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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紋 -【臣歡妻下之】閒夫值萬金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17 AM     標題: 子紋 -【臣歡妻下之】閒夫值萬金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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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人人都說安侯府伙食好,單看她這嫡女豬珠圓玉潤身材就知道,
相士還斷言她是狀元夫人命,讓爹娘開心將她好生供起來養著,
而從小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夫,也因她旺夫的關係取得狀元及第,
只是眼看婚期在即,爹爹卻因在朝失勢,讓婚事產生變卦,
哥哥被貶離京,未婚夫想退婚,而她富貴命的身材也成為笑柄,
就只有他,這個自己在佛寺遇見的俊俏男子,從來不會嫌棄她,
就算她誤會他要跳崖,救他時不小心撞傷他的腳,他也不計較;
在未婚夫退婚不成,夥同旁人要毀她清白時,他冒險捨命相救,
縱使害身受重傷的他被眾人誤會,他也只想一心護她周全,
現在京城瘋傳她行為不檢導致婚事告吹,她卻完全不覺得難過,
比起當狀元夫人,她還比較喜歡他這個店小二,
沒想到他為了幫她闢謠竟來提親,聘禮排場更仿照皇宮規格走,
然而嫁給他之後,她才知道他學富五車,且還有驚天的身分……

【出版日期】 2015/9/9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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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19 AM

【第一章】

  當今聖上沉迷煉丹之術,妄想找尋延年益壽、長生不死之法。

  因先祖有功勛,世襲安侯爺爵位的吏部尚書顏千松看不過眼,上疏諫言,卻被皇帝當庭斥責狂誕悖道,不單讓自己丟了官,還牽連兒子被貶出京城之外。

  一時之間,朝臣議論紛紛,由於有侯爺的前車之監,再無臣子上疏狂誕悖道之述。反而上有所好,下必從之,迎合聖意。朝廷一陣歪風吹起,上下一片烏煙瘴氣。

  可憐向來門庭若市的安侯府因侯爺招罪,如今門可羅雀。

  所謂人情冷暖,安侯府上下算是體驗得真切扎實。

  京城外白寧山的千佛寺外古樹參天,入秋後的天帶著些許寒意,坐在廂房裡,鼻息盡是清幽檀香味,耳裡聽著窗外風吹樹梢的聲音,也不覺得冷,反而舒服得令人感到昏昏欲睡了起來。

  一旁的清荷看自家小姐那雙圓圓的眼睛快閉起來了,連忙暗暗的扯了她衣袖一下。

  安侯爺嫡長女顏亦嵐立刻用力的挺直腰桿,眼角一瞄,慶幸前頭專心交談的兩位「老人家」沒人發現她的不得體。

  她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手,為了打起精神,悄悄拿起桌上的茉莉茶香花生塞進嘴巴裡。

  入口香脆的花生是她親手所做,她爹喜茶、愛茶,每每泡茶時總免不了擺上茶點,所以耳濡目染下,她愛茶,更愛茶點,甚至因著愛吃,三天兩頭跟著府裡的廚娘打轉,學了一手好廚藝。只是廚藝好了,也造就了她今日圓潤的身材。

  她喝了口桌上的茶,那入口的苦澀幾乎要令她皺眉,原本她娘親周氏特地備了上好的龍井茶,還叫她做上幾款小點,想在這風景秀麗的千佛寺細細品茗,好不風雅。

  偏偏她未來婆婆陳氏,並不懂茶,喝了一口就嫌茶味淡,直說要泡濃些才喝得出茶味,那眼神還以為安侯府舍不得拿出好茶,大剌剌的就叫人重新泡制濃茶。

  顏亦嵐心中不服氣,但看她娘沒開口說話,她身為小共自然只能乖乖在一旁當風景,只是這茶入喉苦澀,幾乎刮胃,她很快就放棄,放下茶杯,還是繼續吃自己親手做的茶點實際些。

  李顏兩府是世交,兩家早年便定下娃娃親,起因於她從小廣讓相士斷言是旺夫命格,但只能嫁個狀元郎,才能保富貴雙全,而李儒新自小聰慧,被誇是天生奇才,就是個狀元命,一拍即合下讓兩府結下姻緣。

  對於自小定下的親事,顏亦嵐從沒去細思過好或不好,反正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喜惡絕不在考慮之內。

  從她有記憶以來,每個人都說她將來是狀元夫人,所以行走坐談都得有規矩,為了成為一個不讓人笑話的「狀元夫人」,她還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三年多前,她的未婚夫婿李儒新真如預期一舉高中狀元,最後被封了個大理寺評事,不過為官表現平平,不特別出色,但近來卻像脫胎換骨似的,迎合聖意,得皇帝歡心,不單升為大理寺右寺丞,還特別賞給他一個給事中的頭餃,可以自由出入宮中,隨侍在皇帝左右,升官重用指日可待。

  只是李儒新這個人受重用實在巧合得很,她爹才因得罪皇帝老子被拔了官,她的未婚夫君卻開始受到皇帝老子的喜愛,原本一頭熱的想要盡快迎娶她回府的李府,突然對婚事不急了起來,反倒是安侯府開始上下忙著要替她準備婚事,將她嫁出府。

  這情況要說可笑,還真是挺可笑的。想到這裡,顏亦嵐又塞了顆花生進嘴裡。

  「聽聞這些日子侯爺深居侯府,不好打擾,可不知……」彎彎繞繞的,陳氏把話給繞到了安侯府現在的處境上頭。「侯爺現在可好?」

  周氏臉上掛著淡笑,耳裡聽著窗外風吹樹梢的聲音,秋天來了,冬天將至……來到京城幾十寒暑,轉眼間霜染烏絲,她的父親官拜左將軍,在顏老侯爺麾下辦事。出閣時,她娘親說,她是個有福之人,嫁了個處處寵讓她的夫君,她也以為此生會這麼平平順順的過去。

  誰知京城這煙花繁盛之地,卻最是烏煙瘴氣,思及她夫君向來忠心護主,最終竟因昏君一句狂誕悖道便官位不保,連兒子都要被貶出京,她就滿心不服,然而這苦到頭來只能如含在口中的這口濃茶般,再苦澀也要吞下肚。

  她從未滿意過顏李兩家的婚事,畢竟只為一個相士之言便要她嫁女,真假根本無法斷定,偏偏當年老侯爺深信不疑,定下兩家親事。誰知道婚事才定下沒幾年,當年官拜倉吏、守著邊關糧倉的李老爺卻貪污官糧、中飽私囊,這本是要殺頭的大罪,可侯府因是兒女親家,只能出面護著,最後讓李大人自請謝罪,雖然丟了官,卻保住一門性命。

  這些年來,李家在京城還得靠著安侯府接濟才能過得像個樣子,甚至在李儒新一路闖關到了殿試之時,侯爺還出面替李儒新美言,這才讓李儒新順順利利的狀元及第。

  說到底,沒有安侯府,也不可能有今日李氏的一門顯貴,不料現在安侯府落難,李氏一門想的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過河拆橋。

  思及此,她的目光愛憐地飄向自己的寶貝閨女,嵐兒的容貌不像自己,倒多像了侯爺幾分,或許也因為如此,所以她從來都不因嵐兒是個終將出嫁的閨女而不重視,反而如命般的寵愛著。

  她的女兒何辜,在還不懂事時就被定下娃娃親,現在又要為了那些髒人的權勢斗爭而被人如棄子般丟棄……

  一盤花生被吃得快要見底,顏亦嵐連忙收手,一個抬頭正好注意到了娘親的目光,她不由得怯怯一笑,多了絲女兒家的嬌酣可愛。

  這個笑使周氏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不,她不能認輸,這些個以為她夫君失勢就能欺負他們侯府的家伙,別打錯如意算盤,她再怎麼不濟也是將軍之後,只要她一句話,她的嫡兄是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她的閨女可不是別人想要就要、說不要就能丟到一旁的。

  周氏的眼神一冷,陳氏想要毀了這門親事,她給兩個字—沒門!

  「侯爺現在人可精神了。」周氏轉頭看著陳氏笑了,「這些年來侯爺忙著朝堂之事,常忙得不見人影,現下可好了,多些時間待在府裡陪陪我,正好也能把咱們兩府的兒女親事給辦了。」

  陳氏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掩去嘴角冷淡的笑意,說是風水輪流轉真是沒錯,以前上侯府去還得夾著尾巴做人,就怕惹人不快,現在輪到人家求到她的跟前了。

  看著坐在一旁的顏亦嵐,那張總是帶著笑容的圓圓臉蛋,她稱不上喜歡,但也不是討厭,畢竟對方出身富貴,單想那帶進府裡的嫁妝和父兄在朝中的位高權重,巴上這麼棵搖錢樹絕不是壞事,只是現在情勢已變,如今誰跟顏家扯上關系都要沾上晦氣的。

  「我也巴不得早日替新兒娶進這麼個嬌滴滴的好兒媳,只是最近新兒事多,夫人也該知曉他現在正得聖寵,不像侯爺好福氣,」說著,眼睛還若有所指的一飄,暗示兩家今日的消長,「他三天兩頭就得往宮裡跑,就算我急也是沒法子,不如就慢些來。」

  慢些來周氏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再慢些時間熬老了她的女兒,再讓他們找機會退親事嗎?

  「若說不急確實也是不急,」周氏秀氣的眉一挑,語氣不帶一絲怒意,「侯爺本是不舍嵐兒這麼早早出嫁的,但是我家肅兒再過些時候便要離京赴靜江就任,侯爺這才打算先把嵐兒的親事給熱熱鬧鬧辦了。」

  顏家的嫡子顏希肅是個文官,且打小就因為聰明伶俐,才足六歲就被選進宮中跟諸位皇子一同學習。若是沒個幾分才情,也沒能耐年紀輕輕就位居高位,但縱是如此,父親招罪,他還是受了牽連,連坐被貶到靜江當個小官,什麼時候能回京還沒人說得準,陳氏今時今日更不可能為了這麼個不痛不癢的人,就急急的把自己兒子的婚事給辦了。

  「夫人,侯府現在再怎麼失寵,也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再急也不能失了禮數,」陳氏給了個軟釘子,「可不能委屈了我這未來的兒媳婦。」

  陳氏字字句句推托,眾人不是聽不出來,娶或不娶不過就是一句話,顏亦嵐實在不忍自己娘親因此委屈,正想開口要她娘不要強求時,周氏就用眼神要她少安勿躁。

  顏亦嵐立刻會意的閉上嘴巴,斂下眼眸,掩去心中的不以為然,圓圓的臉上仍帶著盈盈笑意,不顯半絲心中思緒。

  「不如等我回去跟新兒商量商量,再親自上門提親。」以拖待變,陳氏打定主意先過了今日這關再說。

  周氏可不打算就此輕放,「這門親事自小就定下,也沒太多需要商量。婚期我已經派人看了,就在年後。」

  陳氏臉色一變的看著周氏微笑的推來一張紅紙,這根本不是商量,擺明了要趕鴨子上架。

  「這……」陳氏瞄了身旁的嬤嬤一眼,那嬤嬤立刻上前將紅紙給收下,陳氏又道︰「我先收下,但是否定論……我家老爺死得早,還是得要問過新兒的意見。」

  「自然。正好我已經派人去請侯爺和李大人上千佛寺,那些個細節,我們婦道人家就別管了,讓他們男人去談。」

  陳氏的笑幾乎是僵在臉上,這周氏還真是個厲害的。連新兒都找來了。

  「嵐兒,時候已經不早了,」周氏瞄了自己的女兒一眼,「你爹和李大人也該要來了,不如你親自下廚弄幾道齋菜,讓眾人嘗嘗手藝。」

  周氏的吩咐,讓顏亦嵐的心一下子興奮飛揚起來,她老早就不想待在這沉悶的廂房內。李家擺明了不想要她這個媳婦,她卻要費心巴結,人間最大無奈莫過於此。

  「是。」她起身,動作緩慢不見一絲心急,這可是周氏多年費心教導下的成果。

  一踏出廂房,一陣涼風吹來,顏亦嵐立刻吐了好大一口氣,總算精神了些,她心情好的踢了踢小徑上的小石頭。

  「小姐,」一旁的喜菊連忙制止,「小心弄髒了鞋。」

  喜菊蹲下身來,細心的撫去顏亦嵐繡花鞋上的灰塵。

  顏亦嵐乖乖的站著,居高臨下的看著喜菊,很多時候,她實在覺得繁文縟節多得令人厭煩,但她將來是狀元夫人—自小侯府上下都這麼跟她說,所以她要有規矩、她要有風範。

  她知道自己沒有娘親的優雅,也沒有嫂子的美貌,有的只是圓潤的身材、圓圓的臉蛋,笑起來時哥哥總說如同寒冬褪去,春回大地,溫暖人心,所以她愛笑,總是笑意盈盈,侯府上下都喜歡她,可偏偏未來的婆家似乎一點都不滿意她。

  她抬頭看著遠方,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當狀元夫人,但不可否認的,李儒新長得挺好看又風度翩翩,他們門當戶對,這門親事該是對的。

  忽地,她的目光注意到遠方一抹白色的身影。

  千佛寺立於山之頂,南側院落外是個深崖,那裡的景致優美,一望無際,只是景色雖美,但稍不注意就會失足跌落,粉身碎骨。

  這些年還聽說有不少不得志的讀書人,或生覺無趣的市井小民來這裡一躍而下,久而久之,千佛寺的南側院不單以景色優美著名,還多了不少鬼魅的傳說。

  此時那裡站著一身白衣的高減肥子,衣擺隨風飄飄,帶了幾絲仙氣或……鬼氣?

  「小姐,」喜菊站起身來,輕聲催促。「該走了。」

  顏亦嵐沒說話,伸出手指著那白衣男子的方向。

  喜菊一眼看了過去,身後的清荷則嚇得出聲,「那是鬼嗎?」

  「胡說,大白天的,要見鬼還太早了。」喜菊輕斥了一聲。她跟清荷都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在顏府當差,清荷的爹娘管庭園,她的爹管馬房,娘親則在繡房管事,在小姐六、七歲時,夫人看她們兩個丫鬟機靈,就選到小姐跟前當差。

  她生性沉穩,而清荷則活潑開朗,倒是一冷一熱搭配得剛好。

  「是啊!大白天的,不是鬼。」顏亦嵐狐疑的多看了幾眼,但因距離太遠,實在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她告訴自己不能管閑事,因為她還得忙著去一展手藝,煮幾道素菜,巴結一下擺明一點都不喜歡她的陳氏,讓陳氏睜眼瞧瞧,她可是出得廳堂、進得廚房的好媳婦,只是……

  走沒幾步,顏亦嵐心中覺得不踏實,她轉過頭又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只見那人又朝懸崖移動幾步,她不禁雙眼微眯。

  該不會是真的想尋死吧

  她能見死不救嗎?

  當然不能!

  飯菜晚點再吃死不了人,但若那家伙縱身一躍,這輩子就完了。

  她將裙擺一撩,顧不得身後喜菊和清荷的呼喊聲,沒命似的往那個白衣人沖去。

  站在山峰之頂,山川草木,日月風雲,天地之間盡其在我,言有盡而意無窮,涼風襲人,心境寬闊。

  於樂柏算算這一次上山,在千佛寺裡待了快一年,這可是他這些年來待得最久的一次,天漸漸變涼了,算算時間也該是時候回去,不然可有人要急得派人來押他下山了。

  他在這片寧靜的深山古剎度過無數晨昏,雖曾經志在天下,但最終情願隱居於此。

  想當年他年紀輕輕便成舉人,還當上會元,原以為終是穩當連中三元,狀元及第,偏偏在殿試前夕卻病了一場,胃痛得下不了床,就這樣讓狀元位置從手邊溜走。

  他抬頭望天,這天地運行自有其道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得之淡然,失之坦然,縱是少了功名加身,但若能怡然自得,這無人聞問的山川之間,也是自己的志在天下。

  這麼想著,他不自覺的往前走一步,突然—

  「別跳!」對顏亦嵐的身材和那一雙短腿來說,這一次真可以說是拚足了勁來救人。

  她跑得飛快,把喜菊和清荷都甩到身後,不顧一切的縱身一撲,將眼前人給撲倒在一旁。

  於樂柏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摔在地上,一口氣還沒喘過來,顏亦嵐圓潤的身軀就重重的壓在他身上,讓他差點岔氣。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話聽過沒有?」她劈頭怒斥。

  於樂柏一時暈頭轉向,但她口中的自古名言他自然聽過,胡亂的點了點頭。

  「既然聽過,你怎麼可以跳崖尋短?」

  跳崖尋短一下子他暈眩的腦袋清醒了過來,抬眼看著壓在他身上瞪著他看的姑娘,不是頂漂亮的,但有張討喜的圓臉,身形圓潤,雖然不到胖的地步,但此刻壓在他身上,還是讓他想呼吸都無法順暢。

  顏亦嵐想到只差一步,人就跳下去了,一顆心直狂跳,再低頭看他,不禁因對方的長相而驚艷得兩眼發直,心跳更是加速。

  身下這人雖然蒼白瘦弱了些,但氣質溫潤如玉、五官出塵,令她原本一堆勸世的長篇大論全都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只能呆愣愣的微張著嘴,看直了眼。

  這公子長得好俊,兩眼熠熠生輝,像要把人吸走似的。那個李儒新算什麼,跟人家一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美男子啊,這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姑娘?」於樂柏被壓在地上,背痛、腳疼、全身都難受,「可否先讓在下起身?」

  真好聽的聲音,清亮悅耳,顏亦嵐聽得沉醉,但一感受到他正掙扎著要起身,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不行,我不能讓你走,除非你答應我,不再尋死。」這麼好看的男人,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死。

  於樂柏沒想過要輕生,不過這姑娘若再不起來,他可能就會被她給壓死,但又怕心裡話說出口會傷了姑娘的心。

  「你可有想過你若真這麼一跳而下,你父母知道了會是如何的傷心?」

  他輕嘆口氣,「在下自小夠父親遺棄,母親早逝。」

  顏亦嵐聞言一愣,天底下怎麼有這麼沒良心的爹?竟然遺棄這麼俊俏的兒子?「你爹真是個王八羔子。」

  她的直言,差點令他被口水嗆到。

  不知在跟誰生氣,顏亦嵐自顧翻著白眼,用力一捶他的肩膀,「男子漢,有點骨氣。縱使被人遺棄,你也不該尋短。看你年紀跟我哥哥差不多,也該有妻有小,總得為妻小著想。」

  「在下尚未娶親。」這一拳讓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這個姑娘沒把他壓死,是打算打死他嗎?

  「你還未娶親你長得這麼好看,怎麼還未成親?」

  他再也忍不住的說道︰「若姑娘想與在下閑話家常,不如你先起身,讓在下喘口氣可好?」

  「喘口氣?」顏亦嵐一臉迷糊。

  「是。」見她發愣,他頓了一下提醒她,「在下被姑娘壓得難受。」

  顏亦嵐這才注意到兩人相疊的身子,先不說這樣子被人看到是否會誤會,單就被自己這圓潤的身材壓著,他肯定難受。

  她耳根一紅,連忙翻身,有些驚慌的看著美男子捂著胸口緩緩的坐起身。

  顏亦嵐面頰發燙,「你……還好吧?」

  「沒事。」看出她的不自在,他唇角一勾,眼眸一閃,露出淡笑。

  他的笑容令她有些怔住,此美只應天上有,但偏偏是個男人,若是女人,肯定迷死一票公子哥兒,單瞧著就賞心悅目。

  「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要尋短?」雖說不該好管閑事,但事情既然讓她遇上了,她就決定管到底。

  「姑娘為何口口聲聲說在下要尋短?」他想站起身,這才發現腳踝傳來一陣痛,看來是這姑娘沖過來時將他弄傷了。

  「因為再一步你就掉下去了。」她指著前方的深崖,「你看我圓滾滾的身材、圓圓的臉,跟你的相貌一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我都能好好的活著,你有什麼過不去的?」

  看著她生動的表情,於樂柏不由得輕笑出聲。這個圓潤姑娘還挺逗的。

  「虧你還笑得出來,」她不以為然的瞧著他,「要不是我舍命相救,你已經粉身碎骨了。」

  「姑娘……你真可愛。」

  可愛?被美男子稱贊,顏亦嵐沒來由的瞬間心情飛揚起來,但她還是裝了個鎮定樣子說︰「我曉得,長得丑、長得不怎麼樣、長得不漂亮,最好聽的一句贊美就是可愛。」

  「你真的很可愛。」他的稱贊是發自內心的,她或許真的不美,但總是上揚的嘴角帶著渲染力,讓人也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揚。

  他一臉的認真,反而令顏亦嵐不好意思了起來。

  「小姐,你還不趕快起來?」總算跟上的清荷、喜菊一左一右連忙將顏亦嵐從地上給扶起來,手忙著拍去她身上的灰塵,「慶幸這裡沒人,若讓人看到你壓在一個男人身上成何體統?」

  「我是要救人。」被扶起來的顏亦嵐一臉理直氣壯。

  兩個丫鬟很識趣的沒有反駁主子,反正趁沒人發現把小姐帶走就是了。

  顏亦嵐低頭看男子還坐在地上,不禁問︰「你還不起來嗎?」

  他臉上淺笑依舊,「想坐會兒。」若讓她知道,她壓得他的腳扭傷了,只怕會無地自容。

  她打量著他的裝扮,身上的衣料是上好的絲綢,就連她這個侯府千金身上穿的都未必有他的精致,看來也是個富家子弟。

  「小姐,走吧。」

  她也想走,只是……「可不是每次遇難都能遇見貴人救你一命,所以你別再有尋死的心,明白嗎?」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只是……」雖說是個可愛的姑娘,但行事也太過沖動了,「在下從未想要尋短。」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被風飄傳進顏亦嵐的耳裡,讓她如遭五雷轟頂,劈得她直挺挺的動也動不了。敢情是她誤會了

  「在下從未想過尋短,」他的性子本就有些清冷,但此刻眼中卻因笑意而有了暖意,「只是看到這片美景,一時忘情,離懸崖近些罷了。」

  「看風景」顏亦嵐看到他眼帶笑意,真想眼睛一閉暈過去算了,無奈侯府吃食太好,不單養出她圓潤身材,就連身子骨也好得不得了,要暈倒可不是簡單的事。

  「少爺你怎麼坐在地上?」驚喊著的尤金是於樂柏的長隨,原本躲在一旁的陰影處打著盹,讓他家少爺獨自一人去感嘆天地廣闊、山川美景,誰知道聽到聲響驚醒,一睜開眼卻看到自家少爺跌坐在地上。

  若他家少爺有什麼萬一,他回去不被他們大當家直接剁成八塊放在爐上煮了才怪!

  「別動。」於樂柏制止尤金要將他扶起的動作,但心急的尤金根本沒理他,硬是要把他扶起來,這動作令他痛得臉色一白,薄汗瞬間布上額頭。

  「少爺」尤金腿一軟跪在地上,「你怎麼了?」少爺的臉怎麼白成這樣。

  「只是疼。」看著尤金大驚小怪,於樂柏的臉色一沉。

  「疼少爺,難不成你的腿斷了」尤金的聲音揚高八度,心想自己真的完了,一張臉比受了傷的主子還蒼白。

  斷、斷了顏亦嵐僵住身子,剛剛他還站得好好的,怎麼現在腿就斷了?不會是她飛奔過來的時候撞斷的吧

  她在心中哀嚎著,現在想跳崖的人換成她了。

  「只是扭了一下,瞧你說的。」於樂柏注意到顏亦嵐的手不自在的扭著帕子,遂出聲緩頰,「多謝姑娘一片善心,在下銘記於心。」

  明明被她撞傷還跟她道謝,她無地自容得臉爆紅,怯生生的伸出手,指著他的腳,「真沒事?」

  「沒事。」他語氣肯定。

  「少爺,你都起不了身了,怎麼會沒事?」尤金在一旁喳呼著。「你是哪家的小姐?」

  「尤金。」於樂柏斥了一聲。

  尤金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嘴。

  清荷連忙悄悄拉了顏亦嵐一下,看這位俊美的公子似乎不打算追究,但他身旁的長隨不好打發,這個時候最好快點走人。

  顏亦嵐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是—

  「可要請大夫?」她忍不住多問一句。

  「小姐,這位公子有長隨照料,」喜菊在一旁開口,「我們快遲了。」說著再也不顧顏亦嵐的意願,半拖半拉的把人帶走。

  「喂,你別走!你撞傷了我家少爺,怎麼沒留一字半句就走了?」

  於樂柏制止尤金,不讓他上前去攔人。

  顏亦嵐不放心的轉頭看了一眼,就見他專注的盯著自己離去,她想回頭,無奈兩個丫鬟拉著她,一刻也沒遲疑的加快腳步,不讓她停留。

  尤金一臉氣憤難平的扶起於樂柏。

  「向靜空大師問問這位姑娘的來歷。」於樂柏淡淡的交代。

  尤金哪有心思去問這個,但隨即一想,確實得去問問,不然若是大當家的問起少爺是怎麼受傷的,冤有頭、債有主,要討這筆債,也不該算到他的頭上來。

  夕陽西下,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離開千佛寺,坐在裡頭的人各懷心事。

  先行的馬車裡坐著的是朝中正得寵的李儒新和其母陳氏,母子倆正商量著怎麼退了與安侯府這倒霉親家多年前定下的娃娃親。

  另一輛馬車上,安侯爺顏千松則是滿腦子想著自己受皇帝責罰也就算了,現在不單連累兒子被眨官,連閨女的親事眼見也要被緩下,心中氣憤又懊悔,想著這片日月丹心有什麼鬼用,走到今日,倒不如種菜養雞過一生算了。

  侯爺夫人周氏則是沒空去氣惱些什麼,只盤算著過幾日不等李府動作,先找個人直接上李府談閨女的親事,打定主意就是要讓女兒嫁進李府,請去談親事的人不能是等閑之輩,這個人的身分肯定得讓李府有所忌憚不好再推托,她腦中飛快的思索著幾個可能的人選。

  所有人的心思全都繞在親事上頭,只除了顏亦嵐。

  方才她在寺裡的灶房跟個小沙彌打聽到那個男人——千佛寺偶有讀書人借住,而那位公子便是其一,就住在西側廂房,說是個科舉失意的書生,而且一住已經住了快一年,她特意多做了些山藥餅請寺裡的小沙彌送去,雖禮輕,卻能稍稍聊表心中自己沖動唐突而造成他受傷的歉意。

  馬車離開了千佛寺,兩人該是再也不會有相會之期,畢竟她是侯府千金,而他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從小她就被教導大戶人家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和失意書生的萍水相逢不過是生命裡的插曲而已,何況她要嫁人了——嫁給京城眾家閨女一心仰望的狀元郎。縱使自己爹娘此刻因為這門親事眉頭深鎖,她此生仍已注定。

  「爹、娘,回府後,我想從庫房挑些好料子出來,」顏亦嵐語氣輕快的打破沉悶的氣氛,既然無法改變現況,那就不用再煩憂,她笑著臉說︰「嫂子有喜是開心的事,我得替將來的小佷女或小佷子做些衣裳才行。」

  她大哥被眨至靜江,連帶著一票家眷也要跟著過去,她嫂子有孕才滿三個月,肚子還不顯,大夫診斷之後說這胎胎象穩當,嫂子思量過後,就打算跟著夫君赴任。

  顏亦嵐打算要趕制幾件衣物,當是做姑姑的心意,畢竟這一去,也不知道孩子要多大才能再見。

  她的笑容周氏看在眼裡,心頭難過,伸過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娘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顏亦嵐反倒覺得委屈的人是自己的爹娘,她很清楚爹娘是擔心若跟李府的親事告吹,會讓她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所以才會處心積慮的想她早日嫁進李府,避免親事生變。

  女人的一生幸福與否就看自己嫁了什麼樣的人,只是她對今日執著嫁進李府到底是對是錯,還真沒個答案。

  但她知道她爹失了聖寵,若有個正得寵的狀元郎女婿來幫襯著,侯府至少還能保著這表面上的風光氣派。

  走到這一步,為了安侯府,她是不嫁也得嫁了……

  馬車入了城,外頭的喧鬧聲吸引了顏亦嵐的注意力。

  今日十五,夜裡城東有個晚市,這個時候正熱鬧著,她大哥曾陪著她與嫂子去逛過幾次,今日心煩,她突然想去走走。

  周氏瞄了一眼,看閨女不停的翻著布簾往外瞧,不由得柔聲開口,「侯爺,時間還早,不如吩咐幾個人跟著嵐兒,出去走走吧。」

  顏千松輕挑了下眉毛,雖然在外頭是威嚴的侯爺,但關上門來,他就變成個妻管嚴,這麼多年下來,他也樂於這樣的相處模式,所以既然妻子開口,他自然不會不從。

  「去吧!小心點,晚些時候叫你大哥來接。」

  「謝謝爹。」顏亦嵐帶笑的眼轉看向周氏,「謝謝娘。」

  看著閨女被扶下馬車後,周氏再也忍不住的說︰「侯爺,若讓嵐兒嫁進李府,可要受苦了。」

  顏千松一哼,「我安侯爺的女兒,誰敢讓她吃苦頭。」

  朝廷的局面大家了然於心,這個時候周氏不忍將心中的話老實說出來,只能伸出手握住顏千松的手。

  顏千松低頭看著那只多年來依然白皙的手,輕嘆了口氣,「婷兒,」他叫著妻子的閨名,也是一臉無奈,「這是爹定下的親事。」

  「我明白。」她也沒有怪他的意思,只是天下父母心,若是安侯府依然富貴也不怕這些,只是現在情況變了,反而得靠著嫁女兒去保顏府一門的富貴,雖說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但對忠心朝廷的安侯府上下來說實在不公平。

  想著,周氏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顏亦嵐興匆匆的帶著清荷、喜菊和幾個家丁走在熱鬧的街上。

  話說這晚市的崛起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城東原就有間掛著皇室招牌的高檔酒樓「悅客來」,但不知什麼原因,最後竟然落到了一個平民百姓的手中。

  而這個晚市,就是那個新當家想出來的把戲。

  關於悅客來的當家,讓京城裡的任何人來說,都能說上一段傳奇,不過他到底是怎麼發跡的卻沒幾個人知曉,只知道他貌似潘安、美如冠玉、心靈手巧,懂交際又煮得一手好菜,可以說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翩翩男子。

  不過除了有頭有臉能坐上悅客來上房的貴客之外,外人想見這個當家一面可以說是難上加難。

  以前聽說這些事還不覺得如何,但今天顏亦嵐卻覺得傳言言過其實,什麼天上少有、地上無雙,她肯定那個當家的絕對比不上今日在千佛寺遇見的俊公子好看。

  一想起他,顏亦嵐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一個轉頭卻看到兩個丫鬟愁眉苦臉的。

  「清荷、喜菊,」在賣紙傘的攤販前隨意的看著,顏亦嵐分心的說︰「你們倆開心點,等我嫁人之後,要出來一趟可沒那麼容易了。」

  就算她爹還是個受寵的侯爺,陳氏也不會是個讓媳婦好過的婆婆,她很清楚這一點,心裡早有準備。

  清荷和喜菊對視一眼,這些日子侯府上下為老爺和大少爺眨官的事而顯得氣氛低迷,加上方才在千佛寺伺侯,看到李家人那副推托親事的嘴臉,縱使現在眼睛裡看的是街上的新奇玩意,兩個丫鬟眉宇間也是染著輕愁,連一絲笑意都擠不出來。

  「小姐,若心裡不舒服,可別憋著。」清荷的性子比喜菊直,心裡有話也藏不住,直接關心的說。

  「我也不想憋著,」她看了清荷一眼,「可其實我一心只想著千佛寺那個俊俏的書生。」

  清荷聞言瞪大了眼,連忙看著四周,「小姐,別胡說。」

  「我沒胡說,我真的是想到他了,」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心虛,「尤其是我撞斷了他的腿,這事兒只怕到死也忘不了。」

  提到那件事,清荷和喜菊對看了一會兒,雖然很想忍住,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的笑了出來。當下是覺得丟人,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俊俏公子還挺滑稽的。

  顏亦嵐不自覺的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少吃點,再瘦些?就算不會好看,但至少不至於將人的腿給撞斷。」

  雖說那名公子被撞傷了腿很可憐,但既然是主子的丫鬟,當然是一心偏向自己的主子,於是清荷說道︰「這事也不能全怪小姐啊,是他一副文弱相,活似病了許久的樣子,小姐也是一片好心相救,只是……有些誤會罷了,所以小姐無須將此事放在心上。」

  顏亦嵐也明白不能更不該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不然她的心情老是受到影響而坐立難安。不過說到底,還是應該要少吃一些。

  才想著要自己少吃一些,一轉頭看到街上賣的白糖糕,顏亦嵐還是忍不住買了幾塊解饞。

  一邊吃著,一邊逛著,她那平凡的長相,加上今日身上又沒帶什麼貴重的珠飾,普通得就像尋常人家的閨女,這該是長得不起眼的好處之一,她反而能開心自在的做自己。

  在賣木飾的攤子前,她看中了一把木梳,停下腳步把玩,木梳上頭刻著一棵石榴花和結實累累的石榴,雖然不是上好的木頭,但做工倒是細致。

  她拿起木梳,心想就要成親了,石榴倒是個好兆頭。

  「姑娘好眼光,」小販一看生意上門,立刻開口招呼,「這石榴紋梳子代表著多子多孫多福氣,保佑姑娘早日能找到好人家。若姑娘喜歡,就算姑娘三十文錢就好。」

  三十文錢?顏亦嵐將白糖糕吞下肚,也沒打算還價,只是看了一旁的清荷一眼。

  清荷立刻拿出荷包,正要付帳時,身旁卻冒出一道聲音——

  「這把梳子我要,這是三十文錢。」

  清荷皺起眉頭,看著身旁出聲的冒失鬼,對方那打扮,跟她一樣是個使喚丫鬟,「喂!這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東西。」

  同樣一身丫鬟打扮的青衣女子彷佛沒有聽到,徑自說道︰「三十文錢放在這裡。」手一伸就把顏亦嵐拿在手中的木梳給抽走。

  「無禮的丫鬟。」喜菊滿心不快。「給我站住!」

  「算了吧。」顏亦嵐的嘴一撇,雖說東西被搶心頭不舒服,但她實在沒興趣為了把梳子跟人在大街上起爭執,一方面是話傳出去不好聽,另一方面則是那把梳子雖然別致,但她也沒有喜歡到非擁有不可的地步。

  她的眼角瞄到那個青衣丫鬟興匆匆的背影,接著看到她將梳子遞給自己的主子——那個害得她爹在朝堂上被聖上喝斥的楊大人的千金——楊冬晴。

  說起楊冬晴,京城內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小小年紀就已艷名遠播,父親原本不過是個小小員外郎,算是安侯爺的部屬,表現雖然稱不上出彩,但至少也是個可以交辦事務的人,不料近來,看著皇上益發沉迷於煉丹之術,不跟安侯爺勸戒也就算了,反而不知從哪裡找來個郎中,說什麼懂得長生不老、天道運行之術,要替聖上煉丹藥,聖上吃了還精神了不少,龍心大悅直接把那郎中封為國師,還大大的賞賜了楊大人一番。

  她爹因此看不過眼,上疏諫言卻被拔官,正好楊大人受寵,所以官位一下連跳好幾級,直接取代她爹。

  對於楊家這一門,顏亦嵐實在沒有一字半句的好評論,但不可否認的,楊冬晴是個水靈靈的大美人,像朵盛開的牡丹花。

  看楊冬晴接過丫鬟手中的木梳,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

  她不記得自己跟楊冬晴有何過節,若是有恩怨,也是她們各自爹的事,扯不進她們之間。

  顏亦嵐收回視線,看來只是吃飽撐著沒事做,跟她搶東西罷了,懶得再看那個弱柳扶風卻品性不佳的美人,她走到一旁的字畫攤。

  幾幅畫看來都還不錯,但也沒有特別顯眼,倒是小販正在細心整理的一幅縹緲山水畫別有一番風味,只是這景色有些眼熟,她卻一時想不起自己在何處見過,落款的紅印署名葉三,這個名字她從未聽聞,看來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畫者所繪。

  顏亦嵐盯著畫出神,突然鼻息間飄來一抹暗香,她眼底閃過一絲光亮。

  「這幅牡丹畫得不錯,」顏亦嵐故意抬起頭,指著已經被垂掛到後頭、顯得兆頭好卻有些俗氣的花團錦簇字畫,「不知要多少……」

  「這畫確實不錯。牡丹富貴,雍容大度,國色天香,多少銀子?」楊冬晴銀鈴般的聲音在一旁發出。

  原本正小心的要將山水畫給收起來的小販,一看到楊冬晴的美貌瞬間看直了眼。

  楊冬晴似乎早就習慣大家投注在她身上那驚艷的眼神,得意的瞥了一旁身材圓潤的顏亦嵐一眼,等著她難堪生氣,卻沒料到她竟然一聲不吭的。

  「這幅花開富貴小姐若喜歡……就算你三兩銀子就好。」小販笑咪咪的說。

  這個價錢有些高,但是楊冬晴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要丫鬟付帳。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主子沉得住氣,清荷可忍不住,她一眼就認出楊冬晴的丫鬟就是方才搶石榴紋木梳的那個丫頭,「我家小姐看上什麼,你就搶什麼?你故意的!」

  「說什麼搶,我們買的哪樣東西沒付銀子了?」楊家丫鬟也不客氣的替自己的主子出頭,「真是粗鄙的丫頭。」

  「紅桃,少說兩句。」楊冬晴輕斥一聲,用絹帕輕捂了下嘴,聲音嬌嬌媚媚的說︰「丫鬟沒規矩,出聲頂撞,顏小姐見笑了。」

  顏亦嵐想不透楊冬晴為何要搶她看上的東西,但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這麼多雙眼睛瞧著,她的耳邊好似又響起從小到大教習嬤嬤再三叮囑的話——小姐,你是侯府千金,將來還會當狀元夫人,要雍容大度,忍人不能忍。

  顏亦嵐深吸了口氣,接著露出笑臉,「不要緊,若要說出聲頂撞也是我的丫鬟在先。」

  楊冬晴直勾勾的瞅著顏亦嵐看,心想不過就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頭,要打發這種貨色,對她這個死過一次、穿越而來的現代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顏家嫡女從小夠嬌養在府裡,沒什麼不好的風聲外傳,畢竟有個侯爺爹擋在前頭,就算他的閨女再不好,看在她爹的分上,也得好上幾分,而這不是楊冬晴樂見的事。

  權勢地位這種事古今皆然,她與顏亦嵐素無恩怨,只是她穿越而來,獻計找人讓她爹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之後,她就一心想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京城裡眾家閨秀們談論的幾個如意郎君,就數狀元郎李儒新的條件最入她的眼,畢竟他長相俊俏、風采翩翩,將來前途無可限量,可惜打小定下了娃娃親,眾人只能暗恨。

  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這個道理楊冬晴懂,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畢竟她長得一副花容月貌樣,既是京城第一美女,配個狀元郎也算相得益彰,至於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胖丫頭,縱使貴為侯爺嫡女也得挪開自身,把正妻的位置讓給她。

  「顏小姐真是好教養。」她心裡比較想說的是︰你這丫頭實在不該再吃了,那身子都快找不得腰了。

  「比不上楊家小姐。」顏亦嵐就算察覺了她的言不由衷也沒放在心上,「只是這條街上還有什麼是楊小姐喜歡的,不如楊小姐先選干,以免兩家的丫鬟吵了起來,丟了兩家人的臉面。」

  明知道她是存心找麻煩,卻一點都不被她影響,看不出來小小年紀倒是挺沉得住氣的。楊冬晴嘲弄的想,倒令她小看了。

  楊冬晴嬌媚的目光一掃,輕咬著下唇,一副為難的樣子,「我與顏小姐眼光相似,只怕是顏小姐想要的,我全都想要。」

  這不就擺明了要與她杠上?顏亦嵐微眯了下眼。

  「不如就……」楊冬晴緊盯著顏亦嵐,手輕輕的往旁一指,「先買下這幅松柏長青,我瞧你方才盯了許久。」

  顏亦嵐的神情一僵。

  見狀,楊冬晴的嘴角揚了一下,她早就注意到讓顏亦嵐停下腳步的是這幅松柏長青,而不是富貴牡丹,這小丫頭真以為她是蠢的嗎?

