又抱了她一下才放手。「我真的沒衣服,你不是為我做了幾件?就拿一件來穿穿。」

  「嗟!又是哪個小奸細通風報信,我明明是做給牛伯穿的,他趕車很辛苦……」她話說到一半,一隻手環住她細腰。

  「景娘……」

  「好啦!我拿給你,不許再鬧我。」她一扭身,離開那個令人臉紅的部位,但腰間仍殘留著被硬物頂住的顫慄感。

  輕笑聲尾隨著一臉羞意的李景兒,一件藏青色衣袍從木頭衣櫃底下抽出,針腳細密,袖邊和衣服下擺繡著傲竹迎霜圖紋,繡技之精諶栩栩如生,彷彿那重重相疊的細長竹葉正隨風輕輕搖晃。

  一會兒,穿好衣服的蕭景峰走了出來。

  「哇!我爹真好看,新衣服吶!還有木頭的香氣……」真好聞,他也要叫娘給自己的衣服弄上這種味道。

  被兒子一誇,有點飄飄然的蕭景峰快飛上天了。「嗯,兒子像爹,你也好看,我們是蕭家美男子。」

  「爹,我姓李,李霜明。」霜明同情的望著備受打擊的爹。

  他一窒,擺出怨夫神色的望向避看他的女人。「沒關係,很快就改回來,蕭家子孫怎麼可以不姓蕭?」

  霜明咯咯笑著不作聲,家裡娘最大,娘沒說要改,爹說了不算,他們家是以娘為主,爹是吃閒飯的。

  娘說的。

  「蕭景峰,過來端菜,該吃飯了,你別像大老爺一樣蹺腳等人伺候,我可不是你家請來的老婆子。」李景兒吆喝著,石屋裡回蕩著她脆甜的聲音。

  「得了,家有惡婆娘,我還不得低聲下氣的做牛做馬,唉!我這命呀!」他朝兒子、女兒眨眼,逗得他們直笑。

  「命怎麼?」冷颼颼的陰風乍起。

  蕭景峰改口改得很快,一手湯、一手燉肉的端上桌。「命太好了,有魚有肉有大菜,長命百歲伴吾妻。」

  「貧嘴。」這人呀!幾時偷吃蜜了。

  「嘴不貧,一會兒咬紅茱萸吃。」他意有所指地望著她胸前鼓鼓的隆起,眼中露著難以錯認的獸性。

  察覺胸前那兩點硬起來的李景兒低頭喝湯,紅透的臉透露出她內心的春情蕩漾。

  「爹,我也要吃紅茱萸。」男孩子喜歡模仿父親,爹做什麼他也要跟著做,唯恐沒跟上。

  霜明的話一出,兩個大人同時一噴,一個噴飯,一個噴湯,面皮漲紅,表情一個賽一個的發窘。

  都是你,說什麼胡話,孩子要被你帶壞了!惱羞成怒的李景兒惡狠狠的瞪著。

  景娘,我錯了還不成,以後絕不在孩子面前說渾話!眼神求饒的蕭景峰一再做拱手狀。「霜明,茱萸是辣的,小孩子不能吃,要長大了才能吃……」欸!真掐他,這婆娘……

  你這人能不能說點正經的,真把我兒子教壞了我找你算帳!怒氣未消又添新怒的李景兒以「行動」馴夫。

  「不能吃啊!」他十分失望。

  「不能吃,但爹給你帶了這個,不許大叫。」

  蕭景峰從背囊中取出一物,霜明一見雙目大睜,驚喜地就要叫出聲。

  「小匕首……」想到爹的吩咐,他趕緊捂嘴,飛快的抽出瓖了寶石的匕首,左一下,右一下的比劃著。

  「霜真,爹沒忘了你,刻了蘭花紋的銀梳。」她最喜歡她的頭髮,每天都要梳好幾回。

  「謝謝爹。」霜真愛不釋手的抱在懷裡。

  「爹,我的、我的。」月姐兒大喊。

  「好,你的鈴鐺,叮叮噹噹的好不好聽?」他一搖鈴鐺。

  「好聽。」小手往前一接。

  孩子們的禮物都給了,蕭景峰當然不會漏了他的女人,從懷中拿出紅布包著的蝴蝶簪,往她黑亮的髮間一簪。

  「好看。」人比花嬌。

  「幹麼破費,你還要存聘金。」撫著髮上簪子,她暗喜道。

  「一點小錢而已,圖個喜氣,重要的是你們喜歡。」心意送對地方就值得了,只求他們臉上那點笑意。

  「輕……輕點……輕點,蕭景峰,我受不住……嗚!你輕點嘛!撞到……啊……」

  低低的抽泣聲猶如那初生的幼崽,嗚嗚咽咽的在低訴,在呻吟,在宛轉承歡,一聲又一聲……

  纏綿。

  搖曳的火光中投映出兩具交纏不休的身軀,像蛇一般的盤纏,展開最原始的律動,男人一上一下往前衝刺的動作既野蠻又充滿掠奪性的力道,不死不罷休的撒著野。

  身下的女子嬌弱而無助,宛若狂風暴雨下的小白花,哭得滿臉淚仍逃不過被摧殘的命運,花落飄零,喊出吟泣。

  不知過了多久,仍然傳出嬌嫩的嚶嚀聲。

  「輕不了呀!我的心肝……你這裡……太舒服了……我舒服得不想出去……你忍一忍,我快了……」

  「忍不了,出去,你每回都說快了,可做完了後又……又重振旗鼓……我求你了,行了吧!別……別又來了……一會兒吵醒了孩子……喔!輕點……」

  「就一回,我保證,你信我嘛!景娘……」

  說好的一回又多一回,戰到筋疲力盡的李景兒累到手也抬不高了,她全身汗涔涔的不想動,就連蕭景峰燒了水為她淨身也察覺不到,眼皮一垂便在渾身酸痛中沉沉睡去。

  三個孩子頭靠頭睡在床的另一端,睡顏天真無邪,純真的不懂世事,無憂無慮的等著長大。

  床的另一端隔著布幕,進行著最邪惡的廝殺,你來我往無刀光劍影,卻上演著殘忍的生存戰,鹿死誰手請待下回分曉。

  驀地,在天方亮未亮之際,石屋外頭的天空發出類似雷鳴的爆響,原本摟著妻子睡得滿足的蕭景峰倏地睜開眼,一個鯉魚打挺的掀被而起,迅速而敏捷地穿上衣服。

  身邊冷風灌入,李景兒也驚醒了。

  「蕭景峰,你在做什麼?」「忙碌」了一整夜,他還有精神這麼早起,真是精力旺盛。

  「叫聲相公來聽聽。」束好腰帶,他回身看著她道。

  「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給爐子添點柴火,天冷,再回床上窩一會兒吧!」也沒什麼事急著干,大過年的大家都在拜年、走親,熱熱鬧鬧的會鬧到元宵後。