  「顏小姐喜歡,對吧?」她的媚眼一勾,嘴含笑,「真是失禮了。」

  顏亦嵐咬著牙,再好的脾氣,遇到這樣惺惺作態的人也很難心平氣和。

  楊冬晴正等著她發作,好讓眾人見識一下這侯府千金的好教養,卻沒料到一聲清亮的聲音傳來——

  「這幅畫不賣!」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21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11:21 AM 編輯

【第二章】

  尤金抹著汗,從一輛馬車上跑了下來。

  賣字畫的小販叫鄭建安,他認得尤金,畢竟這幅松柏畫的繪者就是尤金的主子,也是他和他家婆娘上千佛寺禮佛時遇上的貴人。

  想想也怪他自己不爭氣,打小一心只想登金榜,沒學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就只會讀書,可惜就是學識不如人,幾次科舉連個邊都沾不上,最後只能勉強用肚子裡的幾滴墨水,繪寫些字畫,上街賣來銀子養家活口。

  前些時候,他在千佛寺看到一幅春江曉景,看那初春的江水上水鴨嬉戲,岸邊幾枝桃花盛開,一副大地回春的和暖樣,他一看驚為天人,千求萬求,好不容易才求得那作畫的公子看在他家婆娘挺著個肚子跟他一起跪求的分上,勉為其難的割愛,將自己的墨寶讓他拿到街上賣。

  那畫還真讓他賣了個此生想都想不到的百兩銀子,賣了畫後,他隔天就將七成的銀子拿到千佛寺,這是一般寄賣字畫的規矩,那位公子原不想收,但他堅持一定得給。

  那公子知道他的處境後,看他生活不易卻有骨氣,要他將銀子捐獻給千佛寺,還要他有時間便去千佛寺,他會教他寫字作畫。有了公子的傾囊相授,這些日子他的字畫技巧大為進步,公子開心之余,還替他在最熱鬧的悅客來前找了個位置擺攤賣字畫。

  畢竟是悅客來,來往的達官顯要多,酒足飯飽離開之時,還會附庸風雅的買些字畫,他的生活總算真正的安定了下來。

  「尤兄。」鄭建安有禮的拱起雙手。「你說這畫不賣?」

  昨日他上千佛寺,要跟公子報個喜,說他家娘子生了個大胖小子時,看到這幅畫,就見松柏立在一片大雪中顯得蒼涼,卻因遠方的幾枝紅梅而現生機,在他眼中,公子的人就像這畫的意境般,不論處在任何境地都能靠自己找到一絲生機與自在逍遙。

  公子見他看得出神,沒等他開口就直接將畫給了他,定是公子知道再些時候就過年了,需要銀子過日子,他感激得只能跟公子磕頭再磕頭。

  對他來說,公子就如同他的再生父母、如天般的偉大,所以尤金一到,他立刻一臉的恭敬。

  「是,咱少爺說不賣這人。」尤金的手不客氣的指著楊冬晴。

  雖說楊冬晴長得美艷,但和他家少爺那如謫仙般的樣貌一比,連根頭發都比不過,他看自家少爺那張好看的臉看得太久,對任何貌美如花的女子都沒任何感覺。

  楊冬晴霎時變了臉色。

  顏亦嵐一眼就認出尤金,她怎麼也沒料到會在街上遇見他,可是他身旁卻不見他那個俊俏如天仙下凡的少爺,接著她注意到那輛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心忖他也要離開千佛寺了?是因為腳傷嗎?

  「我家少爺說這畫等的是有緣人。」尤金說著,要鄭建安把畫給收拾好,「他要送給這位小姐。」

  顏亦嵐一直到身旁的清荷拉了她的袖子一下,她才將視線從馬車上抽離。

  「什麼?」她一副愣愣的模樣。

  「我家少爺說,畫送給小姐。」尤金實在不想給顏亦嵐什麼好臉色看。

  什麼有緣人,第一次見面就把他家少爺的腿給撞傷了,害他家少爺只能提早收拾家當下山找大夫醫治,若真有緣,在他看來也是孽緣,偏偏剛才少爺在車內看到她在看他的字畫,就要他下車將畫直接贈給她。

  「小姐請收下吧。」

  顏亦嵐受寵若驚,「這畫要多少銀子?」

  「我家少爺說,談錢俗氣。」尤金揮了揮手,「我家少爺還在等我,我就不多說了。鄭大哥,少爺說改天再與你談。」

  尤金說完就急匆匆的跑開,身影消失在等待在不遠處的馬車裡。

  顏亦嵐原本想問幾句于樂柏的情況,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尤金就已經跑開了。

  鄭建安沒有二話就將畫給卷好,雙手捧著送到顏亦嵐的面前。

  顏亦嵐眼角瞄到楊冬晴那陰晴不定的神情,知道她心有不甘,便要清荷將畫給收下,接著輕聲說道︰「這事是在告訴楊小姐,世上有些東西是想搶卻未必搶得到的。」

  楊冬晴氣壞了,她原是想找顏亦嵐的麻煩,現在反倒成了她丟臉,尤其是看到顏亦嵐臉上那抹如沐春風的笑臉,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不過就是一幅名不見經傳的畫,如果我想要,讓狀元郎多畫幾幅給我便是了。」

  提到李儒新,顏亦嵐淡淡的挑了下眉。楊冬晴這是什麼意思?

  「只要我想要,無論畫或人,」楊冬晴皮笑肉不笑,有禮的一福後說︰「早晚都是我的。」

  言下之意,今日會這麼針對她全是因為李儒新?顏亦嵐斂下眼,沉思起來。

  「想什麼?都出了神?」

  聽到身旁的聲音,顏亦嵐回過神,圓圓臉上閃著笑意,「哥。」

  顏希肅看著她可愛的笑臉,忍不住揚起嘴角,「爹要我來接你了。買了些什麼?」

  「好畫!」拿過清荷手中的畫,她將畫軸打開,先看到落款的名字。原來他叫葉三,不單人長得好,還畫了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即使是狀元及第的李儒新都未必勝得過他,這樣的人才竟然沒半點功名在身,可見不是他不好,而是那些官不懂得欣賞。

  她獻寶似的將畫呈到自己的兄長面前,「是位有緣人送的。哥,你看這畫畫得可好?」

  顏希肅原以為是女人家喜歡的玩意,本想敷衍個幾句,但瞧了一眼之後卻無法移開視線,他伸手拿了畫,「難得在這鬧市中有此極品,只是……」他看著落款的署名,「送的?!」

  顏亦嵐點了點頭,「是啊。」

  其實他見過署名葉三的畫掛在太子的宮殿裡,當初太子的身子不像現在這般虛弱,太子當時還爽朗得意、向他獻寶似的拿出葉三的畫和葉三所出的萬言書,裡頭對差役、稅賦、邊疆開墾都有獨到見解……

  「你認得作此畫的人?」

  顏亦嵐原想點頭,突然又想起自己撞傷人家的事,這太丟人了,她實在說不出口。

  「不認識。」她撒了個小謊,「只是正為這幅畫跟楊小姐在街上爭論起來時,有個小廝跑過來說這畫只贈有緣人,就把畫給了我。」

  這件事聽起來古怪,他看得出妹妹有所隱瞞,但他沒追問,只打算私下再派人去打聽那個小販是從哪裡取得這幅畫的,他要找到這個葉三。

  「楊小姐指的可是楊尚書的千金?」顏希肅打量著畫,微眯著眼問。

  「是啊。」顏亦嵐坐上馬車,車內只有自己和兄長也就露出本性,不客氣的說︰「不就是那過河拆橋、不留情面的楊府一門。」

  顏希肅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人心險惡,這世上過河拆橋的可不只楊府一門。

  他將畫還給顏亦嵐,見她立刻興匆匆的接過,看著她的笑,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顏亦嵐不解的側著頭看他。

  顏希肅勾了下唇角,柔聲道︰「太子說過幾日召我和未來的狀元妹婿喝幾杯。」

  顏亦嵐想也知道是為了她的親事,從小大哥就與太子和幾位年紀相仿的皇子一起讀書長大,縱使現在被貶官,但多年來的情誼還在,若是太子出面,就算李儒新想要毀婚,該也沒那個膽子。

  她低頭看畫,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快些,「太子身子好些了嗎?」

  皇上迷戀長生不老之術,荒了朝政,身為儲君的太子原該這個時候出面穩住大局,偏偏他的身子這些年一直不見好轉,雖有皇後和其母家幫著,別的皇子還是免不了多了別的心思,朝廷表面看似平和,實則暗潮洶涌。

  「還行。」顏希肅說。在京城的日子,自己還能進宮去探探,離京之後,只怕縱使再掛心,想要見上一面也是難上加難。

  「哥,太子病著,就別煩他了。」

  顏希肅語氣堅定,「這一切全是為了你好。」

  為她好?真是為她好嗎?

  顏亦嵐在心中無奈的嘆了長長的一口氣,低頭看著畫。這畫中美景就像千佛寺外那片懸崖往外看的景致,天高水長,在一片寒冬蒼茫中,遠方山崖上的幾枝冬梅傲立,現出一線生機。

  她露出一抹笑,是啊!再難都有一絲生機,這世上沒什麼是過不去的。

  溫暖的房裡,空氣中飄散著安神香氣,炭火上鐵壺裡水沸的聲音伴著算盤珠子被快速撥動的聲音傳來。

  算帳的人低著頭,露出雪白的頸子,晶瑩柔滑,一張天仙般的容貌白裡透紅,在燭火照射下,朦朧間透著一絲雌雄莫辨的美感。

  那修長白皙撥動著算盤的手指倏地一停。

  「不要臉的人見多了,但這麼不要臉的還是第一次見。」說話的聲音低沉好聽,但口氣卻滿是不屑。

  他很美,卻不是個女人,而是個男人。

  「怎麼?」于樂柏斜躺在一旁太師椅上假寐,臉色有點蒼白,他閉著眼,氣若游絲的問︰「有人倒了悅客來的帳嗎?」

  「說什麼笑話,我葉當家是何許人,誰敢佔我便宜,」葉初雲那張星月難敵的俊臉露出譏諷神色,繼續撥動著算盤,「是想到今天上房來了些客人,恰巧經過門外時,聽到了些話。」

  恰巧經過?以今時今地葉初雲這個悅客來大當家的身分,根本不需要招呼客人,所謂的「恰巧」,分明就是存有許多的故意——

  「舅舅實在該改改偷聽的惡習。」

  撥算盤的聲音一頓,美得教人贊嘆的五官一凝,速度很快的將桌上一本已經看完的賬本往于樂柏的身上一丟,「什麼偷聽?死小子,我花了大筆銀子讓人教你四書五經,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話嗎?」

  「那就聽壁腳吧!」于樂柏很從善如流。

  「那還不是一樣,」要不是真怕他傷了,葉初雲的金算盤就要丟過去了,「也不想想你跑去千佛寺,一待就是一年,明明也不是山高水遠,卻連回來看我這個偉大如天的舅父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沒心沒肺的,我養只母雞都比養你來得強,至少養著母雞還會下蛋,你呢?除了敗我的家,拿錢去供佛寺、救濟窮苦人家之外,你還會做什麼?你若再不把我當一回事,我早晚把你掃地出門!」

  「是的,舅舅。」于樂柏嘴上恭敬,但心裡壓根就沒將葉初雲的話給放在心上,他拿起身上的賬本,「拿去,你的命根子。」

  葉初雲啐了一聲,用力的拿過賬本,雖然嘴巴不留情,但是看著于樂柏時,眼底有著一絲愛憐。

  這小子長得還真有幾分像他死去的姊姊,他姊姊可是他所見過容貌最美、心最善良的姑娘。

  想他還未出生時爹就死了,未滿三歲時娘親也跟著去了,所以他打小就被說是克父克母的掃把星,沒人想養他,只有美女姊姊從不嫌棄,背著他干活,日子雖然辛苦,但還過得下去,誰知老天不長眼讓甘州來了場干旱,草木不長,爹娘留下來的那塊小得可憐的地,怎麼也種不出東西。

  他們兩姊弟有一頓沒一頓的挨著,眼看就要熬不下去了,某一日朝廷派來了個大官,說是兵部的將軍大人,帶來了一車又一車的稻谷和干貨,姊姊立刻帶著他去領糧食。

  帶著他這個拖油瓶,姊姊早就打定主意此生不嫁,一心只想拉拔他長大,期望他能夠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光宗耀祖,不再令人瞧不起。

  只是姊姊長得像天仙,就算再想安分的過日子,老天也不放過她。

  她被那個將軍的嫡子看上,但姊姊的出身低下,別說是妻子,連當個姨娘都不夠格,偏偏那個大少爺卻要死要活的硬要迎姊姊進門,進門之後卻只能給她一個比丫鬟再高一點點的小妾名分。

  美若天仙的姊姊,身分委屈不說,最後還因後院的內斗而賠上一條命,姊姊死的那一年他九歲,而于樂柏也還不過是個不到四足歲的孩子……

  于樂柏注意到葉初雲目光看著賬本,但心思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忍不住揚了下嘴角,開口道︰「舅舅這字錯了,你字跡潦草不說,錯別字也多,實在該多念些書。」

  「臭小子。」葉初雲回過神,不客氣的一腳踢了過去。「你以為自己在跟誰說話?」

  于樂柏眼捷手快的閃過,得意一笑。

  雖然已是多年過去,但葉初雲永遠記得兩人被趕出府的那一夜。

  那一夜大雪紛飛,他背著為了救他而擋了正室一鞭子的于樂柏,艱難孤獨的走在空無一人的暗黑街道。

  背上的小子時睡時醒,那時的他真怕極了這小子就這麼永遠閉上眼,跟姊姊一樣去了。正當前途茫茫時,因發燒而迷迷糊糊的于樂柏拿出一支紅寶花鈿,那是姊姊最喜愛的一支花鈿,卻因為正房嫡女一句「想要」,姊姊縱使不舍,也得笑著乖乖雙手奉上。

  他這才知道于樂柏在被丟出府時,突然撲上前,狠狠的往那向來狗眼看人低的正房嫡女脖子上咬了一口是為何,雖說小小年紀,卻是死命的咬住不放,恨不得將正房寶貝千金的肉給咬下一塊,一時之間亂成一團,于樂柏還被狠賞了一巴掌,他當時還以為于樂柏是因為想要報這些年被這個正房嫡女欺負的仇,原來他的目的是要拔下她頭上的花鈿。

  當年在那寒冷的夜晚中,花鈿上那一抹讓月光照得晶亮的光彩,是他此生所見最美麗的光亮。

  雖然不舍,但之後也多虧了那支花鈿,才能讓他換了不少銀子,找了大夫醫治于樂柏,數日後兩人來到煙花京城,他便進了悅客來當店小二。

  這些年來,只要他有得吃,也少不了于樂柏的一碗飯,兩個人相依為命直到如今。

  他沒忘記美女姊姊的願望,他改要自己的外甥有個功名,不再讓人瞧不起,只是這些年來他的日子好過了,一顆心卻莫名的越來越感到空虛,漸漸忘了一開始的初衷……

  葉初雲眉頭一皺,這小子雖然常惹他生氣,身上卻有股不容輕視的氣勢,就像一個出生顯赫的官家子弟,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只不過是個被丟棄的庶子……

  此時,尤金上前,送上一碗墨黑的苦藥,于樂柏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直接一口喝完,他的胃還是有些悶悶的發疼著。

  他胃痛的毛病是因為跟著葉初雲被趕出府的那段苦日子受的損害,從小落下的病根,尋遍名醫也無法根治,於是就這麼拖著。

  想起過去,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于樂柏閉上眼,索性不想了,他輕聲說道︰「舅舅究竟是聽到了什麼話,讓你這麼心生不平?」

  「還不就是那個李儒新。」收拾雜亂的思緒,葉初雲氣憤的說。

  這個名字于樂柏並不陌生,三年多前的科舉,要不是當時他的身子不適,病得連床都下不了,那年的新科狀元未必是李儒新。

  印象中這個狀元郎長得俊俏且風度翩翩,這些年來在京城裡益發出盡風頭,尤其近來備受皇上喜愛,走到哪裡自然難掩其鋒芒。

  而和狀元名頭擦身而過的自己,雖然是窩在千佛寺裡過著清淨日子,卻從不覺得有一絲不快,直到今日他知道了原來李儒新是顏亦嵐的未婚夫婿……

  想起她風風火火沖向他,以為他要尋短而舍身相救,卻硬生生撞傷他的腳的事,他的嘴角幾乎忍不住要勾起。

  于樂柏閉著眼沒有露出半點心思,一開口依然雲淡風輕樣,「舅舅,你別因人家是狀元郎就處處針對他,縱使當年我身子健朗,文采未必真能勝過他,狀元之名未必非我莫屬。」

  事實已擺在眼前,于樂柏承認在那場谷試中他輸了,他人沒出現,未戰而敗也是敗,而今人家風光,在世人眼中李儒新是狀元郎,而他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確實不如他。

  「誰管他文采如何,我只是看不慣一個個換了身分就忘了分寸。」在葉初雲心中,那些官啊,他是沒幾個瞧得起的,「自以為有了點權勢就高人一等,眼睛長在頭頂上也就算了,沒想到還一天到晚只想著算計人。」

  「這話怎麼說?」

  「李儒新自小就定下了門娃娃親,如今有了權勢卻嫌棄對方配不上現在深受皇恩的他,一心只想著要退親。」

  退親?!于樂柏緩緩的睜開雙眼。

  葉初雲低著頭,將最後的幾筆帳對好後闔上賬本,看向于樂柏的眼神閃過一絲沒有說出口的擔憂,「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要不要再請大夫來一趟?」

  于樂柏揮了下手,「不用了,我已經好多了……舅舅,你剛剛說李儒新想退親?」

  「嗯。」葉初雲站起身將賬本和裝著銀票的木盒給鎖進一旁的櫃子裡,小心翼翼的將鑰匙收進衣襟裡,這些賬本和銀票可是他的命根子,「想想安侯爺也算是咱們悅客來的常客,懂茶、惜茶,可惜一片忠心卻落得今日局面,連自己閨女的親事都要被退。」

  「平白無故的為何退親?」

  「自然不是平白無故,他們那些達官顯要要的是門當戶對,雖然安侯府再怎麼不濟也還有世承爵位,可安侯爺如今在朝廷失勢是事實,反觀楊大人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他的嫡次女楊冬晴初長成,顏、楊兩家一比,李儒新就算瞎了眼也知道要選哪一個。」

  葉初雲的口吻不平,但也不到同情,畢竟這世上每日都會發生大小事,若每件事都要同情也太過累人,再者悅客來裡的貴客來來去去,若真的每個都要論交情,那安侯爺還未必排得上名,他頂多在背後議論個幾句,沒興趣去插手那些狗屁倒灶之事。

  在酒樓裡送往迎來,最不缺的就是小道消息,哪家的小姐做了什麼事、哪家的少爺又闖了什麼禍……越是富貴,挖開其中根底越是臭氣沖天。他自己就是看著他的姊姊在大宅院裡一路走來,最終卻落得香消玉殞。

  于樂柏沒有答腔,腦子飛快的轉動著,「聽舅舅的意思,李儒新與楊大人千金的親事已經談定了?」

  「還沒退成親,怎麼談定。」外甥向來是沒興趣聽這些小道消息的,難得一次露出點興趣,葉初雲自然就知不言了,「說起來楊大人那個女兒皮相還行,昨日李儒新跟楊大人約在這裡喝茶,楊大人刻意讓女兒來送東西,我瞧了幾眼,難怪李儒新會被迷得團團轉,良心都被狗啃了。」

  楊冬晴外貌如何出眾,于樂柏沒半點興趣,倒想起楊冬晴在街上處處針對顏亦嵐的態度,不禁有些惱火。他拿起一旁的水喝了一口,還真是人心不古,明明親事都還沒退,楊李兩家就表現得如此急不可耐。

  「他們打算怎麼做?」將杯子放下,于樂柏再問。

  葉初雲沒回答,倒是先謹慎的拿出自己珍藏的寶貝們。

  他每晚對完帳要就寢前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拿出他店裡最寶貝的十二只紫砂壺仔細的打點,這幾個紫砂壺色澤光亮不說,還別具巧思的在把手刻上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圖案,加上造壺的師傅已經仙逝,更顯東西名貴,悅客來總是貼心的配合上房貴客的生肖呈上相襯的茶壺,這些可都是有幸成為悅客來上房貴客才能使用的好東西。

  于樂柏見狀也沒敢催促。

  收整得差不多了,葉初雲才再開口,「人家畢竟是狀元郎,可不能落人口實,讓自己的狀元招牌蒙羞、讓人指指點點,所以退親的過錯自然要全推到失勢的侯府上。

  于樂柏握著茶杯的手一緊,「意思是……」

  「意思就是……」突然的,葉初雲察覺了古怪,側著頭注意到于樂柏握著茶杯的手緊了又松,這小子向來待人冷冷淡淡的,倒是難得見他有情緒波動,「你舅舅我這人向來不隨隨便便在背地裡道人長短,像個娘們似的,所以不說了。」

  于樂柏冷冷的看著他,這種話還真虧他說得出口,葉初雲成天最大的樂趣就是探人閑話、打聽小道消息,他身旁帶了一票訓煉有素的護院,說是為了保護悅客來和屬於悅客來的眾多產業,但實際上還有額外的工作,就是包打聽一堆小道消息讓他舅父閑磕牙用的。

  「舅舅。」他的語氣清冷,已經有些不耐。

  「怎樣?」葉初雲驕傲的揚起下巴,「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于樂柏冷眼瞄了一眼,「尤金。」他叫著自己的長隨,「去把劉掌櫃叫來。」

  「你這小子做什麼?」

  「你不說,自有忍不住的人會說。」

  「去你的。」葉初雲叫住尤金,不悅的看著于樂柏,「他們這一個個都是領我的錢、辦我的事,憑什麼聽你的?」

  「憑你疼我。」他淡淡的一句話,回得葉初雲的臉一陣青綠。

  「叫劉掌櫃來也沒戲,」葉初雲一臉得意,「若他真敢說一句,我就要他回去吃自己。」

  看舅舅滿面春風,于樂柏只是淺淺一笑,隨手拿起桌上手把雕著龍首的紫砂壺。

  葉初雲登時雙眼瞪大,「我的祖宗,小心些,這可是花了我大把的銀子。」

  說起來他視這些紫砂壺為寶貝並不是惜物,而是怕有所損傷白花了銀子。

  于樂柏把玩著紫砂壺,他知道葉初雲視錢如命,不然也不會在短短幾年就把悅客來的招牌給發揚光大,現在日子好過了,還是希望賺更多銀子,真是應了那句——越是有錢越愛錢。

  「舅舅,」他晃了晃手中的紫砂壺,「說吧!」

  葉初雲的手直指著他,「先把壺給我放下。」

  于樂柏肩一聳,將紫砂壺放下。

  葉初雲立刻飛快的把紫砂壺給收起來,小心的放進櫃子裡,「死小子,你的良心被狗啃了,竟然威脅如天般偉大的舅舅。」

  于樂柏彷佛沒聽到,只說︰「快說。」

  「要我說也不是不行,」葉初雲直視著他,確定自己所有名貴的東西都收得妥當後才開口,「你先告訴我,為什麼會對這件事上了心?」

  「與顏小姐有一面之緣。」

  葉初雲安靜了一下,冷不防的伸出手,擰著于樂柏的耳朵,「要你讀書不讀書,什麼時候認識顏小姐的?你還沒任何功名,一窮二白的就想著要娶老婆?」

  「你說到哪去了,我與顏小姐就是一面之緣而已。」于樂柏無心跟他打鬧,將他的手給撥開。

  「稟大當家,」尤金因為于樂柏扭傷了腳一事,被葉初雲安了個照顧不周的罪名,還被臭罵了一頓,說要罰他月錢,他苦於沒有解釋的機會,現在見機會來了,忙不迭的在一旁插嘴,「其實少爺的腳就是那位顏小姐所傷的,跟小的沒有半點關系。」

  于樂柏不悅的瞪了他一眼,「多嘴。」

  尤金縮了下脖子,退到一旁。

  葉初雲瞪大雙眼,「不是說自己不小心扭到的嗎?怎麼跟顏小姐扯上關系了?」

  「千佛寺南側院外景致優美,我看得一時忘情,差點跌落懸崖,慶幸有顏小姐出手相救,不然我現在可能已經粉身碎骨了。」

  一旁的尤金聽著少爺的胡說八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明明就不是這樣,正要開口澄清時,卻看到少爺的眼神一冷,他只能將話給吞進肚子裡。

  對葉初雲而言,于樂柏的安危可比他自己的命還重要,忍不住斥道︰「死小子,看風景就看風景,出什麼神?!你若死了,我要怎麼跟你娘交代?!」

  「舅舅,我現在好好的在這,」于樂柏三兩下就把事情給帶過,「現在你知道顏小姐對我有恩,所以你是否能告訴我他們打算對顏小姐做些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葉初雲擺擺手,「他們打算找個名目將顏小姐約來咱們悅客來,使些小稈戲讓她失了名節。」

  聞言,于樂柏的眼神一冷,「舅舅知道這些骯髒事要在悅客來發生,還想置身事外?」

  「上門來的生意,沒有往外推的道理。」

  對葉初雲來說,于樂柏第一,賺錢第二,但當這個死小子惹他氣得牙癢癢時,賺錢就變成了第一,于樂柏就被踢到後頭,不過不管怎麼樣,銀子對他這個窮怕了的人來說,是世上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如今他肯表現出一點不平已經不錯了。

  「更何況他們不過是借了咱們悅客來的地方,又不是要我或伙計們下手,髒的是他們,可不是咱們。」說這話的葉初雲臉上不見一絲心虛。

  于樂柏看著他,「看舅舅的樣子是真的不打算插手了?」

  「不關咱們的事,為什麼要去瞎攪和?」

  「她救過我。」

  「那是你與她的事,」葉初雲想也不想的說︰「別拿我悅客來的生意去談什麼情與義,我不吃這一套。」

  說實話,達官顯赫彼此之間的算計,他們這種小老百姓能不插手就不要插手,畢竟俗話說得好,民不與官斗,他是不可能允許外甥為了個女人有什麼閃失。

  「再者,就算悅客來拒了這筆生意,他們還是會找別的地方讓顏小姐失了名節,若真有心害人,你想防也防不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單不打算管,也不允許于樂柏插手。

  「舅舅說得也是有道理,」于樂柏沒反駁,說完就站起身,「已入夜了,舅舅歇著吧。」

  葉初雲可以察覺到他沒說出口的憤怒,「胃不疼了嗎?」

  「不疼了。」他忍著扭傷的腳,不讓尤金扶,徑自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葉初雲皺起眉頭,「尤金!」

  原本要跟出去的尤金停下腳步,「是的,大當家。」

  「你留下,我要話問你。」

  「尤金,」于樂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要練字,過來研墨。」

  葉初雲眉頭鎖得更深。

  尤金左右為難的看著兩個主子。

  葉初雲神情冷峻的一挑眉。事情有古怪,可這小子的脾氣倔,不想說的事,他就算打破砂鍋也問不出所以然來,最後只能手一揮讓尤金離開。

  待人走遠,葉初雲的眼神微微一黯,這小子可是他姊姊的命根子,他用盡一切力量也得攔著他做傻事才行。

  說到底,李、顏兩家如何確實是不關于樂柏的事,卻莫名的影響他的心情,加之早上下了場雨,現下雖然雨已歇,可屋檐落下的水滴聲仍惹得他心煩。

  一大清早他就被葉初雲給拖出悅客來,來到城外的風霄山莊挑選剛送進來的春茶,葉初雲向來對他保護周全,對外總說他身子骨差,所以眾人都知道葉當家有個跟他年紀相當的外甥,但沒幾個人見過他。

  今日葉初雲卻反常的硬將他拖出來,似乎是刻意要絆住他。

  才見過風霄山莊莊主,于樂柏便推說身子不適,派尤金去打聽消息,自己則在馬車上歇著等待。

  果然過沒多久,尤金偷偷摸摸的拉開馬車的簾子,「少爺,我打聽到了,今天跟在大當家身邊伺侯的小虎子跟我說,一大清早就聽了劉掌櫃在春暢園跟大當家說,今日李府在悅客來訂了間上房,還準備上好的毛尖茶,所以他要拿大當家櫃子的鑰匙,準備拿只紫砂壺配好茶。」

  「今日?」于樂柏臉色一沉,他不知李儒新心中的盤算是什麼,總之絕對不是好事,悅客來共有四間上房,春柳、夏雨、秋葉、冬雪,就不知……「哪間房?」

  「秋葉。」

  于樂柏動了動自己的腳,這扭傷也好得七七八八,除了特地去扭動時還有些痛之外,倒也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你留在這裡替我擋著我舅父。」

  尤金嚇得一臉蒼白,「擋著大當家?!少爺,小的只是奴才……」

  于樂柏才沒有空聽尤金的哀嚎,直接下了馬車,來到風霄山莊的馬房。

  風霄山莊南北買賣都做,也賣馬匹,他立刻信步上前。

  「我要匹馬。」

  「是。」生意上門,管馬房的老頭子立刻上前,笑開臉。

  實在不得不說葉初雲這對舅甥實在比女人更加美艷,以往莊裡的丫鬟、婆子只要聽說葉初雲要來,都興奮得好幾天睡不著覺,更別提他家大小姐了,對葉初雲可是一見傾心、二見鐘情,今日倒難得,帶了跟他同樣出色的外甥一道來,實在令風霄山莊的一票女眷們都相形失色。

  「於少爺請隨意看。」老頭子笑呵呵的說。

  于樂柏目光淡淡一掃,一眼就瞧中一旁的紅棕駿馬,雙眼有神,四肢健壯,毛色發亮。

  「就它了。」

  老頭子一愣,面露遲疑,「它?這匹馬可是越王特地要莊主上西北之地找回來的,於少爺……不如你再看看其它的馬吧。」

  越王梁憶天?于樂柏眼底的銳光一閃,「就要它。」

  老頭子的神情閃著不安,若說跟別人的買賣還好說,但這是皇室要的馬……沒給老頭子考慮的機會,于樂柏直接翻身上馬。

  「少爺?!」趕來的尤金急得想要攔住他。

  「讓開。」于樂柏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說。

  當年舅父有了能力之後,不單給他請了夫子教導四書五經,還擔心他若有朝一日在朝為官,不擅騎射丟人,所以順道給他請了師傅教騎射,幾年下來雖然舞刀弄劍他不成,但是騎馬這門功夫,他倒是學得不錯。

  舅父看他喜歡,還特地給了他一匹溫馴的母馬,偶爾他也會讓馬邁著矯健歡快的步子,帶著他四處跑一圈,但內心深處,他其實一直想要匹健壯的馬兒,今日正好,就看中這匹好馬,只不過這馬是越王要的,看來得花不少銀子,待會兒他舅父若知道了,心中應該會很後悔拖他來此,最終只是傷荷包。

  「這匹馬要多少銀子,就直接找你家莊主跟我舅父收。」于樂柏用力一踢馬腹,馬兒如同風似的飛馳而去。

  「少爺!」尤金哀嚎著跪了下來。

  不用腦子想也知道那匹馬要花不少銀子,大當家是個錢奴,這下可要割肉般的疼了。

  策馬回到悅客來前,在門口招呼的伙計連忙上前拉住馬,在裡頭的王掌櫃一看到馬背上的于樂柏時微微一驚,接著連忙迎上前去。

  說起這位神秘的少爺,見過的人還真沒幾個,畢竟他進出都是從後門。當年大當家一方面為了清淨,另一方面也怕打擾了少爺苦讀,便在悅客來最靠近後門的院落建了兩棟舒適的兩層小屋,一棟是大當家自己住的春暢園,一棟則是少爺的靜塵居,平時都有護院守著,後院安靜,悅客來的吵鬧傳不到他的耳朵裡。

  悅客來上下都知道少爺身子不好,喜歡清淨,今日倒是難得,看他直接將馬給停在悅客來的大門前。

  「少爺,你怎麼回來了?」他知道今天大當家帶著少爺去城外的風霄山莊。

  于樂柏沒回答,只道︰「人呢?」

  王掌櫃有些不解。

  「今日秋葉閣的貴客。」于樂柏進一步說清楚。

  「顏小姐才剛到,」王掌櫃連忙回答,「劉掌櫃正去伺侯。」

  于樂柏心一驚,大步跨了進去。葉初雲不在,悅客來上下自然沒人敢擋他。

  悅客來的四間上房,雖說叫房,其實是獨門獨棟的院落,就在悅客來的酒樓後方、後院之前,分為春柳、夏雨、秋葉、冬雪,一年四季皆有其風情,在這個秋高氣爽的好時節,秋葉閣裡的菊花開得正好,文人雅士身居其中,品茗吟唱謂之高雅,葉初雲腦子動得快,還定下規矩,沒點身分地位的人,就算花上大把銀子都進不了這幾間上房。

  所以京城內外沒有人不想有朝一日能夠成為悅客來上房的坐上賓。這也是葉初雲最聰明的一點,懂得抓住人性,畢竟可以在短短時日裡就發跡的,除了運氣,沒點腦子也不行。

  「劉掌櫃。」

  正踏上通往秋葉閣的半圓拱門前,于樂柏叫住了劉掌櫃。

  劉掌櫃手裡拿著茶盤,上頭有著名貴的蛇首紫砂壺和秋葉閣裡貴客特別交代的毛尖茶。

  「少爺?!」劉掌櫃微驚,明明一大清早就看到大當家帶著少爺出了門,怎麼少爺現在就回來了?大當家呢?沒回來嗎?

  于樂柏低頭看著劉掌櫃的茶盤,低聲問道︰「裡頭除了顏小姐之外,可還有其他人?」

  「只有顏小姐。」

  他的眉頭微皺,「只有她一人?」

  劉掌櫃點頭,「小的也覺得古怪,顏小姐沒帶丫鬟,確實只有一個人。少爺,小的先送茶,讓客人久等就不好了,今日冬雪閣也有貴客要招呼,大當家不在,小的得去忙了。」

  于樂柏心想,他舅舅也算是用心良苦,今日為了攔著他不讓他惹事,竟放著貴客不管,也要拖著他離開悅客來。

  于樂柏伸出手,打開裝著茶葉的壺蓋。

  「少爺,」劉掌櫃的心頭跳了一下,「這茶是訂房的李大人特別交代的君山毛尖,名貴得很,大當家還特地拿出珍藏的蛇首紫砂壺泡著,不能有半點損壞啊。」

  茶香撲鼻,沁入心脾,君山毛尖茶雨天不采,露水芽不采,空心芽不采,凍傷芽不探,傷芽不采,在清明前後采收的是最上好的一批春茶,種種限制讓君山毛尖茶茶量少質量佳,這麼好的茶,連悅客來這麼大的酒樓,捧著銀子都未必能買得到。

  顏千松愛茶眾人皆知,他養出來的兒女懂茶也是理所當然,只是一個一心想要退婚的狀元郎,卻在這個節骨眼送上這麼好的茶,多諷刺……生肖屬蛇是嗎?

  他的眼神一冷,手一用力,將茶盤整個打翻。

  劉掌櫃見了,一臉的錯愕蒼白,茶葉撒了一地,連帶著用來泡茶的紫砂壺也破了。

  「少、少……」他的腿都快軟了,嚇得說不出話來。

  「放心吧!有事一切由我承擔,再去拿只紫砂壺,換我平日用的茶葉上來。」

  劉掌櫃欲哭無淚,只能趕緊去辦。

  少爺的胃不好,但又好茶道,所以大當家特地為了他大江南北找到了一種紅茶,久泡而味香,重點是較不傷胃。只是那些紅茶再怎麼名貴,也比不上被打翻的毛尖茶,更別提還有那只打破的紫砂壺……劉掌櫃心中不停的打著冷顫,等大當家回來,定要掀起驚天巨浪了。

  于樂柏叫來下人,拿了一套悅客來的店小二服裝換上,這才接過劉掌櫃重新送上的茶盤。

  「少爺,你該不會是要親自去送茶吧?」劉掌櫃看著他的裝扮,真想眼睛一閉,直接暈死算了。

  「沒錯。這裡交給我,你去冬雪閣伺侯吧。」

  劉掌櫃啞口無言的看著他直接走向秋葉閣,他得趕緊派人去把上了風霄山莊的大當家給找回來才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22 AM

【第三章】

  顏亦嵐獨自一人靜靜的坐在上房裡,這悅客來還真不虧是大酒樓,這上房其實是獨門獨院、兩層的房子,一樓前有廳,後有房,擺設典雅不說,樓上露台還能品茗看景,完全不受前頭熱鬧賓客的打擾,那院落的秋菊開得正艷,一看就知道被人細心照料著,她的手輕撫著放在一旁的古琴,撥了幾根弦,悅耳的聲音令她原本沉悶的心情有了一絲歡愉。

  在此享有清淨怡人的空間,空氣間飄散著淡香,令人心曠神怡。也難怪悅客來的四間上房名聲響亮,她也聽聞過要成為上房的坐上客不是只有銀子便成,若身分不適當,也不得其門而入,就連她爹,有時還訂不到一間上房,她一個侯府千金更是第一次踏進來,看來李儒新真不能同日而語了,現在也成了這悅客來上房的坐上賓。

  李儒新派人送來了封信,要她獨自一人赴約,說要談談兩人的親事。

  雖然覺得男女私下相會不妥,但是這陣子見爹娘不經意便會深鎖眉頭,她還是瞞著顏府上下溜了出來。眼見約定的時辰已過,卻還沒見到李儒新的人影,她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縱使家人瞞著她,但李儒新有意與楊大人府上攀親的事還是傳進了她的耳裡,這下可讓她明白了楊冬晴在街上針對她的原因了。

  聽到門口有動靜,顏亦嵐立刻坐回位子上,如同大家閨秀般,端坐著看著大門的方向,只是推門而進的不是李儒新,而是個店小二,她的心略微一松,但雙眼卻因為認出那個店小二的身分而激動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

  于樂柏將茶盤放在她的面前,「當差。」

  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是你不是住在千佛寺裡?」

  于樂柏淺淺一笑,「回小姐,那裡畢竟不能久住,人吃五谷雜糧,難免為五斗米折腰。」

  顏亦嵐看著他俊朗的笑容,不由得看呆了。

  他的話有古怪,畢竟在千佛寺裡雖然他們只有短暫的相處,但他那身上好的江南布料不假,左看右瞧都不像是為了生活而奔波的讀書人,更別提他身旁的長隨叫他少爺。

  但他也沒有理由騙她才對,或許真是有苦衷吧。看著他那張好看的臉,顏亦嵐忍不住露出一抹傻笑。

  于樂柏注意到她臉上的笑意,將茶葉和茶具擺上時也不禁跟著露出笑意。

  擺放茶具發出的輕微聲響令顏亦嵐回過神來,她的雙頰不禁微微泛紅起來。自己還真是不爭氣,每次看到他的臉就會忘了移開眼睛。

  「對了!」她想到他的腳,「你的腳好些了嗎?」

  「早已經沒事了。」他勾了下嘴角,一旁放在炭火上的水已經煮沸,他坐了下來,親自沏茶,「這茶葉是小的特地為小姐挑選的紅茶,用的水是雪岳山上的泉水,雖稱不上頂好,卻也算順口甘甜。」

  他動作優雅,將水注入壺中,放入茶葉,接著蓋上蓋子,再行雲流水的將茶斟出,把杯子放到她的面前,「請小姐嘗嘗。」

  這樣一個美男子替她泡茶,縱使不嘗,單看他的動作也令人心醉。顏亦嵐伸出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頓時雙眼閃閃發亮,這不是她慣喝的茶,但是味道確實甘甜,口感甚佳。

  打小她就跟著自家爹爹茶,顏家品茗的規矩多,一杯為品,兩杯即為解渴,三杯就是牛飲,若茶不順口,頂多一小口便不再多踫,現下這茶的味道卻特別香純,她爹肯定也會喜歡到忍不住多喝一杯。

  「不愧是悅客來,」她露出一抹甜笑,「真該跟你們當家買些茶葉回府才是。」

  「別說買,小姐若喜歡,等會兒小的送給小姐帶回府裡便是。」于樂柏打算大方送,但若讓他舅父知道,一定又要數落他是敗家子。

  「謝謝你。還有,」顏亦嵐將杯子放下,興匆匆的看著他,「你叫葉三對吧?」

  葉三?于樂柏的眼神一飄,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那幅畫果然是你畫的,你畫得真好,」她壓不下心裡的興奮,圓圓眼睛閃著笑意,「那日在街上多虧了你,不然我可能真的會不顧顏面跟楊冬晴吵起來。」

  他微斂起眼睛,長長的睫毛覆下,臉上淡笑,美撼凡塵。

  顏亦嵐忍不住手托下巴,「你說,若我長得像你這般好看的話,那該有多好?」

  「你很可愛。」他看了她一眼,「但小姐可別再說只有長得丑、長得不怎麼樣、長得不漂亮的人才會被稱為可愛那些似是而非的話。」

  他語氣認真,倒令顏亦嵐不好意思了起來,她不自在的笑了笑,「好,不說便不說。能再見到你真好,我爹看了你的畫後很喜歡,還直問你是否有功名在身,想要見你一面,或許有機會可以替你引薦到哪位大人門下。」

  「多謝侯爺好意,但我還是待在這悅客來自在。」他只想靠自己的能力,若想要走後門,悅客來送往迎來的皇親國戚何其多,他不愁沒機會。

  「你真有骨氣。」她心中對他的贊賞又多了好幾分,「人各有志,自在開心最重要。只是我今日出府,沒帶多少銀子,只有這些了,」她拿出荷包裡的銀兩,「你收下。茶可以讓你送,但圖可不能讓你白畫。」

  看著她手中的碎銀,他不由得輕挑了下眉,他此生最不缺的東西應該就是銀子了,畢竟雖說悅客來的當家是他舅父,但產權實際上該算是他的。

  「拿去。」顏亦嵐堅持要他拿,「你還得干活兒,養活自己很辛苦,多給自己買些好吃的。」

  他微笑的看著碎銀搖頭,「悅客來不缺吃食。」

  「敢情是嫌這銀子少?」她一笑,「下次我再多帶些銀子給你成嗎?這些你先收下吧。」

  看來他不收下,她就不打算善罷罷休,倒是個心腸好的丫頭。于樂柏帶著淺笑將銀子收下。

  「這是怎麼一回事?」

  聽到門口有聲音傳來,顏亦嵐的笑容緩緩斂去。

  于樂柏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郁,低著頭,起身微退了一步。

  「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楊冬晴在丫鬟的扶持下跨過門坎,風情萬種的走了進來。

  顏亦嵐看著她幾乎要忍不住皺眉,因為她的到來,身上那濃得過分的胭脂香污了外頭那片幽雅菊花的淡雅香氣。

  「楊小姐,」她忍著氣,輕聲的說︰「你走錯地方了。」

  「這是悅客來的秋葉閣,沒錯吧?」楊冬晴自顧自的坐下來,意味深長的看著顏亦嵐又看向于樂柏,眼睛閃過一抹光亮。一個窮酸的店小二卻有副好皮相,長得還真是俊俏,相較之下,李儒新的長相只能算是賞心悅目而已,只是他那身粗布衣裳令她立刻意興闌珊的移開視線。

  長得好看沒用,說到底就是個低賤的下人,她可是聰明的穿越人士,配得上她的要富、要貴、要有權勢才行,她才沒空理會下人。

  「我似乎來得不巧,」楊冬晴的聲音嬌嬌柔柔的,目光故意在顏亦嵐和于樂柏身上打轉,「打斷了兩人。」

  于樂柏微垂下眼,聽出楊冬晴語氣裡的試探。楊府千金自己想法骯髒,還以為眾人皆如她一般。他拿出火叉撥弄著一旁燒水的火爐。

  火星一飛,差點飛濺到楊冬晴的身上,她一驚,連忙跳了起來,「你這該死的奴才!」

  于樂柏冷冷的瞧著她,輕斥,「看小姐的打扮也該是個大家閨秀,怎麼小小動靜就大呼小叫、沒個規矩?一點都不如侯府千金從容大度。」

  楊冬晴一愣,這才注意到顏亦嵐一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其色的端坐在位子上,面子不禁有些掛不住。她畢竟不是這個朝代土生土長的,做不來那些名門閨秀死板板的規矩,原以為自己的活潑好動該是個利器,卻沒料到並不是每個人都吃這一套。

  頓覺難堪,她狠瞪了這個店小二一眼。

  于樂柏彷佛沒看到,徑自對著顏亦嵐說道︰「小姐,小的先到外頭去,若有事,小姐再叫我。」

  見顏亦嵐點了下頭,于樂柏這才退了出去。

  于樂柏並沒有走開,反而繞到後頭的窗戶旁聽裡面的動靜。

  「看來今日約我出來的人,不是李大人,而是你。」顏亦嵐微微斂下眼,看著楊冬晴不單人美,就連那雙手都特別白嫩修長,反觀自己的手雖白,卻又短又胖,人比人,果然氣死人。

  楊冬晴也沒有隱瞞的點了點頭,忽地指著桌上已經喝了一半的茶道︰「這可是宮裡送來楊府的君山毛尖,小姐覺得味道如何?」

  君山毛尖?!那可是一等一的好茶,只是……顏亦嵐瞄了杯子一眼,毛尖茶色澤清亮,氣味沁人心脾,她不至於錯認,但送上來的明明就不是毛尖茶。

  她伸出手,親自斟了一杯放到楊冬晴的面前。

  楊冬晴微愣,她早在茶葉裡加了能迷昏人的草藥,她可不想害了自己。她搖頭,「我的胃不好,不能喝茶。」

  「看色澤便知這是紅茶,不傷胃。」顏亦嵐狐疑的看著她,「怎麼你在楊府不學茶道、不認茶嗎?」

  楊冬晴臉色有些不自然,她哪懂什麼茶道,前世在便利商店各種茶隨便拿都有,誰有那個閑功夫去研究。

  「喝一口吧。」顏亦嵐眼底閃過一抹不以為然,這個楊家千金除了美貌之外,好像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一想到這裡,她心裡稍稍有點平衡了,「潤喉順口。」

  楊冬晴氣得想發飆。來到這個朝代,竟因個鬼茶道而讓人瞧不起,且……她下唇一咬,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亂子,她的毛尖茶變紅茶,但走到這個當頭,縱使出錯也只能將錯就錯,她的計劃還是得要走下去。

  「明人不說暗語,」反正也沒旁人在一邊看著,楊冬晴懶得端規矩,直接說道︰「你該明白現在的景況。」

  顏亦嵐輕挑了下眉,重新將沸水注入壺中後,才好整以暇的說︰「我不懂楊小姐的意思。」

  「我與李哥哥兩情相悅。」

  李哥哥?顏亦嵐幾乎忍不住要哼出聲,這麼親密是要叫給誰聽的。

  「可惜我與你的李哥哥,」顏亦嵐故意學著她的口氣,臉上閃過一抹嘲弄,「打小定了娃娃親,從懂事起,眾人就說我是狀元夫人,我也只想當狀元夫人,所以狀元夫人的位置是屬於我的。」

  聽出她話語中的態度強硬,楊冬晴忍不住發火了,「你當真以為你搶得過我嗎?」

  顏亦嵐可從來沒想過要搶,若能選擇,她也不要這樁還沒開始就已經令她心灰意冷的親事,但是打小就議定的親事,就算爹娘疼她,卻也得為了顏面、局勢無法拒婚,她又有何立場說個不字?