  「景娘,你還想要?為夫就來陪你。」蕭景峰不正經的假意要脫衣,做出惡狼撲羊之勢。

  一隻塞滿稻殼的枕頭一扔,他接個正著。

  「想滾哪就滾哪!少來煩我,再讓你折騰下去,我都不用下床了。」她小聲的說著,怕吵醒孩子。

  住在石屋裡十分便利,收拾得一目了然,不用費心去想什麼東西放在哪裡,唯一的不便是夫妻那檔事,孩子在不好盡興,遮遮掩掩地像在野地裡偷情的鴛鴦,要壓抑高亢的叫聲,不能又翻又滾的盡情擺弄,還要時時刻刻留心孩子醒了沒,被見到了不好解釋。

  好在這是一張石床,不管怎麼激烈踫撞也不會搖動一下,倒讓人省心些,不用怕把床架子搖壞了。

  李景兒想孩子們很快就會長大,該有自己的房間,顯然石屋不合用了,除非她往堅硬的石壁再鑿出幾間屋子,否則她真要考慮搬到山下,住進村子裡的屋子。

  總有一天有錢了,她要買下一座山蓋莊園,莊裡自給自足的挖塘養魚、種藕,弄個桑園養蠶,吐絲結蛹抽絲織布,整座山都種上各個季節結果的果樹,不用滿山遍野去尋摸便能積糧成山,不再為儲糧而苦。

  然後在莊園附近買下一大片田地,自個兒不種全租出去,做個只收租子的地主婆,不為生計發愁。

  她曾把想法告訴蕭景峰,他沉默了一下,只說了一句——

  「景娘,你要的我都為你尋來,你等我。」

  於是,她沉淪了,放縱地將自己交給這個男人。

  「我倒是真要滾了,你想留也留不住,好好顧著孩子,我看趕不趕得及元宵那日帶你們進城看燈。」

  將鹿皮靴套入大腳裡,他踩了踩,非常合腳,拉過妻子在她唇上一吻。

  「你要去哪裡?」在衛所裡當差就是這點不好,身不由己。

  他解釋道︰「剛才的聲響便是山下和我的聯繫,表示有事發生,我得趕緊回去衛所調度。」

  「大過年的會有什麼大事,存心不讓人過個好年嘛!」就像放了假,老板還用手機遙控員工,讓人去出差,忒不痛快。

  蕭景峰笑著往她渾圓處一摸。「別埋怨了,女人,起碼我還能回來陪你過年,軍中不少弟兄只能啃窩窩頭,最多加一塊肉片,邊吃邊想著故鄉的爹娘和妻兒。」

  「你也想家嗎?」她問,她指的是臥龍村的蕭家老家。

  「我的家不就是你嘛!就念著你和孩子。」他眼中有著柔情,大手溫柔的撫過她柔順青絲。

  「小心一點,早去早回,寧可少建一點功也不要用命去按,我嫁你了,聘金少一點無妨。」反正是他了。

  笑臉一揚,明亮闊朗。「嗯,我知道,等我回來。」

  沒等和孩子話別,蕭景峰在寒風之中踏著第,道升起的曙光,緩緩地走入白茫茫的雪地裡。

  在蕭景峰走後,李景兒又躺回床上睡回籠覺,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吵醒了,一聲又一聲刀柄叩門的聲響讓她無法入睡,輾轉翻了兩次身坐起,朝外大喊︰「稍等,就來了!」

  這個蕭景峰呀!不曉得又落了什麼忘了帶,都當爹了還這麼散慢,以後怎麼養孩子……

  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的李景兒以手指代梳先梳理了一下頭髮,再穿上兔皮做的室內拖鞋走向洞門,她看見孩子們都起來了,兒子乖巧的用他爹買的一刀紙在練字,霜真帶著月姐兒就著殘紅灰燼烤栗子,兩人吃得一嘴黑。

  門上上了閂,她不用踮腳便能取下最上層的一根門閂,將扁平的門閂放好,她又挪動第二根,此時霜月想起娘說過的話,連忙放下手中的筆跑到窗洞邊,從窗洞中看出去正想喊爹,忽地小臉一慌。

  「娘,不是爹。」

  不是爹……不是爹?!

  驟地,手裡的門閂滑下去,落回原來的位置拴住,在這同時因孩子的叫喊聲門板像被人用力一撞,發出強烈的撞擊聲,兩根門閂似乎抵擋不住外力的侵襲。

  李景兒見狀醒得不能再醒,危機機制立即啟動,她當機立斷地將取下的另一根門閂放回去,再搬動小腿粗、人高的木頭頂住門板,這才稍緩了驚天動地的撞門聲。

  也許外面的人知曉裡頭的人起了警覺心,有了防備,便停下撞門的動作,一陣嘰裡咕嚕的聲音似在交談。

  驀地,一道微顫的女聲響起——

  「李景兒,你開門,我快冷死了,給我一碗熱湯喝吧!我又累又餓又渴,想在你這兒歇一會兒……」

  「你是誰?」咦,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你……你連我也聽不出來嗎?我……我是陳玉蓮,陳……陳鎮撫的妹妹……」她冷得上下牙齒直打顫。

  陳玉蓮是誰,她和她不熟,但是陳達生……「很抱歉,我不能讓你進來,我男人在睡覺,請回吧!」

  「賤人、賤人,你還敢撒謊,我們明明看見他下山走了,你屋裡哪裡有男人,分明只剩下你和孩子。」她激動的大叫,聲音憤怒而不甘,不相信自己竟會被拒於門外。

  一聽到「賤人」,李景兒便想到是何人,再聽見「我們」,心頭一驚的看向屋內,除了柴刀好像沒有什麼可用的武器。「你看錯了,那不是我的男人,我男人睡得正熟,你別吵醒他。」

  李景兒盡量地拖延時間,看能不能想出退敵的法子。

  「你還在說謊,蕭二郎就算燒成灰我也認得,他走了,不會再回頭,你別以為能騙到我,快把門打開,不要逼我撞門,不然大家都難看了。」她開始出言威脅。

  「不管我男人在不在我都不會開門,你我不是朋友,我為何要好言好語相待。你快下山吧!一會兒可能會下雪,到時你會走得很辛苦。」她好心勸告雪路難行。

  但是屋外的陳玉蓮不領情,繼續叫囂。

  「賤人,你以為你等得到蕭二郎發現不對動趕回來救你嗎?別天真了,等他從衛所離開再折返也要晌午過後了,若是落雪更是快不了,那時你已是一具屍體。」不殺她心火難消,因為這賤人她才會事事掣肘,沒法得償所願。

  屍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有預謀的?

  陳玉蓮語帶得意的道︰「我從我大哥那邊得知他們聯繫的方式,於是便讓人在山下燃放響炮將蕭二郎引走,之前蕭二郎帶了不少兵上山采三七,我從那些兵口中問出上山的路徑,他們一五一十毫無保留的告訴我。」

  但是他們說的和她遇到的陷阱不盡相同,路上折損了些人。

  「你千辛萬苦上山來就為了找我麻煩?」那也太費心了。

  「誰來找你麻煩,我也是不得已……啊!不……不要打我,我已經帶你們來了,你們答應要放我走的……」

  你們?!

  李景兒心下不安的從窗洞往外一看,她看見七、八個長得特別高大的男人站在屋前,每個都有一百八、九十公分左右,最高的那一個有兩百公分吧!粗壯魁梧,像《哈利波特》裡高大的巨人海格。

  雖然穿著本朝服飾,可明顯看得出深邃的外邦人臉孔,腰上配著鋒利的彎刀,背上背著弓,面容狠厲。

  她看到其中一名男子狠狠的摑了陳玉蓮一掌,又一腳踹倒她,似乎在嫌她沒用。

  陳玉蓮動作僵硬的爬起來,臉也腫了,嘴角在流血,捂著肚子又走回門前,語帶泣音。「你……開門,不然他們會打死我,賤……李景兒,你幫幫我,我大哥是鎮撫,他會給你報酬的,你……把門打開,我要死了……」

  陳玉蓮沒料到她會落到今日這般狼狽,原本她是聽說大哥和蕭二郎帶兵入城搜捕潛伏醒的奸細,她便帶人等在城門口,打算攔下蕭二郎示愛,不讓他回到這女人身邊。

  誰知等呀等的,竟等來一群凶神惡煞,不僅搶了她的馬車還殺了車夫、丫頭,要不是她高喊她是鎮撫的妹妹,說不定她也沒命了。

  後來她知道這些人的身分,是風國左翼王阿骨烈和他的親信,她便想了個一石二鳥的借刀殺人之法,告訴他們追殺的男人之中有一個的女人在山上,可以捉來做人質,還有個能填飽肚子的落腳處,她自告奮勇地帶人前往。

  可她沒想到風國的人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說了不傷害她卻毫不留情地對她拳打腳踢,把她當畜生拖上山也不放她走。

  「你的死活與我何關,陳大人沒有你這個妹妹很快就會升官發財了,你拖累他這麼些年也該有所回報。」她能怨誰,自作孽不可活,若老實地在家裡禁足也就不會有事。

  「賤人,你居然見死不救,你還有沒有良心,開門!別想頑強抵抗,至少還能留你一個全屍,否則……」讓她逮到她,她非將她千刀萬剮不可,手腳分家各自西東。

  「你都想我死了,我又何必讓你活,不如我們同歸於盡,黃泉路上再論長短。」這門板擋不擋得住?

  「你……你好,你真好,存心找死,你就等著被先奸後殺,殺了再奸,再把你三個孩子當成兩腳羊,放在火上活活烤熟,小孩子的肉最嫩了,他們說不一定會分你一塊……」

  頓時粉臉發白的李景兒驚恐極了,反身抱住三個孩子,她的身體在顫抖,因為陳玉蓮說的兩腳羊,以及憤怒。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3:03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5-26 10:20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害人反害己

  門上出現第一道裂痕時,李景兒不得不做下一個沉痛的決定,雖然她不想這麼做,但眼看著厚重的門板擋不住外力,門閂因撞擊而彎曲時,她還是狠下了心。

  她將三個孩子拉到身前,先撫了撫霜明的頭,又摸摸霜真的臉,眼眶含淚,鼻音濃重的看了又看。

  「霜明,你是哥哥,娘告訴你我們家裡一個秘密,你聽仔細了,在左手邊這個洞走到底,你會摸到一條黑黑的地道,娘不是給你和霜真做了和爹一樣的背囊嗎?你們各取一套厚衣物放進去,再放入幾條肉乾和火石……」

  「娘,你要做什麼?」霜明的小臉白如紙,忍著不哭。

  「咬牙一忍就過去,洞裡很冷,戴上娘做的小羊羔帽,你帶霜真從地道走,娘一會兒就跟上……」

  「娘……」他突然捉住娘的手,一直搖頭。

  一旁的霜真無聲的哭著。

  「聽娘把話說完,娘一定會跟上你們,娘哪裡放心得了,可是如果不幸走散了,娘不是在牆上刻數字,教你們認過嗎?你找到數字往下走,先到村裡找牛爺,再讓牛爺用牛車載你們到城裡的仁心堂藥鋪找張掌櫃,你跟他說你爹叫蕭景峰,讓他幫你找爹……」說到這裡,李景兒哽咽地說不出話。

  「娘,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要走……」霜明哭了。

  「娘,不走,一起……」霜真淚流不止。

  「乖,聽話,要是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因為你們走得慢,娘才讓你們先走,娘腿長,用跑的,很快就追上了,兩不耽擱,要不然還要等你們,不就被捉到了。」她哄著孩子道。

  「真的嗎?娘。」嗯,娘比他們高,走得很快。

  「真的,娘從不騙人,娘還要抱著月姐兒,我們都去找爹。」不騙人只糊弄人,誰叫你們太單純。

  「好,我聽娘的,娘要快點喔!我保護妹妹。」

  霜明和霜真先穿衣服、防寒的鹿皮靴,戴上毛茸茸的小羊羔帽和皮手套,背囊裡裝上一套換洗衣物和肉乾,一個帶了小匕首,一個握住心愛的銀梳,一走三回頭的奔入洞中,消失在黑暗角落裡。

  原本會吵著跟哥哥姊姊玩的月姊兒非當安靜,不吵不鬧的跟著娘,小臉繃得很緊。

  「霜月怕不怕?」她的女兒呀!襁褓中小小的一團,如今能走能跑了,還會開口喊娘。

  「有娘在,不怕。」童稚的嗓聲回得響亮。

  「好,乖,娘守著你。」娘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砰!