  「我明白你與你的李哥哥兩情相悅,」顏亦嵐輕嘆,「等我進門之後,大不了就讓夫君收你為姨娘。」這個決定對一個女人來說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楊冬晴的手微微緊握了一下,「你要我做小?」

  論外貌、論手段她樣樣比顏亦嵐強,她竟然要她做小?!

  「是。這門親事侯府不會退讓半分,」顏亦嵐堅定的看著她,「除非你的李哥哥真能為你背負天下罵名,上侯府退親,再向楊府提親,這門親事或許能作罷。可惜李儒新不敢,因為他還得顧著一個狀元、一個文官、一個讀書人的顏面。」

  楊冬晴的臉上有些難堪,眼前這丫頭雖然沒有驚人的長相,但思慮清楚,看事透徹。李儒新一顆心雖然放在自己身上,卻被顏亦嵐說中了,縱使為了她,他也不想背負負心漢的罵名,影響自己的名聲,所以才會一直拖著,想要盤算一個能退親又能保住好名聲的兩全其美法子。

  「你不主動退親,就別怪我心狠。」楊冬晴暗暗一個咬牙,也不再廢話,氣憤的起身離去。

  在外頭的于樂柏看著楊冬晴一臉難掩怒氣的帶著兩個丫鬟走了,他不由得冷哼,擺明了搶人夫君,還一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這個楊冬晴實在有夠離譜。

  于樂柏順了順衣服,恭敬的走進屋去,就見顏亦嵐一向笑容滿面的圓圓臉龐失了神,想起方才她說的話,她一心只想當上狀元夫人……他的黑眸不禁閃過一抹幽光。

  「一生發達分前後,榮枯得失各有時。路到前頭自有路,無須因幾句話而介懷。」于樂柏看著她柔聲的道︰「今日的天有些冷,吃鍋正好,小的下去準備,讓小姐暖暖身子。」

  顏亦嵐緩緩的抬起頭,盯著他溫柔的笑臉。她不知道方才他等在門外伺侯時,她與楊冬晴的話,他聽到了多少,但就算他全都聽到了又如何,她的尊嚴早就被李楊兩家連手給狠狠踩到地上。

  看他靜靜退了出去,顏亦嵐臉上的笑容緩緩的回到了臉上,好一句「榮枯得失各有時」,這天地之間有多少的不得不,她也不過是正好撞上了其中一個。

  她沒時間去難過沮喪,路還要往前走下去,只要她堅持住,那個楊冬晴難道還能吃了她不成,若現在就失志、過不下去,等她與李儒新成親之後,那女人進了門當姨娘,她不被活活氣死。

  只不過一想到自己終其一生都要跟那對男女耗上,她就忍不住翻著白眼,此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可以狠狠的痛甩李儒新和楊冬晴幾巴掌。沒錯,嘴上不能說混話,但在心中痛罵那對不要臉的狗男女可以吧。

  顏亦嵐喝了口茶,突然未闔上的窗戶跳進來一個人,她聞聲回首,驚呼出聲,「你是誰?!」

  劉光平日就是不學無術的地痞,常常拿錢辦事,他原以為這次要輕薄的姑娘其貌不揚,卻沒料到這丫頭雖稱不上美艷,但那略微圓潤的身形,白白胖胖的也算秀色可人。

  不過不是說好了已經下藥迷昏,怎麼這會兒人還這麼清醒?算了,醒著也好,玩起來更帶勁。

  劉光笑得陰邪,「在下可是來陪小姐欣賞這良辰美景的。」

  「放肆!」顏亦嵐的神色一正,「快走,不然我叫……」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劉光毫不遲疑的伸出手,張開雙臂直撲向她,想要捂住她的嘴,顏亦嵐閃過他,身子踉蹌了一下,還沒站穩,整個人就被他壓在地上,嘴也被捂住了。

  顏亦嵐嚇得一陣顫栗,死命的掙扎著。

  偏偏這秋葉閣離前堂太遠,就算她大聲呼救都未必有人聽到,突然一聲衣襟撕裂聲傳來,身子一涼的她整個人驚傻住,連掙扎都忘了。

  難道她的清白就要這麼毀了?!

  專門替丁樂柏打點膳食的掌勺大廚怎麼也沒料到向來性子清冷的于樂柏會一身店小二的裝扮出現在灶房裡,還親自交代他用菊花茶當火鍋湯底,要替上房的貴客特制專屬的火鍋。

  掌勺大廚只管灶房的事,從不管悅客來貴客的身分,但今天看到于樂柏的樣子,倒忍不住生出了幾分好奇。

  「少爺,你快別在這裡瞎攬和,」掌勺大廚摸了下圓滾滾的肚子,不由得啐道︰「若是不小心給燙著了,小的不能跟大當家交代。」

  「我只是瞧著,我不動。」于樂柏心急的看著,「好了嗎?」

  「好了。瞧少爺急的。」掌勺大廚敢肯定,能讓少爺如此上心的貴客,絕對是個特別的人,所以他另外加了不少好料,「再滾些時候,小的已備了些青菜和雞鴨鵝等肉片,再叫人給少爺送去。」

  「免了,我拿便成,」他直接接過伙計手上的托盤,掉頭就走。「等會兒叫人將鍋送進秋葉閣。」

  掌勺大廚心中覺得古怪,什麼時候他家尊貴的少爺也要伺候客人了?但他沒有多問,悅客來的灶房每日都像是在打戰似的,除了爐火上的食物,他還要管帶十幾個廚役,實在沒心思分心到其它的事。

  走在廊上的于樂柏遠遠的就看到秋葉閣外的拱門站了兩個丫鬟,他認得那是跟在楊冬晴身邊的人,他還以為她們已經走了,難道……

  他的神情一冷,腳步加快。

  「我家小姐交代,不準進去。」雖然只是個使喚丫鬟,但是在外頭看到這種市井小民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壓根不將于樂柏給放在眼底。

  「讓開!」于樂柏冷冷的一斥。

  他的聲音讓擋路的丫鬟微愣了下,遲疑的看著後頭的另一個丫鬟。

  那被看的丫鬟皺起眉,更加凶惡的說︰「你耳朵聾了嗎?我家小姐說不準進去。」

  他懶得廢話,直接將手上的托盤往兩個丫鬟的身上灑過去。

  兩個丫鬟登時一驚,沒料到他會將那一盤肉和青菜全往她們頭上灑下來,一時之間驚嚇到讓出了路來。

  眼見于樂柏闖了進去,兩個丫鬟原想跟著去攔,但想想又覺得不對,決定先去稟告等在悅客來門前馬車上的楊冬晴。

  于樂柏才走近秋葉閣房門,就聽到裡頭傳出踫撞聲,他的神情一驚,立刻一腳踢開房門,一見顏亦嵐掙扎著被壓在地上,他便氣憤得無以名狀,額頭青筋冒出,全身沸血奔竄,氣得只想殺人。

  「混帳!」于樂柏使勁的揪起劉光,用力的把他甩在一旁。

  劉光一時重心不穩的跌撞到桌角,把桌子都撞翻了,桌上的紫砂壺摔破了,熱茶濺到他身上,他痛叫出聲。

  于樂柏一看到紫砂壺又破了一個,他舅父回來肯定不會善了,為了紫砂壺更為了顏亦嵐,他掄起拳頭狠狠的揍了劉光幾拳。

  顏亦嵐一臉慘白,狼狽的手腳並用爬起身,抓著破裂的衣襟,顫抖不已的奔向房門口。但才剛踏出門口就聽到後頭傳來悶哼聲,她分心的轉頭看一眼,腳步便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只見原本用力捶打劉光的于樂柏才一個轉眼就已屈居弱勢,反而被劉光壓制在地上。

  這世上並不是任何人出手相救就能當英雄,尤其是他不過是一介書生,詩詞書畫難不倒他,但若是拳腳相向就真是為難了。

  「臭小子!」劉光壓坐在于樂柏的身上,舉起拳頭狠狠的打在他的臉上。「找死!」

  于樂柏咬牙等著拳頭落下,知道這下子不死也去了半條命,誰知拳頭卻遲遲沒有落下,反而是壓在他身上的劉光哀嚎一聲,接著一股溫熱的液體濺到了他的臉上。

  于樂柏睜開眼,就看到劉光捂著眼睛,血正從他的手指縫流出來。

  顏亦嵐臉上那飽含屈辱的淚水還沒空去擦,她手緊握著花鈿,花鈿前還沾著鮮紅的血,雙手抖得厲害。

  于樂柏立刻翻身起來,一腳將劉光給踢開,脫下身上的棉衫披在顏亦嵐的肩上,然後一把摟住她的肩,「走。」

  「我傷人了。」顏亦嵐的眼淚不停流下,倚著他抽泣著。

  「沒有。」于樂柏一把搶過她緊握住的花鈿,「是我做的,你什麼都別說,一切有我。」

  他扶著她,腳步不穩的步出秋葉閣,卻在小園子裡與剛踏進來的顏希肅撞得正著。

  顏希肅看見妹妹一臉梨花帶淚又衣衫不整的被個男人擁在懷裡,一時氣急攻心,目光怒火一現,「放開我妹妹!」說著他直接一拳打在于樂柏的臉上。

  于樂柏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得連退了好幾步,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哥?!你做什麼?!」顏亦嵐驚駭得忘了流淚,看著于樂柏被打得鼻血直流,她心焦的跪在他身旁。

  見她一臉焦急,于樂柏原想安慰幾句,卻覺得天空一直在打轉,轉得他頭暈,接著眼前一黑,他暈了過去。

  顏亦嵐的心跳幾乎停了,她緊張的拍著于樂柏的臉,「醒醒!你快醒醒!」見他沒有半點反應,她急了,「哥,還不快叫大夫。」

  「還叫什麼大夫。」顏希肅一把拉起妹妹,他得在還沒有人發現前將妹妹給帶走,不然她現在這副樣子若被人看到,她以後要如何做人?!

  顏亦嵐不從的想掙脫開兄長的手,「是他救了我!我不能把他丟在這裡。哥,方才……」

  「閉嘴!」顏希肅沒時間聽她多說。

  今日他受李儒新的邀約前來悅客來,沒想到沒見到李儒新的人,反而看到自己的妹妹與陌生男人衣衫不整的在園子裡,不管妹妹為何出現在這裡,他都要盡快將人帶走,若是讓人撞見這一幕,妹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一生的清白都毀了。

  他拖著顏亦嵐就要走,一心只想趕快離開。

  兩人才走沒幾步,一切就好像是算計好了似的,一陣吵雜聲由遠而近的傳來,來的是原本在冬雪閣飲酒作樂的越王梁憶天和左都督青竹。

  左都督大人前幾日才應祖父良國公交辦,從邊疆回京,最主要就是為了聖上這陣子龍體不適一事,特派孫子返京拜見探望。而兩人的身後還跟著李儒新和楊尚書的長子楊元格。

  顏希肅看到來人時神情一僵。

  原本正在掙扎的顏亦嵐見到前頭的陣仗,心口陡然漏跳半拍,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拉著身上的衣襟縮躲在自己兄長的身後。

  為首的越王是當朝的皇長子,生母是曾被皇上深寵、如今早已香消玉殞的惠妃,他雖然因不是嫡出而成不了太子,卻比太子更受皇上喜愛,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事實。

  年少時,越王與顏希肅也曾一起共賞日月、飲酒作詩,但因長大後復雜的朝政局勢讓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變了……

  「這是怎麼回事?」梁憶天遠遠的就瞧見他們,走近一瞧,更是眉頭一皺。

  「回越王,這個店小二意圖輕薄嵐兒,被我一拳打暈了。」一個念頭掠過腦際,顏希肅絕情的將事情全都推到了暈倒的于樂柏身上。

  顏亦嵐聞言身子一僵,驚得抬頭看著自己的兄長。

  顏希肅用眼神警告她,到了這個時候,他要保的是自己妹妹的名節與清白,其他人的死活與他無關。

  「意圖輕薄侯府千金?好一個大膽的奴才!」梁憶天目光冷肅,殘戾的道︰「立刻將這個不知輕重的人給本王拿下,先重打五十鞭,再交給官府發落。」

  葉三是一個讀書人,若真的被打五十鞭,只怕連命都沒了!

  「不!」顏亦嵐就算知道現在發聲會令自己的處境艱難,但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王爺,他沒有輕薄我。」

  顏希肅快被妹妹氣死了!

  梁憶天的眼神一冷,「不是他?那你怎麼這副……」

  想起方才在秋葉閣裡的情況,她還是感到很害怕,「意圖輕薄我的人在秋葉閣裡。」

  梁憶天眼神微斂,要身後的隨從上前,「去屋裡瞧瞧。」

  隨從立刻進屋,沒多久就出來了,「王爺,屋子裡沒人。」

  顏亦嵐的心頭一震,方才她明明就把人給戳傷了,怎麼才一會兒功夫人就不見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原本不發一語的傅青竹出聲了,「顏家妹妹,是那小子意圖輕薄你,對吧?」

  他出聲是給顏亦嵐一個機會,聰明的話就把罪全推給暈倒的那小子身上,畢竟一個店小二的賤命可遠遠比不上安侯府的聲譽重要。他目光專注的等著顏亦嵐開口。

  此時于樂柏呻吟了一聲,看起來就要轉醒,顏亦嵐轉頭想看,手卻被兄長緊抓住制止。

  她知道兄長希望她將罪推到葉三身上,但她實在沒有辦法昧著良心看著他送死,自己置身事外。

  「輕薄我的人不是他,是別人。」這是事實,縱使無人相信,縱使會讓人誤會這是她行為不檢點的推托之詞,她還是一臉堅定。

  傅青竹不由得皺起眉頭。

  梁憶天冷冷一笑,「看來,縱使傅大人有心相助,也要人家領情才行。」

  傅青竹的臉色一沉,目光飄向顏希肅。

  在外人眼中,常年戍守邊疆的他與京城這些所謂的皇孫貴冑並無深交,但傅、顏兩家先祖同是建國有功的老功臣,他與顏希肅的交情自是不同,這次返京,明著是探聖上病情,實則是因為顏家失勢,他受祖父之命,返京看安侯府是否有需相援之處,只是才剛回京,怎麼就見到他家妹子惹出這種胡涂事。

  他冷著臉,先不論越王在此,就說一臉鐵青的李儒新,只怕這件事也無法善了。

  「說起來這是李大人未過門的媳婦,」梁憶天語氣不帶太多情感,「這事兒該怎麼辦,也該問問李大人。」

  「王爺,」李儒新臉色鐵青的雙膝脆下,「請王爺替臣作主。這個賤人在悅客來私會情郎,我李家是絕不能要了。」

  顏亦嵐心頭一震,斥道︰「明明就是你約我一見,我沒等到你的人,卻遇上個登徒子意圖輕薄我,要不是這店小二救了我,我的名節早毀了。」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賤人,滿嘴謊言,欺人太甚。」李儒新一副含冤受辱般的模樣,咬牙切齒道︰「今日我與越王、傅大人約在冬雪閣相聚,這約早在月前就定下的,我壓根兒不知你在此。」

  顏亦嵐沒有料到李儒新會不認帳,她心中一驚,難道她中了圈套?!

  她的目光看著周遭那一雙雙試探和嘲弄的眼神,他們壓根就不相信她,她眼中盈滿屈辱的淚水,「我沒有說謊。」

  「還真是安侯府調教出來的好閨女。」梁憶天唇邊露出一絲冷笑,口氣滿含不屑。

  顏希肅壓下心中怒火,平靜的開口,「縱使臣的妹妹再不是,這終是李、顏兩家的家務事,不該由外人插手,還請王爺與傅大人讓我們兩家自己解決吧。」

  「這可不成,」梁憶天微揚著嘴角,「誰不知你安侯府位高權重,若委屈了李大人可就不好,既然今日李大人求本王出面,本王就不能置身事外。」

  「王爺……」

  「王爺是想如何解決?」傅青竹打斷顏希肅可能脫口而出的不敬,平靜的問。

  「這悅客來向來就有好茶、好壺,不如泡壺好茶,好好談談。至於那個店小二,」梁憶天看都不看一眼,「殺了吧。毀了侯爺嫡女清譽,命是留不得了。」

  「不許動他。」顏亦嵐掙脫兄長的手,護在尚未全然轉醒的于樂柏面前。

  「不要臉的賤人,」李儒新一副氣極攻心的模樣斥道︰「竟然當著王爺的面護著情郎?!」

  他顛倒黑白的話令顏亦嵐動怒,「我與他沒有任何不清不白的關系,我不許你們濫殺無辜。」

  「你這副樣子還說你跟他沒關系?」李儒新氣到指著她的手直抖。

  「要定我的罪也得拿出證據來,」顏亦嵐倔強的揚起下巴,「要讓我心服口服。」

  「舉頭三尺有神明,顏小姐真以為自己能在王爺和兩位大人面前睜眼說瞎話嗎?」隨著楊冬晴的到來,她輕柔的嗓音一下子就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看著楊冬晴,顏亦嵐眼中閃著恨意。這些事情都太過巧合,好似一場布好的局,她一踏入圈套,就被逼進了絕路。

  「王爺、傅大人,這是舍妹。」一旁原本在看戲的楊元格看妹妹來了,立刻一臉驕傲的出聲引見。

  誰人不知他楊家出了個人間難見的大美人,水靈靈又嬌媚,艷麗無雙。

  「叩見王爺,傅大人、李大人。」楊冬晴千嬌百媚的半跪身子。

  傅青竹瞧了一眼,漂亮的女人他見得多了,能吸引他的注意,容貌並非第一考慮,畢竟他家那頭河東獅在嫁給他之前也有個塞外第一美人的封號,個性直接,不矯揉造作更對他的脾胃,而這南方姑娘的婉約,他無福消受。

  梁憶天雙手背在身後,居高臨下的看著楊冬晴,「聽你的口氣,像是知道了些什麼?」

  楊冬晴柔媚的抬起眼,先是看到皇家子孫以龍顯尊貴的繡龍織錦,抬起頭後,正好與看著她的梁憶天四目相接,她心頭立即一動,沒想到越王長得這麼俊俏。

  她穿越來時,便派人去將這京城裡未婚的皇室貴冑全查了一圈,這個越王自然也是其一,只不過他娶過妻,雖然妻子早死,但以她的想法,自然不願當繼妻。

  可是今日一見,她的心一動,李儒新這個狀元郎根本無法與越王比擬。

  楊冬晴那副雙眼看得發直的模樣,讓梁憶天忍不住一哼,口氣不耐的開口,「有話快說。」

  他的眼神沒有太多驚艷的神色,畢竟以他的身分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楊冬晴縱使長得再好,也是空有一副皮相罷了。

  今日要不是李儒新和楊尚書一家於他還有其用處,他實在沒心思來陪他們演這一場戲。

  見梁憶天一點都沒有被自己的美貌給迷惑,楊冬晴微垂下眼,自覺無趣,照著之前早就想好的說辭道︰「方才冬晴就見顏小姐獨自一人進了悅客來,最後還與這裡的店小二親親熱熱的走進秋葉閣,看來兩人私交匪淺。」

  「你胡說八道!」顏亦嵐氣得想沖上前替自己討公道,卻被顏希肅一把拉住。

  「哥!」她氣得臉都漲紅了。

  顏希肅冷著臉輕搖了下頭,這一來一往的,他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他當然相信自己的妹妹行事磊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防人,就如同他一般,不也只是因為李儒新派人隨便說了一句話,就急著趕來赴約了嗎?

  現在的情況,他們無人證和物證,唯一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自己妹妹衣衫不整的跟陌生男子在園子裡私會,再者越王早就想找機會除掉安侯府,這下倒真的讓他找到了個打擊安侯府的契機。

  他本就厭惡朝廷上下紛爭不斷,聖上迷信昏庸,又沉迷煉丹藥,太子體弱,皇子為皇位明爭暗斗。想自己六歲進宮,與太子和越王一起晨昏定省,讀書玩樂都在一起,只是長大了之後,曾經的情誼全都變了調。

  他不若自己的父親那般執著於那些「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的皇權繼承規矩,所以在越王開始得勢、處處針對安侯府、對皇位有了別的心思之後,他便一心想要從太子與越王之間的斗爭中離開。

  這次因著安侯府失勢,他本想圖個清淨遠走他鄉,只是現在看來就算安侯府失勢,他也遠離京城,越王還是不打算放過安侯府。他斂下眼,目光轉為炯利。

  「沒想到顏家嫡出的小姐竟是這麼不知羞恥,還在王爺和兩位大人面前丟人,」楊元格輕搧著扇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若王爺不出面主持公道,可是天理難容,也委屈了李大人。」

  顏希肅握著顏亦嵐的手一緊,逼自己不動聲色。

  梁憶天轉頭看著傅青竹,「傅大人看眼前這局面該怎麼處置?」

  傅青竹雖是一個武將,但也不是個無腦之人,這擺明了不過就是一個局,偏偏自己還蠢到被拖著來當了證人,這個越王,真的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孩子了。

  「王爺心中該是早有定見,還要臣說什麼?」傅青竹雙手一個抱拳,「臣喝多了先行告退,請王爺見諒。」

  縱使留下來也幫不了安侯府,氣在心裡的傅青竹索性掉頭走人,想來個眼不見為淨,他只希望顏氏兄妹可以沉得住氣,若真跟越王杠上,吃虧的可是他們。

  「傅大人果然是性情中人,本王就是欣賞他這一點。」梁憶天看著顏希肅,像是談論天氣般口氣輕淡的問︰「你說是吧?」

  「回王爺,傅大人向來如此。」顏希肅斂下眼,縱使難忍,他也得忍住這一口氣。

  「希肅啊,」梁憶天輕喚著顏希肅的名字,「你別怪本王,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妹妹做出如此丑事。」

  顏希肅咬著牙,壓抑自己的脾氣。

  「本王在此特允李儒新所托,退了與安侯府嫡女顏亦嵐的親事,又念在李大人有功於朝廷,不令其受辱,回宮後請旨賜楊尚書嫡次女楊冬晴於李大人為妻。」

  「謝王爺。」李儒新面露喜色,叩頭謝恩。

  楊冬晴也跟著謝恩,但喜悅之情卻好似蒙了一層塵般,若她早些時候遇上越王,她未必會選擇嫁給李儒新,早知道就該查個清楚,而不是聽人談論著當朝狀元郎如何風度翩翩時就鎖定目標,現在真是惱恨啊!

  「至於你,」看著顏亦嵐,梁憶天懶懶的一勾嘴角,「看在我與你兄長的情誼分上,就讓他帶你回去,由安侯爺自行處置。」

  沒等眾人行禮,他衣袖一揮,瀟灑的轉身離去。看似因情面而不追究,但其實大家都知道顏亦嵐此生是毀了。

  楊元格得意一笑,他要丫鬟扶起自己的妹妹,「我的好妹妹,我們快些回府去跟爹說這件事。」

  「是。」楊冬晴與李儒新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接著頭一低跟著自己兄長離開。

  李儒新也站起身,冷冷一哼後就要走人。

  顏希肅的長手一伸,擋住他的去路。

  李儒新怒目而視,「你還有臉擋我的路?」

  顏希肅目光如炬的盯著他,「只為了不讓自己背上負心漢的名聲,竟毀我妹妹清譽,你良心何安?」

  其實李儒新也曾經很欣賞顏亦嵐溫和的性子,圓圓的臉上總是笑口常開,只不過人就是不能比較,當他第一眼見到楊冬晴時,那嬌媚的樣子便勾得他心癢。

  楊冬晴是京城男子們的夢寐以求,若能娶她為妻,不單對自己將來的仕途有幫助,自己也能成了眾人欣羨的對象,這可滿足了男人的虛榮心,所以縱使心中對顏亦嵐有愧,他也是蒙著眼一意孤行。

  看著四周眾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人面對顏希肅的一臉肅殺,正想著要如何抽身,此時一旁的于樂柏呻吟了一聲,幽幽的轉醒。

  一看到他動,顏亦嵐也顧不得自己兄長的阻止,連忙來到他的身旁,「你沒事吧?」

  于樂柏的手一抹自己的鼻子,鼻血雖然已經止住不流了,但滿手的鮮血還是挺可怕的,可他沒說什麼,只道︰「沒事。」

  一看到這一幕,李儒新的底氣一足,怒道︰「明明是她不知羞恥私會悅客來的店小二,一對奸夫yin婦,真是老天有眼,讓越王和傅大人撞見,不然我還得娶了這賤人。」

  「你說什麼?」雖然還頭昏腦脹著,但一聽到李儒新的話,于樂柏怒斥了一聲。

  「我說你們一個是奸夫、一個是……」李儒新的話語突地消失。

  他認得這個店小二,科舉制度上,要參加殿試得要經會試錄取後成貢士,貢士之中若論排名,第一名為會元,前十名稱元魁,而于樂柏就是他那一場會試出的會元。當時眾貢士都私下議論,上了金鑾殿,于樂柏肯定是狀元郎,誰知最後他竟然沒有出現在殿試上。

  最終,狀元是他李儒新,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若當初于樂柏在,這個狀元及第未必能穩當的落到他頭上。

  但就算如此又如何?他要自己揚起下巴、昂首挺胸,現在當官的是他,而于樂柏縱使曾經貴為會元,現在也不過是個店小二,單看兩人此刻的穿著打扮,兩人之間的勝負已定,他才是站在頂上的那個。

  他諷刺的看著于樂柏,手下敗將撿一個他不要的女人——相配。

  「我認得你,當初聽說你病了,我還以為你死了,沒想到卻淪落到這裡當店小二,」他不忘嘲諷于樂柏幾句,「你倒是聰明,巴上侯府千金,只可惜這侯府的權勢已失。不過以你這低下的身分,還是算高攀了。」

  他的不屑令于樂柏面容寒霜。

  顏亦嵐的臉上滿是憤憤不平與屈辱,「我呸!有事沖著我來便好,別扯上他。」

  「賤人!」李儒新揚起手就要給顏亦嵐一巴掌。這些年來,他真是受夠了安侯府的鳥氣。

  于樂柏立刻上前,用力的握住李儒新的手腕,聲音陡然變得低沉,「你敢動她,信不信我會殺了你。」

  李儒新的心顫了一下,「我堂堂一個狀元郎、大理寺右寺丞,你竟敢放肆?!我抓你見官!」

  「好!見官,我還怕你沒這個膽。」他的眼角瞄到好幾個悅客來護院的身影出現,他的眼神厲光一閃,悅客來的上房向來戒備森嚴,絕不可能讓人有機會溜進來意圖輕薄女客,但悅客來的護院們卻偏偏等到越王一行人離開了才現身,于樂柏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古怪,他絕對要追查到底。

  「放開他。」一旁的顏希肅出聲。

  于樂柏不放手。

  顏亦嵐見了,連忙說道︰「快把他放了。」

  于樂柏誰的話都不聽,只聽她說,現在她都開口了,他眼神一冷的松開手。

  「越王已經開了金口,安侯府與李府的親事作罷,此事已有定論,一切到此為止。」縱使覺得受辱,顏希肅也咬牙和血吞了,「這位小哥,把你扯進這團亂是安侯府的不是,你快走吧。」

  李儒新現在是大理寺右寺丞,若真的將事情鬧大,于樂柏進了官府,是別再想活著出來。

  顏亦嵐也清楚這一點,她的手用力的緊揪著披在身上的衣服,「對!你快點走。不要插手這件事。」

  于樂柏見顏亦嵐總是笑意盈盈的圓臉失去光彩,他的心也跟著一擰,他臉色一沉,語氣陰沉的說道︰「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就算今日是越王開了金口,我也不懼不怕。」

  「好一句不懼不怕,那我就抓你去見官。」李儒新的手直指著他,只要進了官府,他不會讓他活著出來。

  于樂柏目光陰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顏府權勢已失,楊家家運正起,你就急著與楊家攀親,好一個狀元郎,廣讀聖賢書,看來還真把書中的為官之道學了個精通。」

  李儒新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顏希肅定睛看著于樂柏,雖說他只是個店小二,臉上的血跡也還未干,但看得出他五官俊俏、風度翩翩,言談間難掩才情,沒想到這悅客來除了有個視錢如命、風華絕代、聰明絕頂的大當家葉初雲之外,還有這麼一個滿腹經綸的店小二。

  于樂柏目中閃現冷意,「這世上有王法,容不得你只手遮天,事實終究只有一個,自有水落石出一日。我就跟你見官。」

  「你太天真了。」顏亦嵐拉住他,還真怕他做傻事。一個是越王,一個是大理寺右寺丞,他一個小小的店小二,討不到半點便宜的。

  「就算水落石出,我妹妹的清譽已毀,已無濟於事。看在你一片好意上頭,安侯府不能見你賠上一條命。」顏希肅開口,朝廷情勢已變,自己妹妹的清譽已毀,實在不需要再牽連無辜了。

  于樂柏滿心不認同顏希肅現在的退讓,他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反手握住顏亦嵐的手,心疼掌心裡的一片冰冷。「放心,一切有我,我替你作證,只要你想要,你依然會是狀元夫人,你在千佛寺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拚盡全力也會替你保住你想要的位置。」

  顏亦嵐的心微動了下,彼此心知肚明,她從沒救過他,但此刻他竟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也要幫她,這令她動容。人為善,雖一介寒生,有人服其德;人為惡……她的目光掃了李儒新一眼,就算位極三公,也有人議其過。

  她也好想替自己討回公道,但是這一段從小定下的娃娃親,由始至終都是笑話……她真的不想要了,縱使此生背負罵名,等在前頭的是三尺白綾,她也不要了。

  她對他微微露出一抹笑容,「你真是個好人,但我不要你因我而惹禍上身。」

  于樂柏微微一怔,她的意思是這件事就此作罷?!

  「可是你說你想當狀元夫人?」他急道。

  「是啊!可是當個狀元夫人又如何?罷了罷了。」顏亦嵐伸出手,輕輕擦去他臉上的鼻血。

  于樂柏低下頭,正好看她披在身上的衣服一松,他連忙幫著拉好,但她此刻正專注在他的臉上,也沒在意。

  她輕嘆,「你瞧瞧這個所謂的狀元,今日可以為了權勢不擇手段,我就算當了他的狀元夫人,只要有損其利,看來也不會有好下場。」

  「明明是你不貞潔,卻還伶牙俐齒的損人,更當著我的面打情罵俏,瞧你們真是奸夫yin婦,」李儒新惱羞成怒,「一個女人家,竟毫不知羞恥,賤……」

  顏希肅再也忍不住了,一個拳頭用力的打向李儒新,把他惡狠狠的打倒在地。

  「給我閉嘴!」去他的大理寺右寺丞!

  顏亦嵐見狀,立刻拍手叫好,她也忍李儒新很久了,便迫不及待的上前去,跟著自己的兄長把李儒新痛揍了一頓。

  看著他們兩兄妹連手將李儒新壓在地上痛毆,于樂柏在一旁看傻了眼。

  一旁悅客來的伙計和護院們都想上前制止,但都被于樂柏制止,不準他們插手。

  眾人見少爺下命令,雖然心急,也只能乖乖的待在一旁看著。

  兩兄妹狠狠的發拽心中的怒火,但他們都清楚不能將人往死裡打,畢竟打死人把事情鬧大,對他們也沒半點好處。

  忽地一道驚喊傳來,吸走眾人的目光——

  「哎呀,我的祖宗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23 AM

【第四章】

  葉初雲急急的從風霄山莊趕回來,人都還沒來得及從于樂柏這個敗家子狠狠的花了他一大筆銀子買走馬的事回過神來,一聽到秋葉閣的事,連忙趕了過來,一來就看到顏家兩兄妹快把人打死了,他的一幫手下卻在旁邊看戲,他快要暈了,趕忙叫人把人拉開。「行行好!桂再打了。你們還不快把人拉開。」

  看到一個悅客來的護院上來要拉顏亦嵐,于樂柏立刻上前將她給拉到自己身後,見李儒新還躺在地上蜷縮著身子呻吟,便趁別人沒瞧見時,不忘偷偷補上一腳。

  「混小子!」葉初雲看到他踹人的動作,立刻死瞪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那赤著上身、臉上還掛著兩條鼻血的李儒新時,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到底怎麼回事?!」

  「路見不平,」于樂柏還是不忘先將顏亦嵐的衣服給拉好,可不能便宜了其它人,「拔刀相助罷了。」

  「拔刀相助?!」掃了一眼內外都亂成一團的秋葉閣,葉初雲喃喃自語,「就算你想拔刀相助,也沒必要砸我的場子啊,你看看,那些菊花,可是花了我多少精神、多少銀子養著啊,現在全毀了……」

  顏希肅也算是悅客來的常客,知道葉初雲心疼那些被打壞的東西,於是從衣襟裡拿出一錠金元寶丟了過去。

  原本失神的葉初雲一看到黃澄澄的金子,一下子就回過神來,連忙接過來。

  「葉當家,若有任何損失都算我的,別為難這位小兄弟,」打了李儒新一頓,顏希肅算是稍稍解氣了,拉著自己的妹妹,對于樂柏淺淺一笑,「謝謝你!這位小兄弟。」

  于樂柏不居功,這件事他根本沒幫上任何忙,反而還害顏亦嵐讓人誤會與他有染,他擔心若不追究今日的事,顏亦嵐會被流言蜚語所傷。

  「還請晚些時候替我將李儒新送回去。」顏希肅也給了于樂柏一個金元寶,「若因為此事讓你在悅客來丟了差事,就上安侯府來找我。」

  「是。」于樂柏知道顏希肅真把他當成店小二,他也沒多做解釋的收下元寶。

  顏亦嵐難掩擔心的看著他臉上的血跡,「葉三,你要記得去看大夫。」

  于樂柏聽話的點點頭。

  葉三?!顏希肅的眼底閃過疑惑。太子心裡叨叨念念的能人是悅客來的小二?!他心中狐疑,但現在實在不是追問這個問題的好時機,只能拉著顏亦嵐往外走。

  于樂柏一臉若有所思的看著顏家兄妹倆走遠。他心疼她受了委屈,卻也不想再試圖說服她改變念頭,李儒新或許是個狀元,肚子有幾滴墨水,但絕對不是個好人,那家伙配不上她。

  「還不來人把李大人扶進屋裡,去請大夫。」葉初雲看著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李儒新,雖然也覺得他活該,但臉上可一點都不能表現出來。

  于樂柏的反應則是冷哼一聲,交代說︰「找大夫看過之後,就叫人把他給丟回李府去。」他說完就不留情的掉頭走人,根本不在乎李儒新的死活。

  「這小子……」葉初雲低咒了一聲,他一個悅客來的大當家在外頭呼風喚雨,怎麼遇到這個外甥偏偏就是沒半點法子?

  「對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于樂柏停下腳步,把手中的金元寶丟向自己的舅舅,這是舅父的最愛,他不看在眼裡。「給你。」

  又賺到了一個金元寶,葉初雲心中的怨嘆立刻一掃而空,連忙叫人把李儒新給扶進屋子裡,然後再去請大夫。

  明月才上枝頭,悅客來的春暢園就傳來葉初雲淒厲的尖叫聲。

  過沒多久,才沐浴完、一身舒暢在自己的靜塵居裡正準備用晚膳的于樂柏,就看到房門被人用力的一腳踢開,那門扉還因為來人用力過猛的踫撞而反彈回來,坐在屋子裡的他,反應只是輕挑了下眉毛,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坐著。

  「你打破了我的紫砂壺?!」他剛剛正在整理自己珍藏的那些茶壺,卻發現少了兩只,叫來劉掌櫃一問,幾乎崩潰,「臭小子!你打破了我的紫砂壺,還不是一只,是兩只,蛇首跟猴首,兩只啊!」

  「不小心的。」于樂柏的態度還是不冷不熱的,對他而言的確是不小心的,當時他一時沒忍住心中的怒氣,才會打破,「下次會注意。」

  「下次?!」葉初雲用力的一拍桌子,「你打破了我兩只紫砂壺,你竟能吃得下飯,你還是不是人啊?」

  「不吃飯,難不成要跟我娘一樣吃那些香燭嗎?」

  提到他娘,葉初雲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哀嚎著,「你為什麼要打破我的紫砂壺,那壺把上刻有十二生肖,是我花了多少心思和銀兩才集到手的,況且那個制壺的師傅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能制了。」

  「既然舅舅覺得名貴,以後就別隨便拿出來使用,東西既然要用,就不要擔心用壞了。」

  「這是什麼鬼扯論調,這是專門給四間上房的客人使用的,買來至今用的人只要一眼便知東西名貴,向來小心,就只有你,才經你的手就一下破了兩只!」

  「我方才不是給你一個金元寶了嗎?」

  「一個金元寶就想賠我兩只壺?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葉初雲用力的一擊桌面,「就算連顏希肅給的金元寶也算上,加起來還不夠你在風霄山莊買的那匹馬。」說到這個,實在是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你這個死小子、敗家子,要買馬也不會挑只便宜的就好,你可知那馬是越王要的。」

  「以風霄山莊莊主妹妹一副想把你吞了似的眼神,別說一匹馬了,就算舅舅要半座莊子,我看莊主的妹妹也會想盡一切辦法連夜給你弄來。」

  「你這意思是要你如天一般的舅舅去出賣美色?!」

  「話不是這麼說的,只是舅舅貌若天仙,總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少灌我迷湯。」葉初雲才不吃這一套。

  「舅舅別惱,當時我是一時情急,隨便挑了匹馬,我當真不知道那匹馬這麼名貴。」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隨便挑?你根本就是存心的!」葉初雲怒火中燒,「今天你何止扒了我一層皮,根本就是狠狠的刮了我一層肉,都已經見骨了。」

  「所以呢?」他叫尤金給葉初雲上副碗筷,民以食為天,縱使再氣也得吃東西,「你想怎麼樣?」

  他想怎麼樣?一句話又把葉初雲給問倒了,這個冤家,他能怎麼樣?他姊姊的命根子,他能趕他走嗎?當然不行,就算自己只剩一口氣也得照顧他。

  他用力的坐下來,接過飯碗,用力的扒了幾口,想想又不甘心,將碗筷一放,「于樂柏,」他連名帶姓的叫著外甥,「難道你都沒半點羞恥之心?先是不經我同意買了寶馬,後又打破我的紫砂壺,然後在悅客來的上房與顏家兄妹連手傷了李儒新,他可是現在正得寵的大理寺右寺丞,走到哪裡沒人敢得罪,到時若他真要追究,顏家兄妹還有個侯爺老子撐腰,你有什麼?」

  「我有你這個有錢舅舅啊。」

  「你……」葉初雲氣得腸子都快要打結了,「小子,有些事情可不是用錢就能解決的,李儒新這次傷得不輕啊。」

  「會死嗎?」

  「什麼?」

  「會死嗎?」于樂柏一點都不在意的又問了一次。

  「當然不會。」葉初雲的聲音揚了起來。

  他的嘴角一撇,「還真是可惜。」

  「你在胡說什麼!」葉初雲的眼睛瞪著他,恨不得瞪出洞來。

  「舅舅,我很清楚你的能耐,畢竟這個世道想要賺進大把銀子,能從朝廷拿到鹽引,在宮裡沒認得幾個人是沒有法子做到的。」于樂柏拿起筷子,塞進葉初雲的手裡,要他吃飯,「李儒新一個小小的官,就算死了,你也有法子保我周全。」

  「看來我真是把你給寵上了天,讓你不知天高地厚。」葉初雲氣得真的快冒煙了,「我就算能保你沒事,但你可有想過,李儒新他若真死在我悅客來,我這悅客來的生意還要不要做。」

  重點不是人命,是他沒有最愛的銀子可以賺。于樂柏失笑,「若真有影響,就當休息幾日,舅舅這幾年也辛苦了。」

  「大哥,現在講的是銀子啊!」這死小子,成天只會當敗家子,一點都不體諒他賺錢辛苦,「悅客來的生意若沒了,咱們都得去喝西北風。」

  以葉初雲生財有道的手腕,就算各地的悅客來分店都關了,于樂柏也能肯定他們舅甥倆絕不會去喝西北風。

  低頭看著他再讓大廚準備來當晚膳的菊花火鍋,可惜顏亦嵐沒有口福享用,想起她,便想起今天摟著她時,她的身子軟軟的,摟著實在舒服。

  葉初雲看著于樂柏吃得一臉滿足,心裡的火氣直冒,「你到底跟李儒新有何恩怨,非要動手不可?」

  「打他的人不是我。」

  「你別以為我沒瞧見你補的那一腳。」葉初雲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禁氣憤的嚷道︰「若沒你默許,店裡的伙計和護院也不會任顏家兄妹在秋葉閣打人還不制止,而且你還打著赤膊,衣服披在顏家小姐的身上。」

  于樂柏很簡短的解釋,「我已經說了,有人在秋葉閣打算非禮顏小姐,被我發現制止,人跑了,我就將自己的衣服給顏小姐披著,誰知道越王一群人就來了,終歸一句話,顏小姐被人設了局,而我恰巧在現場剛了。」

  葉初雲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我悅客來是什麼地方,會讓人進來放肆?當我請的這些護院、打手都是假的。」

  「這句話該我問你。」于樂柏一邊吃著,一邊面不改色的冷淡一問︰「誰有這麼大的能耐能讓人進來卻不驚動悅客來的護院和打手,憑李儒新?哼,那家伙根本就不夠格。」

  葉初雲臉色沉了下來。被這個敗家子氣瘋了,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李儒新自然沒有這個能耐,所以這件事……是越王默許的嗎?只有他動用那些訓練有素的暗衛相護才能成。

  他在心中咒罵了一聲,才道︰「什麼不好惹,偏偏惹上了越王,那匹寶馬再加上今日的事……你真要惹禍上身了。」

  「舅父,是非終有公道,亦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會置身事外的。」

  「亦嵐?!叫得真是親熱,」葉初雲用力的一擊桌面,「你從千佛寺回來就變得古怪,我就是不想讓你扯進他們官家的事,今日才把你帶出悅客來,偏偏你自己跑了回來,還扮成店小二……說到這件事我就來氣,你堂堂一個悅客來的少主,居然去扮店小二?!」他的眼中冒著怒火,「就只為了顏亦嵐這個別人家未過門的媳婦?當年狀元的位置被李儒新那家伙搶了,你現在還要撿他不要的女人?」

  于樂柏的眼神一冷,因葉初雲的話污辱了顏亦嵐,「亦嵐在這件事裡是無辜的。」

  「她無辜?那我的那些壺呢?」他只要想到自己的外甥竟為了那個長得像球似的女人,打破了他的紫砂壺,他就忍不住大吼,「別再說什麼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在千佛寺根本不是她救你,而是因為她誤會你要自盡,所以才扯出那麼烏龍的事,看那身材就知道她是個只知道吃卻沒有腦子的千金小姐!」

  原本慢條斯理用膳的于樂柏冷冷的掃了尤金一眼。

  尤金縮著脖子,一臉的畏縮,他是在被大當家氣急敗壞的從風霄山莊拖回悅客來的路上,為了保住小命才不得已說的。

  「小子,你給我聽清楚,你如天一般的舅父我,倒了八輩子霉照顧你,活到這把年紀還沒成親,替你守著這個悅客來,苦命到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不許你跟安侯府扯上關系,若你想要顏亦嵐那個被人舍棄的女人進門,我一定、絕對會把你掃出悅客來。聽清楚了沒有?」

  喝了口清淡爽口的湯,于樂柏不是很認真,但還算給面子的點頭,「聽清楚了,舅舅。」

  至少表面上面子保住了,葉初雲驕傲的頭一揚,東西也不吃了,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一旁的尤金雙腿都在發抖,「少爺,這下怎麼辦才好?小的可是第一次見到大當家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只是心疼他那兩只被打破的紫砂壺罷了。」于樂柏重新動筷,依然優雅的用膳。

  「少爺,你不擔心嗎?」

  「就算我再砸他十只八只紫砂壺,我舅父也狠不下心把我掃出門。」老實說,有時他也很同情這個「如天一般的舅父」,因為自己從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若說擔心,我倒比較擔心你這張嘴,改天會不會把我賣了。」

  「是少爺自己要小的拖著大當家,擋著他不要讓他太快回悅客來的,所以小的才……」

  「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有些事瞞也瞞不久,尤其尤金本來就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你明日上街去替我打聽些消息,看今日悅客來的事,是否傳出去了?」

  打聽這種事尤金最擅長,他立刻用力的點點頭,絕對使命必達。

  這些日子京城裡三姑六婆能閑磕牙的話題真的不少,尤其是安侯府的顏小姐在悅客來會情郎的事,是說了又說,沒有一個停歇——

  有一說是顏小姐與門不當戶不對的俊俏店小二相戀,兩人私會時,被狀元未婚夫撞見,為了護著自己的情郎,顏小姐還打了狀元郎一頓,狀元郎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都下不了床。

  但沒幾天又冒出另一個說法,說根本就是顏小姐自己不知羞恥的戀上貌似潘安的店小二,硬是不顧身分與之私會,卻因自己胖又丑而被店小二拒絕,還不知羞的硬要賴上人家……

  不管是哪一種說法,都指出悅客來裡頭絕對有個貌似潘安、足以令人神魂顛倒的美男店小二,至於顏亦嵐這個侯府千金,反正就是個不知禮法、又潑辣又無恥的蕩婦就對了。

  這陣子為了看這名令侯府千金失了分寸的美男店小二,原本就坐無虛席的悅客來更是長長人龍排到了三條街之外。

  天才微亮,于樂柏聽到尤金說外頭的傳言一點都沒有消停,反而還有加油添醋的情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尤金才替他換好衣服,他就問,「舅父人呢?」

  「大當家這個時辰該是剛聽完王掌櫃今日的采買報告,準備用膳了。」

  于樂柏沒有多語,大步的走出去。

  此時葉初雲正在自己的春暢園裡用膳,每天只有這個清晨時刻,他才能偷得幾分悠閑。

  「舅舅。」

  葉初雲抬頭看了外甥一眼,「今日這麼早,用膳了嗎?」

  見他搖頭,葉初雲要他坐下,讓下人再拿副碗筷來。

  「舅舅可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少跟我掉書袋,」瞄了他一眼,葉初雲說︰「有話就說。」

  「舅舅可有聽到傳言?」

  「你指的是哪一件?」葉初雲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有關顏小姐與悅客來店小二。」

  葉初雲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最近店裡生意不錯,大伙兒都是要來看俊俏的店小二,倒是因禍得福。」

  葉初雲只要有銀子賺,其它事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加油添醋多瞎說幾句話也無妨。他原本擔心于樂柏受到牽連的事沒發生,悅客來反而因傳言而因禍得福,不少人都想上悅客來一探究竟,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美男子,可以讓侯府千金不顧顏面的失了心。

  葉初雲刻意交代下去,只要客人來問什麼都別多做解釋,只要說俊俏迷人的店小二當天被嚇住了,所以暫時在家休養,沒來上工。話不說得明白,卻暗示了過錯全不在悅客來,而是在那個顏小姐身上就行了。

  「你搞的?」

  葉初雲聳聳肩,「你確實長得俊俏,我也沒說錯。」

  于樂柏搖了下頭,「你可知這會將亦嵐逼上絕路。」

  「你為了她打破了我兩只紫砂壺,」他也不留情的回嘴回去,「可有想過逼我上絕路。」

  繞到銀子上頭,是怎麼也不會有結論的,于樂柏說道︰「舅舅,凡事適可而止,此事我可以不追究。」

  真是天地都反了,死小子竟然跟如天一樣的舅父說不追究?一大清早就來惹他生氣。

  葉初雲都還沒開罵,于樂柏就先嘆了口氣,「舅舅,我求你替我做件事。」

  這小子竟然會求他?!真是天要下紅雨了!葉初雲的火氣一消,輕挑了下眉,「什麼事?」

  「替我提親。」

  他差點被嗆到,「提親?!提什麼親?」

  「我要娶亦嵐。」于樂柏好整以暇的說。

  他瞪大眼,火氣直沖腦門,「我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了,不許你娶那個別人不要的女人進門。」

  「你是說過,但我沒答應你。」他只說聽清楚了。

  葉初雲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這小子真的不氣死他不善罷罷休,「她的名聲已經毀了。」

  「她的名聲是被我給毀的,更別提舅舅還在此事中提油救火,今日我若不給她一個公道,誰給她公道。」

  「去你的!」葉初雲用力的將碗給放下,死小子竟然還把他給算上了一筆。

  「舅舅,亦嵐是個好姑娘。」

  「我管她好不好,我是你如天一般的舅舅,所以我說的話,就算你不想聽也得聽。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我為了照顧你,到了今日都還沒成親,你竟然就思春了行嗎?!總之你的親事給我等等。」

  「舅舅,憑你的相貌和富可敵國的家底,只要你開口,這京城內外想要嫁給你的閨女有多少,單看風霄山莊的大小姐一心為你便知,是你無心罷了。今日我的親事是攸關性命,不論如何我就是要娶。」

  「又想糊弄我,什麼攸關性命,你這個沒出息的,難不成我不同意你成親,你就會去死嗎?」

  「舅舅,」于樂柏口氣難得溫和的說服著,「死的人不是我,是亦嵐。若情況再失控,只怕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就要活不了,縱使留了一條命,也只剩出家當尼姑一條路。」

  「那也是她與安侯府的事,跟你我半點無關。好,你若真想娶妻,就去娶風霄山莊的二小姐。」雖說那個二小姐的脾氣是驕傲了點,但至少是商賈出身,還算門當戶對,誰也沒有高過誰,「二小姐長得可比那顆球好看多了。」

  「若論外貌,那二小姐或許勝過亦嵐,但我如果想看美貌,看我自己或舅舅便成了,外貌之於我根本不重要,我要的人只有顏亦嵐。」

  葉初雲瞪著他。難道他忘了當初害死他娘的那句「門不當、戶不對」?!

  縱使安侯府再失勢,好歹有個世襲爵位,悅客來財力再雄厚,也不過是個讓人瞧不起的商賈之家,他要如何去幫他提這個親?更別提現在朝廷紛亂,安侯府想要置身事外是難上加難,他可不想看著外甥因攀了這門親事而蹚進渾水裡。

  「舅父,若你不派人去提親,我便自己去。不過去之前……」他黑白分明的雙眸閃閃發亮,「你先跟我說說,咱們悅客來現下有多少資產?」

  提到錢,葉初雲立刻一臉的警戒,「你想做什麼?」

  「我知道除了各地的悅客來分店之外,咱們在城西和城南共有五間鋪子,城外還有三間莊子,莊裡的酒窖各有珍藏上千壇的老酒,還有名家字畫、千畝良田,以及數片山林果樹……」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吼道。

  「要提親,我總得知道自己拿得出手的聘金有多少是吧?」他近乎惡意的盯著葉初雲,「如天一般的舅父?」

  葉初雲瞪大眼,于樂柏的意思是他若不出面,他就要把全部家當拿去求安侯爺把女兒嫁給他?!冤家,真是冤家!那顆球到底有什麼好的?

  「好,我去提親,」葉初雲認了,心在滴血的點頭同意,「今日就去。」

  「舅舅,少安勿躁。」

  葉初雲瞪著他,這個死小子真的是出生來討債的,「你耍我?要我提親,我點頭了,又要我少安勿躁,你到底是娶還是不娶?」

  「娶自然一定得娶,但得晚幾日才行。」

  葉初雲面露狐疑。

  他淺淺一笑,「雖說委屈了亦嵐,但是再等幾天,讓安侯府看清自己的劣勢,我們再去提親。」

  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功名在身,縱使再腰纏萬貫也入不了安侯爺的眼,所以只能逼得安侯府明白現下除了他以外,顏亦嵐已經無法再嫁更好的人選,他們之間的親事才能成。

  「死小子,不過是成個親罷了,還耍心機手段。」

  「舅舅,這不是耍心機手段,」他一臉正經的喝著尤金送上來的紅茶,「只是想讓結果更貼近自己所願罷了。」

  葉初雲冷哼,說的好聽,說穿了還不就是奸詐,讀書人的陰險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

  說起來從小到大于樂柏都沒如此執著過一件事,現在竟然為個女人能做到如此,可見這女人他是真心想要的,若娶不到他心中肯定難過,只是安侯府這高門……成或不成都為難……

  「舅舅,這次從風霄山莊可有帶回什麼好茶?」

  葉初雲的心又提了起來,「你又想做什麼?」

  「侯爺愛茶,自然送茶最好,還要那紫砂壺,正好打破的那兩只並非我未來的岳父、岳母和大舅子的生肖,所以你就挑三個與他們生肖相配的送過去就好。」

  「就好?!」葉初雲瞪大眼,「你這個敗家子,打破我兩只壺不夠,還打我其它紫砂壺的主意,還一次送三只?!」

  「議親總得有些誠意,舅舅大江南北見多識廣,這點道理自然了解得比我這個小共透徹明白。對了,紅茶,我喝的紅茶,我答應要送給亦嵐,但未來得及給她,記得給她一起送去。」

  葉初雲翻著白眼,「你當真以為只要送上茶和壺,人家就會點頭允了這門親事?」

  「是。」

  葉初雲冷哼一聲,真不知這是哪來的自信,看外甥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就是不順眼,他惡意的說道︰「可要通知你爹?你該知道,若是你爹出面,指不定這門親事就好談多了。」

  果然,提到他爹,于樂柏的臉就沉了下來。

  「不用,在我心中已無父無母。」于樂柏的食欲盡失,手一揮,起身大步的離開。

  葉初雲聳了聳肩,外甥說不通知就不通知,他那個姊夫若真有什麼不平,叫他找自己的兒子算帳去。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人不得時,利運不通。這些日子,安侯爺可真是徹底的品味了這幾句話。

  侯府千金的丑事弄得人盡皆知,越王出面,聖上下旨給李儒新和楊冬晴指婚,最難堪的是婚期竟然定在當初於千佛寺時,兩家談定原本李儒新要迎娶顏亦嵐的那一日。

  從聖上下旨的那一日起,安侯爺顏千松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關了侯府的大門,謝絕一切拜會。不過以侯府現在的局面,也沒什麼人會來求見。

  安侯府的朱紅大門深鎖多日,但門關得住有可能想拜見的人,卻怎麼也關不住門外那些沸沸揚揚的傳言。

  顏千松看著窗外,秋意蕭然,想安侯府世襲到了他手中,難道真是大勢已去?!

  一大清早,先前被自己的父親罰關在閨房裡已經個把月的顏亦嵐被放了出來,她不是沒聽到外頭的傳言,也知道爹生氣,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找到在書房論事的父親和兄長。

  「你來做什麼?」顏千松向來好面子,現在還在氣頭上,對顏亦嵐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爹,不如送女兒去法經寺吧。」

  法經寺是專門看管皇親國戚或權貴之家犯了罪的女子,進了寺裡茹素思過,形同軟禁,身邊沒人伺候,日子清苦,一生已無指望,但縱使如此,顏亦嵐倒覺得不失為一個好歸宿,至少落得清淨。

  「過些時候吧!」就算對女兒有氣,但終是舍不得自己的閨女吃苦,顏千松嘆氣,「傅家那孩子尚在京城,事情或許有所轉園吧。」

  在悅客來,傅青竹由頭至尾都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當時就已經出聲了,她現在還能端坐在安侯府,沒被送去法經寺,傅青竹也算是盡力了,畢竟那一日在悅客來的事,就像是設好的局般,一步一步的逼安侯府走入絕境……

  「爹還盼著什麼轉園?」顏亦嵐的聲音很冷,「就算良國公相助,頂多是讓李儒新娶了楊冬晴之後再迎我進門,好一點的話我還能當個平妻,要不就是個姨娘,但無論是平妻或是姨娘,我都不要,死也不要。」

  「你還嫌自己不夠丟人?」顏千松眉頭一皺,「你以為現在除了李家,你還有什麼出路?真不知你娘是這麼教你的。」

  顏亦嵐受夠了這一切,把她逼進今日這個進退不得的泥濘的人是李儒新,只不過為了權勢和榮華就可以毀了她清譽也不見絲毫心虛,這樣的男人,她不屑也不願嫁他。

  「我娘怎麼教我的?」她激動的站起身,「她教我將來是個狀元夫人,要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溫婉聽從,事事依禮行事,但我討厭那樣的規矩,狀元夫人有多了不起,狀元郎不過是個懂幾句之乎則也,良心卻被狗啃了的渾帳。

  「要不是聖上迷戀長生不老、算命之術,他跟著楊家人連成一氣,投其所好進了不少丹藥討聖上歡心,憑他能有什麼作為?偏偏爹到了這個局面還一心信著當年那個相士所言,非要女兒嫁個狀元郎,爹跟死去的爺爺都一樣,全都腦子胡涂,認奴作郎。」

  顏千松一時沒忍住氣,用力的打了顏亦嵐一巴掌,「大膽!」

  顏亦嵐捂著痛辣的臉頰,沒料到向來疼愛她的爹會打她,但她不後悔說了這些話,她沒有說錯。

  一旁的顏希肅連忙護著自己的妹妹,「爹,別生氣,與李儒新的這門親事,退了就退了,不足言惜。」

  「不足言惜?你們兄妹倆在悅客來連手傷了李儒新,現在竟還說不足言惜?你們真不知丟人?!」

  顏希肅低著頭,忍住到嘴邊的不敬話語,若再回嘴,只怕爹會氣得暈了過去。

  顏亦嵐雙膝一跪,「求爹成全女兒,由著女兒去了法經寺吧。」

  「我就是太由著你了,才會讓你如此胡涂,」顏千松氣得手直抖,「你在悅客來的事,弄得人盡皆知,丟盡了我安侯府的臉。」

  其實顏千松也知悅來一事有蹊蹺,但一雙兒女行事不夠小心、太過沖動也是事實,再加上為女兒的未來煩心,難免遷怒。

  顏亦嵐滿心的不服,明明她沒做錯任何事,但丟人的卻是她。

  「我的親事從來就非我作主,丟人也好、失節也罷,總之我不嫁了,此生都不嫁。」她有些賭氣的說。

  「你……」

  顏希肅上前擋住父親,就怕父親失控再動手打妹妹。

  他這一生有父親做為後盾,為官之路也算平順,雖這次因父受了牽連,但功名利祿在他眼中不過都是浮雲,今日得勢無須得意,失意了也無須耿耿於懷,只要留得主目山在,不怕沒柴燒。

  今日別人加諸於安侯府的一切,他早晚一筆一筆的討回來,只是妹妹的清譽已毀,他不多時便得離京赴任,原被眨至靜江,卻又來了道聖旨讓他去更偏遠的甘州,從此以後,這京城裡只留下已見老態的父母和天真的妹妹,他真的很擔心……

  此時,侯府的總管古福突然在書房門外稟報,「稟侯爺,小的有事稟報。」

  顏千松深吸了口氣,揮開顏希肅擋住他的手,「說。」

  「侯府門外,悅客來的葉大當家求見。」

  悅客來?!顏亦嵐的眸子閃過一絲光亮。

  顏千松此刻是一股氣沒地方可發拽,又聽到「悅客來」三個字,氣得手一揮,就要把人給轟回去。

  「爹,姑且先聽聽來意吧。」顏希肅冷靜的說。

  京城裡將妹妹和悅客來店小二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原本以為悅客來會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沒想到他們卻在這時候來了人,而且來的還是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葉大當家,他倒好奇對方的來意。

  顏希肅直接交代把人請進前廳,順便派人去通知在正房的娘親。

  「你先回房去待著。」顏希肅交代妹妹,看了她臉上的紅腫,又道︰「爹正在氣頭上,別放在心裡。」交代完,他就跟著父親走到前院去。

  顏亦嵐心中忐忑,這個時候悅客來為什麼要派人來?該不會是于樂柏為了幫她而惹上什麼麻煩吧?她回房也坐不住,索性悄悄的跟過去。

  葉初雲沒有帶著大批珠寶而來,而是照著于樂柏所言投顏千松所好的帶來了不少好茶,還把他珍藏的紫砂壺給帶了三只來,這些好東西可是有銀子也未必買得到的,為了替于樂柏討老婆,他這次可是下了重本。

  雖然安侯府是大戶人家,但是他悅客來也不遑多讓,除了沒有顯榮的先祖之外,他壓根不以為自己有何比不上安侯府的地方。

  在他眼中,靠著先祖得來的光榮,遠遠不如他靠著自己雙手打拚出來的事業穩當。

  只是世人的眼光現實淺短,想到他姊姊當年因為一個門不當戶不對而受的委屈,今日又瞧這侯府院落層迭、小橋流水的,看來也是在朝廷裡撈了不少油水,說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就不信真能高雅到哪裡去?

  想到他姊姊慘死,他是打心裡不想高攀這個在外人眼中遙不可及的皇親貴冑,但為了怕那個死小子真把他好不容易替他存下的身家給敗光,他還是得裝模作樣的跑了這一趟。

  「安侯爺。」葉初雲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多,所以一見人就先行了個大禮。

  顏千松斜眸一睨,雖然繃著一張臉,但眼睛一看見桌上那難得一見的紫砂壺,眼底立刻不能克制的閃著光亮,活像見錢眼開的財奴,正要上前時,突然想起自己的立場,馬上回過神的端起架子,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再裝出一副端正不阿的樣子。

  「葉當家,倒是許久不見。一大清早來訪,不知所為何事?」顏千松聲音嚴肅的說。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葉初雲是在悅客來的春柳閣,他如女子般的容貌令人一眼難忘,只不過要見這個大當家一面,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想他雖算是悅客來的常客,卻也不是常能見著,今天真是難得,他親自來了安侯府。

  「回侯爺,」葉初雲笑指著桌上的紫砂壺和外頭奴僕剛送進來的六抬禮,「這依序是龍井、毛尖、鐵觀音、碧螺春、武夷岩,還有我家那不成材外甥答應要送給令千金的紅茶,這不過都只是小小的一點心意,還盼侯爺笑納。」

  顏千松心頭一驚,這不就是幾乎把全天下的好茶都送進了安侯府了嗎?!他的雙眼閃閃發亮,不過……葉初雲為什麼提到了自家閨女?

  「葉當家怎麼會突然送上這些東西?」

  葉初雲打開手中的扇子,風度翩翩、不卑不亢的開口,「還不就是我那不成材的外甥。他姓於名樂柏,與令千金年歲相當,那日在悅客來與顏小姐有緣,正所謂才子佳人,堪稱絕配。」

  顏千松就算再看重葉初雲送來的東西,臉色還是變了。這不就是擺明了要來議親嗎?!

  一旁的顏希肅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外甥?!想起了那天出手相助的店小二,當時聽他的談吐就知曉他該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原來竟是悅客來的少爺。

  仔細一看,葉初雲確實跟于樂柏有幾分相似,但葉當家的俊俏多了秀氣,于樂柏則是陽剛了些,只是明明是悅客來少主,為何要扮成店小二?是巧合還是別有用心?更別提他還有一個神秘的「葉三」身分。

  「我安侯府怎麼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顏千松一擊桌面,將不舍的目光從桌上那些好茶和好壺中移開,「葉當家看來是來錯了地方。」

  「回侯爺,」葉初雲聞言,一張俊美的臉上笑意更濃,「小的也盼著是來錯了地方,只是小的那不成材的外甥說那日在悅客來讓人誤會了顏小姐,他心中過意不去,所以思前想後才要小的來提親。但若侯爺真是滿心不願,強摘的瓜不甜這道理小的也不是不明白,小的不勉強。」

  反正娶個官家千金也不是什麼好事,先不論規矩多如牛毛,那眼睛肯定長在頭頂上,就像那個害死他美女姊姊的正室,不也是出身所謂的名門之後,還不是個陰險狡詐的人。

  雖說不想看于樂柏失望的臉,但他巴不得最好顏千松直接把他給掃地出門,他回去好交代。

  「葉當家,敢問一句,」顏希肅開了口,「令外甥在悅客來當差?」

  「回大人,」葉初雲沒料到顏希肅會開口,立刻起身有禮的回答,「那日你也該是見著他那副樣子了,長得唇紅齒白,雖說肚子有點墨水,但也沒功名在身,從小身子又弱,干不了粗活兒,若讓他打點悅客來,連當個店小二都不夠格。

  「那日也不知他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跑到秋葉閣去鬧了這麼一場,今日要不是他為了求個心安,小的也不用跑這一趟,不要臉面、不知羞恥的進侯府大門求親。」

  明明是來替外甥求親的,卻語多眨損,顏希肅微斂下眼,看來他爹不滿意悅客來是個商賈之家,葉初雲也未必滿意他妹妹這個出身侯門的千金小姐。

  葉三……想起那幅令人驚艷的好畫,他的眼底眸光一閃,表面不動聲色的說︰「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出口成章,進退有度,只怕葉當家外甥的肚子可不單只有一點墨水而已。」

  他家那個敗家子確實不錯,但在這個時候,他可一點都不想要強調他外甥的好,「那是大人謬贊了。」

  「門不當戶不對,」顏千松冷冷的一哼,「不過是商賈之家出身,能有何作為?」

  葉初雲笑意盈盈,是啊!就是商賈之家,這些所謂有頭有臉的官家子弟都要什麼門當戶對,姊姊當年死在這幾個字上頭,這個傷還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頭上。

  既然安侯府覺得他們高攀了,那大可算了,正好這些名貴的好東西都能帶回去,省下一大筆銀子。

  葉初雲心頭暗喜的站起身,正要行禮告退時,沒想到——

  「這些禮,侯府便收下了。」被請出來的周氏在後頭將廳裡的對話聽得明白,她的眼底閃過決心,柔聲的對葉初雲說︰「葉當家,改日請你正式派人來提親吧。」

  顏千松聞言難掩震驚,但看著妻子的神情,他雖皺著眉,卻沒再說話。

  原本以為這件親事絕對不成的葉初雲也有些意外。

  周氏坐了下來,這些日子的擔心受怕已經令她受夠了,與其讓女兒一生得為了得勢與否煩憂,倒不如讓她嫁個商家,至少不用怕因為夫君在朝堂之上的一句話而隨時可能掉了腦袋。

  人家總說外甥肖舅,若是于樂柏能有幾分葉初雲的神采,倒也是風度翩翩。

  顏希肅微斂下眼,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知道娘親出面,這門親事便成了。姑且不論門當戶對,至少妹妹無須入法經寺終老一生。

  他拿起名貴的紫砂壺,不虧是悅客來,隨便出手都是上好的東西,想來妹妹嫁進去至少衣食無缺。

  「爹,」顏希肅開口,「這門親事確實郎才女貌。」

  顏千松元來就沒有什麼膽子去反駁自己的妻子,聽到兒子的話,就知道兒子也是站在他娘親那一邊,對於這門親事,看來他是不想點頭也得點頭。

  「爹,來瞧瞧吧!這紫砂產的色澤極美,若是拿來泡壺毛尖,真可謂相得益彰。」

  顏千松一副不太情願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可原本裝模作樣的神情一踫到壺就像拿到什麼寶貝似的捧著。

  誰能料到要收買安侯爺的心,確實只要些茶葉、幾只茶壺便成了……

  葉初雲臉上依然是風流倜黨的笑容,但心卻在泣血,還想不透情況為何在轉眼間改變。

  這門親事,就在彼此都不滿意,但為了平息外頭流言的狀況下定了下來。

  但他們沒有人注意到躲在屏風後偷聽的顏亦嵐,向來笑意盈盈的圓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于樂柏?!連名字都沒有向她坦白,娶她,只為求得一片心安……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24 AM

【第五章】

  「新娘子上花轎。」

  才過完年,京城就迎來了最熱鬧盛大的婚禮。

  自己的婚姻大事,于樂柏就只出了一張嘴,要備什麼、要買什麼,全都交由他如天般的舅舅去辦,唯一堅持就是包括下聘、成親都要與李儒新迎娶楊冬晴同一天。

  葉初雲知道外甥是想要替吃了悶虧的安侯府出口氣,那顆球——在他眼裡顏亦嵐實在跟美人兩個字沾不上邊,但她的出現確實令于樂柏做出了許多他意料之外的事。

  這小子就跟他死去的娘親一樣,是個死心眼的,專情得很,所以縱使這麼做是狠狠的刮他的肉,令他得罪了替李儒新出頭的越王,他還是替自己的外甥風風光光的辦了這場婚禮。

  顏亦嵐要嫁的畢竟是遠近馳名的悅客來少主,悅客來為表慎重,在下聘禮上特別用心,除了大小金簪、各色衣料、珍珠瑪腦首飾之外,葉初雲私人珍藏的白狐皮三張也咬著牙送出去,更別提那些真金白銀萬兩。亮晃晃快閃瞎百姓眼睛的隊伍,一路從悅客來進了安侯府,那樣的陣仗雖不知是否絕後,但絕對是算空前了。

  反觀同一日下聘的李儒新,雖然有個大理寺右寺丞名頭,現在正得聖寵,皇上更因他婚事賞了不少東西,幾年仕途也撈了些油水,拿出來的東西並不差,但跟悅客來一比,就像小孩子玩辦家家酒那樣的寒酸。

  這些下聘禮還真是給安侯府吐了口怨氣,原本沒什麼在走動的幾個朝廷要員開始上門來串門子,顏千松就算被周氏取笑是個見錢眼開的也不以為意,開始可以自我安慰至少閨女出嫁是去富貴人家當少奶奶。

  悅客來禮數做足,安侯府也不會失禮。

  安侯府就只有這麼個嫡女,嫁妝給得也大方,十裡紅妝陣仗令人贊嘆,把一條巷子塞滿了,楊尚書同一天嫁女兒,但嫁妝的數量質量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

  這一來一往高低立見,李、楊兩家看在眼裡氣在心裡。

  所以現在誰還管得上成親之前關於顏亦嵐的名節傳言,京城街頭巷尾都繞在悅客來少主與安侯府嫡女結親是京城裡多盛大、富貴的事。

  這就是于樂柏的盤算,成親過後,他不要再聽到任何一句令顏亦嵐難堪的傳言。

  成親那日顏亦嵐拜別了爹娘,縱使滿心不願意,她還是得要踏上花轎,被抬進悅客來的大門。

  她像是人偶被人擺布著,坐在撒滿了花生、桂圓、蓮子、棗子的喜床上。

  于樂柏輕揭去新娘的蓋頭,看著顏亦嵐低垂的臉,心裡一陣喜悅。

  顏亦嵐抬起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她眼底閃過的光亮少了絲喜慶的味道,他的笑容微隱。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等今天這一刻等了好久,終於將她娶進門了,一切都如他所想,除了……冷淡的新娘。

  「這鳳冠重,把它拿下來。」他有些不自在的說︰「我們家裡沒那麼多規矩。」

  「是的,夫君。」

  她的舉止就像個大家閨秀,但看在他的眼裡總覺得有絲古怪,他知道她的個性其實俏皮又活潑,但今日卻太過安靜,總是笑意盈盈的臉上帶著木然。

  他的眼神一斂,知道她嫁給自己算是委屈了,畢竟原本她會是個官夫人,而他不過是個還沒有功名的讀書人。

  她恭敬的說道,「夫君該去招呼來客。」

  招呼來客?他早就已經安排好了,把一切都丟給舅父,連敬酒都不用去,他只想好好陪她,但是——

  「好,我去去就來。」他略微失望的轉身離開。

  「喜菊,替我備水,我要梳洗。」顏亦嵐交代下去,

  喜菊去提熱水,清荷則替她拿下鳳冠,卸下她身上的衣物和首飾,等熱水來了便替她梳洗。

  天色已暗,外頭依然熱鬧,但是聲音並沒有傳進後院的靜塵居。

  她坐在喜床上,把自己的丫鬟遣退,看著垂淚的紅燭映照一室艷紅。

  牆上掛著一幅石榴樹圖,盎然盛景添了喜氣,那落款的「葉三」令她的眼神一黯。

  每個人都同情她,他也是看她可憐才派人來提親,想起那天葉初雲來提親時的字字句句,他們根本就不喜歡她,就跟李儒新一樣……

  突來的開門聲使她微愣,知道他回來了,她立刻端坐在喜床上,頭垂得低低的。

  于樂柏坐在她的身旁,動也沒動的。

  明明是一片喜慶的景色,卻硬是坐著兩個直挺挺的木頭人。

  最終,于樂柏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問,「你不開心?」

  對她,他真是沒來由的越來越喜歡,那份出於男女之情的佔有欲令他不願見她受了委屈。怕傳言傷了她,他就娶她,只要能保護她的事,他全都會做。

  不想如今坐在喜床上的她會這般寒著臉。

  顏亦嵐垂著眼,一個名聲已經全毀的侯府千金嫁給悅客來的少主,她該開心嗎?或許他心中有她的話,她會開心吧!

  「你叫什麼名字?」她沒看他,幽幽的問。

  他一愣,有些尷尬的說︰「于樂柏。」

  見她抬起頭,手指著他特地為了今日想要討好她而繪的石榴樹,他還記得當日楊冬晴在街上搶了她一把石榴紋木梳,猜想她喜歡石榴,便畫一幅給她,只是她此時心思根本沒往那裡想吧。

  「葉三是誰?」

  他嘆了口氣,承認自己在名字這件事上頭沒有老實說,但也不算是說謊,「葉三也是我,向來作畫便以此名落款。」

  他娘親本姓葉,這些年來他與舅舅兩人相依為命,他便給自己取了另一個名字叫葉三,在他心目中,他姓於卻是葉家人,而取三字是代表著他死去的娘親、舅舅和自己。

  「一開始認識,你是一介苦讀的書生,接著是一個為五斗米折腰的店小二,最終是這個——悅客來的少爺于樂柏。」

  他並非存心騙她,只不過沒機會說明,看她動怒,他有些無措,「我沒惡意。」

  「沒惡意?」她止不住心頭翻滾的思緒,「圖的是什麼?」

  「什麼?」

  見他一臉的驚訝,讓她想罵他不該出於內疚娶了她,困住了她,也綁住了他自己的話,卻一時說不出口,算了,說得再多又如何?兩人已經成了親,如今在他面前,他的俊美更顯得自己黯然失色。

  她不願意再多言,「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了,你可以走了。」

  于樂柏聞言一愣,今日才成親,她就趕他出喜房?!看她一臉的難過,他想或許她壓根不想嫁給他,就像舅父一直叨念的,他出身商賈之家,侯府門第不該是他妄想高攀的,自己並非是她心中所愛,能夠娶到她,是他趁人之危,也怪不了她的冷淡。

  「你早點休息。」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轉身走了出去。

  他孤獨的背影讓她的心被拉扯著,其實她不是討厭他,只是好討厭現在的情況——她成了一個被同情而絆住他人的女人。

  縱使這個婚姻並非如人所願,但出身世家,顏亦嵐一大清早就起床梳妝。

  「少奶奶,」主子嫁人後,清荷就改了稱呼,「少爺昨夜就睡在書房裡。」

  提到這一點,顏亦嵐心中有點內疚,「這院落看來也不小,更別提悅客來是個大酒樓,怎麼就沒個房間給他嗎?」

  清荷俏皮的眨了眨眼。

  喜菊則是柔柔一笑,「聽少爺身旁的長隨說,少爺是怕若昨夜的事傳出去,有人會說少奶奶的閑話,所以才委屈自己在書房裡睡了一夜。」

  他為她著想的心意,令顏亦嵐微愣了一下。

  清荷忍不住說道︰「少奶奶,不是我在說,這裡不是侯府,是悅客來的靜塵居,少奶奶不能再像在侯府一般隨性子了。」

  顏亦嵐低著頭沒答腔,見自己打扮好就直接走向書房。

  尤金一見她走過來,連忙恭敬的將頭一低。

  「少爺呢?」

  「睡在書房後的小床,」尤金回答。「小的去通報一聲。」

  「不用了。」顏亦嵐要尤金將門給推開,徑自走了進去。

  于樂柏睡在書房後頭的一張小床上,不過說那是小床,也太委屈了那張床,因葉初雲知道自己的外甥一旦讀起書來就把書房當臥房,於是特地安置了一張床在書房後頭,上頭躺上兩個人還不覺得窄。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的走過去,坐在他身旁,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把他俊美的五官給看得更清楚,心想就算是潘安再世也不過如此。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踫了下他的臉頰,嘴角揚起一抹不自覺的弧度。

  于樂柏睡得有些迷糊,他感覺有人觸踫他的臉,一睜眼看到顏亦嵐時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他伸出手,一個翻身就直接把她抱進懷裡。

  顏亦嵐連出聲都來不及,就整個人被他緊摟著躺在他懷裡,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感覺他在她的頸側磨蹭了幾下後,又睡了過去。

  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項,有些癢,撩撥著她的心跳,叫她頓時腦袋一片空白。

  一顆心提到半空中,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繼續動作,她瞄了一眼,見他根本沒醒來,真不知該說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

  她跟他躺在一張床上,她看著他那近在咫尺的臉,心頭小鹿亂撞的,她作夢都沒想到自己能嫁給一個長得這麼好看的人。

  舍不得吵醒他,顏亦嵐就這麼靜靜的看著,一直聽到門口清荷的輕喚聲,她才回過神來,她都快忘了自己還要向長輩請安。

  顏亦嵐連忙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夫君?」

  于樂柏的反應是悶哼了一聲,將她抱得更緊,這軟軟的觸感真舒服。

  她無言的看著他,更用了些力道推他。「夫君,醒醒。」

  終於,他眼皮子動了一下,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到她,再次以為自己在作夢,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那有些傻乎乎的笑容,讓她也忍不住的跟著笑了出來,「醒醒,時候不早了,要去拜見長輩。」

  拜見長輩?