  此時門板被劈開一個洞,刺目的光線從屋外射進來,不斷落下的斧頭聲持續著,很快地門上出現許多小洞。

  由光線的轉動可以看得出外面那些人來回走動,等洞再破大一點後,隱約可看見人臉,一隻大大的眼睛正往裡頭瞧,想把裡面的一景一物瞧個清楚。

  外面是雪,亮晃晃的,其實從外往裡看是一片黑幽幽,除非燒了柴火,否則是看不見什麼的,只有幾處陰影。

  而裡面朝外瞧卻是一清二楚,隨著門板的裂縫越大,越能看清楚洞口有幾人、在做什麼事,連交談聲都能聽見一二。

  此時李景兒忽然跳起來,做了一件叫人措手不及的事,她取來一包紅色細粉準確無誤的從破洞擲出,細粉在風中被吹散,灑在大部分人身上,痛苦的驚叫聲隨即響起。

  「啊!這是什麼東西?」

  「好辣、好辣,我的舌頭麻了……」

  「眼睛……睜不開,好痛,我要瞎了……」

  「啊!是辣椒粉,你們別揉呀!越揉越難受……咳!咳!辣,嗆到了……咳……」

  最後的女聲是陳玉蓮,死到臨頭了她居然還幫風國人,不趁機逃走反而告訴他們這不是中毒。

  不過這能拖延一點時間吧?!

  眼看著再不走對方就要破門而入了,李景兒迅速地抱起女兒就往洞裡跑,臨走前看了一眼放在高處的乾蘑菇,隨手捉了一把丟進昨兒沒喝完的湯裡,隨即隱入陰暗處。

  倏地,刺骨的寒意撲來,冷得叫人直打哆嗦,結凍的獸肉堆成小山高,洞裡連石壁都是凍的,冷得人手心發紅。

  在最冷最陰的底層,有個不到半人高的小洞,看得出是人為鑿挖出的地道,裡面略微潮濕,但無水,空間大小只容一人爬行,這是李景兒無意間發現的,全長約五里左右。

  她走過,可以通往外界,石屋原本就位於兩座山之間,這一條地道一出去便是另一座山的東側,與石屋相隔幾十里山路,若走山路要走上兩天。

  也許是未雨綢繆,也許是自個兒想得多,她事先在地道裡灑了石灰和雄黃防蛇,又在地道外的樹標上記號,她想等春天一來便帶孩子去踏青,順便學學野外求生。

  沒想到這會兒竟然用上了,這也是始料未及的事。

  「娘,你不要抱我,我自己走。」

  月姐兒呼溜的滑下娘親的懷抱,兩條小短腿砰砰的往前跑去,石壁不知什麼材質,會發出微微的光,因此看得見她小小身影在奔跑。

  為之傻眼的李景兒怔住了,那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孩子是她女兒?

  她不禁失笑,不久後就發現一個事實,挖這地道的人一定是個侏儒,因為那個高度正好容五、六歲大的孩子通行,大人要走就得彎下半個身子,否則便要爬著前進。

  五里說長不長,很快出了洞,腰快挺不直的李景兒看見等在洞外的女兒,忍不住眼眶泛紅的抱起她。

  「走,咱們去找哥哥姊姊,他倆肯定哭了。」

  「嗯!找哥哥姊姊。」月姐兒第一次沒喊鍋鍋,口齒清晰。

  早走半個時辰的霜明、霜真手拉著手,他們去找娘說的數字,但是一場雪把大地染成銀白色,兩人走著走著就迷路了,身邊的每一棵樹看起來都大同小異,只好先往山下走再說。

  只是對兩個五、六歲的孩子來講,這山太大了,雪也太深,走沒幾步路就陷在雪地裡,寸步難行。

  最後他們找了個樹洞躲起來,不讓人發現。

  「妹妹,餓不餓?」

  吃了幾顆栗子的霜真點頭,「餓。」

  「哥哥拿肉乾給你吃。」霜月打開背囊,取出煙燻的兔肉乾,可一看,竟凍住了,跟石頭一樣硬。

  「不能吃了……」其實她不太餓,還能忍住。

  「誰說不能吃,我有爹給我的小刀,我把肉切開,小口小口的吃。」他很得意地拿出小匕首炫耀。

  可是說永遠比做的簡裡,凍著的肉乾太硬了,以他的力氣根本切不開,一個太用力手滑了,鋒利的刀尖劃討另一隻手的虎口,即使戴著皮毛套還是劃傷了,鮮紅的血瞬間冒出,染紅了一地的雪。

  小兄妹都嚇傻了。

  「哥哥,你流血了?」

  「唔!不痛,一點點而已……」好痛,他會不會死掉?淚水要掉不掉的霖明強裝堅強,忍著不哭出聲。

  「哥哥,我想娘了……」娘為什麼還不來?

  一說到娘,他眼淚終於忍不住地往下流。「我也想娘。」

  「娘會不會找不到我們,像以前的娘一樣把我們丟下不要?」被丟棄的陰影又浮上霜真心頭,她雙手抱膝哭。

  「什麼以前的娘,我們就一個娘,娘很厲害,什麼都會,她一定會找到我們的。」娘,你快點來,霜明好怕。

  「如果找不到呢?」她好害怕,她會餓死。

  「哥哥在,哥哥帶你找娘。」他是哥哥,要保護妹妹。

  「嗯!」她不安的點頭。

  小小的樹洞裡,兩個小身影依偎在一起取暖,像是兩頭和母熊走失的小熊,你靠著我,我靠著你,推推擠擠。

  等到李景兒抱著月姐兒找到他倆時,兩人哭得像小花貓似的睡著了,腳邊還有一塊硬邦邦的肉乾,上面有咬不動而留下的口水印子,因冷而凍實了,形成一排小米牙印。

  「霜明,霜真,醒醒,不能睡,娘來了,快睜開眼來瞧瞧娘,娘找到你們了……」

  娘的聲音?