  那是什麼?

  于樂柏的笑容猛然一收,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成親了,他立即睜大雙眼,看著懷中的佳人,這不是夢?!

  他張大眼看她,她也回視著他。

  「快放開我,不然就遲了。」

  聞言,他的手一松,但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雙手又是一緊,沒打算再放開。

  顏亦嵐的臉頰泛紅,「別鬧了,我才過門第一天,你就想要我被趕出去嗎?快把我放開。」

  「誰敢趕你?」話雖這麼說,于樂柏還是松開了手,一臉的傲氣。

  「舅父。」她緩緩的坐起身,強作鎮定的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頭發可亂了?」

  他搖頭,「很美。」

  她不自在的在他專注的目光底下順了順發絲。自己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卻說她美,感覺就像是謊言,但是他的話聽在心裡,卻沒來由的讓她感到舒暢。

  「快起來吧。」她閃躲他的目光,「咱們得去請安。」

  「我無父無母,請安就不必了。」

  顏亦嵐不認同的瞄了他一眼,「夫君還有個母舅。夫君由母舅一手帶大,母舅為了你至今未娶妻,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這些鬼話是從哪裡聽來的?他跟葉初雲確實是相依為命,但兩人差不了幾歲,誰照顧誰這問題,是賣面粉的與掃煙囪的打架,是黑是白說不清,但是舅父至今未娶妻是真的,可是未必是重情重義,他心中的位置只是還在等這世上的某個人。

  「舅舅沒這規矩。」說著他又躺了下來,心想早知道裝睡多好,還能多抱她一會兒。

  看他又躺下,她只能上前,想要把他拉起來,「舅舅有沒有這規矩我不知,但我們當晚輩的卻不能沒了規矩,我伺候夫君更衣,然後快些去跟母舅大人請安。」

  聽到這話,他立刻起身,不是因為趕著去給葉初雲請安,而是想要享受自己被新婚妻子服侍更衣的感覺。

  雖然她覺得委屈,但他會對她很好,遲早讓她明白他是她值得托付一生的好夫君。

  才看過管事從城外莊子拿過來的食材單子,葉初雲就聽到候在門外的小廝聽到消息先進來稟說少爺和少奶奶要來跟他請安。

  請安?!

  葉初雲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揚首大笑。于樂柏那個沒大沒小的臭小子,從沒跟他請安過,討老婆的第一天就來給他請安?

  有趣!太有趣了。

  他特地換了一套上好的衣服,坐了下來,好整以暇的等著。

  于樂柏一臉不以為然的扶著顏亦嵐進屋。

  顏亦嵐第一次近看悅客來赫赫有名的大當家。那日在侯府裡,因為有屏風擋在前面,她只聽得到聲音,並沒有看到人,那時她只覺得這聲音輕柔好聽,卻沒料到雖是舅父,卻只年長自己沒幾歲,而且貌似潘安、面冠如玉,甚至比于樂柏更柔美幾分。

  「舅父?!」她像是要個肯定似的,低聲問著于樂柏。

  于樂柏點頭。

  這老天爺真是把天下美男子全放在悅客來了,而她竟然能跟令人贊嘆的兩個絕世美男當一家人,實在好福氣。

  她收了下心神,小心翼翼的跪了下來。

  「你無須如此大禮。」雖然已經是春天,但天氣還是很涼,這地上冰冷,她就這麼跪了下來,也不等人拿個軟墊來,豈不受寒。于樂柏連忙想要扶她起身。

  「不論聽訓或請安本來就該跪在地上,」顏亦嵐揮著手,輕揮開他要扶起她的手,「夫君學富五車,該是懂這些道理的。」

  「懂是懂,但我們家不興這一套規矩。別跪著,天冷。」

  「無妨。」顏亦嵐被半強迫的扶起來,有些不自在的看著葉初雲,對她而言,她沒有公婆,但舅父在,就得恭敬的有個後輩的樣子,畢竟他把自己的夫君養大,如再生父母,「若夫君阻擋我,日後我怎麼做人?」

  不過是請安而已,有這麼嚴重嗎?看著她那雙含著委屈的眼神,于樂柏嘆了口氣,伸手要尤金拿個軟墊,然後放在地上,「好吧、好吧,由著你,但跪一會兒就成了。」

  她還真不知他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她重新跪在軟墊上,接過清荷手中的茶,「舅父請喝茶。」

  葉初雲一副大爺的得意樣,「好!外甥媳婦懂事,不像這個死小子。」他斜眼一瞟,「要我喝這杯媳婦茶也不是不行,你也給我跪下,跟著媳婦給我好好的磕個頭,旁人都明白,一個大男人要養大你這個死小鬼實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難得啊,為了你,蹉跎了我的一生啊。」

  于樂柏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舅舅,這是在唱哪一出大戲?!

  顏亦嵐聽著心裡感動,果真是個有血有淚的好兒郎,長得好看,又重情重義,無怪乎可以養出像于樂柏這樣心善的好人。

  見一旁的于樂柏沒有動作,她忍不住伸出手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角。

  于樂柏不解的低下頭。

  「夫君,跪下,給舅父磕頭。」

  「我……」于樂柏看著她眼底無聲的要求,他無言了,對天翻了下白眼,不太情願的跪下來。

  「好、好、好。」葉初雲看到外甥雙膝落地,得意洋洋的點著頭。

  「舅父請喝茶。」顏亦嵐笑臉盈盈的再次奉上茶。

  葉初雲接過手,這顆球雖然長得稱不上美艷,但這笑容倒挺討人喜歡的,他喝了一口,隨口說了聲,「好乖。」

  于樂柏冷眼瞧著,看著葉初雲滿臉的得意,冷不防的說︰「舅舅茶也喝了,不是該有個表示?」

  「表示?」葉初雲差點被入口的茶水給嗆到,原本得意洋洋的情緒消失,一臉的警戒,「什麼表示?」

  「舅舅該知道,新婦請安,總得準備見面禮。」

  「見面禮?!」葉初雲瞪著他,這個敗家子又想要從他身上搜刮什麼東西?

  「看舅舅的樣子也知道沒準備什麼禮物,幸好悅客來什麼沒有,就銀子最多,不如就先給幾張百兩銀票吧。」

  葉初雲沒好氣的掃他一眼,「虧你是個讀書人,媳婦兒出身書香門第,豈會想要那些滿是銅臭的身外之物。」

  「亦嵐是不想要,但我想要,畢竟要讓一個人痛就是要拿走他最在意的東西,而舅舅正好最愛那種滿是銅臭的身外之物,所以拿來吧。」

  「你這死小子。」也顧不得顏亦嵐在場,葉初雲一腳就踢了過去。

  于樂柏立刻起身,輕巧的閃過,手腳迅速的伸手拿走葉初雲系在腰際的荷包,連看都不看就直接交給顏亦嵐,「收著,舅舅賞你的。」

  「你……你……」

  「舅舅,別結巴,不過就是幾錠銀子罷了。」

  顏亦嵐看著舅甥倆的樣子,手緊捏著用杭州絲綢做成的荷包,神情難掩驚訝。

  「什麼幾錠銀子?今日我要去風霄山莊結帳啊,裡頭……」

  「走了。」于樂柏一把拉起顏亦嵐,笑聲爽朗的跑了出去,不理會葉初雲的氣急敗壞。

  頭也不回的跑回自己的靜塵居,看葉初雲沒追來,于樂柏才停下腳步。

  顏亦嵐冷不防的撞上他的背,痛呼了一聲。

  他連忙轉身,抱住她的身子,「對不住,痛嗎?」

  她捂著鼻子,搖了搖頭。

  他捧著她的臉細細檢查,看來確實沒事,這才松了口氣,看著她手中的荷包,連忙輕聲催促,「快瞧瞧,這些全給你當私房。」

  給她當私房?顏亦嵐愣愣的低下頭,打開荷包一看,裡頭不只有銀子,還有好幾張萬兩的銀票。

  「哇!」于樂柏臉上滿是笑意,「這次你的私房可有大筆進帳了。」

  雖說出身侯府,娘給她的嫁妝也不少,但這麼多銀票拿在手上,顏亦嵐還是有被嚇住的感覺,她連忙說道︰「這得還回去。」

  「不用了。」他要她收下,「舅舅送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這不是舅父送的,」她睨了他一眼,「明明是你搶的。」

  他不見心虛,反而揚頭大笑。

  聽著他的笑聲,她嘴角也不由自主的跟著揚高。「若舅父怪罪下來,都是你害的。」

  「舅舅頂多心疼,不會怪罪的,他與我之間本是如此相處,」于樂柏語帶狡獪的說︰「若我太敬重他,他反而會渾身不自在,以為我要算計他,鎮日提著心做人。」

  簡短幾句話,道出舅甥倆之間的好情誼,看來這銀票收了沒關系,白花花的銀子誰不喜歡,這可是她打出娘胎以來第一次靠自己「賺」來的銀子。

  看著她圓圓笑臉上的大大滿足,他伸出手輕觸了下她的臉,「這樣的笑容多好啊!」

  他手的溫度令她心跳加快,真的很不爭氣,單單只有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讓她心跳失了控制。只是她還不能忘了他是因為良心不安才要娶她進門的。

  想到這,她不由得退了一步,和他隔開距離。

  于樂柏的手落空在那,方才明明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怎麼才一轉眼卻又消失了,他心裡頓時有一股失望掠過。

  顏亦嵐避著他的視線,「剛才被夫君這麼一拉,倒忘了問舅父是否用膳了?」

  「悅客來沒這麼多規矩。」他一心想要讓她感到自在,但她似乎不領情。

  「不行,我還是得去瞧瞧問問。」她有禮的行禮告退,「夫君就請先回屋,我命人備膳。」

  于樂柏只能無奈的看她離開。

  才過中午,一聽葉初雲要見她,顏亦嵐連忙叫來清荷、喜菊替自己打扮,接著端莊、盛重的扶著清荷的手踏進春暢園。

  葉初雲看著她那一身珠光寶氣,都快要閃瞎自己的眼了,忍不住出聲道︰「球,你身子很差嗎?」

  顏亦嵐才剛彎下身子正要問安,就被葉初雲這一問給弄得全身頓時一僵。

  球?!是在叫她嗎?她眨著無辜的眼看著葉初雲。

  葉初雲的手一揮,要她也別問什麼安了,直接要她坐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又問了一次,「你身子很差嗎?」

  「回舅父,媳婦身子很好。」這是真的,別說什麼大病,就連小病小痛都少有。

  「我想也是,畢竟能養出這樣圓潤的身材,」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不留情的說︰「但若你身子還行,怎麼出入都要丫鬟扶著,活像病得快死了似的?」

  其實她也不喜歡這樣讓人伺候,只是她娘親時常說主母就要有主母的樣子,進出都要有人伺侯,這是派頭。

  她不自在的低下頭,本是為了怕葉初雲不喜歡她才特地裝扮,如今倒是弄巧成拙,「媳婦以後不會了。」舅父如夫君的再生父母,她對他自稱一聲媳婦不為過。

  她的柔順乖巧令葉初雲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這丫頭要不是脾氣太好,就是城府太深,果然會讓他家那死小子頭暈得搞不清東南西北的,絕對不是個簡單角色。

  「還有瞧瞧你這一身,我家那個死小子要娶的可不是個只會打扮不會做事的女人,」葉初雲繼續批評,嘖嘖出聲,「這是悅客來,瞧你這一身珠光寶氣的,是要怎麼干活兒?」

  干活兒?!顏亦嵐怯生生的抬頭看了葉初雲跟于樂柏那有幾分神似的五官,有些困惑。

  「在這裡,沒做事的沒飯吃。」除了那個死小子。他在心中補了一句。「你既然嫁進來,就別給我端個小姐的派頭。」

  「是。」她低著頭,依然柔順。

  「你這次出嫁,從侯府帶了多少人過來?」

  「除了貼身大丫鬟、使喚丫鬟、嬤嬤還有幾個長工,大約十數人。」

  「留下一兩個近身之人,其它都給遣了。」

  遣了?!顏亦嵐一愣,驚得雙眼微睜。

  「你也該看出來了,雖然悅客來是酒肆,前頭送往迎來,熱鬧非凡,但在後頭我的春暢園和你與那死小子的靜塵居都有各自的護院、小廝伺候,戒備森嚴,不許太多閑雜人等進出,所以你帶的那些人只能留下可信的,其它的都遣了。」

  要遣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些人都是從侯府跟著她陪嫁而來的,要跟在她身邊照料,現在若被遣出悅客來,日後生計該如何?送回侯府,只怕會在侯府上下掀起風波,讓她爹娘為她擔心……

  「送到城外的莊子吧!」葉初雲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遲疑,「悅客來在城外有三座莊子,每日供給京城各地的雞鴨魚蝦所需,把人送到那裡,交給管事,自會給他們安排差事。每個月的月例就由悅客來支付。」

  顏亦嵐聞言松了口氣,露出笑容,去那裡無所謂,只要那些人有去路,能養活自身的一家老小廣成。

  她真誠道︰「謝謝舅父。」

  看著她的笑容,葉初雲覺得自己像極了惡毒婆婆,但還是硬著心腸繼續說︰「還有,這些你拿去。」他指著一旁一大迭的賬冊。

  顏亦嵐有禮的問︰「請問舅父,這是……」

  「這是悅客來與各個莊子這三年來的帳目,你拿回去看,有問題再來問我。」

  看著那一大迭的賬冊,她幾乎要傻眼了。

  「怎麼?」葉初雲瞄了她一眼,「不成嗎?」

  「當然不是。」她一笑,搖了搖頭,叫身後的清荷和喜菊拿著,她只怕自己做得不好,讓葉初雲不喜歡她這個外甥媳婦。

  「好了,沒事了,下去吧!」

  「是。」她原想跪安,但又想起于樂柏與葉初雲的話,既然悅客來沒這麼多規矩,她便只好輕輕的一福身,沒再讓丫鬟扶著,自己走出了春暢園。

  清荷抱著賬冊,才剛踏進靜塵居的拱門,便再也忍不住的抱屈,「舅老爺這樣,擺明了是在給少奶奶下馬威。」

  「放肆!舅老爺可是我們可以私議的。」喜菊瞪了她一眼。

  清荷不太情願的閉上嘴巴,但心裡還是替自己的主子感到委屈。

  「我倒不覺得舅父有給我什麼下馬威,他只是在教我悅客來的規矩罷了。」顏亦嵐沒把葉初雲的態度放在心裡,她嫁的畢竟是商賈之家,所以她娘教的那些家務及自小學的琴棋書畫在這裡顯得一無是處。

  「回去就替我把這一身的珠寶、胭脂都給卸了。」

  反正她本來也不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從現在起,她要開始學著當于樂柏的好妻子,舅父眼中的好外甥媳婦。

  或許一開始于樂柏是因為良心不安才娶她,但只要她肯努力,他或許會一點一滴的慢慢喜歡她,而葉初雲也可以漸漸接受她成為悅客來的一分子。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26 AM

【第六章】

  不看不曉得,一看才知道悅客來的財富驚人,不過翻完一本賬冊,顏亦嵐已經徹底的被震撼住了,單就京城來說,除了悅客來之外,城外那三間莊子所養的雞鴨魚鮮,甚至蔬菜,竟然還供給了京城一大半以上的酒樓、茶館,甚至連宮裡的食材都是由別莊供給,可以說是獨大的生意。

  她心中實在佩服葉初雲有這樣的腦子,竟然能想到在城外自己建莊子,供給各地食材……

  她一邊吃著清荷放在一旁的桂花糕,一邊看帳,突然聽到門口的聲響,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于樂柏進門。

  她連忙將手中的桂花糕放在一旁,就要起身時,卻見他伸出手來,壓住了她的大腿。

  「已經說了,沒這麼多規矩。」

  這次她也沒反駁,只是笑了笑,依言坐著。

  于樂柏眉頭微皺的看著擺在一旁的賬冊,舅父擺明是存心給新婦下馬威,她不過才進門第二天,就如此待她。

  于樂柏的膳食向來都是由掌勺大廚處理,但今天大廚不在——

  「我來吧!」顏亦嵐立刻擦了擦自己的手,親自替自己的夫君下廚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知道于樂柏常犯胃痛,所以飲食向來以清淡為主,想到之前在侯府聽廚娘說過南瓜、山藥顧胃,正好今日有南瓜和山藥,就用這兩樣做了南瓜燉肉和山藥煎餅,而新鮮的雞鴨魚則做了魚頭湯、粉蒸肉和白斬雞。

  原本在書房裡的于樂柏聞到外頭傳來的香味,不用看時辰就知道午膳時間到了,他站起身走出書房。

  今日的靜塵居似乎比平時還要安靜許多,他才進門就見清荷、喜菊將色香味全的菜肴全擺放在桌上。

  他忍不住用手抓起了塊山藥餅,還記得這是初識那日,在千佛寺妻子特地為他送來的小點。

  「少奶奶人呢?」

  清荷回答,「少奶奶還在灶房忙著。」

  他聞言露出笑容,「今天午膳是少奶奶準備的?」

  「是。」清荷恭敬的點頭。

  「叫她別弄了,」于樂柏心情大好,看著一桌子的菜交代下去,「這些就夠了,叫她回來,我等她一起用膳。」

  「可是……」清荷和喜菊對看了一眼,有些吞吞吐吐的。

  于樂柏的眉一挑,「怎麼了?」

  「今日舅老爺去城外巡莊子,劉掌櫃和掌勺大廚卻這麼不巧的病了,又遇上二廚娘孫子發高燒,二廚娘也告假,灶房亂成一團,所以少奶奶一大早就在灶房裡忙著。」喜菊開口道。

  他是知道今日葉初雲去了城外的莊子,那些莊子裡有魚塭,還養雞鴨鵝豬等家禽,葉初雲每隔一段時日就得去巡視一趟,但這次未免也太巧了,他前腳才走,悅客來最得力的左右手就都病了,他不禁皺起眉頭,這擺明著是存心的。

  這個舅父從亦嵐進門之後,就開始變得「不務正業」,幾乎能丟的工作全都丟給亦嵐。

  他將手中的山藥餅塞進嘴裡,大步的走向灶房,平日要他離開院落到灶房去是難上加難,不過事情只要扯上顏亦嵐,他的規矩全都壞了。

  一看他出現,灶房裡忙亂的十幾個人全都停下動作,沒半點人聲,只除了——

  「這個味道太淡,再下點鹽。」顏亦嵐放下嘗味道的湯勺,因為在一旁看著也心急,既然都替于樂柏翻鍋弄鏟了,索性就繼續做下去,她將一旁的蒸籠打開,拿出裡頭的清蒸黃魚,將方才切好的蔥絲放上,淋上花椒油,發出清脆的油爆聲,「行了,拿出去。你們……怎麼……」

  看大伙都杵著不動,活像見鬼似的,顏亦嵐這才注意到門口的于樂柏。

  她對他露出甜甜的笑意,「用膳了嗎?」她一邊說話,一邊還分心的在一塊肉排上劃刀。

  他沒說話,只看著她袖子挽起,露出一小截的白皙手臂,搖搖頭。

  「我將你的午膳備好,已經叫清荷、喜菊給你送去,你快去吃。喂,各位大哥、大姊,煩請幫個手,快點,」壓根不覺得周遭的氣氛不尋常,她俏皮的拍了拍手,「別杵著,客人還在等著我們,動作快。」

  眾人聞言,立刻各忙各的,灶房又恢復了吵雜聲。

  于樂柏雙手背在身後,緩緩的走過來,看她臉上全是滿滿笑意,似乎一點都不嫌灶房悶熱。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原想娶她回來寵著,最後她竟然是哪裡有苦頭吃就去哪裡。

  「你到底在做什麼?」

  「掌勺大廚和二廚都病了,出來幫把手。」她匆匆給他一抹笑容,繼續忙著。

  「劉掌櫃也病了,要不是分身乏術,我還想去前堂幫忙招呼呢。」

  她好似以為自己是鐵打的身子,什麼都想做,他張開嘴,原想出聲要她回屋子休息,別管悅客來的大小事,但是看她忙得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的樣子,話就卡在吼嚨裡。

  看著她額頭上的汗水,他立刻拿來了帕子替她擦拭。

  「你怎麼還在這裡?」她瞄了他一眼,「你先回靜塵居用膳,然後再睡一會兒,聽到了嗎?」

  他不太情願的點著頭。

  「聽到了還不走?」她看他一動也不動的,不由得催促,這麼個大個子擋在身旁,連拿個東西都覺得縛手縛腳的。

  「你別太累。」他是心疼她,怎麼她一點都看不見。

  「放心吧!」她揮揮手,那樣子好似希望他快點滾,「我不會。」

  「不然……我幫個忙?」

  「算了吧!」她不留情的拒絕,「你那雙白嫩嫩的手可以寫詩、可以作畫,就是拿不了菜刀,若是不小心傷了怎麼辦才好?」

  「我可以試試。」只要他想,還沒有做不到的事。

  「幫個忙,別鬧了,」她的手髒,不敢踫他,只能屈起手肘輕推他一下,「我正忙著,別來攪和。」

  「可是嵐兒……」他擋著她要拿雞蛋的手。

  「別擋著路。」顏亦嵐因心急而吼了他一聲。

  吵雜的灶房驀然一靜。

  顏亦嵐吼完也立刻一驚,這不是當著眾伙計的面給悅客來少主難看嗎?!

  她垂下眼,腦子轉得飛快,連忙放下菜刀,擦了擦手,擠出一抹笑容,聲音又輕又柔的說︰「妾身是怕夫君傷了,這灶房的事夫君別沾手,自古君子遠皰廚,有其道理的,不如您先出去。」

  于樂柏一臉委屈的看著她。

  她嘆了口氣,招來清荷,讓她先替她備料,接著輕推于樂柏出了灶房,「妾身送夫君回房。」

  兩人才踏入靜塵居的拱門,于樂柏立刻發難,「真是膽子大了,你竟然對如天一般的夫君說話這麼無禮。」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曾幾何時,于樂柏也開始跟舅父一樣說自己如天一般……顏亦嵐覺得好笑,放軟身段,柔聲說道︰「悅客來像是炸開了鍋,我總不好當閑人。」

  「你與我成親,只要伺侯我便成了。」

  「你說的沒錯,但咱們也得幫著舅父,他辛辛苦苦養大你,總得讓他享享清福。」

  享清福?他腦中忍不住浮現他舅父那張俊俏的臉……

  他不禁失笑,「你把我舅父講得七老八十似的,他才大我五歲,正值青春年少,享什麼清福。我派人請他回來,這些事全丟給他。」

  「聽聽你這是什麼話,你如此對待舅父,無怪乎舅父對你心寒。」

  心寒?他眼底眸光一閃,「是不是舅父跟你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只說他辛苦的帶大你,吃了不少苦,好幾次都想把你丟了,但因為想起夫君死去的娘親,這才緊咬著牙關,說什麼都要拉拔你成人,舅父可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兒郎。」

  于樂柏哭笑不得的看著她,他還真是小看了他舅舅了——這洗腦洗得還真徹底,竟把自己說得真如天般的偉大。

  他伸出手,想撫去她衣襟上沾到的醬汁。

  顏以嵐低頭看了一眼,苦惱的皺了下眉,連忙用帕子想要擦去,「這可糟了。」可惜了這件是聘禮中最好的絲綢做成的衣衫。「以後進灶房前可得記得先換身衣服。」

  以後?!于樂柏抓住她的手,一點也不覺得衣服髒了可惜,「你的言下之意是以後悅客來的事還要攬在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在悅客來一忙起來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這不是要他心疼。

  「是,當然也要夫君不反對才行。」她還是記得要意思意思知會他一下。

  「你一個大家閨秀、侯府出身,難道不覺得委屈?」

  「不委屈,」看出他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她興匆匆的說︰「我覺得好有趣。我以前好喜歡跟著廚娘做事,但我爹娘只允許我偶爾玩玩,這下正好,現在我整天耗在裡頭也不會有人說半句話。」

  真不知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復雜,還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悅客來的生意可不是玩玩而已。」

  「我明白。」顏亦嵐拉著他的手,笑開一張臉,「你就讓我試試,若不行,我絕不逞強。」

  她都開口了,他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看著她拉住自己的手,于樂柏揚起嘴角,「好。從你進門至今,只要你開心,我哪件事沒有允你。」

  他寵溺的笑令她的臉微紅了一下。

  于樂柏伸出手,用力的抱了她一下,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就把她放開,「去忙吧!」

  顏亦嵐帶著羞怯的笑容,轉身小跑步離開。
  「別看了。」他拿走她手中的賬冊,丟到一旁。

  她一驚,連忙起身將地上的賬冊撿起來,如珍如寶的拍了拍,「若是破了,我要怎麼跟舅父交代?」

  「交代什麼?」他的手一伸,將她給拉過來,「不過就是一本賬本。」

  「這話怎麼能這麼說,」她不認同的瞄了他一眼,「這可是舅父的心血。舅父實在是個生意奇才,夫君可知城外那些莊子有多厲害?」

  他低頭瞄了一眼,忍著翻白眼的沖動,「自然知道,這幾座莊子還是我的主意,畢竟都要買食材,量又大,索性自己養、自己種,還能多做一行買賣,這是三歲孩子都懂的道理。」

  若是平時,他根本不會想要跟自己的舅父一爭長短,但是看到顏亦嵐一副崇拜的樣子,他心裡實在不舒服。

  顏亦嵐聞言雙眼閃閃發亮,「是夫君的主意?!哇!夫君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聰明。」

  聽到這句贊美,于樂柏一臉驕傲,「這是當然。」

  「不過夫君縱使有好點子,也是紙上談兵,」她還是覺得沒葉初雲的話,事情不會辦成,「沒舅父這麼一個好的執行者,終究一場空。」

  于樂柏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就見她低頭又在看帳,他的大手一伸,壓在賬冊上,「別看了,我娶你可不是要讓你來做這些事的。」

  不做這些事?顏亦嵐抬起頭看他,「不做這些,要做什麼?」

  「坐著當你的少奶奶就好。」

  那不是要她當個閑人?她才不要,這婚事雖是因為他良心不安才成,但是不代表她真的不好,她可以學,學著當一個可以擔起悅客來的當家主母,就像葉初雲一樣,讓他依賴,少了她不成。

  從初識那時,她就清楚他是個心善的好人,遲早受她感動。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柔柔一笑,「可是這些都是我想做的事。」

  她絕不是個令人驚艷的美人,但是只要看到她笑,他的心便融化了。

  「你真想做?」

  看出他的軟化,她點了點頭,「真想做,夫君能答應嗎?」

  能不答應嗎?他可不願意她的笑容消失。

  「隨便你。」他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跟不舍,畢竟娶她可不是要來忙壞她的。

  聽他同意,她的笑容更加燦爛,「謝謝夫君。」

  為了不讓于樂柏被看不起,三朝回門,葉初雲除了原該準備的東西之外,還讓顏亦嵐帶上額外的禮物——十二生肖的紫砂壺被打破了兩只,又送進侯府三只,安侯爺幾次試探,貪心的肖想那剩下的幾只,葉初雲索性將其它生肖的紫砂壺全都大方送了,作為回門禮。

  今日回侯府理應是件快樂、期待的事,但是看了一個晚上的賬本,顏亦嵐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于樂柏也硬是撐著陪她大半夜,於是一大清早,從馬車上下來的兩人都顯得精神不濟。

  顏千松看著自己的閨女眼下那深深的青黑,還有忍著哈欠的于樂柏,冷哼了一聲。

  岳丈一臉陰沉,于樂柏早知道自己並非他屬意的女婿人選,也沒把他的不喜放在心上。

  一直到了翁婿倆在書房獨處,顏千松才忍不住開口,「看你年紀輕輕,不知討個功名,只知縱情縱欲成何體統?」

  縱情縱欲?!于樂柏原本因睡眠不足而昏沉的腦子突然驚得全醒了,見岳父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瞅著他瞧,他真是覺得好氣又好笑。

  顏亦嵐一整夜在看賬本,他也只能陪著在一旁看書,今日兩人才會這般精神不濟,根本不是如岳父所想。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明明他只有趁她睡著時才能踫踫她的手、摸摸她軟綿綿的身子,其它根本什麼都沒做過,現在卻被岳父看成了yin魔,真是冤啊。

  「就算年輕氣盛,凡事也得有所節制。」顏千松忍不住氣的叨念著。

  「是。」啞巴吃黃連,他只能陪著笑臉。

  「雖說嵐兒被退過親,但那也是因為你的緣故。」

  「是,小婿明白,一切都是小婿的不是。」于樂柏很識趣的將罪過全都攬到自己身上。

  聽他這麼說,顏千松摸摸胡子,還算滿意。

  「爹,這是妹婿拿來的六安瓜片,爹嘗嘗。」

  聽到自己愛好的茶,顏千松眼睛一亮。

  顏希肅對一旁的于樂柏使了個眼色。

  于樂柏立刻意會的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雖說春天來了,但還是飄了些涼意。一看到他出來,顏亦嵐立刻跑向他。

  「小心。」于樂柏連忙伸手扶住她,「別摔了。」

  顏亦嵐只急急的問,「爹可有為難你?」

  他帶笑的看著她,搖了搖頭。

  她見狀,不由得松了口氣,她有注意到父親氣憤的神情,她很擔心父親會為難夫君。

  「你怕我不討岳丈喜歡?」

  「也不是,只是我娘方才說我們雖新婚燕爾,但房事仍該有所……」看到他打趣的神情,她的臉一紅,「總之,就是大家誤會了,我想爹應該也會數落你幾句,所以才叫哥哥去瞧瞧你。」

  早知道就別一心求表現,想早些完成舅父交辦的事,自己累不打緊,還拖著他跟她熬了大半夜。

  他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岳丈沒多說什麼,更何況還有大哥幫著。」

  提到兄長,顏亦嵐的神情明顯一黯,「大哥明日就要離開了。」

  這麼快?不過想想也是,要不是因為顏亦嵐的親事,皇帝終究給幾分薄面,前些日子顏希肅早就該帶著家眷去甘州赴任。

  「別煩,若真想他,過些日子我們去甘州找他。」

  她的眼睛閃閃發亮,「真的可以嗎?」

  「當然。」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盡力滿足她,用盡一切辦法。

  「你真好!」顏亦嵐興奮的抓住他的手,「再過些日子,嫂子就要生了,我可以去看看孩子。」

  看到她真誠笑開,于樂柏不禁上前抱住她,輕吻她的發絲。

  顏亦嵐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又覺得懷抱溫暖舍不得離開,就這樣靜靜的讓他抱著。

  突然一聲咳嗽聲傳來,于樂柏一回頭,就看見顏希肅站在他們身後。

  大好的氣氛被打壞,顏亦嵐不由得有些埋怨。

  妹妹的表情真是讓顏希肅覺得好笑,「還真是女大不中留,嫁了人,一顆心就全是別人的了。」

  顏亦嵐的臉一紅,「哥哥就知道取笑人家。我要去找娘了,不跟你說了。」

  看她不好意思的跑遠,顏希肅臉上的笑意藏不住,瞄了一眼眼神溫柔的于樂柏,「明日我便離京,嵐兒和我爹娘還望你多照顧。」

  「這是小婿的責任。」

  顏希肅點了點頭,直接問道︰「你是在何處遇見太子的?」

  于樂柏臉上的笑意依舊,但眼神卻變得冷漠,「城外白寧山千佛寺。」

  「是偶遇?」顏希肅緊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絲毫的神情轉變,「還是別有用心?」

  「若我真要對他不利,他早死了。」于樂柏淡淡的看了顏希肅一眼,他向來想做什麼、心中有何信念,都不曾向他人解釋,但娶了顏亦嵐,除了守護她之外,她在乎的人,他也會跟著一起在乎,這才肯站在這同顏希肅說話。「放心吧!我不會害他的。」

  「我知道你無心傷人,只是你的作法令我猜不透,太子認為你叫葉三,只是個科舉失意的讀書人,但你明明就是悅客來的少主于樂柏。若說你坦蕩蕩,為何你卻連名字都是假的?」

  「大舅子,這人世間的秘密何其多?沒必要一個個都要看透,總之我從無害人之心,你如今被眨至甘州,那就在那裡自在的過日子吧,閑來無事還能探訪鎮守在甘州的車騎將軍,陪他老人家下下棋、談談風花雪月,現在無戰亂,將軍該也是清閑得很,指不定你們交談投機,他會賞你些好東西。」

  誰不知車騎將軍的嫡女便是越王梁憶天早逝的王妃,現在越王有了爭儲之心,若朝廷有亂,將軍肯定是站在自己女婿那一邊,安侯府向來被視為太子的人馬,他又被眨至甘州,將軍不找機會除去他性命已經是萬幸,還妄想著從將軍身上拿東西,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放心吧!」似乎看出顏希肅心中的想法,于樂柏說︰「我以我項上人頭做擔保,將軍絕不會對你不利。」

  這股自信還真不知從何而來,但他卻莫名想相信他,被眨至甘州,他早將生死看淡,畢竟若真讓越王奪位成功,安侯府上下沒一個逃得過,不如就姑且一試,盡人事,聽天命。

  「以你的才干,入朝為官,出將入相是早晚的事,雖然侯府權勢大不如前,但還是有幾分能耐能讓你進宮為太子出力。況且太子早就找你許久,不如我進宮一趟……」

  「再過些時候吧。」于樂柏的雙手背在身後,看著滿園的杜鵑花,「我才成親不久,想跟嵐兒小兩口過幾天舒心的日子。」

  「早點下決定,」顏希肅心中有一抹揮不去的擔憂,「皇上迷信煉丹之術,身子大不如前,太子又臥床不起,現在外頭雖一片祥和,朝中卻隨時有變。」

  于樂柏臉上始終帶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淺淺笑意,不發一言。

  不知為何,明明就是一個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明明就只是悅客來的少主,那抹笑卻令人打心底發寒,好似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顏希肅垂下眼眸,他突然慶幸妹妹誤打誤撞的嫁了這麼一個人,不然若他是敵人的話……莫名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上次來千佛寺是秋天,那時的風帶著涼意,轉眼之間冬天走了,春回大地,幾株山杜鵑在天地山壑間增添別樣風情。

  于樂柏一大清早就將顏亦嵐拖出來,還跟葉初雲鬧了一場,只因葉初雲三不五時丟事情給顏亦嵐的作為徹底把他給惹毛了。

  偏偏顏亦嵐一點都看不出葉初雲的刁難,反而還左一聲舅父、右一聲舅父的把葉初雲當長輩敬重著,看她這傻丫頭真把葉初雲當成「天一般的舅舅」看,他更是氣在心裡。

  如同此刻,顏亦嵐雖然出了門,但還不忘帶上一本賬冊。

  于樂柏拿她沒辦法,只好由著她在馬車上看,自己則如同以往般靜靜的看著自己帶來的書冊。

  顏亦嵐翻了賬冊好一會兒,目光不經意的飄向一旁注意力全在書冊上的美男子夫婿。

  看舅父跟夫君的相貌就知道死去的婆婆肯定是個大美人,她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臉頰,其實她娘長得也挺美的,偏偏她長得像爹,倒是哥哥像娘多一些……每每想到這個她就覺得拽氣。

  「你在做什麼?」

  「我該點好看,」她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可是長相是天生的,就算再也成不了大美人。」

  于樂柏的輕笑聲令顏亦嵐的嘴一嘟,不再多說。這種好看的人,一點都不了解他們這些平凡人的心情。

  于樂柏見她不悅,立刻欺身到她眼前,雙眸閃著光芒。

  顏亦嵐有些心慌意亂,雙手擋著他的胸膛,「做什麼?」

  「想仔細瞧瞧,這笑起來會眯起來的眼睛和圓圓的臉蛋,跟小巧的嘴巴,」他的手輕輕一摸她的唇,「很美。」

  她實在很難相信這說法,不由得露出不以為然的眼神。「你騙人,我明明就……」

  她話還沒說完,微涼的唇就覆在她的嘴上。

  顏亦嵐驀然睜大眼睛,想要推開他卻沒力氣,渾身被吻得發軟。

  貼近的兩具身軀發燙,他已經受夠了睡在書房裡,他想早日讓她熟悉他。他的雙手伸進她的衣衫裡,呼吸加重,她也不自覺的逸出呻吟聲……

  「少爺,千佛寺……」尤金掀開馬車布簾,語氣輕快的喊。

  于樂柏的俊臉一沉,轉頭冷睨著掀開馬車布簾的尤金。

  尤金被他投射而來的狠厲目光嚇到,連忙轉過身,「少爺,小的不知……」

  顏亦嵐的臉爆紅,發燙的臉頰像抹了胭脂,連忙推開于樂柏,手忙腳亂的將自己的衣衫拉好,不自在的趕著要下馬車,卻因為太心急而踉蹌了下。

  于樂柏眼捷手快的一把抱住她。

  她掙扎著想要他放手,但他不放,還一把將她給抱下馬車。

  「佛寺之外,這成什麼規矩?」她臉紅得只能低著頭咕噥。

  「為夫是怕你跌倒。」他給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她也只能由著他了,且下了馬車,他還緊握著她的手。

  看著兩人緊握的手,她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也沒想要推開他。兩人想要踏進寺門時,突然聽到後頭傳來的車輪聲。

  顏亦嵐分心瞄了過去,只見數十個官兵在馬車後頭排成一條長龍,連他爹陪著娘親來千佛寺都沒這麼大的陣仗,那威風凜凜的氣勢,還真不知是哪個朝廷大官來了。

  所有香客全都恭敬的退出一條路,看見下馬車的人,顏亦嵐的嘴一撇,還真是冤家路窄。

  真是出門遇到髒東西!于樂柏冷冷的瞧著下馬車的李儒新和楊冬晴。

  不過李儒新今日穿著官服,就是個官,他身為一介平民,得要讓道,他不想落人口實,讓人有機會找麻煩,於是就靜靜的跟妻子站在一旁,反正進佛寺來,各拜各的神、各信各的佛,也沒什麼好說的。

  李儒新先下馬車,雙手背在身後斜睨四周。

  楊冬晴在丫鬟的扶持下,下了馬車,微低的頭因眼睛余光瞄到陽光射在顏亦嵐頭上珠釵所發出的亮晃晃刺眼光芒而抬起。

  那其貌不揚的丫頭,雖然身上沒有太多首飾,只插了根簪子,但簪子上那顆又大又圓的東珠卻亮得刺眼,令她瞬間想起成親時所受的窩囊氣。楊冬晴幾乎忍不住沖上心頭的怒氣,想要扯掉顏亦嵐的珠釵。

  但一轉眼她看到眾人讓路、低頭恭敬的樣子,她心頭那股氣似乎又消去了大半,縱使再腰纏萬貫又如何,她的夫君是朝廷命官,在他們面前依然高人一等,他們見了還得恭敬的喊一聲大人、夫人,反正官字兩個口,上下通吃,比顏亦嵐還要富貴榮華的一日,早晚會到。

  一般白姓見著大官,只能等著官爺們一行人進寺裡祈拜後才能進寺。

  于樂柏懶得等待,直接帶著顏亦嵐來到寺廟後方的竹亭裡。

  今日天氣好,晴空萬裡,滿園花開,蝴蝶飛舞,增添了歡喜熱鬧的氣氛。

  「我爹娘都沒那個派頭,李儒新官位還沒坐穩,就先耍起官威來了。」顏亦嵐絲毫不覺得羨慕,反而覺得有些可笑,要不是現在君王昏庸,李儒新早就被參上一本了,「喜菊,東西拿上來。」

  喜菊拿出竹籃,這是出門前顏亦嵐特地做的糕點,原本是想等祈拜之後再食用,但看李儒新那陣仗,只怕還得等一會兒時間,不如先吃再說。

  「這是什麼?」于樂柏食指大動的看著眼前的糕點,忍不住拿起一塊山藥糕就塞進嘴裡。

  「吃慢些。」看到有人吃她做的點心吃得這麼開心,她真是好滿足。

  看他嘴角有碎屑,她連忙拿著手絹輕拭。

  于樂柏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輕吻了下她的手心。

  她一驚,想要把手抽回,但是他不放——

  「我說了,咱們沒這麼多規矩。」

  在一旁的清荷和喜菊都忍著笑的背過身去,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于樂柏又拿了一塊糕點,卻是送到她的嘴邊。

  顏亦嵐睨了他一眼,張開嘴巴咬了一口,剩下的又進了他的肚子裡。

  「要是再來壺好茶便是人間美事了。」

  顏亦嵐輕喚了一聲,清荷和喜菊很快的就將茶具備好,讓少奶奶親自沏茶。

  見狀,他激賞的看了她一眼。

  顏亦嵐得意的笑著,微揚起下巴,其實除了長得圓潤一點、稱不上漂亮之外,她自覺實在算得上是位出得了廳堂的體貼娘子。

  見到她的笑,他微熱的唇不禁覆上她的,也沒理會一旁的下人們,反正大伙兒都會很識相的轉過身去。

  「沒個正經。」顏亦嵐輕輕的把他推開,「正泡茶呢,小心水燙。」

  他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想起之前她說過的話,不禁說道︰「我知道你一心想當狀元夫人,我早晚會如你所願。」

  那些虛名根本不在顏亦嵐的思量裡,她曾這麼說過的一次也不過是想氣一氣楊冬晴,但他人誤會是自小到大常有的事,她早懶得辯解。她低著頭將水注入壺中。

  另一頭,才走近便聞到花香伴著茶香,李儒新看著竹亭的方向,就見顏亦嵐一臉沉靜的在沏茶,那溫柔淡雅的動作,讓他不自覺露出欣羨神色。

  楊冬晴注意到他眼神的流轉,不禁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不過就是一壺茶罷了,有什麼令人羨慕的,她故意踉蹌了一下,拉回李儒新的注意力。

  李儒新手一扶,收回自己的目光,「沒事吧?」

  「多謝夫君,妾身沒事。」楊冬晴聲音嬌嬌柔柔的,小手若有似無的撫了下李儒新的胸膛。

  畢竟新婚燕爾,她欲拒還迎的樣子勾得他心癢難耐,再好的茶可比不上嬌媚誘人的美人。

  「夫人,你看那粉蝶多美,」李儒新向來驕傲娘子的美貌是顏亦嵐遠遠比不上的,「如同夫人艷光四射。」

  楊冬晴勾魂似的送上一記秋波,「妾身願與夫君化為雙蝶,一生雙宿雙飛。」

  那一來一往的調情壓根是故意說給外人聽的,就是要讓于樂柏跟顏亦嵐瞧瞧他們不論家世、外貌或是學識都是這般的般配。

  耳裡聽著那兩人肉麻當有趣的話,明明就出著大太陽,竹亭裡的于樂柏和顏亦嵐卻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

  「娘子,你說奇怪不奇怪,這天底下怎麼有人放著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蝴蝶?」于樂柏在顏亦嵐耳際輕語。

  雖是耳語,聲音卻正好能傳進楊冬晴和李儒新的耳朵裡。

  顏亦嵐聞言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她故作不經意的掃了李儒新和楊冬晴一眼,「妾身也覺得奇怪,化為雙蝶,一生雙宿雙飛,可是夫君,妾身愚昧,這蝶的壽命不是只有短短一、兩個月而已,想來也同情他們,情意還真是短,讓人家想為他們掏把同情淚。」

  于樂柏暗暗贊賞自己娘子的反應機靈,他又裝正經的說︰「別說一、兩個月,天有不測風雨,難保不會才冒出頭就被鳥一口給吃了,成了對短命蝶。」

  想惡心他們,這對夫妻等下輩子投胎再說。于樂柏的手握著顏亦嵐,兩人相視一笑。

  李儒新聽了這樣的嘲諷,臉色立刻一沉。

  楊冬晴的臉色也變得難看,她向來忍不住氣,即刻露出一個嬌笑,「夫君何必在意那些話?那些下等人不過就是嫉妒。」

  「嫉妒一個毀婚、一個奪人夫君之人,我們夫妻腦子又不是壞了。」

  李儒新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步向前,瞪視著于樂柏,「大膽刁民,你可知你是在跟誰說話?」

  「回大人,」于樂柏也一樣高傲,「我跟我娘子說話,請問有何事?」

  楊冬晴跟在李儒新的身後,諷道︰「瞧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說來不過是我夫君的手下敗將。」

  于樂柏聞言一挑眉。

  「同場科舉應考,但我夫君成了狀元,而你,什麼都不是。」楊冬晴冷冷一哼。于樂柏的事是她後來聽李儒新說的。「要不是你舅舅是悅客來的大當家,你不過就是個一窮二白的讀書人。」

  于樂柏似笑非笑的看著李儒新。

  李儒新的目光不自在的閃躲著,那場科舉實際如何,兩人心知肚明,他怕于樂柏開口,於是先聲奪人的說︰「就算不論科舉結果,你攀上顏亦嵐不也是為了有個侯爺女婿的身分幫襯著自己的未來,何必裝清高。」

  顏亦嵐不悅的皺起眉頭。

  于樂柏倒沒動怒,反而露出一抹淺笑,「大人這話該是說出自己的心聲才是吧。」

  「什麼?」李儒新微愣。

  「當年若沒有我岳父相助,哪有你今日狀元之名,現在楊大人取代我岳父成為吏部尚書,所以你也趕緊攀上楊冬晴,幫襯著自己的未來,是不是?」他想嘴上佔他便宜前,也不想想自己行不正、坐不端,還有臉數落別人。

  李儒新惱羞成怒,大步的站上前,「大膽!」

  于樂柏猛然站起身,大步往前一站,冷冽的厲眸一射,「大人是認為我哪句話說錯了嗎?」

  看到他的眼神,李儒新渾身一震。

  楊冬晴見了,心中暗罵一聲沒出息,人家就一個眼神而已,就能把他給駭住。

  「我與嵐兒之間沒有家世、門戶之別,只有簡簡單單的相知相守,沒大人與尊夫人那些骯髒、惡心人的東西,所以還請大人開口之前三思,不要自討無趣。」

  他眼神的冷酷莫名的令李儒新慌得有些不自在,想出聲反駁,腦子卻轉不出只字詞組。

  「若大人沒事,在下與拙荊就先告退了。」于樂柏扶著顏亦嵐,只留下人收拾東西,兩人先行離開。

  楊冬晴看在眼裡氣在心裡,怎麼就嫁了個沒用的,說什麼狀元、什麼大官,連說句話都沒膽子。

  「他們倆肯定氣得要炸了。」顏亦嵐難掩心中快意。

  「開心嗎?」

  顏亦嵐用力的點著頭,雖說已經各人過各人的日子了,但是過去吃的悶虧,有機會可以一吐怨氣,心中樂得很。

  見她開心,他自然也痛快,要不是為了替妻子出口氣,那個李儒新和楊冬晴他還不屑與之交談,降低自己的格調。

  「少奶奶,王掌櫃求見。」

  一聽到清荷的聲音,顏亦嵐連忙坐直身子,把手上前幾日葉初雲給她的食譜放在一旁,等王掌櫃走進來。

  「少奶奶。」王掌櫃恭敬的低著頭,「大當家今兒個天還沒亮就去了城外的莊子,誰知道劉掌櫃和掌勺大廚家裡人都來了消息,說兩人都病了,今日不能上工,偏偏二廚娘家裡的小孫兒夜裡發燒,今日也告假,現在灶房是亂成了一團。」

  顏亦嵐一驚,連忙站起身,「我去灶房看看。」

  清荷原想制止,但她很清楚自己擋不住少奶奶。從侯府跟過來的除了她和喜菊之外,全都到城外的莊子去了,雖說悅客來上下對少奶奶恭敬,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少奶奶應該是想要有個表現的機會。

  可是少奶奶雖然喜歡吃,自己也會下廚,動手做出來的東西未必會輸給悅客來的廚子,但做一桌佳肴,跟應付一個酒樓所有客人的菜色可不能一概而論。

  另一頭,顏亦嵐一踏進灶房,就見裡頭十幾個廚役全都站在一旁,沒人動作,看著那一雙雙試探的眼神,顏亦嵐壓下驚慌,腦子開始飛快的想著葉初雲給她的食譜,裡頭雖有食材、料理法,但是沒實際做過,真要掌勺還是難如登天。

  突然,她腦子靈光一閃,也未必非要她來做,一個大酒樓本來就該訓練有素、各司其職、一個帶一個,現在大廚不在,二廚頂上,二廚位置再由三廚頂著……如今缺的只是個帶頭的人罷了。

  她的心一橫,露出一個開朗的笑臉,圓圓的臉上不帶任何傲氣,只是一片溫柔如春風吹過。

  「之前大廚或廚娘有事,是由誰掌勺?」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才說︰「大當家會做。」

  大當家?!這個舅父還真是無所不能,顏亦嵐在心裡嘆了口氣,「但大當家也不在,你們裡頭是否有人願意試試?」

  最後有一個個子小、看起來三十好幾的男子站上前,「少奶奶,小的是陳佟,是大廚的第一位弟子。」

  「好。陳佟,今天就麻煩你了,其它人一個個頂上位置去,跟在旁邊看得久了,至少也要有些樣子,今日若做得好,每個都有賞。」她柔和卻堅定的聲音一聲令下,「把今天的食材拿上來,別愣著,該洗的洗、該切的切、該泡水的先泡水,就像大廚們在的時候一樣。」

  說著,顏亦嵐也跟著卷起袖子,帶著清荷和喜菊一同下去洗菜、切菜。

  清荷和喜菊是沒關系,可是看著顏亦嵐拿著刀切菜備料卻覺得心有不舍。

  「不如我們來忙,少奶奶在一旁看著便好。」

  「沒關系。」顏亦嵐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有趣,悅客來的食物是遠近馳名,除了以茶入菜為一大特色之外,其它的燜牛肉、粉蒸排骨、白斬雞、神仙鴨、叫化童雞個個都是一絕,在一旁切菜,正好可以跟著學兩手。

  清荷和喜菊聞言也只好由著她,三人忙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接著午時一到,有個小廚役提醒該為于樂柏備膳。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27 AM

【第七章】

    一直到入夜,葉初雲才回來,依然一身白衣,如天仙下凡,臉色閃著濃濃的笑意。

    于樂柏冷冷的看著他,自己在他的春暢園等得可久了。

    葉初雲故意對他臉上的冷酷視而不見,喝著下人送來的水,「今日多虧了你家那顆球。」

    于樂柏沒好氣的看著他。

    「別瞧,你再瞧,我也不會有一點心虛,你心疼娘子也得有個限度,我養你一個吃閑飯的敗家子已經很委屈了,總不能指望我讓你娘子也跟著你一起吃閑飯吧。」

    「舅舅,明人不做暗事。」于樂柏的聲音冷冷的,「從我成親之後,你就變得古怪,你心裡到底在盤算些什麼?」

    盤算?葉初雲把玩著手中白得通透的瓷杯,在悅客來裡,他有無數好茶,但他最愛的卻是簡單的一杯水,透明無色,沒有太多復雜的滋味。

    「小子,你該清楚,我沒辦法照顧你一輩子。」

    于樂柏不由得輕輕一挑眉,「舅舅的意思是想將我撇下?」

    葉初雲放下杯子,哈哈大笑,「你這個可恨的小子,我已經忍你太久了,現在你娶了妻,可以照顧你,等過些時候,我再把外頭的事都處理干淨,我便就此海闊天空了。」

    這麼多年來,也該是累了。于樂柏垂下眼,他很清楚葉初雲從未說出口的疲累,身累了、心也累了……只是在他心目中,舅父佔了一個極重要的位置,除了亦嵐之外,舅舅是他唯一的親人,無條件的對他好,他也會不舍。

    「舅舅,想甩開我沒這麼簡單,」于樂柏似笑非笑的說︰「以你我這種愛恨交織的關系,要分開可不容易。」

    葉初雲嗤之以鼻,「誰要跟你愛恨交織。你有時間跟我胡扯,不如多些時間安撫你家那顆球。你跟她還沒圓房吧?」

    于樂柏不想回答的瞟了他一眼。

    「小子,在舅舅面前,不用裝清純。」葉初雲一副看他笑話的樣子,「你屋裡的事,我清楚得很。」

    「舅舅現在除了一心想把我撇下和偷聽我房內事之外,難道就沒法子做點正經事嗎?」

    「關心。」葉初雲忍不住伸出手打了下于樂柏的頭,「這不叫偷聽,而是關心,誰叫你一點都不爭氣,成親都多久了,還睡在書房裡,我都替你覺得丟臉。」

    「她需要時間。」

    「什麼時間?」葉初雲自有一套理論,「直接把人壓在床上就成了。」

    「舅舅,我是斯文人。」

    「去你的斯文人,憑你這長相,只要眼睛一勾,那顆球肯定暈陶陶的什麼都聽你的。」

    于樂柏聞言覺得好氣又好笑。他與顏亦嵐之間,明明是只要她一笑,他什麼都聽她的,他還真不指望她會對他言聽計從。

    「老實說,那顆球這些日子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葉初雲瀟灑的收起手中的扇子,忽道︰「我就認了她這個外甥媳婦,替她解了心結。」

    于樂柏從葉初雲的話裡察覺一絲不對勁,「舅舅,你的意思是……」

    葉初雲沒說話,直接走向緊臨著春暢園的靜塵居。

    「舅父。」一聽葉初雲來了,顏亦嵐立刻起身相迎。

    今天在灶房裡忙了一天,才洗完澡,剛臥在太師椅上,她就已經覺得昏昏欲睡了。

    「坐著吧。」葉初雲坐了下來,恥笑著于樂柏一臉的陰晴不定,這小子還怕他吃了他的小媳婦不成。「很累吧?」

    顏亦嵐也沒隱瞞,「回舅父,是有些累,不過慶幸午膳過後二廚娘就回來了,人手一多就還好。」

    葉初雲臉上露出歡喜,「我聽王掌櫃說,二廚娘回來之後,你還進了上房招呼客人?」

    「是。」顏亦嵐點頭,興匆匆的說︰「劉掌櫃病了,能進上房招呼的人手不足,我便進冬雪閣幫把手,來客是太子太保盧大人,與我爹有些私交,所以交談了幾句,倒也還愉快。」

    「看來不論灶房或是待客,你都游刃有余,只是……」葉初雲目光飄向于樂柏,「你看這個死小子,拿著殺人似的目光瞧著我這個如天一般的舅父,我心痛啊。」

    顏亦嵐連忙輕斥了一聲,「夫君。」

    于樂柏嘆了口氣,無奈的看著葉初雲,「夜已深,嵐兒與我都要休息了。」

    「是啊,休息。」葉初雲故意看著兩人,「一個睡這屋裡,一個睡隔壁房裡。」

    于樂柏臉色變得難看。

    顏亦嵐則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成親當日情緒一來趕于樂柏去睡書房,之後他沒開口,她也不好意思叫他回房睡,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

    「我們夫妻之間的事,無須舅舅插手。」

    「我也不想插手,只不過事情既然因我而起,我自然就要收拾善後。」葉初雲淺淺一笑,「我是來向媳婦兒道歉的。」

    他的話一出,顏亦嵐和于樂柏兩人同感意外。

    「道歉?」顏亦嵐眨著眼,「舅父的意思是……」

    葉初雲對她柔柔一笑,「你可知我並不滿意與安侯府的婚事?」

    她嘴角的笑意瞬間凝住,從進門第一日,她就知道葉初雲不喜歡她,只是這一陣子她很努力,葉初雲對她的態度也和善許多。

    「其實你也不能怪我,」葉初雲老實不客氣的說︰「畢竟我家死小子雖然脾氣不好,但學富五車、貌似潘安,你卻像顆球……」

    「舅舅!」于樂柏動怒了。

    「沒關系啦。」顏亦嵐對于樂柏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實在比不上眼前這對出色的舅甥,但她其實真的不算太差,只是身子圓潤了點,肉多了一點點而已……好吧,不管如何安慰自己,她都忍不住想嘆氣。

    「但你的外貌並不是我不滿意你的理由,我不滿意的是你的家世。」

    家世?顏亦嵐一怔,她是安侯爺的嫡女,算是家世顯赫,葉初雲竟然不滿意她的家世?

    「你可知我的姊姊,」他的手指著一旁的于樂柏,「他的娘親是怎麼死的?」

    她又是怔忡,搖了搖頭。

    于樂柏的眼神微斂,大概知道舅父想要說些什麼,多年前的往事即將被翻起,對誰都不好過,他坐在顏亦嵐的身旁,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是死在一句門不當戶不對上頭。」葉初雲眼底閃過痛楚,多年來那驟失至親的傷痛還在,「我姊姊出身不好成不了正室,但因為長情,所以委屈自己當小妾,最後卻因為護著我,被正室逮了機會打死,當時她還懷有三個月的身子。

    「自此我對那些所謂的皇親國戚、達官顯要就沒什麼好感,唯一感興趣的就是不停想方設法讓他們上門,掏出白花花的銀子讓我賺。你說這樣的我,怎麼會讓我的外甥去娶你這麼一個侯府千金呢?」

    顏亦嵐沉默的聽著,縱使于樂柏的掌心傳來溫度,她的心依然不安的跳動著。

    「提親那日,我說那些話只是想讓侯府回了親事,並不是要傷你的心。」

    提親那時——她的雙眼睜大。

    于樂柏則是第一次聽聞,臉色一變。

    「老實告訴你,這小子不是因為良心不安才要我去提親,而是他跟他死去的娘親一樣死心眼,只要認定了一個人,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怨。除了你以外,他誰都不要。」

    她詫異的消化完葉初雲的話,「舅父的意思是……」她匆匆的看了于樂柏一眼,「夫君不是因著同情我才娶我的?」

    「當然不是。」葉初雲替于樂柏回答,「這小子沒血沒淚,若同情就能逼他娶妻,他早娶十個八個老婆了,你真是一點都不了解他。」

    于樂柏不是因為良心不安才娶她,而是因為喜歡……顏亦嵐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揚起,然後越揚越大,若不是葉初雲在場,她早就興奮得歡呼出聲了。

    「瞧你這笨樣子,這天底下還真的只有這個死小子會看上。」

    顏亦嵐怯生生一笑,這是她第一次被罵笨還覺得開心。

    「現在是你們倆自己的事了,好好談吧!」葉初雲自知自己的責任已了,於是起身離開。

    葉初雲一走,顏亦嵐立刻忍不住臉紅的輕拉了拉于樂柏的衣袖。

    那小女兒的嬌怯很可愛沒錯,但是于樂柏卻冷哼了一聲,用力的一拍桌子起身,然後大步的要走出去。

    顏亦嵐的笑容隱去,焦急的起身,擋在他的面前。「夫君去哪裡?」

    「夜深了!」他的聲音很冷,「回書房睡。」

    她白胖的小手抓著他的衣角,扯了扯,想說什麼,又不好說出口。

    「放手。」

    她怯生生的抬頭看著他那一張臉陰沉得就像要下雨前的天空,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氣,她的眼睛閃過一絲愧疚,緩緩的放開手,忍著眼眶裡打轉的淚。

    她突然想起,從相識至今,他連句大聲的話都不曾跟自己說過,他對她的心赤|luo|luo的擺在眼前,她卻像睜眼瞎子似的視而不見,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顏亦嵐轉過身,現在的她只想撲在床上好好的哭一場。

    才步出一步,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襲來,于樂柏直接抱起她,將她壓在身下倒在床上。

    顏亦嵐的淚一時之間被嚇得全收了回去。

    「你真以為我是因為內疚而娶你的?」

    他明明是在生氣,一雙手卻往她的腰下摸,扯著她的腰帶。

    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

    「回答我。」他催促著。

    「一點點。」她有些臉紅的想要制止他扯去她身上的單衣。

    于樂柏不滿的輕咬了下她裸露的肩,阻止她的掙扎,「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做一點點?」

    「就是一點點以為。」她整個人像火在燒一般,緊張得心怦怦跳的,「你別生我氣了?」

    「我只氣為何一開始不索性就坐實了傳言。」

    「什麼?」

    「真壞了你名節,蹂躪你一番再說。」

    她震驚的看著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他的大手即托起她的後腦,用力的吻住她的唇,不容許她逃脫。

    在春暢園的花園裡,葉初雲抬頭看著滿天星斗,晚風吹來,帶了一絲寒意。

    他這個舅父,真是不容易啊!還得幫忙作媒人、和事佬,若少了他,這小兩口現在還僵在原地,猜不透彼此的心意。

    他一臉自得意滿,壓根就忘了,一開始明明就是他在提親時亂說話才惹得小夫妻種下心結。

    「大當家。」一個黑衣人無聲的出現在葉初雲的身旁。

    葉初雲沒有一絲驚嚇,只是挑了下眉。

    「越王在等你。」

    聞言,葉初雲在心中嘆了口氣,怎麼越討厭所謂的皇親國戚,這些人越要硬是黏了上來。「守著門,別讓人進來。」

    「是。」

    他一身白衣,豐神飄灑的走進屋子裡頭。

    顏亦嵐還未出嫁的時候,娘親總是教導她,女子不該拋頭露面,但從上灶房幫忙之後,她就儼然成了另一個掌勺大廚,還時不時的跟著王掌櫃、劉掌櫃去招呼客人,且只要不是忙得沒時間陪他,于樂柏也不會出聲制止。

    於是乎,悅客來開始看到一個身形圓潤總是笑臉常開的丫頭忙進忙出。

    不久,京城的傳言四起,說是侯府千金嫁雞隨雞,只好委屈的在悅客來拋頭露臉招呼客人。

    傳言一出,大伙兒都想來看好戲,不過上門來的客人看到的永遠不是臭著一張臉的顏亦嵐,而是她圓圓的臉上笑口常開。

    顏亦嵐語調輕柔、招呼周到,不見一絲驕縱貴氣。她雖然不美,但有獨特屬於自己的風情。

    不單是上門的客人,就連悅客來上下的廚子、伙計、護院都越來越喜歡她。

    顏亦嵐沒有一絲派頭,卻是悅客來說話最有分量的一個,因為掛名大當家的葉初雲永遠拿于樂柏這個少爺沒辦法,可是來了一顆球——這是葉初雲給顏亦嵐取的綽號,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爺終於有了天敵,少爺只聽那顆球的話,所以大伙兒真有什麼事,全都開始去找顏亦嵐商量。

    畢竟比起葉初雲和于樂柏,店裡的伙計們更喜歡雖頂著千金女的身分,卻沒半點架子的少奶奶,不像葉初雲和于樂柏——單就那副不像平凡人的長相,看著就有距離感。

    日正當中,正是悅客來最忙的時候,顏亦嵐原在收帳,看人手不足,她也偶爾搭把手幫忙招呼當跑堂。

    「這不是嵐兒嗎?」

    聽到這聲叫喚,顏亦嵐抬起頭,因為認出來人而笑容微隱。

    「這是怎麼回事?」陳氏用絲帕捂了下自己的嘴,看顏亦嵐素面朝天,發髻因為忙了一個早上而有些松散,身上穿著一身青色的布衣布裙,沒有半點首飾,不見一絲貴氣。她露出驚訝的神情,「堂堂侯府千金竟淪落到在這裡招呼客人?」

    顏亦嵐微斂下眼,她一個千金嫡女拋頭露面管著悅客來生意的事,早傳遍了大街小巷,現在陳氏卻在她面前擺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實在太過虛假。

    真是倒胃口的來客,不過……她吸了口氣,臉上恢復笑意盈盈,想起舅父常說的,只要想著銀子,再討人厭的客人都會變得可愛,而他們現在最該做的是,讓討厭的人乖乖吐出銀子進到她口袋。

    「是啊!正如李夫人所見,現在在悅客來幫把手。」

    「婆婆,何必跟這種下人多說話?」楊冬晴在一旁低語,但聲音卻剛好拿捏得宜的讓顏亦嵐聽進耳裡。

    顏亦嵐臉上的笑意依舊,下人……和高官相比,她確實是個下人,她承認,也不認為這有什麼丟人的。

    「今天天熱,」楊冬晴高傲的掃了顏亦嵐一眼,「還不快給我們找個位置。」

    「不好意思,李少奶奶,」顏亦嵐指著悅客來座無虛席的場面,「今日人多,可能得等會兒。」

    「等?!」聽到這句話,陳氏的眉頭一皺。「你應該早就聽聞我家新兒現在已經升為大理寺少卿,堂堂四品官的家人到來,你還不快去給我找個位置。」說著,手還刻意的踫了下頭上的珠花,故意擺弄那上頭亮晃晃的寶石。

    不過就是米粒大的紅寶,這種等級她有一堆,只不過都鎖在庫房裡,畢竟現在做著食肆生意,根本用不到,顏亦嵐心裡覺得好笑,「回李夫人,是有聽聞李大人升了官,不過——你們還是要等。」

    陳氏聽到她的回答不變,氣不打一處來,想當初她娶媳婦時,因為悅客來的萬兩聘禮、侯府的十裡紅妝,令李楊兩家丟了面子,今日新兒成了四品大官,算是討回了些面子,便跟著楊冬晴上悅客來,特地想要炫耀一番,偏偏不見顏亦嵐有半點嫉妒之心也就算了,竟還不把她放在眼裡。

    陳氏不快,「我要你立刻把位置給挪出來。」

    「李夫人,失禮了。」顏亦嵐的嘴角一勾,「凡事皆有先來後到,就算是皇親國戚也得照著規矩來。」

    陳氏有個了不起的兒子又如何,還是擺脫不了小家子氣,也不想想這悅客來是什麼地方,李儒新不過就是個四品官,這裡要找比他大的官隨便一捉便是一大把。

    陳氏正想發火,但顏亦嵐不理她,徑自去招呼別人。

    「娘,」楊冬晴看著她的背影,眼底閃著銳光,「別急,咱們等,待會兒有她好受的。」

    陳氏不知道這個兒媳婦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所以忍著氣,就等著瞧。

    清荷注意到陳氏和楊冬晴在門外候著,於是來到顏亦嵐的身旁。「少奶奶,不如她們就交給奴婢招呼?」

    顏亦嵐的眼睛狀似不經意的看向門口的婆媳倆,單瞧那兩雙盯著她的眼神都要冒火了,擺明是沖著她來的,她就算想閃,她們也不會放過她。

    不想徒增風波,反正在大庭廣眾下,悅客來的伙計又都是她的人,她也不怕她們真敢對她如何。

    頂多讓她們在嘴上嘲諷幾句、佔些便宜,對她又不痛不癢,只要想著銀子就好。

    「不用了,等會兒上壺茶,」顏亦嵐頓了下,「用茶枝泡就成了,反正用再好的茶,她們也品嘗不出來,別浪費了。」

    物以類聚應該就是在講這對婆媳,除了端著一個架子高高在上之外,實際沒幾句話就讓人看破底,沒半點涵養。老的是愛計較,逢高踩低,只懂巴結,年輕的則是空有一副好皮相,卻只會要小聰明,沒半點真本事。

    等了好一會兒,直到二樓靠窗邊的位置被清出來,顏亦嵐這才親自熱情的招呼著陳氏和楊冬晴坐到位子上。

    這個位置還真不錯,可以看著底下街道的熱鬧,今日有晚市,有些勤奮的小販已經開始在準備了。

    「這位大娘,」楊冬晴一坐下來便不客氣的開了口,「這悅客來有什麼好吃的?」

    大……大娘?!顏亦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個抬頭,強迫自己在腦子裡把楊冬晴那張臉想成銀子,這樣便沒什麼過不去的……

    「今日送來的魚很鮮,」顏亦嵐的笑容依然燦爛,一如以往的熱絡,「可要替李少奶奶準備?」

    「我吃齋多年,怎麼你不知道嗎?!」陳氏的聲音有些尖銳。

    顏亦嵐心中微愣,陳氏吃齋?她還真是不知道,不過她不知道也不令人意外,畢競向來都是陳氏在討好安侯府,打聽侯府上下的喜好、逢迎拍馬,從沒把自己的事給端上台面說。

    看陳氏一臉指責,顏亦嵐心中卻沒有一絲的內疚,只覺得這個老女人好可怕,當時為了巴結侯府,竟可以把自己藏得這麼密實。

    她笑開了嘴,輕聲說道︰「李夫人吃齋,不然就給李夫人上些清淡的素菜。」

    見她竟然還能笑得這麼沒心沒肺的,陳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婆婆,別惱。」楊冬晴的語調輕柔,卻是句句帶刺,「這世上一個女人嫁了什麼樣的夫君實在關乎一生,你瞧瞧這個大娘,以前端著一個架子高高在上,說什麼千金、說什麼富貴,現在還不是得來跟咱們陪著笑臉,只要有錢就伺候,這就是報應,什麼人配什麼人都是注定的。」

    顏亦嵐聞言一點也不氣惱,「李少奶奶說的是,這世上本來就是什麼樣的人配什麼樣的人,就像我這樣的人,只能配得起悅客來俊朗多金的少主,這報應還真令我好苦啊。」

    楊冬晴聽出顏亦嵐的譏諷,冷冷一哼,微揚起音調,聲音傳進周遭客人的耳裡,「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明明是本已定了娃娃親,私會情郎才被退了親,多少人眼皮子底下看著,還招搖過市的招呼生意,沒半點羞恥之心,婆婆實在要慶幸夫君沒娶這樣一個不要臉面的女人進李府。」

    「是啊。」陳氏也裝模做樣的拍了拍楊冬晴的手,「配得上咱們新兒這個狀元郎的,只有像晴兒這樣的大家閨秀。」

    泡了一壺茶枝,走過來上茶的清荷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啐道︰「李夫人說的好,確實相配,一個忘恩負義,一個奪人未婚夫君,確實是配。」

    楊冬晴聞言,冷冷掃過去,「你說什麼?」她有膽就再說一次。

    顏亦嵐對清荷使了個眼色,要她閉上嘴。

    清荷的嘴一撇,扭頭就走。

    「站住。」楊冬晴認出那日在街上就是這個丫鬟站在顏亦嵐的身旁。

    清荷停住了腳,轉過身恭敬的低著頭,「李少奶奶還有何吩咐?」

    「大娘,你悅客來的丫頭出言不遜,你要怎麼處置?」

    要她教訓清荷她是做不出來的,顏亦嵐微笑的說道︰「是悅客來招呼不周,不如等會兒多上幾道小菜,就當悅客來招待。」

    「你以為我會稀罕這些個破爛東西。」陳氏的手一揮,將桌上的茶水撥向顏亦嵐。

    顏亦嵐也沒生氣,只是得意自己有先見之明,泡的是茶枝,拿的是一般的茶具,而且她也閃得快,沒被燙到,她正耐著性子要出聲圓場時,卻突然——

    「伙計,送客。」

    聽到身後的聲音,顏亦嵐微愣了一下,轉身就看到這個時間該在書房的于樂柏竟站在自己身後。

    「夫君?!」

    于樂柏沒有看她,只是直視著陳氏和楊冬晴,「若嫌棄我悅客來招待不周,大門在那,請便。」

    楊冬晴沒料到會遇見于樂柏,微愣了下,看著周遭的指指點點,說什麼也不能輸了氣勢,「你們開門做生意,還趕客人。」

    「我們不趕客人,只趕畜牲。」

    陳氏聞言又驚又惱。

    楊冬晴皺起眉頭,「這種待客之道若傳出去,只怕悅客來無法在京城裡立足。」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悅客來的事,與你們這兩個婆娘無關。」

    于樂柏直接且不遜的話語別說是陳氏和楊冬晴不敢置信,就連顏亦嵐也覺得意外。看來這次夫君真的是氣急了。

    「我與我婆婆既然進了悅客來,就沒道理莫名其妙被人趕走。」楊冬晴存心跟他杠上。

    于樂柏也懶得廢話,伙計較為瘦弱,直接叫人喚來體壯的護院,「把人給我丟出去。放出消息,說大理寺少卿的娘和妻子在我們悅客來白吃白喝,還往伙計身上潑茶水,沒半點規矩。」

    「誰說我們白吃白喝……」

    幾個護院沒給陳氏和楊冬晴說話的機會,直接就把人給拖了出去。

    顏亦嵐眼睜睜看著兩婆媳被摔丟在街上,那狼狽的樣子令人發噱。

    「可惜啊。」她嘆了口氣。

    「什麼?」

    顏亦嵐睨了他一眼,「少做了一筆生意,銀子飛了。」

    瞧瞧這口氣,多像他舅父啊!他無奈的一搖頭,被人欺負不生氣,只顧著想銀子,生意做著做著倒做出了興趣,成了個小財迷。

    他低頭看著她被濺濕的衣服,忍不住伸手輕撫,但那位置正好在胸口。

    她的臉一紅,連忙將他的手撥掉,「做什麼?有人看著。」

    「那又如何?咱們是夫妻。」他的手竟然一攬,就把她抱進懷裡。「下次有人欺負你,我要你立刻來找我,不然我這夫君做得多窩囊。」

    清荷見了,立刻把視線給調到別處去,不過伙計們可以裝作沒看見,但其它悅客來的客人卻是放大膽的瞧著。

    于樂柏一點也不知羞,半拉著她,「進屋去,換衣服,今天就別出來忙生意了,你得陪陪我,不然以後我不許你幫忙。對了,今早你特地給我做的南瓜餅很好吃,還有嗎?」

    「沒了,我叫人送給了建安,讓他拿回去給虎子。」

    虎子就是悅客來外擺攤賣字畫的鄭建安的白胖兒子,那孩子可愛,所以有好吃的,她總不忘給他送去。

    不過以後這種機會不多了,因為鄭建安在這些日子裡攢了些銀子,已經打算要租間鋪子,一邊賣字賣,一邊還能有地方教窮孩子讀書寫字,畢竟不用在外頭擺攤,日子也能比較安定。

    「你竟把如天一般的夫君所愛吃的東西送給他人?」

    「你小聲些,再給你做便是了,」才走出眾人的視線之外,她便踮起腳尖親一下他的唇,「就跟孩子似的,這麼一鬧,我這以後真別想做人了。」

    輕輕一下,根本沒法滿足他,他的唇舌靠過去,肆無忌憚的吻著,不顧她羞怯的半拖半求要回房去。

    華燈初上,今日的冬雪閣迎來了名副其實的貴客。

    微服出宮的太子和越王設宴,替常年在邊關的三皇子和一同返京的傅青竹洗塵。

    葉初雲早早就在冬雪閣伺侯,現在也只有這樣的局面才請得動他這個大當家親自出面,所以縱使悅客來的伙計並不知道上房貴客的身分,但一看大當家出馬,也心知肚明來人的身分不容小覷。

    「葉當家,好些時日沒來京城,你這悅客來還真是越來越有派頭。」三皇子斜臥在太師椅的軟墊上,怡然自得的看著親自沏茶的葉初雲,「就連安侯爺的嫡女都成了悅客來的掌勺兼掌櫃,可真有你的。」

    顏亦嵐的事早在京城傳遍,葉初雲也沒有隱瞞,「回三皇子,總是嫁雞隨雞,

    只是偶爾想起,還真是覺得委屈了我那乖外甥媳婦。」

    「看你這張臉,聽你說這番話,實在……」三皇子坐起身,仔細盯著葉初雲細致的五官,「太違和了!明明是一個翩翩俊俏少年,卻有個這麼大的外甥,過些時日,指不定還要當舅公了,那畫面想來實在怪異。」

    他邊說邊哈哈大笑,可惜一旁的太子和越王,還有只顧著吃桌上花生的傅青竹卻連意思意思笑一聲都不願,他在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想要弄熱場子,但面對三個冰塊實在很難啊。

    朝廷內外誰不知越王有心與太子一爭長短,他倒是走運,因為母妃不過是個小宮女,所以出生後也沒人重視,活到這把年紀,有個皇子的身分,但沒有半點的封賞,所以幾年前就自請離京,硬賴著傅青竹,在他底下當個領弓弩、發射箭的隊率。

    離京幾年,這次趁著傅青竹受良國公之命返京,想起自己也許多年未進京,於是就意思意思的當個孝子,返京看一下那個從來沒把他當回事的父皇,但一回來才知道朝廷局勢比他想象的還要暗潮洶涌。

    父皇迷戀長生不老之術,還封個瞎子為國師,這陣子更打算要在各地尋三千名童男童女取血煉丹,這畫面單想就覺惡心,但他也沒那副菩薩心腸去阻止,他不過就是個被人遺忘的皇子,眼前這兩個將來可能是「國君」的都因著怕受牽連而對此事不發一言了,他干麼自找麻煩?

    他瞄了傅青竹一眼,想他好歹說幾句話,讓他一個人唱單口相聲挺累的。才暗想著,就見傅青竹側過身,丟了個花生進嘴裡,故意視而不見。

    沒良心的家伙,三皇子的嘴一撇。

    天下皆知京城內外共四支軍隊,除了皇家軍隊之外,其它各分屬三大世家,而良國公手上的兵符便足以調動其中一支軍隊,若朝中有變,十萬大軍半日之內便能趕至京城。

    這麼龐大的勢力,兩個皇兄自然都想建交情,所以傅青竹一回京,兩位皇兄就以要替他洗塵的名義相約,實際上是要他帶著傅青竹同來。他在心中嘆了口氣,早知道會扯進這場兄弟的爭奪,他就不回來了。

    「這茶真好,」沒人幫,他就繼續自己唱一人相聲,反正他裝瘋賣還挺行的,不然也不會在宮中活到長大成人。他對著葉初雲說道︰「洞庭碧螺春是吧?」

    葉初雲嘴角掛著淺淺一笑,在燈光底下,有著雌雄莫辨的絕色美感,「瞞不過三皇子的舌頭。」

    「瞧瞧這笑,真是一笑傾城。」

    這種贊美葉初雲聽得多年,心中早已不驚不喜,「謝三皇子。」

    「心靈手巧,好茶、好壺……」他突然伸出手,覆在葉初雲白皙的手上,制止他斟茶的動作,「怎麼不是你那名貴的紫砂壺?」

    「回三皇子,」葉初雲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不小心打破了。」

    三皇子瞪大了眼,「打破了?!這下葉當家可要肉疼了。」

    「確實如此,」葉初雲低垂著眼睫,「原本是十二生肖,卻破了兩只,剩余的在我外甥帶著外甥媳婦回門時,全送進了安侯府。」

    「葉當家雖視錢如命,對外甥倒是挺大方的。」越王總算開了口,但聲音冷冷淡淡的。「安侯府倒是挑了個好親家。」

    三皇子摸了摸鼻子,識趣的不答腔,誰不知道安侯府的侯爺是一心向著太子的,要不是當初安侯爺說了那套「依祖宗法制,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今日的太子還未必是太子,所以越王肯定是氣在心裡。

    他隱約知道侯府千金的婚事有越王在後頭使壞,想讓崇尚禮法的安侯爺狠狠顏面盡失。不過也該是傻人有傻福,雖說門不當戶不對了些,但這原本一生該在政治爭奪之中被牲的千金嫡女,最後嫁給了悅客來少主,至少有個歸宿。

    「王爺,」葉初雲沏好了茶,親自送到越王的面前,「本是一家人,本該彼此關心,相互體諒。」

    三皇子聞言,差點被嘴裡的茶給嗆到。奇怪這葉初雲是個心巧的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說什麼一家人要彼此關心、相互體諒……若真當彼此是一家人,今天的越王就不會有奪嫡之心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越王,比起太子,他更怕越王的陰沉,越長大一張臉越是沒什麼表情,喜怒不形於色,卻深受父皇喜愛,可惜不是嫡出,所以太子之位輪不到他頭上。不過因為母妃早逝,後來在皇太後跟前養著,吃穿用度可不比太子差。

    但也或許是父皇和太後的寵愛才令越王有了旁的心思,不過從另一方面想,若當年皇後不要為了保住自己嫡子的太子之位,心狠的用計殺了越王的母妃,讓越王心生怨慰,今日這兩人也未必會走到這一步。

    他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多年來的恩怨,時至今日全都成了一筆胡涂帳,他人微言輕,所以還是當個丑角便好。

    看著送茶到自己面前的葉初雲,太子心緒復雜的想著他的話,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母後為了保住他的位置用了多少不干不淨的手段,但那是他的母後,為的是他的江山,所以他不能有一絲心虛或服軟。

    「葉當家,說的極是。」太子臉色有些蒼白,他的身子骨弱,所以長得比自己的兄弟來得小,但有神的雙眼仍帶著龍子皇孫特有的威嚴大氣,「說到底終是一家人。」

    葉初雲微斂下眼,行了個禮,又回到位置上。

    他沏茶的動作優雅,一身白衣,恍若天仙,美得就像一幅圖。三皇子決定還是挑安全點的話題說——

    「葉當家,如果你是女人,我一定要把你拐回蘭州當妻子。」

    「三皇子說笑了。」

    三皇子伸出手,一把拉住葉初雲,專注的看著他,「我很認真,縱使是天下第一美人都比不上你,我可以為你拋棄一切,不如你跟我去蘭州,那裡山川壯麗,我可以再為你建棟一模一樣的悅客來。」

    「王爺這話倒是引起在下的興趣,」葉初雲抽回自己的手,輕笑道︰「但我可不想再有什麼悅客來,這些年來被這悅客來給困住,已經夠了。」

    「說起悅客來,」太子開了口,他沒有斥責三皇子對個男人打情罵俏,反而看向越王,「皇弟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想問問皇兄。」

    越王拿起茶杯,輕啜了一口,「太子有話大可直說。」

    「皇弟聽母後提過,這悅客來似乎本是惠妃名下的產業,如今是怎麼到了葉當家的手裡?」

    「關於這一點,本王不得而知。」越王放下茶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當年是甘州校尉,現在被封為車騎將軍的於從之趁著進宮拜見時,親自開口向本王要了這間悅客來,我念他功在朝廷,隨意出了個價,便給了他,至於是怎麼到了葉當家的手裡,太子該問葉當家才是。」

    「車騎將軍於從之?!」三皇子眼睛閃閃發亮,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脫口道︰「那不就是皇兄的岳丈嗎?怎麼叫得如此生疏,我還記得當年皇兄不顧父皇反對,硬是娶「於將軍嫡長女於氏為妃,只可惜於氏……」

    只可惜於氏嫁進王府不到一年就死了,然多年過去,越王妃的位置依然空懸,世人皆說越王行事冷絕,對愛情卻是專一不二。

    三皇子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什麼不好提,提人家的傷心事,他連忙轉向葉初雲,在這裡只有葉初雲是個好聊天的「話題」。

    「葉當家,你快說說,你怎麼從於將軍手中拿到這間悅客來?」

    葉初雲一笑,「悅客來從未屬於在下,雖被稱為一聲當家,但這間悅客來的產業實際上還是在於家人手裡。」

    「原來如此。」三皇子撫著下巴,不由得在心中羨慕,「看來車騎將軍還真挖了塊珍寶,這些年該靠著葉當家賺了不少銀子。」

    葉初雲斂下眼,掩去思緒。於從之便是那個害了他姊姊一生的男人。

    當年於從之隨著於老將軍到甘州,一眼便看上他姊姊,說什麼山盟海誓,回京不久便會回來娶她為妻,但回京後,他卻先娶了丞相千金,讓他姊姊痴等了兩年,等他回到甘州時,正室已有身孕,而姊姊只能委曲求全的從後門偷偷摸摸的進門,連個姨娘都稱不上……

    「青竹,」三皇子喚著一旁的傅青竹,「我記得你去過甘州,還跟過於將軍一段時日。」

    傅青竹點了點頭。

    「聽說他一生留守甘州是為了一個小妾,是否真有此事?」

    傅青竹對那些流言實在沒什麼興趣,但是這件事是甘州上下都知曉的事,「是,那小妾死了多年,但當年她住的小樓、衣物全都還留著原樣。」

    葉初雲的手微抖了一下,人都死了,留著那些舊物又有何用?