  她來了……

  兩個孩子掙扎著醒來,一眸開眼,眼神還有幾分茫然,在感覺有人摸他們的臉後,才發現面前有一大一小兩張十分相似的臉孔笑著看他們,這才又興奮又委屈的哭出來。

  「娘——」

  「娘……」

  「乖,娘沒有失約,這不是來了嗎?」差點被撲倒在地的李景兒接住兒子、女兒,一把摟住。

  「哥哥,哥哥他……」霜真抽噎得話都說不清楚。

  「哥哥怎麼了,欺負你了?」哭得真傷心。

  「哥哥他……」

  「沒事,娘,我沒事,妹妹找不到娘,哭。」怕娘擔心的霖明把傷著的手往手一縮。不過他那點小動作哪逃得過心細的李景兒銳眼,她一瞧見不對勁就拉過他的手。「受傷了?」

  傷口有點大,但幸好血已經凝住了。

  「不疼的,娘,真的。」好像真不疼了。

  「不是不疼,是天氣太冷把傷口凍住了,若是放任不管,你這塊肉就要切掉了。」也幸虧是冬天,不然會流更多的血。

  「嚇!切……切掉?!」他嚇得臉更白了。

  「就跟你爹說不能送孩子會傷到自己的刀,他偏是不聽,還說每個男孩子都應該有把刀,他小時候沒有很失落……」李景兒邊嘮叨邊小心翼翼地脫掉兒子的皮手套,撕開自己的衣裙內裹成條狀,一圈一圈纏住傷口,然後將自己的羊絨手套給他套上,保暖。

  因為這件事,她的左手凍傷了,在往後的日子裡只要一到冬天,凍傷的手便發麻抽疼,像有細針在戳似的。

  「娘,我不要切手……」

  李景兒好笑的往他額頭一拍。「誰說要切手了,不過在很冷很冷的地方千萬記得要保持暖和,不要凍著了,我們跟魚、跟兔子一樣太冷會死掉,如果手硬得跟石頭似的,那手就死了,不能用,除非切除,否則人也活不了。」

  「娘,我以後不玩刀了。」好危險,他的手差點沒了。

  「嗯!你們還走得動嗎?我們找個地方避雪,這裡娘以前也沒來過,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山壁或石縫,好避一下風雪。」她拿起兒子的匕首,在一人雙手合抱的樹幹上用力刻下一個「箭頭」的指標。

  「好。」

  找孩子並不難,跟著腳印走就對,雖然下了點雪掩蓋了,但以他們走三步跌一步的方式,按著雪窟洞找就能找到人。

  不過要找避風處卻很難,雪深過小腿,行走困難,李景兒一個女人要帶三名稚嫩的孩子,漸漸地有點力不從心了,腳步也越來越沉重,她懷疑這一生就要到了終點,撐不下去了。

  要不是前一晚透支太多體力,想必她還有力氣抱起大女兒,但此時她腰酸背痛,雙腿無力,全靠意志力撐著。

  「娘,兔子。」月姐兒忽然大叫。

  「兔子?」李景兒集中精神一瞧,果然有隻雪白兔子跳過眼前,但瞬間消失在一塊大石頭後頭。

  於是她背上一個,兩手各拉一個,娘兒幾個走到兔子大爺失蹤的地方,赫然發現有個洞穴,不大,正好夠擠四個人,前面還能空出一小塊空地。

  「霜明,先帶妹妹進去避避,娘去找找乾草來生火……」她在大石頭上又刻了個「箭頭」。

  火一生,暖和了,肉乾放在火上烤,肉一軟,孩子們吃得歡,捧起雪地裡乾淨的雪含化在口裡變成水,止渴又止饑,難熬的一刻過去了,雨過天會青,靜待黎明。

  經過一天的驚悚恐懼,孩子們都累了,一個個睡在李景兒懷中,她雙手一張環抱看他們,但她同樣疲累不堪,卻不能睡,眼神專注的盯著孩子的睡臉,一有不對勁馬上把人叫醒。

  有登山經驗的人都曉得,在冷到身體無法負荷又沒法補充熱源的地方千萬不能睡去,一旦睡著了就有可能醒不來,人的身體會慢慢變涼,直至呼吸停止。

  直到蕭景峰帶人找到她和孩子時,她幾乎是全身僵硬到幾乎動不了,他兩隻大手不斷的摩擦揉搓著她的身體、四肢,流動緩慢的血液才逐漸回暖,稍微能動動手指、腳趾。沒凍壞,還是好的。

  最後李景兒是被蕭景峰抱回去的,三個孩子分別由他帶去的兵抱著,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下山。

  他們沒回到石屋,而是到了山下的屋子,因為……

  「陳玉蓮死了?!」

  她預料過這個可能性,除非風國人有人看上她,想帶走她,否則她只有死路一條,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質是累贅。

  但是聽見這個死訊,李景兒的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畢竟陳玉蓮再可惡也是兩個孩子的娘,這一死,稚子幼女該何去何從?

  只是自己作孽又能怪誰,原本她是想害別人,反過來害了自己,她這一生大概從未為別人著想過吧!

  「嗯!死時體無完膚,不著一物,全身布滿瘀痕和咬痕,下身……呃,慘不忍睹,找不到一塊好皮……」

  陳玉蓮被七、八個男人輪奸致死,身上、腿上、嘴裡,甚至是後庭,滿滿是男人的精水,流了一身的穢物。

  她死時雙眼圓瞠,臉上詭異地帶著歡愉至極的微笑,她是在女人最亢奮的時候死去,嘴角流出一條白涎。

  可見她是樂意的,並享受著男人肆意地在她身上索歡,一個接一個,或是一個對眾人,在肉體的交纏中追求最極致的歡愛,已然瘋狂的不管不顧,只要男人的衝擊。

  她和每個男人都交歡過,因為太過激烈而下體撕裂,石屋內的大床上盡是她死前的血,血跡斑斑,怵目驚心。

  「她兄長一定很難過吧!」再怎麼刁鑽任性也是親妹妹,沒人願意見到親人橫死。

  「難過是必然的,但更多的是解脫,她要是不死,我就算和鎮撫反目成仇也要殺死她。」她怎麼能因一己之私,居然將敵人帶上山,欲對他的妻小不利。

  心有餘悸的蕭景峰面上猶帶三分猙獰,當他看見那塊被劈得只剩下木條的門,他的心像被隻無形的手捉住,幾乎要將其捏碎,他竟害怕的不敢進入,在門外站了許久。

  屋內發出細細的呻吟聲,是女人的聲音,他目訾盡裂的奔入,一箭射穿正跨騎在女人身上那男人的咽喉,對方連痛呼一聲都沒有的往後一倒,面朝上,是帶著詭譎笑意的阿骨烈。

  那時他舉步維艱的上前,以為飽受摧殘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如刀割般的痛侵襲全身,他痛得跪倒在地。

  其中一名曾到過石屋的兵忽然一喊「不是大嫂」,他才像死去又活過來似,趕緊查看死者是誰,發現真不是景娘,這才鬆了一口氣。

  「算了,死都死了別放在心上,她算得了報應,我和孩子都沒事也不用太計較,我們的日子還是要繼續過……」李景兒握住他的手,忽地鼻間一酸,有幾分動容,事情都過去了,他竟然害怕的雙手仍抖顫不已。

  「景娘,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的命,我……別離開我,答應我。」他眼中有淚,哽咽的說著。

  「嗯!不離開,陪你一生一世,在我有生之年都做你的妻。」她認了,他那一堆極品親戚也一併接收。

  「嗯!」他抱著她,久久不放。

  害怕失去,所以要捉緊,蕭景峰現在是驚弓之鳥,一個錯眼沒瞧見心愛女子便心慌不已,感覺心又死了一回。

  他是被陳玉蓮的死狀嚇到,想著若是慘死在石床上的是他的女人,他要怎麼辦?

  「景峰,阿骨烈一死是不是表示議和破裂,又要開戰了?」風國主戰派肯定憤怒,誓言死戰。

  他頭一點,將人抱入懷裡。「阿骨烈是我殺的,但其它人卻是不明原因死亡,死前都口吐白沫。」

  聞言,李景兒得意的笑著,「他們鐵定喝了那鍋湯。」

  「湯?」

  「我們前一天沒喝完的八寶竹笙雞湯,我臨走前灑了一把原本要毒耗子的毒蘑菇,那種蘑菇一吃會產生幻覺、亢奮、血脈膨張,讓人想……呃,做那種事,少量使用有麻痹傷口的作用,若用量一多便會口吐白沫,全身痙攣,最後被自己的嘔吐物噎住而窒息。」

  致不致命要看處理得不得宜,而那樣的量對耗子而言是必死無疑,由體內爆精而亡。

  「你幫我們解決了一個問題。」對方也不是善茬,真要對戰起來,己方免不了有些死傷。

  「但也引發另一個問題。」她苦笑。

  蕭景峰吻著她艷渾的唇,心中有著滿足。「遲早一戰,避免不了,陳戎將軍已請求糧草支援。」

  「所以你要走了?」她捉住他的手,很捨不得。

  「……嗯!」他艱難的一應。

  「我等你回來。」她語帶酸澀。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噙著淚,笑看映著他身影的雙瞳。「我會回來的,等我。」

  「好,等你。」她唯一能做的事是等待。

  三個月後,一切準備妥當,大軍開拔。

  那時是陽春三月,桃花盛開,蝶兒飛舞,蜜蜂采蜜。

  李景兒沒再上山了,但她仍念念不忘石屋前那口涌泉,蕭景峰以操練之名帶了一千兄弟去捕獵,他讓每個人都提了一桶水下山,倒入院子前挖開的小池塘裡,又獵了不少山禽野獸換銀子,給家裡留下一筆數目不小的家用。

  不習慣閒著的李景兒用那筆銀子買了十畝河沙地,雇人整理一番後她養魚、養蝦、養螃蟹,又種上蓮藕,等魚蝦大了就放鴨,小鴨們成群結隊在水上游來游去,給藕田施肥。

  秋天一到是豐收的季節,她收藕、賣魚、賣蝦、賣螃蟹大賺了一筆,鴨子長大了不賣,她開了冬季烤鴨店,只在冬天才賣。

  肉質肥美的烤鴨大受歡迎,她又想到兔子。

  蕭景峰打仗打了兩年多,回來的時候他家多了個會走會跑的胖小子,而李景兒成了兔毛供應商和兔肉批發商。

  十二年之後

  「李解元,你為何不去考狀元,以你的資質定能三元及第,受到皇上青睞,日後高官厚祿少不了。」

  皎若明月、灼灼其華的朗目少年溫文有禮的一拱手,笑說︰「我娘說考功名是為了什麼,一是中進士,要嘛入翰林,將來一路鬥心計的坐上首輔之位,否則外任地方縣官,運氣好呢去富地,運氣差只能挑貧縣,這邊待三年,那邊待三年,混個經歷等升官,運氣好做京官再跟人一路鬥心計的往高位爬。」

  「有什麼不對?」讀書人不都是這樣,先金榜題名再入朝為官,從小官做起再一步一步往上升。

  「是沒什麼不好,但我娘說太浪費時間了,人生苦短,有太多的事可以做,為什麼要白費在求取功名上呢?我不考狀元也能為朝廷做事,無官職在身樂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人約束。」當官的要被更大的官管,大官歸皇上管。

  「不懂。」他說得太深奧了。

  「不懂我來解釋讓你懂,我娘有儲糧的好習慣,儲一年夠本朝三分之一的百姓吃一年,儲兩年三分之二的百姓吃到飽,儲三年糧食,大家都不挨餓……」

  「所以呢?」還是沒聽到重點。

  「七年前,溫州大旱災,皇上急得跳腳,勒令各州官員集糧救災,可那幾年收成都不好,不少官員因此獲罪降職,還有官收了糧不救災而被滿門抄斬,我娘就拿出十分之一的糧食救災,解了溫州大旱,後來溫州百姓為我娘設了長生祠,稱聖水娘娘,皇上更親筆寫下『仁善之家』的牌匾賜予我家,我娘那時多風光,連一品大官也比不上。」

  不當官比當官的還神氣,那當官做什麼,一年賺的銀子還沒他娘打支簪子多,錢少事多離家遠,窮鄉多刁民。

  李解元對其母的孺慕之情甚深,打小在母親的糊弄中長大,即使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還是對他娘說的話深信無疑。