    想當年眾人都以為於從之在一次去京的路上遇上土匪,掉落懸崖死了。消息才傳回甘州,原本就被正室當成眼中釘的姊姊自然日子不好過。

    正室先是誣蔑他偷東西,要把他趕走,姊姊不肯,最後為了護著他,被狠狠打了幾十鞭,當時他姊姊懷有身孕,被這麼一折騰,人暈過去、孩子沒了不說,還賠掉自己的一條命……

    不過誰也沒料到,被趕出府的他和于樂柏後來竟然會在京城遇到以為已經死了的於從之,原來當時掉下懸崖之後於從之命大沒死,只不過當他回到甘州時,才發現自己的小妾被逼死、庶子被趕出府。

    但那又如何,礙於正室娘家的勢力,他連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重逢之時,沒有太多激情的淚水或快樂,對于樂柏而言,他的親人由始至終只有從來對他不離不棄的葉初雲,離開於家之時雖然不足四歲,但娘親死時的淒慘模樣卻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

    於從之一心想要補償,葉初雲那時還有一丁點的骨氣,只把他當仇人看,不肯要,倒是于樂柏沒在客氣的,他早看透世間冷暖,於是獅子大開口要求自己的爹買下葉初雲當時當差的悅客來,得到之後,便將悅客來交到葉初雲的手上。

    「聽說那小妾雖出身不顯,但相貌如出水芙蓉、艷冠群芳,不過我怎麼看也絕對比不上咱們葉當家。」說著,三皇子的手撫了下葉初雲的臉,剛才摸他的手就覺得猶若無骨般的柔軟,這臉果然也……

    突然一把象牙扇不留情的打在他的手背上。

    三皇子驚痛了一聲,連忙縮回手,看向出手的人,「皇兄?!你怎麼打人?」

    「堂堂男子漢,成什麼規矩。」越王神色陰郁。

    「是該打。」太子也警告的掃了三皇子一眼。「若讓父皇知道,可要狠狠教訓一番了。」

    「說說笑笑罷了。」三皇子一臉無辜。「不過葉當家的皮膚可真比女人還滑嫩……」看兩位皇兄臉色變得更難看,他立刻舉起雙手投降,「不說了,不說了。」

    葉初雲嘴角帶著不以為意的笑,目光看到窗外自己的護院身影一晃而過,他斂下眼來,緩緩起身,「已到傳膳時分,在下吩咐下去。」

    「別走啊!」三皇子連忙說道。若他走了,可沒人跟他說話了,「葉當家,我不是存心讓你不自在的,大不了我不動手動腳了。」

    「三皇子說笑了,」葉初雲神情溫和且自若,「真是要傳膳了。」語畢,他恭敬的退了出去。

    「真是迷人,」三皇子忍不住咕噥,他的話中雖有幾分打鬧成分,但也透了幾分真實,「兩位皇兄難道真不覺得可惜,這長相若是女人該有多好啊!」

    一如他所預期的,根本沒有人理會他……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29 AM

【第八章】

  清荷從外頭跑進灶房,在顏亦嵐的耳際低語了幾句。

  顏亦嵐的臉色微變,跟掌勺大廚低語了一聲,「今日冬雪閣的菜色就照著我們說的做。」一說完,她就急急的走了出去。

  她原本不知道冬雪閣的貴客是誰,但方才送上特地從西北高山運到京城來的雪水進閣內泡茶時,才知道來者尊貴。

  冬雪閣裡那些皇子們之間的明爭暗奪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安侯爺失了勢,這些日子就待在侯府裡,不再管外面和朝堂的事,兄長也遠走甘州就任,所以再亂也亂不進安侯府,她壓下自己心頭莫名的不安,沒事的,她的夫君安安穩穩的在後頭書房裡吟詩作畫,這樣和和樂樂的日子,對她而言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現在葉初雲在閣內招呼,她慶幸自己無須出面,只是悅客來大門外卻生了亂,她可不能讓外頭的事鬧到了那些皇子面前。

  悅客來外的街上,楊冬晴帶著幾個丫鬟正不留情的踩著幾幅字畫。

  踏出悅客來的顏亦嵐,眼中怒火一閃,原想息事寧人,但看到這副景象,一股氣沒忍住,她沖了過去,「住手!」

  鄭建安哭跪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心血被踩踏,心在滴血。

  「不準停。」楊冬晴高傲的看著顏亦嵐,冷冷的下令,像是故意似的又拿起掛著的一幅畫,不留情的丟在地上。

  丫鬟正要踩,顏亦嵐的手一伸,想要救畫,自己的手卻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腳,她痛得驚呼了一聲。

  清荷見到主子受傷,立刻上前把踩人的丫鬟推開。

  「少奶奶?!」清荷趕緊將她給扶起。

  顏亦嵐捂著被踩傷的手,瞪著楊冬晴,「你到底在做什麼?」

  「大娘,」楊冬晴淺淺一笑,柔聲說道︰「這該是我問你,你在做什麼?這些畫我全買下了,但細看之下又覺得不滿意,怕帶回府裡污了自己的眼,所以不想帶回府,就把它給撕了,不成嗎?」

  楊冬晴對顏亦嵐的怨恨,除了初見那時的奪畫之恨,還有更多的怨來自那日被悅客來的護院丟到大街上,還被誣說白吃白喝,閑言閑語傳出去,讓李儒新回府將她給訓了一頓。

  她仗著自己美貌,以為夫君就該對她哄著、讓著,鬧了一頓脾氣,端個派頭等他來低頭認錯,誰知道左等右等竟沒等到一句道歉,反而聽說他帶了個歌姬回府,還許諾那個賤人,若將來生了孩子就抬為姨娘。

  她無法容忍自己算計到頭還要跟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就連婆婆也說她不懂事,不該像個妒婦攔著夫君為李家開枝散葉,她又恨又怨,便把一切的不順遂全都算到顏亦嵐頭上。

  心想若是當時顏亦嵐堅持不要退婚,嫁給李儒新不就好了,今時以她的容貌,她還有機會成為越王妃。怒火中燒的她,壓根就忘了當初為了搶李儒新,在背後所使的骯髒手段。

  今日正巧看到悅客來的伙計拿吃食給這個賣字畫的,她敢肯定顏亦嵐跟這個賣字畫的有點交情,就決定趁著擺攤時來找人麻煩,讓顏亦嵐心裡不痛快。

  「少奶奶,」鄭建安一抹臉上屈辱的淚,跪在顏亦嵐的面前,「她一來便說要買我所有的字畫,我全都收拾好了給她,她竟開始撕我字畫,我說我不賣了,她們卻置之不理。」

  他的字畫縱使再不值錢,也是他的心血,他靠著這些養家活口,不能允許這樣的踐踏。

  撫著發疼的手背,顏亦嵐氣極,但想到冬雪閣裡的貴客們,不想事情鬧大的她只能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忍了又忍,把氣給忍回去才說︰「李少奶奶,你這是怎麼了?何苦為難一個小販呢?」

  楊冬晴微微一笑,「大娘,這些字畫我付了銀子。」

  「就算付了銀子,也該明白這些字畫是他人的心血,」顏亦嵐低垂下憤恨的眼神,要不是因為今日悅客來裡頭的幾個皇子,她才忍不住氣,「李少奶奶的作為實在有失厚道。」

  「厚道?」楊冬晴啐了一聲,語帶諷刺,「你們悅客來不是向來都用銀子砸人,我現在只不過是在學你們用銀子做同樣的事,怎麼?你做就成,別人做你就看不順眼了?」

  「若李少奶奶指的是成親時的那些聘禮、嫁妝之事,」顏亦嵐頓了一下,「說穿了,就是你我之間的恩怨,我向李少奶奶道歉便是,不要牽連無辜。」

  「跪下。」

  「什麼?」

  楊冬晴揚起下巴,「不是說要道歉,我要你跪下。」

  這女人真是瘋了!顏亦嵐的手暗暗的緊握成拳。

  楊冬晴看她沒動作,故意拿過丫鬟手中的一幅字畫,眼看就要撕毀。

  顏亦嵐再也顧不得失禮,一個上前就把字畫搶過來。

  楊冬晴見她沖上來,眼神一冷,等的就是這一刻,隨即哎呀一聲的跌坐在地上。

  顏亦嵐手裡拿著字畫,低頭看著坐在地上呼痛的楊冬晴,她連她的衣角都沒踫到,這女人現在是在裝模作樣給誰看?

  「你這潑婦,竟然打傷我家少奶奶!」楊冬晴的丫鬟紅桃呼天搶地的,「我要告官、告官!」

  顏亦嵐好整以暇的看著眼前的情況,這是存心往她身上潑髒水,這可笑的家伙,想也知道楊冬晴想要抓她進官府,然後動用關系先打她幾十大板,然後丟進地牢關起來。無知的女人,她以為這世上沒有王法嗎?

  「告官就告官,」顏亦嵐也動了火氣,「這裡這麼多雙眼睛瞧著,我還怕你不成?」

  「誰都瞧見是你推我家少奶奶。」紅桃站出來大聲說道。

  果然是一個主子調教出來的,那睜眼說瞎話的樣子學了十足十的像。

  「誰瞧見了?」顏亦嵐圓圓的眼睛一掃,「站出來。」

  周遭圍觀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人敢挺身而出。

  畢竟一個是達官顯要的貴夫人,一個是富貴逼人的悅客來少奶奶,誰都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有話等見官再說。」

  「見官?」顏亦嵐一瞪,「見哪個官?是見那個良心被狗吃了,只懂逢迎拍馬的官嗎?」

  「該死的賤人,」楊冬晴聞言氣結,「竟敢如此批評我家大人。」

  「我可沒指名道姓。」顏亦嵐揚起下巴,一副理直氣壯,「李少奶奶心中以為是誰就是誰。」

  三天兩頭來找麻煩,她若不出聲,還真以為她怕了不成,反正那些皇子有如天一般的舅父擋著,她也學于樂柏暫時沒了良心,出事大不了就推到葉初雲的頭上。

  「跟我見官去,」楊冬晴不讓丫鬟扶,氣憤的從地上爬起來,「跟我見官去,你這個賤人。」

  「縱使再賤也知道不搶人夫君。」顏亦嵐已經忍不下去了,大不了就像之前痛打李儒新一樣,把楊冬晴給打一頓,消點心頭之恨也快意。

  「該死的賤人。」楊冬晴氣不過,一腳就要踢在顏亦嵐的身上。

  但是她那一腳還沒踫到顏亦嵐,整個人就被用力的推了一把,這次她是真的重重的摔在地上,跌了個四腳朝天。

  楊冬晴痛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她真的摔疼了,眼裡含淚,一個抬頭看到來人是于樂柏,立刻露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我要告官,你們連手欺負我一個弱女……」

  「弱女子?笑死人了。」于樂柏冰冷的目光直射著她,「打以前我娘子的東西你都想搶,你剛才說我娘子該死,請你也搶著先去死,丑八怪。」

  楊冬晴聽到這聲丑八怪,眼淚霎時忘了流,她可是京城第一美女,他竟然叫她丑八怪?!

  「你叫我什麼?」

  「我叫你丑八怪,你要告官請便,」于樂柏掃了眼前被砸的字畫攤一眼,眼神一冷,看著鄭建安,「可有傷著?」

  「回公子,」鄭建安恭敬的回答,「被端了一腳。」

  「你也記得去告官,告這個丑八怪傷人。」

  楊冬晴瞪大了眼嚷著,「這還真是做賊的喊捉賊,明明就是我被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

  「所以你可以去告我,我不在乎。」于樂柏嘲弄的看了她一眼,什麼第一美人,耍起潑來像個瘋婆子,「我現在是在說你傷人的事,難不成因為你有個大理寺少卿的夫君,所以你傷人,別人都不能告你嗎?」

  楊冬晴的神色陰晴不定,最近她與李儒新之間的關系緊張,若再讓他知道她傷人,這可不好。她斂下了眼,硬著頭皮,強辭奪理,「是這小販擋我撕字畫,我的下人一時氣極才會跟他有所拉扯,他的傷跟我無關。」

  作主子的竟然把過錯全推給下人,這要下人們怎麼對主子忠心,于樂柏冷冷一哼,「好一句人不是你傷的,那好,你說,這字畫是誰的?」

  她揚起下巴,「我買的。」

  「你買的?」于樂柏瞄了鄭建安一眼。

  鄭建安的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爬了起來,「怎麼說是買的?在下可還沒收到半分銀子。」

  楊冬晴一愣,銀子?她腦子飛快的回想著,她一來便要小販將所有字畫全收拾好,一拿到手上就直接丟在地上,竟忘了先給銀子……

  「好極了,」于樂柏甩了甩手中的扇子,「毀人財物,根據律法你不單得賠,還得關上至少三個月。建安啊!記得多告這個丑八怪一條罪。」

  「是。」鄭建安用力的點著頭。今天真是好險有公子出面,不然就得吃啞巴虧了。

  「大不了現在給銀子。」楊冬晴慌張的要一旁的丫鬟拿荷包來。

  「好啊!」于樂柏也干脆,「五千兩。」

  原本好整以暇只在一旁用崇拜目光看著于樂柏的顏亦嵐聽到這個數字,差點被口水嗆到。

  鄭建安的雙眼則眨巴眨巴的閃著,五千兩,有了這筆銀子,他下半輩子一點都不用愁了。

  「五千兩?!」聽到這筆數目,楊冬晴拿著荷包的手一頓。

  「是。」于樂柏清清楚楚的又說了一次,「五千兩。」

  「你去搶好了。」楊冬晴啐道。

  「丑八怪,」于樂柏冷冷一笑,「我現在就是明擺著搶你,不賠就進官府,先打你這丑八怪幾十大板再說。」

  「不許你再叫我丑八怪!」楊冬晴深以自己的美貌為榮,無法接受別人不認同,「你身旁那個才是丑八怪。」

  「我家娘子人美心美,」于樂柏一把摟住顏亦嵐的腰,「至於你空有皮相,如跳梁小丑,惹是生非,所謂第一美人也不過爾爾。」

  楊冬晴用力的握緊拳頭,不過就是個沒功名的讀書人,憑什麼敢笑話她?

  「快把銀子拿出來,若沒有……」于樂柏也不想廢話,要鄭建安備紙筆和墨水。

  鄭建安連忙將桌子給扶正,磨好了墨,鋪好宣紙,筆醮墨水,雙手奉上。

  于樂柏接過,行雲流水地寫下借據。

  「真是可惜了夫君的一手好字。」顏亦嵐近乎崇拜的靠在他身旁說。

  「確實。」于樂柏也露出惋惜的神情,「便宜這個丑八怪,得了我的墨寶。」

  看著他們夫妻倆一搭一唱的,楊冬晴眼中怒火中燒。

  「別杵著,」于樂柏淡淡一掃,拿筆一揮,「丑八怪,快點過來畫押。」

  眾人皆睜著眼睛看好戲,楊冬晴聽著周遭耳語,竟沒半個人要幫她,她的臉色很難看,時青時白,怨恨的看著眾人。

  「快點。」于樂柏沒有耐性,「不然我們就見官去。」

  葉初雲一身白衣的出現在悅客來大門口,聲音不輕不重,恰如其分的傳進眾人的耳朵裡,「樂柏,鬧夠了,就散了吧。」

  于樂柏沒料到葉初雲會出面,通常只要不扯上悅客來,影響葉初雲賺錢,舅父向來都是選擇視而不見,今日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竟然現身插手管閑事。

  楊冬晴見有人出面,立刻想要趁機走人。

  「等等。」于樂柏可沒打算放過她,冷斥了聲,「要走也行,銀子先留下。」

  顏亦嵐原也不想這麼簡單就放過楊冬晴,但是葉初雲出來了,就代表著可能驚動了冬雪閣的幾位嬌客……

  「先讓她走,今日悅客來有貴客到,」顏亦嵐在于樂柏的耳際低語,「事情別鬧大了。」

  于樂柏輕挑了下眉,能令舅父如此重視,看來還真是貴客。雖然不想就這麼輕易放過楊冬晴,但是亦嵐開了口,就暫且放她一馬。

  楊冬晴找到機會,在眾人的嘲笑中慌亂離開。

  「葉三?!」

  聽到這個聲音,于樂柏一愣,抬起頭就看到被三皇子扶著,出現在葉初雲身後的太子。

  于樂柏看著眼前的陣仗,這皇室的人今日怎麼都來了悅客來?!他突然腳步一個不穩,身子一歪。

  顏亦嵐一驚,立刻伸手扶住他,「夫君?!」

  他的頭順勢枕在她的頸項上,氣若游絲的道︰「我頭暈。」

  頭暈?顏亦嵐心中狐疑,看他眼神一轉,她立刻會意,「舅父,夫君早上起來身子就不舒爽,我先送他回屋子裡去。」

  諸位皇子都是一般富家公子哥的打扮,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下攤了身分留人,所以只能看著顏亦嵐扶著于樂柏離開。

  于樂柏被扶著經過葉初雲身旁時,不忘對他眨了下眼,暗示——一切就交給你了,如天一般的舅父。

  「舅父?!」太子一直到被請回了冬雪閣,蒼白臉上依然掛著一副難掩驚訝的神情,「葉當家,葉三是你的外甥?!」

  「回太子,小的不知葉三,」葉初雲淺淺一笑,「小的只有一個外甥姓於叫樂柏。」

  太子的嘴角掛著淺笑,于樂柏——原來這才是他的名字,想不到他連名字都是假的,無怪乎他怎麼也找不著他。

  「你說他叫于樂柏?」太子又問。

  「是,」葉初雲回答,「就是小的那個不成材的外甥。」

  「不成材?」太子搖著頭,「他在本太子眼中可是難得一見的奇才,我甫登太子之位那一年,在千佛寺遇上他,他的萬言書令本太子受益良多,只可惜我將之視為知己,他卻不願透露自己的事情分毫。前些時候派人上千佛寺尋人,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心中遺憾,派人四處找尋,誰知都石沉太海,今日倒皇天不負苦心人,在這裡讓我見到了他。」

  越王把玩著手中的象牙扇,他早聽聞太子在找個叫葉三的人,當時太子甫上位,根基還不穩,卻因手握萬言書如獲至寶,主張興水利、開良田,在邊疆幾個地方有了不小的成績,也讓太子苦民所苦、勤政愛民的形象深植人心,父皇龍心大悅,這才坐穩太子之位。

  牡丹要有綠葉幫襯,所以可以說沒有葉三,就沒有今日的太子。

  是人才!絕對是人才!但可惜不是他手下的人,是以他一心想除掉葉三,永絕後患,他派了暗衛四處找尋,想快太子一步找到這個將來必將成為他登上皇位的最大阻礙,沒想到……

  「葉當家,」越王冷冷的揚起嘴角,看著葉初雲,「真是好本事,竟然將自己的外甥藏得這麼深。」

  葉初雲微斂下眼,恭敬的回答,「在下惶恐,在下眼中,那小子不過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罷了。」

  好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越王眸中的利光一閃而過。

  只要是太子的人,他一個人都不能留……就算是葉初雲視如己命的外甥都一樣。

  在一旁的傅青竹微眯著眼,雖什麼話都不說,心裡卻清楚明白這太子、越王和葉初雲三人眼神流轉間的詭異,看來悅客來裡可藏著不少的秘密。

  看著三皇子已經開始喝酒,他也揚起了唇。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離京之後,就得開始整肅兵馬,皇上的身子看來是不行了,一場腥風血雨無可避免的要拉開序幕。

  「可憐的手都傷了。」于樂柏看著掌心裡原本白胖的小手都紅腫了起來,心中的怒氣又起,「該死的楊冬晴,看我不整死她。」

  要整治楊冬晴,顏亦嵐是沒任何意見,只是于樂柏實在太小題大作,瞧他一副心疼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的手斷了。

  向來性子有些清冷的他,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像個孩子。

  「不是說有人找你麻煩就要立刻來找我嗎?」他埋怨的嘟囔,「我這當夫君的連自己的娘子都護不周全,實在窩囊。」

  「我原本想息事寧人,把人打發走便好,」她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胸膛,「畢竟冬雪閣有貴客,我不想鬧大,只是……」她想起太子認出他時的驚訝神情。「你認得太子?」

  「有過幾面之緣,我這些年常待在千佛寺裡,為的就是要圖個清淨,和太子是在那裡相遇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她總覺得沒這麼簡單,「可是我聽太子口氣,像是與你很熟稔?」

  「稱不上熟,」他的語氣依然是四兩撥千金,「好似是他封太子那一年吧,我正好也要準備科舉,他微服出巡,我們遇上,他拿了我胡亂寫的東西,看完之後就一直想要我在他的身邊協助他,但我對靠自己考科舉中狀元比較感興趣,就拒絕了他,但他卻堅持把我當好友,我只好偶爾給點建言,跟他談些風花雪月。」

  他的說法聽起來似乎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是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管了,她搖了搖頭,還是先到前頭去忙,若是全都丟給舅父,他實在太可憐了。

  「去哪裡?」她才一動,他便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今日有貴客到,我去灶房盯著。」

  「你都受傷了。」

  顏亦嵐抬起自己的手晃了晃,不過就是有些紅腫罷了,「不礙事。」

  「以前沒你的時候,他們也做得好好的,你就別忙了。」他的手一伸,一把將她給拉進懷裡,直往她的耳朵吹氣。

  她的臉一紅,用手推了推他,「別鬧。」

  他把她壓在床上,唇舌肆無忌憚的靠過去,她的抗拒很快的就被他猛烈升起的欲望打得潰不成軍,只能乖乖的留在房裡。

  夜深了,悅客來內外都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門口的動靜讓還未睡的于樂柏睜開了眼。

  他揚了下嘴角,小心翼翼的起身,沒有驚動身旁的顏亦嵐,隨意披了件衣服就走出去。

  在月色之中,坐在八角亭裡的那抹白色身影很醒目,從他懂事以來,葉初雲就喜歡穿得一身白。

  他記得葉初雲說過,因為人世間太過黑暗,需要些純白簡單的東西,於是他也喜歡穿著一身雪白,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他們倆心知肚明,縱使一身再如何潔白,也無法阻止人世間隨時等待將人吞噬的黑暗。

  「這倒難得,舅舅沒喝茶,喝起酒來了。」于樂柏在葉初雲面前坐下來,語調輕快。

  葉初雲阻止他伸手要取酒壺的動作,「胃不好,別動。」

  「偶一為之,無妨。」于樂柏堅持替自己倒了杯酒,天氣已經轉涼了,正是秋高時節好時光,在園子裡飲酒,暖了身子,微風輕撫,別有一番風情。「我家嵐兒這陣子給我補身子,那些食補藥膳還真讓我少犯胃疼。」

  葉初雲看著他,不可否認,于樂柏現在的氣色確實散發光彩,所以也就由著他喝酒了。

  「舅舅這麼晚還不歇著,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嗎?」

  「怎麼?」葉初雲嘲弄的看他一眼,「良心發現,懂得關心我了?」

  「事情是我惹出來的,不關心也不成。」與皇室扯上了邊,一個不好,性命堪憂,他不是不知分寸,這些年來,就是不想扯上悅客來,所以才隱姓埋名的跟太子相交,但今天鬧了這麼一場,是再也瞞不下去了。

  「太子對你頗多贊揚,看來早已將你視為心腹,想攬你入仕。」

  「現在朝廷這局面……」于樂柏搖了搖頭,「當官沒興趣。」

  葉初雲抓住他的語病,「死小子,你當我是你家那顆球,你隨便給個幾句話就能蒙了我不成。你說對當官沒興趣,可沒說不打算幫著太子。」

  于樂柏一口氣盡弓中的酒,又斟了一杯。

  葉初雲瞧著,也沒制止。

  「太子生性仁慈,有皇後和其母家的勢力幫襯,地位還算穩著。但這一年多來,偏向太子的臣子不是莫名招罪被殺,就是被眨離開京城,我覺得他有些可憐,所以考慮要幫他一把。不然只能眼睜睜看越王奪嫡。」

  不可否認,越王是個能人,有君臨天下的強勢魄力,但太過冷酷,生性多疑,剛愎自用,這樣嚴酷的人當了皇帝,在于樂柏的眼中實在不是百姓之福。

  葉初雲冷冷一哼,「說得自己仁慈心善,你若真心想幫太子,在一開始就無須隱姓埋名。」

  「舅舅,我這麼偷偷摸摸,難道你不知道我是為了誰嗎?」

  這個答案,葉初雲心知肚明,他是為了自己。

  于樂柏是這天底下少數幾個知道自己是越王心腹的人,在這悅客來,他替越王打聽一切能打聽的事,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他對越王沒有隱瞞,只除了于樂柏是葉三一事……

  「你在乎嗎?」葉初雲幽幽的問。「誰做天子?」

  「舅舅又在乎嗎?誰做天子?」

  這真是個好問題,葉初雲輕笑出聲。

  在乎嗎?他斂下眼,收起笑,「只要百姓和樂,不要再像當年我與你娘親那樣因為一場干旱就窮得連飯都沒得吃便好。」說穿了,一生不就是求個穿暖吃飽,若沒有那場干旱,就沒有後頭的緣分,很多事情或許就不同了。

  于樂柏知道葉初雲心中的痛,所以在給太子的萬言書中,他有多章篇幅著墨在水利與農作之上,太子聽得進建言,單就這點就比一心想登上皇位、心狠手辣、功臣也不放過的越王好得太多。

  之前他要太子裝病、示弱,讓越王對太子少了戒心,越王的毒手才決定先消弱其它親太子的勢力,現在皇上昏庸,引起民怨,算是給了太子一個好機會。

  若硬要說,越王還算是于樂柏的姊夫,只不過于樂柏對害死親娘的正室很反感,至今未打算要認祖歸宗。

  「舅舅覺得越王會是個好皇帝嗎?」

  葉初雲靜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于樂柏倒有些驚訝,畢竟他還以為舅父會一心幫助越王。

  「越王心中早被仇恨佔滿,只要非他所用,疑有異心之人,他情願錯殺也從不放過。只怕登基之時,連手足都難逃一死,到時將血染大地,國運大傷,百姓不會安樂。」

  「舅舅既然知道越王手段凶殘,為何還要幫他?」

  葉初雲喝著酒,語帶苦味,「我不過是不想跟銀子過不去,畢竟有越王在,我這悅客來才能壯大,我才能拿鹽引,做買賣。」他瞄了于樂柏一眼,「不然以你這死小子敗家的速度,我哪有能耐養活你。」

  說到銀子上頭,于樂柏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著他的笑,葉初雲也輕笑搖頭,「若讓你爹知道,你明著幫太子,他心中肯定不痛快。」

  于樂柏眼中的笑意微隱,「他不是最看中嫡庶之分,太子是嫡出、是正統,身為臣子就該遵禮法,視太子為唯一天子,怎麼能為了他的嫡女嫁給了越王,就沒了是非。」

  「言之有理,」這話實在說進了葉初雲的心坎裡,「若真不在乎禮法,當年就不要娶那個丞相女當正妻,還怕得罪妻家,非待在京城等著正妻有孕才敢回甘州娶你娘,任你娘受委屈,明知她冤死都沒辦法替她討回公道。」

  于樂柏聽出葉初雲的口氣已沒有當初那麼深的恨意,已能冷靜的將他娘的事淡然說出口,他忍不住問︰「舅舅,你說若再給他一次選擇,他會選擇誰?」

  他口中所言的他指的是自己的爹。

  葉初雲靜靜的看著他,「你指的是……」

  「我讓嵐兒的兄長去找他,」話已說開,于樂柏也沒再隱瞞,「他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手握兵符助越王一臂之力,一是把手中的兵符交給我助太子登基。」

  葉初雲的心一突,一個是正室所出的嫡女的夫君,一個是小妾所生的庶子……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是只要活得久,見到的趣事就會越來越多,我可真期待他會如何選擇。」

  「舅舅的意思是同意我向他開口。」他原擔心葉初雲會不諒解他在多年後為了外人而與親爹有了聯系。

  「我管得住你嗎?」葉初雲收起笑容,眼底閃過一抹苦澀,「雖然我總是說自己如天一般,但我明白……」他抬頭看著一輪明月,秋天來了,冬天的腳步也近了,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也該看開了,「誰也管不住誰。」

  于樂柏垂下眼睫,輕啜著杯中的酒,兩人無言。

  人生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彼此心裡都如明鏡一般,差別不過一個現在選擇看透迎擊,一個選擇捂住自己的眼,向後退縮。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11:46 AM 編輯

【第九章】

  這陣子京城內外都在談論著廢立太子之事,話說原本病著的太子,突然身子好轉,阻止瞎子國師在各地引起百姓惶恐的三千童男童女以血煉丹的荒謬之法。

  那個瞎子國師知情之後,竟深覺受辱,當著皇上的面,一頭撞上殿前的龍柱,一命嗚呼。

  皇上痛失國師,一怒之下將太子囚禁在東宮。

  百姓知曉後無不欷噓,爭相走告,替仁慈太子求情,各地不少求情上疏被送進宮裡。

  幸虧老天開眼,太子身邊的詹事神通廣大,找到那瞎子國師的親人,沒多久就套問出所謂的國師根本不懂得什麼相命之術,只是個懂點醫術的郎中,眼楮會瞎還是因為用毒害死了人,才被打瞎了眼,沒想到在家鄉混不下去,竟膽大妄為騙進了皇宮。

  事情水落石出,太子被放了出來,百姓得知,謝天謝地,將太子的聲勢推向高峰。

  李儒新氣沖沖的回到府裡,見下人送上茶,他用力的一揮,茶杯碎了一地。

  楊冬晴進門見狀,眼底的厭惡一閃而過,但轉眼間又掛上嬌笑,「夫君,你這是怎麼了?」

  以往看到楊冬晴那副嬌柔的樣子,李儒新的怒氣總能先消一半,但自從她在悅客來白吃白喝的事情鬧開,讓他丟了臉,楊家又因為國師的事招罪,現在全被抓起來後,看到她那張臉,他只感到氣憤。

  「你出的什麼鬼主意,那個國師是個騙子,要不是今日你已經嫁進李府,有我李府庇蔭,我看連你都要被關進地牢裡。」

  楊冬晴的神情僵了僵,說人家是騙子,這些人難道不都是騙子嗎?什麼長生不老之術,在聖上面前哪個說得不是像真的似的。

  「你不要想替你家的人求情,」李儒新絕情的說,他才不想去蹚渾水,讓自己受牽連,「他們死了都跟我沒關系。」

  楊冬晴壓根不在乎那些楊家人的死活,她是穿越而來,她的靈魂可不是姓楊的,她圖的是事情不要牽扯到自己頭上。

  「今日太子在朝堂之上堅稱不可能只靠你爹一人就可以只手遮天,擺明了就是要把事情查個清楚,當時我可嚇得膽顫心驚,最後還是皇上跟前的太監承認是自己為了貪圖你爹的賞銀才跟你爹連手,皇上氣得想殺了他。我先訴你,你最好燒香拜佛祈求這件事就此結束,若查到我頭上,我第一個先殺了你這個掃把星。」

  楊冬晴斂下眼睫,掩去心中的反感,這個所謂的狀元,不過就是個無用的讀書人,不像個男人,沒半點擔當,出事了只想找替死鬼,怪罪他人。

  也不想想,楊家用她的點子找到了現在口口聲聲被他稱為騙子的國師,讓皇上喜歡,一夕興旺,他娶了她,才能沾些好處,受到寵信,偏偏好處佔盡時不說,一出事就撇得一乾二淨。

  她忍著氣,自己再瞧不起眼前這個男人,也得伺候得他服服帖帖的,畢竟現在楊家垮了,她在還沒想到下一步之前,只能暫時依附著他了。

  「你哥派人買通獄卒給我送信,要我去求越王救救楊家。」李儒新不屑的一哼,「他是什麼東西,出那什麼爛主意,害我連越王都得罪。」

  提到越王,楊冬晴的心一動,那日在悅客來與他相遇恍如昨日,「夫君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儒新氣憤的從衣襟拿出一封信。

  楊冬晴連忙打開來,裡頭寫著李楊兩家的情誼,楊冬晴對這個沒半點興趣,直接看到後頭,不由得眉頭一皺。

  李儒新惱怒,「你兄長說越王妃死了多年,越王身邊無人,他之前在京城的迎花院找了四個美人,訓練多時,就為了有朝一日送到越王面前,討越王歡心,現在他被關在地牢,就要我替他帶這幾個美人進越王府,若討越王喜歡,就能救他一命。誰知我人才送去,就被越王斥責了一番,四個美人當著我的面全殺了。」

  李儒新沒說他根本沒提半句有關楊家的事,畢竟要逢迎拍馬,有好處的話,他自然自己留著,這四個美人就當是自己一片忠心獻上,偏偏他想的封賞沒來,反而被越王數落只知風花雪月、不值所托。

  楊冬晴微斂下眼,想越王風度翩翩、氣宇不凡,這樣的男子豈是尋常女子可以打動的。

  以此局勢,越王也可能成為將來的帝王,成為他的妻便能母儀天下,思及此她幾乎壓抑不住上揚的嘴角,誰說這世上只有休妻,她也可以休夫,只要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讓越王對她的美貌、聰慧上心。

  但現在——她得先幫著李儒新暗助越王。

  這個蠢材還有點用處,她柔聲說道︰「真是委屈了夫君。只是越王現在一心只在金鑾殿上那個位置,與其進獻那些俗不可耐的女人,倒不如想方設法斷了太子登基之路,才能討越王歡心。」

  「我也想,」李儒新不悅的瞪了她一眼,「但現在太子的聲勢正高漲,還有什麼法子?」

  楊冬晴一笑,「法子當然有。」

  「你有法子?」李儒新一臉興趣,「快說。」

  「這次是誰想方設法拆穿了假國師,還將太子給救出來?」

  李儒新心中有氣,嘴一撇,「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還不就是那個于樂柏,成了詹事府詹事,不僅跟在太子身邊還高他一階,讓他一想到就氣得牙痛。

  「現在于樂柏是太子的左右手,是越王的眼中釘,咱們只要替越王除掉他,不就立了大功一件。」

  李儒新皴起眉頭,「這點我也不是沒想過,但是越王向來行事果決,卻在這件事上多有顧忌,我是在想,會不會是于樂柏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背景?」

  「不過就是悅客來的少主,除了金銀財富之外,你還怕他手握重兵不成。」楊冬晴實在覺得這男人沒出息,「若相公真擔心,那咱們不動于樂柏,只要抓住悅客來裡頭那幾個他放在心裡的人。」

  李儒新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你指的是他的妻子和舅父?」

  楊冬晴點點頭。「到時你把人抓在手裡,你要于樂柏往東,他敢往西嗎?越王知道了,肯定賞你。」

  李儒新想想這確實可行,忍不住哈哈大笑,用力抱住楊冬晴,「果然是我的好妻子,此生娶妻如此真是我李府之幸。」

  她任由他抱著,克制著心中不停翻涌而上的厭惡,方才把她批評得一無是處,現在才替他想到了方法,就成了他最好的妻子,這人實在是個蠢材、廢物。

  華燈初上,原該是悅客來最熱鬧的時刻,不過這陣子京城內外騷動不斷,倒令百姓少了上街飲酒作樂的興致,所以雖然有客人上門,但悅客來已不若以往的盛況。

  關於這個轉變,顏若嵐並不放在心上,只是看著窗外一輪明月,想著已經好幾日沒見到人的于樂柏。

  從他向她坦誠要與兄長連手助太子登上大位之後,他便開始三天兩頭看不到人影,她哥哥用安侯爺病重一事回到京城,實際上,她爹根本就好得很,她雖沒有多問,卻隱約知道有大事要發生。

  想她娘親將她下嫁商賈之家,以為縱使門不當戶不對,但至少能夠讓她不受驚怕的過一輩子,偏偏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這一日,她現在嘗的就是提心吊膽過日子的滋味。

  她嘆了口氣,這天氣涼了,難得的清閑讓她腦子有空生出太多的胡思亂想。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陣子因為擔心他,倒少了點肉,這該算是唯一的一件好事,她要自己打起精神來,自怨自艾不適合她,她要開開心心的,要讓夫君回來就看到她滿臉笑容的模樣。

  她站起身,悅客來今日的生意清淡,也不需要她盯著,索性就回屋子裡,她給于樂柏繡的冬衣就快好了,天冷正好可以穿在身上。

  她才走沒幾步,門口突然沖進一群官兵,引起酒樓內不小的騷動。

  她不解的看著兩邊站開的官兵,只見李儒新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她壓下心中的不悅,迎了上去,「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李儒新沒理會她,只是一個揮手,官兵立刻把悅客來的客人全趕了出去。

  這些人都還沒付帳,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顏亦嵐急得想要攔人,好歹先付了錢再走。

  「大膽!」李儒新斥了一聲。

  顏亦嵐氣憤的瞪著他,「李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儒新不客氣的拿出拘捕令,「有人告官,說自己的家人吃了悅客來的東西之後就死了。」

  顏亦嵐的雙眼一睜,怒了,大聲道,「笑話!」

  「是不是笑話,回官府再說。」

  「沒有人證、物證,你憑什麼隨便就要捉人,」顏亦嵐也不是省油的燈,誰不知道進了官府就是當官的天下,是非黑白全由他們說,「要捉人,先拿出證據再說。」

  況且此事擺明有問題,就算悅客來真吃死人好了,要捉人也用不著大理寺少卿,李儒新跑來湊熱鬧,分明是做賊的想來捉賊。

  「大膽刁婦,」李儒新冷哼一聲,「別以為你是安侯爺的嫡女就可以目無王法。」

  「大人無憑無據闖進來抓人,」顏亦嵐霸氣的說︰「目無王法的是你才是。」

  「刁婦,」李儒新斥了一聲,「來人啊!把她給我拿下。」

  「住手!」接到消息的葉初雲從後院疾步而來,冷著臉看著眼前的陣仗,擋在顏亦嵐的面前。

  李儒新原本還打算叫人進去抓葉初雲,這下倒好,人自己出現了,「來人啊!把他們倆全給我抓起來。」

  李儒新帶來的官兵才動,葉初雲和顏亦嵐的身後幾乎同時冒出了不少的伙計和護院。

  「李大人,要抓人總得有個理由,」葉初雲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緩緩開口,「你該知道小的要撐起這悅客來,可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就能打天下。大人若不能給個交代,硬要胡攪蠻幹,那也只有得罪了。要抓人可以,就請大人先打贏我的人馬,到時你要帶誰走就帶走。」