  自己當頭家,不用看人臉色,這是他娘常掛在嘴邊的話。

  其實李解元的娘對本朝官僚制度不太有信心,做得好是應該,做不好去砍頭,還採連坐法,所以她非常不喜歡家裡有人當官,責任太過重大,人當知足常樂。

  可是她又不想繳賦稅,想多儲點糧,寧可捐糧給窮舌百姓也不願養朝廷米蟲,有善名為什麼自己不搏,要便宜了只出一張嘴,啥事都不做的朝中官員。

  與其爭三年蓋不成一條運河,還不如民間集資來挖河,出錢的佔大頭,來來往往的船只收費渡河,誰建哪一段就收哪一段的渡河費,朝廷最多收點稅金,不能插手船運。

  所以她讓兒子考秀才,考舉人,考……到此為止,舉人身分就能省下不少賦稅,不用步步高升了。

  只是沒想到兒子太有才華,秀才一考考上案首,舉人隨便考考也是榜首,年紀輕輕就被叫解元老爺,他也挺害臊的。

  「那二呢?」

  「二是為百姓做事,不過我已經在做了,因此考不考狀元無所謂,皇上還是我家的座上賓,每年會到我家住上十天半個月……」皇上這廝太陰毒,居然要他做太子太傅。

  「咦,皇上到你家?」真的假的?

  「大哥,你又在開講了,娘說你再把她的豐功偉績四處宣揚,她考慮提前為你娶一房妻室,你說尚書大人家的趙三小姐如何?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善女紅、精刺繡……」標準的大家閨秀。

  「哎呀!妹妹,你要的事情我都給你做了,你少害我,娘說咱們李家的家訓是男滿二十歲,女過十七方可議婚,哥哥今年剛好一十七歲,三年後再議。」唉!流汗,他這妹妹天生腹黑,忒會算計人——腹黑也是娘說的,他認為言之有理。

  此解元乃媽寶。

  媽寶亦娘云。

  「三年後趙三小姐都當娘了,你要毒死人家相公當後爹嗎?」她哥太正經了,正經到讓人想在他臉上畫烏龜。

  又來一個毒舌的。

  「妹妹呀!你家哥哥就一個趙三小姐可選擇嗎?你怎麼不看看李家姑娘、孫家小妹、錢家閨女,女子要看性子鮮不鮮活,不是端不端莊,要溫良賢淑的話我還不如看一幅仕女畫。」起碼不會背後耍陰招,說一套,做一套,表裡不一。

  「哥哥吶!你到底在喊哪個妹妹,你面前有兩個妹妹,你妹妹不分我們很難做。」俏皮的這個眼一眨,笑得淘氣。

  第一個妹妹生得清雅多姿,一身淺碧色經柳紋束腹長裙,眼就生得媚,微微往上勾,笑時帶著三分嬌。

  第二個妹妹秀麗端妍,愛做男裝打扮,藕荷色纏枝蓮花直裰,加上同色腰帶和綸巾,可那圓滾滾愛笑的大眼出賣了她,讓人一瞧就知是調皮的女娃,膚白勝雪櫻桃口,聲軟糯音。

  一個快十七、一個十四,都生得明眸皓齒,美目盼兮,兩姊妹都是美人兒,上門求親者不乏王公貴人、高官家的嫡子,她們不著調的娘說——在婚姻市場上搶手得很。

  「小月,你就不能少捉弄哥哥一些嗎?我每次一喊妹妹,你們有誰不知是在喊誰。」偏來尋他開心。

  「不知道,我們很笨。」叫小月的小姑娘頑皮的搖頭。

  「對,笨到無藥可救。」只好把人毒死。

  「你們呀……」他才是笨人吧!在聰明絕頂的妹妹面前,他只有望塵莫及的分,甘拜下風。

  「霜明,霜真,霜月,你們爹娘在家嗎?陳叔叔來玩!」

  一匹高頭大馬喝聲後勒住,馬上是一位滿臉鬍子的中年男子,他身後跟了二十四名親兵。

  「陳叔叔,你怎麼又來了,我娘見了你肯定又要給你臉色看了。」李霜明一臉無奈道。

  李景兒不喜歡和官場的人打交道,當年和風國一仗足足打了兩年多,打得她孩子都生下會講話了,孩子的爹還未回家,她差點帶著孩子到邊關幫男人打仗去。

  搬師回朝後論功行賞,當時一戰成名的蕭景峰受封正四品忠武將軍,而陳達生為從四品明威將軍。

  可蕭景峰竟然在金鑾殿上「抗旨」,他跟皇上討價還價一番,可否改為實質上的賞賜,他不當武將,要回家種田。

  皇上被他氣笑了,還真賜他紋銀四千兩,良田兩百頃,以及他媳婦指定的一座山,皇恩浩蕩呀!

  誰知這對賊夫妻坑了皇上,原來那座山上有溫泉,李景兒用了皇上賞賜的銀兩蓋了五百畝大的溫泉莊子,還讓人整理山裡的雜樹,整片山種上各種果樹,足足有五十萬棵,果樹種類近百種。

  頭三年真的是沒人知曉這個小地方,大家說蕭景峰瘋了,放著四品官不做去種田,這人也就這點出息了。

  人家只差沒說他是老婆奴,因為他把皇上賞賜的金銀珠寶、銀子和土地全給了二嫁妻當聘金,他身上身無分文,除了老四跟他姓蕭外,其它孩子從母姓,都姓李。

  如果他當初沒棄官不做的話,今時今日也是一品大官,連成天陪皇上打獵的陳達生都升到正二品輔國大將軍了。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多年之後,「春林歸菀」成了本朝最負盛名的林園,它四季有四季的美麗,叫人嘆為觀止,幾乎到過的人都流連忘返,意猶未盡的不想回去。

  春天賞花,夏天畫景,秋天采果,冬天品酒,東、西、南、北,各設一個四季會館,每年只開放十二個名額訂館,一次最多十五日,過了恕不招待,請到山下小館坐坐。

  而其中一個名額已被皇上強權霸佔,他每年都會來此住上幾日,泡泡溫泉,喝喝梅酒,看看依季節變化的雲海,聽聽戲曲……

  沒錯,皇上就是來看戲的。

  《西游歪記》、《三國搶義》、《紅樓春夢》、《西廂跳樓記》、《白娘子與法海的二三事》,《白雪公主變調版》……李景兒以自己的口味改編她所知的故事,添點惡趣味的使其戲碼看來更有趣,博君一笑,她才不管正版的結局是如何,誰說和尚不能還俗,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打出真情,師徒二人爭一女爭得頭破血流,白娘子愛的不是許仙,而是小青,原來小青是條陰陽蛇。

  她自個兒看得很樂,別人是一頭霧水,偏偏來了個同好,高高在上的皇上竟然也愛好這一味,每回一來都指定要看戲,來「春林歸菀」看不夠還把整個戲班給帶走。

  李景兒氣得一年只改編一齣戲,再多也沒有,皇上來催,便說靈感已死,請他默哀三年。

  於是,蕭景峰和李景兒夫婦成了皇帝的民間友人,還是那種可以給皇帝擺架子的朋友,皇帝每每被這兩個不識相的人氣得半死,可是不來又想得緊,自個兒找虐的上門來。

  「陳達生,我不是說過有生之年都不想見到你,你為什麼又找上門?」那把鬍子像土匪,越看越不順眼。

  「我是替皇上來傳話,他下個月十八來,你們準備準備,還有弟妹,皇上說想看西門上吊那一段,你安排安棑。」哎呀!真香,是剛釀好的果子酒,正好熟成,出壇日。

  十萬棵果樹能結多少果子呀!李景兒一半賣錢,一半釀酒,光是水果酒品類就有一百零種。

  這也是她恨陳達生的原因之一,一向喝烈酒的他一喝到莊園釀的水果酒居然就愛上了,一開始還會客氣的只索討一、兩壇,後來臉皮越來越厚的自取,最近兩、三年是用車裝,每年至少兩百壇酒被他偷偷摸走,他還理直氣壯的說有酒不喝要留著給他祭靈呀!

  這人的不要臉已經天下無敵。

  至於他妹妹的那兩個孩子已被白家人帶回,怎麼樣也是姓白,他不能不讓人認祖歸宗。

  而他三十多歲時才又續娶,娶的是十六歲嬌娘,兒子今年三歲,女兒一歲,夫妻感情不好也不壞,還過得去就是。

  「他怎麼又來了,今年都第二回了。」要不要讓人活呀!少一個訂館的人她少賺多少銀子,皇恩浩蕩,蕩到她不哭窮都不行。

  「還不是安樂公主鬧著要來見識,皇上被她吵得頭痛,一時沒留意就點頭了。」皇上也很懊惱,但君無戲言。

  「喔——安樂公主呀!」李景兒「喔」了一聲,看向某人。

  四季會館外還有個春秋舍,專門包給長期住宿者神醫周璟玉——李景兒生老七時難產,蕭景峰連拖帶扛的把人請來,母子平安後,他也不走了,直接當駐館大夫,用看病的銀兩充當館資。

  同時,周璟玉也是霜真的義父兼師父,她跟著他學醫理和毒術,兩人都對藥人很感興趣。

  不過不知道神醫是不是有藏私,煉什麼回春丹,年紀一大把的他看起來不到二十五歲,勾得一些深閨怨婦、懷春小姑娘春心大動,一個、兩個的投懷送抱,揚言今生非君莫嫁。

  今年十七歲的安樂公主便是其中一個,她是皇上的第九妹。

  「景娘,別看了,小心他給你下毒。」妻奴蕭景峰十多年如一日的寵妻,伸手一環妻子腰身。

  「他敢,我叫霜真給他下『夢十七』。」看誰狠。

  「夢十七是什麼?」陳達生問。

  「春藥。」夢回十七歲,血氣正方剛。

  「噗!」他噴出一口酒。

  「蕭二郎,管管你家婆娘,她越來越……不拘小節了。」周璟玉臉色一沉,暗諷她太肆無忌憚了。

  蕭景峰眼露深情的看著妻子。「她不就這點讓人感覺她很真嗎?不重權、不重利,一心在丈夫、孩子身上,你們誰有她的取捨,不計較個人得失而廣散福澤。」

  「……」默然。

  光是一年一百萬石白米的施放便無人能及。

  李景兒不是為了行善而行善,而是看到老人、小孩餓著肚子便想餵飽他們。

  她如今有一千五百頃土地,還試種成功一年兩季的稻米產量,多年以前她就不缺糧了。

  「娘!我回來了。」

  「娘!我餓了。」

  「娘,開飯了嗎?」

  三郎、四郎、五郎,分別是十一歲、九歲、六歲,再加上兩個小的千嬌、百媚,在霜明、霜真、霜月後,蕭景峰和李景兒生了五個孩子,一共八個孩子,兒女繞膝。

  不過沒有二郎,二郎是蕭景峰。

  而蕭家老宅那幾個極品親戚很好打發,李景兒直接在臥龍村置地兩百畝,揚言若他們不來打擾,這兩百畝的出產便歸他們所有,否則她直接捐給村子,供貧寒人家所需。

  為了那兩百畝,蕭家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看著喊餓的孩子們,李景兒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心滿意足了。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5-26 03:05 PM

後記

  天氣 寄秋

  現在的天氣呀!真是越變越怪。

  在幾年前,天氣若轉涼是一天低個幾度,讓人感覺不到氣候的轉變,等有一天忽然覺得該穿上外套了,才知道換季了。

  而最近這兩、三年是直接降溫,前一天還三十六度C的高溫,不吹冷氣無法入眠,誰知一早起來,窗戶一開……

  哇!冷颼颼的空氣一下子灌進來,穿著短袖的手臂涼得起雞皮疙瘩,北風呼呼的直吹。

  而秋很倒霉,感冒了。

  不發燒,就是拼命的咳,咳到喉糖吃不停。

  稍微好一點後又開始鼻塞、流鼻水。

  看過衛生紙搞完鼻涕丟滿地的廣告吧!秋用了一個塑膠袋專門裝秋的「水餃皮」,滿滿一袋。

  幸好到了第三天好多了,不鼻塞,咳嗽變少,不過偶爾還要擤兩下,但秋很感恩了,沒有頭昏腦脹的毛病。

  秋沒看醫生,好像沒什麼用,自體療愈呀!

  秋風很討厭,秋住的地方一到入秋風聲蕭蕭,風一來,秋的花果就遭殃了,秋的花被吹得光禿禿,只剩枝幹。

  上個月種了棵辣椒很可愛,開了很多小紅花,結了綠色小果實,慢慢地變紅,秋正要摘下來加菜,可是被風吹了一夜後整個蔫了,綠葉變老葉,稀稀疏疏。

  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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