  看著團團將他們圍住的護院,李儒新有些發愣,但隨即想到自己可是個官,這些人是造反,立刻一聲令下,要官兵們抓人。

  葉初雲立刻拉著顏亦嵐退了一大步,兩邊的人馬打成了一團。

  在這個緊張萬分的時刻——

  「別丟!那可是我花了大筆銀子的越窯青瓷,別……王八蛋!不是叫你別丟嗎?」他話還沒說完,又另一聲破裂聲響起,一時之間桌椅碗筷齊飛,他的心在滴血,他苦心經營的悅客來正一點一滴的被破壞,「我的銀子……你們打就打,不要亂丟我的東西。」

  這個時候還只顧著心疼銀兩的,天底下也只有葉初雲一個人了。

  雖然情況危急,但是顏亦嵐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虧你還笑得出來,」葉初雲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這次咱們可是虧大了。」

  「那些本是身外之物,舅父,」都這個節骨眼了,她也只能安慰他,「人平安就好。」

  「你還真是看得開啊,要不是怕你被抓,我何必派出手下?」

  說得好像人家不捉他似的,顏亦嵐笑得可愛,乖巧的點頭。「是!謝舅父相助。」

  一個圓板凳滾到顏亦嵐的面前,她臉上閃過促狹,彎腰拿了起來。

  「球,你要做什麼?」

  她使了個眼色,看準了李儒新的方向,用力的丟了過去。

  原本緊張的看著自己帶來的官兵漸漸位居下風,李儒新心急的往前一踏,不想一個凳子砸到頭上來,他痛捂著,四處張望,就看到手舞足蹈的顏亦嵐。

  「該死的女人!」他搶過一個官兵手上的刀,就要沖過去。

  突然,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

  「住手。」

  李儒新原想轉頭斥責,但一看大步走進來的是越王,連忙恭敬行禮,「王爺。」

  越王看著悅客來因為打鬧而幾近被砸毀,眼底閃過一絲不悅,聲音一沉,「這是怎麼一回事?」

  「回王爺,」李儒新立刻站到越王面前,說著自己的一套說辭,「有人告官說悅客來的東西不乾淨,吃死了人,所以我帶官兵來捉悅客來的主家回去審問。」

  越王的眼冷冷的掃過葉初雲和顏亦嵐。心中了然李儒新口中所言的吃死了人只是個幌子,重點是要抓住葉初雲和顏亦嵐,目的是要威脅于樂柏。

  他不是不知道這次救太子出東宮背後的那只手是于樂柏,只是他一忍再忍,而今天他的暗衛來報,于樂柏竟然將腦筋帶到了于從之的兵符上,這實在越了他的底線,他不是沒想過要拿于樂柏最重視的東西威脅,這是他向來最擅長的計謀卻礙於葉初雲……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既是吃死了人,就是廚房的事,」他的目光最後定在顏亦嵐的身上,「你也是掌勺之一,對吧?」

  葉初雲的眉頭一皺,「悅客來是由我當家。」

  「本王說話,什麼時候論到你插嘴的分?」

  葉初雲聞言,心情一沉,咬著牙,閉上了嘴。

  「把廚房的人全都帶回去。」

  意思是葉初雲可以留下,但顏亦嵐他要帶走。

  葉初雲伸出手,擋住官兵走向顏亦嵐的路。

  「葉當家,」越王微慍的開口,「你若再不知進退,可別怪本王心狠。」

  「舅父。」顏亦嵐努力的不讓自己心裡的不安顯現在臉上,心中想著,一個人被抓總比兩個人都被抓好,所以說道︰「我跟他們走,你別擔心,我行端坐正,一定沒事。」

  葉初雲看著她的目光滿是無奈,難道非得走到這一步?苦心經營的悅客來幾近砸毀,除了傷感更有許多說不出口的心灰意寒。

  李儒新得意的揚起下巴,親自上前要抓住顏亦嵐。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最後停在悅客來門前。

  于樂柏翻身下馬,隨意將韁繩一丟,他向太子所借、派來守在悅客來的暗衛一來消息,他便立刻從宮中飛奔回來。

  顏亦嵐原本很不安,但一看到他,她的嘴角微揚,只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用害怕。

  「王爺,」于樂柏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若要抓人,也得有憑有據。」

  越王轉頭看了過去,注意到于樂柏所騎回悅客來的馬——這匹馬原是他要風霄山莊莊主替他從塞外帶回來,原以為要馬的是葉初雲,沒想到跟他搶馬的實際上是于樂柏。

  他的眼神一厲,在葉初雲心目中,還真是外甥永遠擺在第一位。

  見越王不發一言,李儒新立刻一斥,「大膽,有什麼話,回官府再說。」

  「人呢?」于樂柏問。

  「什麼?」李儒新微愣。

  于樂柏一瞪,「不是說悅客來的客人吃了東西被毒死嗎?把他家人帶過來。」

  李儒新眼皮一跳,但一想到來之前他全都安排好了,不可能會出差錯,說話也大聲了起來,「他家人已在官府。」

  「是嗎?」他冷冷一笑。

  他的笑容令李儒新心裡有股莫名的驚懼越來越擴大。

  「少爺,」這個時候,尤金急得連汗都來不及擦就衝進來,雙膝跪在地上,「小的把人帶來了。」

  來的是刑部侍郎,接了太子密令,急急的跟著尤金來到悅客來。

  「王爺,于大人。」他一一行禮。

  「吳大人,勞煩你跑這一趟,」于樂柏雙手背在身後,瞄了李儒新一眼,就見他的神色有些蒼白,于樂柏一字一頓的說︰「李大人帶令,說今日悅客來的客人吃了食物返家之後中毒而亡,吳大人那可有聽聞此案?」

  「今日是臣當值,」吳大人的頭低得都快要黏在地面上,恭敬的回答,「並無此事。」

  李儒新聞言一驚,「吳大人,明明就有人……」

  「李大人,」吳大人打斷他的話,「沒人。今日沒有人因悅客來之事告官。」

  那個李儒新安排的人被捉了,三兩下就被嚇得什麼都招了,但這個時候,吳侍郎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用眼神要李儒新別再多言。

  李儒新見狀,已經知道事情不妙,腦海轉過無數念頭,不安的目光飄向越王。

  越王緊握了下手中的象牙扇,在知道于樂柏派人尋找瞎子國師的親人時,他便先發制人的在太子開口質疑國師所為時,逼得國師一頭撞死在大殿上,此舉果然惹怒父皇,把太子囚禁在東宮,不料他派人將國師的親人趕盡殺絕之際,卻還是讓于樂柏救下一人,最後洗清太子清白。

  接著于樂柏逼得服侍皇上多年的黎公公坦承自己貪財,與楊家連手,皇上大怒,將黎公公腰斬於午門。黎公公可是他放在父皇身旁多年的棋子,就這樣沒了。

  他的目光與于樂柏直視,雖說他與自己死去的越王妃是異母姊弟,但兩人身上並沒有太多相似的影子,反而跟葉初雲這個母舅像得更多一些。他的嘴角冷冷一揚。

  看著他唇邊的冷笑,于樂柏心中波瀾不興,「這明擺著是誣陷,越王可得好好主持公道才行。」

  公道?越王看著幾近砸毀的悅客來,臉一沉,「來人,把李儒新抓起來!」

  「王爺,饒命!」李儒新跌跌撞撞的撲到越王的腳邊,「臣可是一心為王爺辦事。」

  越王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對他來說,不過是自己手上再多條人命罷了,從絕望中走到日這一步,他早已滿手血腥,不在乎再多一個。

  他轉過身,大步的離去。但在經過于樂柏的坐騎時,他停下腳步,慢條斯理的拿出腰間的匕首,眼也不眨的直接刺進馬脖子,血濺一地,一刀封喉。

  這殘忍的一幕,令顏亦嵐驚呼出聲。

  于樂柏眼捷手快的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目光憤恨的看著馬兒倒下,卻見越王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這個人真是瘋了!

  向來只有在過年才會休息的悅客來,因為今天李儒新鬧了一場之後,被砸得一團亂,最終也只能關上大門,謝絕來客。

  在靜塵居裡,一直傳來葉初雲深受打擊的喃喃自語,「真是虧大了……虧大了、顧大了……」

  于樂柏沒有理會心疼銀子的舅父,細心的吹涼燕窩,一小口一小口的餵著半臥在床上、臉色顯得蒼白的顏亦嵐。

  她被越王一刀殺了馬的那一幕給駭住,久久還回不了神。這些日子雖然她什麼話都沒說,但眼底的陰影和了一圈的身子顯示出她這些日子的憂煩,于樂柏看在眼裡,滿心愧疚。

  「這些人真是瘋了!」突然,葉初雲用力的一拍桌面。

  顏亦嵐嚇得幾乎跳起來。

  「舅舅!」于樂柏連忙伸手安撫性的拍著顏亦嵐的背,並瞪了葉初雲一眼。

  「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該動我的悅客來。」葉初雲雙手背在身後,走到顏亦嵐面前,「你給我有出息一點,才那麼一點小事就嚇得魂不守舍,這死小子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人,若你膽子這麼小,以後怎麼當他後頭的支柱?」

  顏亦嵐怔愣了下。

  「你這顆球,這幾天給我算出悅客來今日的損失,聽到沒有?」

  這個時候,還要顏亦嵐做事,于樂柏忍不住說道︰「舅舅,嵐兒正病著。」

  「閉嘴。她沒病,只是被嚇到而已。」葉初雲瞪了于樂柏一眼,「我在跟這顆球談家裡事,要做大事業的人滾一邊去。」

  于樂柏嘆了口氣,悅客來今天被砸,葉初雲的怒火是料想得到的,識相的話實在不該再惹他。

  「球,今天的損失全都算你的,拿你的嫁妝來賠。」

  拿她的嫁妝賠?顏亦嵐原本失神的目光注入了些精神,「拿我嫁妝賠?」她沒聽錯吧?

  「當然!」葉初雲指著于樂柏,「今天的事全是這個死小子搞出來的,不拿你的錢賠,難不成要拿我的錢嗎?」

  「可是……」說到錢,顏亦嵐可也計較了,她搖著頭,「這可不行。舅父別想打我嫁妝的主意,我現在可盡得舅父真傳,不把那錢當錢,而是當成命一般,所以舅父不要作夢了,我一毛都不拿。」

  葉初雲啐了一聲,「死丫頭,你是這個死小子的口水吃多了,所以也跟著他一起來氣我。」

  「不管,」顏亦嵐把頭給撇開,語氣很堅持,「不關我的事。」

  「不是說夫妻一體嗎?」葉初雲直嚷,「平常時候恩恩愛愛的摟在一起,惡心死人了,現在要你拿點銀子出來,就斤斤計較。」

  顏亦嵐的目光看著于樂柏不動聲色的晃出了內室到花廳,擺明了不管這件事,畢竟跟葉初雲繞到錢事上頭,是怎麼也說不清、道不明的。

  「好啦、好啦。」顏亦嵐不太情願的說道︰「我最多只拿我的嫁妝賠一半損失。」

  「一半?!這沒良心的話虧你講得出來,有誠意的話,就全算你的。」

  「不要。」顏亦嵐嘟起嘴,拿起于樂柏放在一旁的燕窩,一口氣就喝完。

  「瞧瞧、瞧瞧,拿我買的好東西,喝得理所當然,要你付出一點,卻不干不脆。」

  「舅父啊!什麼一點,你擺明了要吭我,要我付全部。」

  「你這是什麼態度?竟然跟如天一般的舅父這樣說話。」葉初雲指著她的鼻子直罵。

  于樂柏斜臥在花廳的炕床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

  舅父雖然愛錢,但也還不至於真要拿顏亦嵐的嫁妝賠,他這麼說無非是要她打起精神來罷了。

  他緩緩的閉上眼,今日越王冷絕的殺了他的坐騎,他心裡明白越王心中已經不念情分,可能隨時要向他下手了。

  耳裡聽著舅父和妻子為了悅客來的帳目爭執不下,這是家人,管他外頭如何風雨,關上門來,就是他們一家人的和樂。

  他不自覺的放松了身子與心情,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擔憂無用。

  不知多久,聲音靜了,他也沒起身,然後他感到有一只手輕柔的撫著他的臉。

  他眼楮沒睜開,只是勾起了嘴角。

  顏亦嵐在他的唇上輕吻了下,「別在這睡,小心著涼。」

  「燒著炕,不冷。」于樂柏睜開眼,將她圈在懷裡。「舅舅走了?」

  她靜靜的窩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可有結論?」

  顏亦嵐輕笑著搖頭,「沒有,舅父要我全賠,我才不依。」

  他笑得開懷,抱著她的手緊了緊,「都怪我,今日令你受驚了。」

  她微驚的看著他,「怎麼突然說這個?」

  「今日的事畢竟因我而起。」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若不是因為他一心幫太子,悅客來不會被砸,葉初雲不會為難,她更不會因此而受到驚嚇,且可以想見只要爭儲一事沒有落幕,危機時刻都在。

  「你這話反倒令我無地自容,」她怯怯的低下頭,「我確實被越王給嚇住了,畢竟他殺了你的馬,那感覺……」那感覺就像他想一刀刺進的是于樂柏的心……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你。」他知道她在想什麼,立刻說道。

  她微微一笑,親一下他的唇。

  她的笑容就像冬日的太陽,很溫暖。他的目光一沉,將她抱起來,緊緊摟著她。他自許拼了一條命不要,也會守著她。

  一個暑去寒來,一場大雪過後,天空依然陰著。

  顏亦嵐算算今天是第三日——于樂柏從那日離家至今,已經三天了……

  拿著賬冊,今天算好了悅客來的損失,心想舅父真的要肉疼了。她要清荷、喜菊備夜宵,等會兒拿到春暢園,希望吃點東西,胃暖了,舅父看到損失也不要太受到打擊。

  推開房門,外頭好冷,她打了個哆嗦,拉緊身上的外氅,獨自走向葉初雲的春暢園。

  這幾日,悅客來大門緊閉,原以為葉初雲會立刻找人來重新整頓好再開張,誰知他卻在隔日招集了廚役、掌櫃、伙計,說多年來大伙兒辛苦,趁這個時候就放個長假,回老家去看看,說完還給了不少的銀子,讓大家都感激的離開。

  但人是散了,葉初雲的春暢園卻沒半點動靜,沒有來消息說要找人整頓悅客來,她心中疑惑,但進而一想到舅父這些年要擔起悅客來和其它家業,他才是真正辛苦之人,也該歇歇了,所以她也沒多問。

  不過今天悅客來的損失算出來了,這可不能不告訴他了。

  她才踏進通往春暢園的拱門,便發現原本守在門口的護院不見縱跡,她也沒多想,直接走了進去。

  轉過回廊,一路還是沒見到人,一陣風帶來寒意,轉眼間,一年又到了尾,彷佛才與于樂柏初識,誰知轉眼她已是他的妻多時,看著悅客來從繁華到今日的冷清,她感到無限欷吁……

  她在葉初雲屋前的小院看到他一身單薄,一如以往的白衣飄飄,黑發不扎不束,揚首望天,她擔心他受涼,正要呼喚他時,卻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旁。

  她微驚了下,定眼一瞧,忍不住睜大了眼,越王?!

  她的腳步不自主的停頓了下來。她是怕他的——她至今還忘不了他冷絕且眼也不眨的殺了于樂柏的馬,那鮮血就濺在悅客來的石階上頭,就算伙計沖洗了好幾次,至今還見得著痕跡,現在看到他,空氣間彷佛還飄著那一日的濃濃血腥味。

  「天冷,怎麼不多加件衣裳?」

  「冷嗎?」葉初雲沒看他,只是看著天上原該皎潔的冬月被片雲給遮住了光芒,「我壓根不覺得冷,只覺得這片烏雲煩人,老是陰著,什麼時候才見光明?」

  越干解下身上黑色的貂皮外氅,披到他的肩上,「在你心目中,那片該散去的雲是我……還是于樂柏?」

  葉初雲一動也不動,回答對方的是一片沉默。

  越干見他不說話,冷冷一笑,「你可知如今我心中欲除之而後快的人是誰?」

  「我不在乎王爺想除掉的人是誰,」葉初雲斂下眼,「只要不是我的人便行。」

  「那就說服他離開太子麾下。」

  「王爺,那小子若真那麼聽話,」葉初雲似笑非笑的一揚嘴角,「我今日也不用左右為難。」

  越王的口氣沒得商量,「本王至今未動他,已經是本王給你最大的仁慈。」

  葉初雲輕笑出聲,終於定眼看著一身黑色錦袍的越王,「最大的仁慈?我還以為王爺給我的最大仁慈是當年在破廟裡收了我身上唯一值錢的那紅寶花鈿,給我那筆銀兩,救了我家那個死小子一命。若是時光重來,王爺應該將我們棄之不顧才對。」

  只可惜光陰不能重來。越王直視著他那雙不該出現在男子臉上的靈動雙眸,「在你心目中,于樂柏第一,金銀財富第二,我呢?在你心中可有位置?」

  葉初雲的嘴角依然掛著淡然的笑容,「王爺身分何其尊貴,有多少人掛心,不在乎有我一個。」

  「我若不在乎,今日就不會對你的外甥百般容忍;若不在乎,當年縱使於從之有多少戰功,拿出多少銀兩,我也不會將悅客來給了他交給你;若不在乎,我也不會娶他的嫡女,只因那女人和她娘親讓你受了百般委屈,因為你,我要她的命。」

  「王爺這是何苦呢?」葉初雲眼底閃過一絲復雜,「收手吧。」

  「本王回不了頭。」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略顯單薄的肩膀,「本王就差一步。天下將是你我的天下。」

  葉初雲輕搖了下頭,「縱使得了天下,也是王爺的天下,與我沒有半點……」

  梁憶天沒讓他把話說完,猛然一拉將他扯進懷裡。

  那摟抱在一起的人,令顏亦嵐驚得緊捂住自己的唇,連忙縮身緊貼著牆面,克制自己驚呼出聲。

  她到底是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這就像是夢一般……

  她緊抱著賬本,閉著眼,大氣都不敢吭一聲,這一切一定都是夢、一場夢……

  她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你堂堂一個侯府千金,真的入了悅客來之後,就什麼規矩都忘了,」葉初雲帶笑的聲音傳進了顏亦嵐的耳裡,「還學會了聽壁腳。」

  她一驚,睜開了眼,就見到葉初雲那張俊到近乎妖孽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葉初雲恍若無事,隨意道︰「拿帳給我啊。」

  她無法言語,只能點頭。

  「進來吧!天涼了,我若讓你受了寒,你家那個沒良心的死小子可會找我算帳。」

  顏亦嵐拖著略微沉重的步伐跟在葉初雲的身後,他身上那件黑色貂皮大氅看在她眼裡只覺得刺目。

  屋子裡放在火爐上的水已經沸了,葉初雲脫掉身上的大氅,拿過她緊握在手中的賬本,微揚了下嘴角,「先替我泡壺茶吧。」

  泡……泡茶?!顏亦嵐眨了下眼,慢半拍的有了動作,有些慌亂的坐在椅子上,手直接伸向燒沸水的壺,卻被猛然一燙,她連忙將燙到的指頭塞進嘴裡。

  葉初雲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小心些。」

  她低著頭,定了下心神,動手替葉初雲沏茶。在熟稔得幾乎無須思考的動作裡,她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明了起來。

  不論葉初雲做了什麼,跟越王有何關系,舅父還是舅父,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變,他為了夫君付出一生的心血,即便今日于樂柏與越王交惡,他還是站在于樂柏這一邊,他是如天一般守護著他們的舅父……

  想著,她露出一抹笑,倒了杯茶,放到葉初雲的面前,「舅父,喝茶。」

  葉初雲翻著賬本的手一頓,抬頭看著她那張足以令門外寒冬褪去的溫柔笑臉,揚了下嘴角,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甘甜。」他嘆道︰「配上你的手藝,這筆銀子真沒白花。」

  顏亦嵐輕笑出聲。舅父果然就是舅父,最愛的還是真金白銀,她俏皮的指著帳本,「可是這次悅客來損失了一千六百兩,舅父該是要心疼了。」

  「不心疼,」他瞄了她一眼,帶笑說︰「咱們說好從你嫁妝拿。」

  「舅父,我可壓根沒答應這吃虧的事。」說到這點上,顏亦嵐可也是分毫不讓。

  「那死小子向來不齒我這個舅父視錢如命,看來他自個兒娶的媳婦也好不到哪裡去。」葉初雲一臉得意,「不出就不出,大不了就讓這悅客來倒了吧。」

  她的心一突,笑容微隱,「舅父說的可是真的?」

  「真真假假,誰在乎呢?」

  她的笑容徹底隱去。

  「明兒個就整理整理,咱們到城外的莊子待些日子。」他看著賬本上顏亦嵐記錄的損失明細,眼神微黯,「這裡畢竟樹大招風,人家要動心思,縱使再小心,早晚也會找到錯處。」

  「舅父,」她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紅,或許這麼多年來,最苦的人是葉初雲,「越王連你都不放過嗎?」

  葉初雲神色自若,像是談著外頭天氣般的口氣,「當年越王在我走投無路之時,救了我和那個死小子,就算今天他不放過我,也不過就是還他一條命罷了。」

  他早該看開,將空茶杯放下,他喝得急了,顯得心裡並沒有表現出來的平靜。

  「難道真沒辦法勸勸越王?」顏亦嵐心中擔憂的重新斟上一杯。

  「他母妃的死不單純。」一開始只為報仇,起了頭,走到最後卻想得到更多。

  他的手輕撫而過越王留下的大氅,輕搖了下頭,「仇恨蒙住了心,沒了回頭路。」

  顏亦嵐的心直直往下沉,現在唯一的退路,便是要于樂柏從這場斗爭中抽身,但她又要如何去開這個口?!

  看著葉初雲,兩人同時無語。

  她無精打采的起身離開了春暢園,這才注意到護院都回到了看守的位置。

  她雖天真,但不傻,明白舅父今日是故意讓她發現了他與越王的關系,目的便是要她決定是否阻止夫君。

  她抬起頭看著方才擋著月亮的那片雲散開,發出暈黃的光亮,舅父心中該與她一樣的為難——向來同心的舅甥倆,偏偏在這件選錯了邊就可能殺頭的事上,各有其盤算。

  夜已深,但顏亦嵐了無睡意,她在等于樂柏回來。

  聽到聲響,她松了口氣,這些日子他常留宿在宮中,今天她還真擔心他待在宮裡不回來。

  「怎麼還沒睡?」

  一看到他,也顧不得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換,她就伸出雙手摟住他,剛從外頭回來,他身上還帶著寒意,但她一點都不以為意,把臉埋在他的懷裡。

  他嘴角微揚,「這是怎麼了?」

  原本想脫口要他不要再進宮去了,但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沒什麼,只是想你了。我替你更衣。」

  下人們已經抬水進了內室的浴桶裡,她替他脫了衣服,讓他進到浴桶裡。

  于樂柏舒服的靠著浴桶,今日在宮裡其實過得並不快意,皇上已經病得下不了床,但還是相信著越王,每日定要越王親侍湯藥,就算太子也無法近身,若皇上再把京城的兵符交給越王,越王手握禁軍,只怕皇上一死,越王便一聲令下先殺了太子。

  看他動也不動,相信他是累了,顏亦嵐索性卷起袖子幫他擦身。

  他也樂得享受她的服務。

  「舅父打算要搬到別莊去了。」她覺得這點有必要先跟他說一聲。

  他微驚,但想想也應該,於是點了點頭,到時京城若是有變,他們也好脫身,「去那裡也好。」

  她替他松開發,開始替他洗發,看著他嘴角滿足的笑意,她也露出笑容來,「等東西收拾好,我要回安侯府一趟,去跟爹娘說一聲。」

  「好。」他沒有反對。其實莊子什麼都有,也無須收拾什麼。

  她將他的頭發洗淨,狀似不經意的說︰「越王來過。」

  見他依然沒有太大的反應,她心中篤定越王跟舅父的關系,于樂柏肯定是知情的,只是明明知情,為什麼還要與越王站在對立的一方?

  「你該懂所謂門當戶對,」他似乎明白她心中的疑問,低聲說道︰「你我之間,要不是因李儒新用計毀你清白,你不可能下嫁於我,而越王是皇子,他更不可能跟個男子牽扯不清。」

  「他若是皇子自然不行,但如果他當了皇帝呢?」她拍了拍他的臉頰,要他睜開眼看著她,「如果他坐上大位,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誰敢說他一字半句。」

  于樂柏眼底滿是笑意,好似她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的意思是越王會為了舅父而奪位?」

  「不無可能。」顏亦嵐正經八百的說︰「自古英雄沖冠一怒為紅顏,只不過這次紅顏是個男子罷了。」

  他捏了她的鼻子一下,「你想多了。越王由始至終都是在利用舅舅罷了。」

  「利用舅父?」越王說的話她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可是越王為了舅父做了許多,這悅客來、鹽引,還有……」

  「舅舅管理悅客來便能替他打探各路人馬,而拿鹽引有大半的收益都進了越王府,至於娶越王妃——說好聽是替我們報仇,說穿了是為了於家的勢力,」他伸出手輕撫她的臉頰,「很多事情並非如你所想的單純。」

  真是如此嗎?顏亦嵐腦袋一團亂,忍不住幽幽的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他伸出手,直接就把她往浴桶裡拉。

  水溢了一地,她嚇了一跳,雙手抓著浴桶邊,還在想著舅父和越王的事,他整個人就壓了上來。

  「別想他們的事了,我們好幾天沒見,我天一亮還得進宮,這一去又不知道要幾日才能相見,所以你只能想我。」語畢,他吻住她的嘴,春光無限。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11:48 AM 編輯

【第十章】

  明日便要離開悅客來到別莊去,一大清早顏亦嵐換了衣服,要回安侯府一趟。

  才出了靜塵居,喜菊突然神色有異的疾步過來,還因為太心急,差點跌倒。

  「出了什麼事?」見她慌張的樣子,顏亦嵐的心立刻提到半空中,「是侯府有事?」

  「回少奶奶,不是。」喜菊急急的搖著頭,「是別莊出了事。」

  顏亦嵐才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說清楚。」

  「方才聽幾個護院在交談,說是三座別莊養的那些雞鴨鵝等家畜一夕之間全死絕了。」

  顏亦嵐的心一震。「三間別莊?!全部?!」

  「是。」喜菊點頭,「大當家正趕著要去一趟。」

  她收拾震驚的心情,連忙趕了出去。

  「舅父。」她正好在葉初雲上馬車時趕到,「我跟你去。」

  葉初雲覺得不妥,但見顏亦嵐一臉堅持。他急著去了解,也不想跟她爭論。

  「隨你吧。」

  到了別莊,于樂柏卻比他們早到了一步,臉色陰沉得如暴風雨來臨。

  情況比顏亦嵐想象的還要糟糕,那些死去的家畜堆起來像是座小山,還有沒清理出來的,因為不知是什麼原因死的,也不能賣出去,只能放把火給燒了。

  看著一片狼藉,她幾乎忍不住要吐出來,但她硬撐著。

  于樂柏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別待在這裡,進屋去。」

  顏亦嵐勉強的扯出一抹笑容來,「我沒事。」

  葉初雲聽著管理莊子的總管說完之後,走到于樂柏的面前。「可有查出什麼?」

  「應該是毒,只是還不知是吃食還是水,沒查清楚之前,這裡是不能再待了。」

  于樂柏說道。

  葉初雲一臉凝重。

  「是誰做的?」顏亦嵐心頭好像壓了顆重重的石頭,這個答案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們才要離京搬到這裡,這裡就出事了,還能是誰做的?恐懼一下子抓住了顏亦嵐的心,這個越王真是瘋了!

  「你臉色不好,」于樂柏交代下去,「把少奶奶帶進去歇著吧!」

  顏亦嵐也不再逞強,在清荷的扶持下進屋去,但走沒幾步路,腳下一軟。

  原就擔心的盯著她背影的于樂柏,幾個大步向前,在她暈倒在地前,一把將她抱住。

  縱然在睡夢之中,顏亦嵐的眉頭依然緊鎖,枕上散開的青絲更襯得她臉色蒼白。坐在床邊,于樂柏的手握著她的手,一臉若有所思。

  突然,她的手動了一下,他眼睛一亮,果然見她緩緩的睜開眼睛。

  「水……」她腦子還昏沉沉的。

  于樂柏把她扶坐起來,才轉頭,清荷早就將水給備好,他拿過來,小心翼翼的餵她。

  顏亦嵐一下子就把水給喝完。

  「還要嗎?」他細聲的問。

  她背靠著他,輕搖了下頭,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靜塵居,外頭已是夕陽西下。

  「餓嗎?我叫人溫了粥,等你醒來就能吃了。」

  「不餓。」她沒什麼精神,原想著要幫忙,卻這麼暈了,實在很沒出息,她怯生生的一笑,「讓你擔心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安然的靠在他的懷裡,頓了一下才道︰「別莊是不能住了。」

  「我知道。」想到早上的景況,她閉上了眼睛,那股惡心酸意又忍不住直翻。

  「以後可得小心些。」他摟著她的手緊了一下,「你有了。」

  「有了?」顏亦嵐先是愣了一下,才猛然轉頭看他。

  他對她一笑,手覆在她的腹部。

  她低頭看著,雙眼難以克制的大睜,「你是說孩子?!」

  他溫柔的看著她點點頭,「大夫來過,診了脈,是喜脈沒錯。」

  顏亦嵐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但又想起今日的情況,笑容微黯,「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于樂柏聞言笑容沒了,「這是什麼話?」

  「有了孩子,你在外頭不是更要掛心了。」她的手不安的扯著他的衣襟,低聲說道。

  「說什麼傻話。」他懲罰似的輕敲了下她的頭,「我們的孩子無論何時來,都是最好的時候。」

  他自傲的口氣令她笑了出來,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我很開心,我們要有孩子了。」

  他的目光一柔,「我也開心,舅舅也是。不過開心過後,舅舅開始糾結他如此年少就要當舅公。」

  「以舅父的年紀,確實是委屈。」

  「他有什麼委屈,這可是我的孩子。」他的手輕摸著她的肚子。

  她柔順的看著他的動作,「可惜這陣子才消了些,孩子一來,我就真要像顆球了。」

  「我就是喜歡你圓潤的樣子。」他寵溺的摟著她,「所以你別想太多,只要安心的養胎就好。」

  「我明白。」之後就算心中有不安,她也不會令他察覺,讓他擔心。

  隨著宮中情勢越來越緊張,現在正是最危急存亡的時刻,她幫不上忙,但至少不能讓他心憂。

  聽到越王府的嬤嬤傳來越王召見的訊息,楊冬晴連忙進屋去,先換了套粉色的衣裳,還不忘在唇上點上一抹胭脂,攬鏡自照,柳眉春腮,儀態萬千,這才掛著一抹淺笑出來。

  來請人的嬤嬤見狀,硬壓下心裡的厭惡。也不想想楊家一門全在大牢裡,就連夫君李儒新也被押入牢中,這女人還有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昨天更拖著李夫人上越王府,嘴裡說是為夫君求情,請越王作主,實際上那雙眼卻媚人的勾著越王。

  更絕的是,這女人說沒幾句話,竟然人就給暈了,叫了太醫來瞧也沒瞧出個什麼,現在人醒了,原想著要差人給送回去,這騷蹄子竟哭得我見猶憐,死賴在越王府裡不肯走。

  原以為向來冷酷無情的主子會直接將這個騷蹄子給逐出府,誰知道主子竟將人給留下,連李夫人也一並留下。

  主子發話,當奴才的也只能聽從,但這女人卻不知安分,今天一整日在下人之間四處打聽主子的事兒,下人面上雖不顯現,但對她是嘲笑在心裡。

  「越王深夜召見不妥,」陳氏聽到消息,也顧不得已經要睡了,立即出了內堂,「你明日再去。」

  這老女人真是煩人,楊冬晴不悅的掃了一眼,但礙于有外人在,只能擠出笑容來,「可能越王有解救夫君的好辦法,要媳婦趕緊去聽聽。」

  陳氏壓根不相信她,明著說是要替夫君求情,但拖著她這把老骨頭上越王府之後,卻裝成一副弱不禁風樣,尤其在見到越王時,更莫名的軟了身子,直接暈在越王身上。

  那媚態陳氏一眼就看明白,楊冬晴根本無心要救她兒子,而是在新兒落難的現在,妄想攀另一高枝,不要臉的想進越王府,當越王的女人。

  陳氏越想越惱,當初自己真是失心瘋,怎麼會中意這樣一個不知檢點的掃把星進門。

  懶得理會陳氏氣急攻心的樣子,楊冬晴攏了攏頭發,跟著嬤嬤離開。

  越王在書房裡,桌上還有兩杯冒著煙的茶,看來有人來訪,剛走不久。

  楊冬晴一進屋,立刻儀態萬千的行了禮。

  「起吧!」

  聽到越王的漀音,楊冬晴淺淺一笑,站起身來。

  「你的東西倒好使。」

  楊冬晴故作羞怯的看了越王一眼,「妾身不敢居功,國師……不,是那瞎眼騙子自知對不起王爺,所以在死前做了件好事罷了。」

  那個瞎子是楊冬晴找來的,懂點醫術,自然也知曉些毒物,救人楊冬晴是沒多少興趣,但毒總要懂些,將來拿來防身也好、助她爭斗也好,所以在瞎子進宮之前,就跟他要了些毒物。

  不過拿在手裡,她先前還沒機會試用,這次卻先幫了越王。但要下毒的對象不是人,而是些家禽,若要她說,去殺那些畜牲是浪費了她的東西,若要讓悅客來的人好看,直接放把火燒了莊子不就好了,不過越王似乎有旁的考慮,她雖不懂,也聰明的不多話,做足了柔順溫和的模樣。

  越王把玩著手中的象牙扇,看穿楊冬晴討好他的心思,卻沒有點破,「這些是賞你的。」

  他身旁的公公上前,給了個黑漆木匣子,上頭有描金葫蘆的圖案。

  楊冬晴的雙眼閃著光亮,越王賞的肯定是好東西,但又不好當面打開來看。

  「謝王爺。」她嬌滴滴的伸手接過。

  「明日本王便下令放了李儒新。」

  聽到李儒新的名字,楊冬晴臉上的笑容幾乎要僵住,她壓根不在乎那個廢物的死活,這次就算放出來,他的仕途也毀了大半,更何況以他那沒擔當的性子,肯定會把所有的罪扣到她的頭上,她以後更別指望過上好日子。

  她的眼睛帶著盈盈水氣,跪了下來,「夫君能平安,妾身自然高興,但只怕夫君回來會不待見妾身。」說著還掉下幾滴眼淚,眼神流轉間多了幾分風情。

  越王挑了下眉,不語。

  這跟楊冬晴預想的不同,原想自己這副樣子該讓越王心生憐惜,再不濟也會多問幾句,他卻只是盯著她看,一聲不吭的

  她暗自晈牙,眼裡噙著淚,他不問,她就自己說︰「妾身在越王府一日一夜,如今又因心急夫君之事與王爺深夜見面,只怕外頭的傳言會逼死妾身。」

  古代講禮,女子名節可是如命一般,所以這帽子扣下來,楊冬晴就是硬要越王給個交代。

  越王依然不語,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手中的扇子。

  自己送上門,卻又賴他壞了名節,這女人實在愚昧得可笑。

  方才于從之來了,那個被他尊稱一聲「岳父」的人多年來駐守甘州,他向來以禮相待,看重的是他手中能號令軍隊的兵權,這次他父皇看來是真的不行了,身為岳父,于從之當然得要回京來助他一臂之力。

  于從之說得誠懇,若不是他早得到消息于從之的兵符已經給了顏希肅要轉交給于樂柏,他真的會被對方給騙了。

  他揚起嘴角,這世間的事果然真真假假,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信。

  于從之進越王府說的那一番話,目的不過是要安撫他,讓他以為自己手握勝算,暫時不對于樂柏下手,說來不論是于從之還是葉初雲,他們全都一心為了于樂柏,與他站在對立的那一邊,可真讓人心寒……

  「求王爺就讓妾身留在越王府,就算是為奴為婢妾身都願意。」楊冬晴知道自己的頸子生得好看,于是故意微側著抬起頭來,讓自己的頸項線條更柔美、更顯可憐的呈現在越王面前。

  越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扇子勾起她的下巴,注意到她眼中突現的光彩,他諷刺一笑,「任何人在本王眼中都是棋子,本王身邊只留對本王有利之人,而你……一無是處。在本王對你耐性盡失之前,滾出越王府。」

  越王大步要走,心想若她再不識相,他就殺了她。

  只留有利之人?!楊冬晴一急,連忙拉住越王的衣角,拖住他的腳步,「妾身能幫王爺!」

  越王腳一抬,正要踢開她。

  「妾身知道王爺最不待見的人是誰,」楊冬晴急急的說道︰「妾身幫王爺殺了他。只要是為了王爺,妾身死也無憾。」

  越王一頓,原本冷酷的神情一變。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楊冬晴知道自己打動他了,一字一頓清楚的說︰「妾身能替王爺殺了于樂柏。」

  越王確實被打動,但打動他的不是楊冬晴說要替他殺人,畢竟他是越王,要殺一個人何難?他無須一個女流之輩替他動手,打動他的是那句「死而無憾」。

  他要的人,從不在乎他;他不要的人,卻能為他死而無憾……他笑了,氣得笑了出來。

  他處處為葉初雲設想,但在葉初雲心中,他永遠比不上于樂柏。葉初雲不在乎他,他又為何要理會葉初雲的愛與憎?

  他眼中的冷光一閃,「好!你去殺了于樂柏,若你殺得了他,本王就留你在越王府。」

  有了這句話,楊冬晴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她雖然有許多惡毒的念頭,但這雙手從沒殺過人,不過為了將來的榮華富貴,她一定會殺了于樂柏。

  「楊冬晴?!」一聽到這個名字,于樂柏就先皺起眉頭,一邊餵著害喜嚴重的顏亦嵐吃點清粥,一邊說道︰「不見。」

  顏亦嵐勉強自己吃了幾口,就胃口不好的搖了下頭。

  「再幾口便好?」

  她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只怕再幾口又全吐在你身上了。擱著吧!我晚些時候再吃。」

  于樂柏只好將粥交到清荷手上,「隨時溫著,少奶奶要吃就立刻送上。」

  「是。」清荷接過手,識趣的退了出去,留小兩口在屋子裡。

  「等會兒再睡會兒,」他心疼的揉了下她的臉,「看你臉色不好。」

  「知道了。」她還從不知道他是個話多嘮叨的,雖覺得他小題大作了些,但心裡卻甜絲絲的,「今晚不是還得進宮嗎?」

  「是,等你睡了之後。」他吻了下她的額頭。

  顏亦嵐看向外頭,忍不住好奇,「你說,楊冬晴找上門來做什麼?」

  「不知道。」他也沒興趣知道。

  李儒新前腳被關進大牢,她後腳就被人看見進了越王府,還住了一天一夜,丈夫還沒死,她就急著要找男人,一些不好聽的閑語傳了開來,這些話于樂柏不打算告訴自己的娘子,她有了身子,這種骯髒事怕讓她和肚裡的孩子聽了不好。

  晚上下了場雪,顏希肅來看過顏亦嵐之後,就跟于樂柏在書房裡談事。

  顏亦嵐看著外頭,雪還下著,感覺又更冷了些,問起清荷,才知道楊冬晴已經在悅客來門口跪了一天,她忍不住說道︰「派人打發她回去吧,不然只怕要病了。」

  「少奶奶,已經派人去說了。」清荷上了杏仁酪,要顏亦嵐多少吃一些,「但她死活不走。」

  顏亦嵐眉頭一皺,楊冬晴和他們夫妻倆壓根沒有任何交情可言,她實在想不透她為何非要求見?她將被子給拉開。

  一看到她動作,喜菊連忙上前,「少奶奶,你要做什麼?!」

  「替我更衣,我去見她。」

  喜菊滿臉為難,「可是少爺交代了,要少奶奶待在屋子裡。」

  「她人就跪在悅客來,若真怎麼了,對悅客來名聲不好,如今舅父去別莊還未回來,我也不好就放著她不管,就去看看她想玩什麼花樣。」

  「可是……」喜菊連忙跟清荷使了個眼色,「少奶奶先坐著,奴婢去給你拿衣裳。」

  喜菊才替顏亦嵐扣上上衣的盤扣,于樂柏就已經進門來了,看著她,皺起眉頭。

  顏亦嵐知道他心中不快,遂對他柔柔一笑,「我去見見她,打發她走,便回屋乖乖躺著。」

  大夫都說她身子好,胎象穩,只不過因害喜顯得氣色不好,于樂 卻擔心得如同天要塌了似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許,管得過了頭。

  「來了準沒好事。」于樂柏派人去打聽了,這女人被越王府「請」了出來,說請是好聽,根本就是被趕出來,如今楊家已經散了,沒得回去,李府的陳氏則被氣得趕她出門,聽說除非她能救出李儒新,不然也別想進李府大門。

  楊冬晴現在走投無路,該是想要求悅客來高抬貴手,不要為了他們誣陷悅客來一事興訟,放過李儒新。

  「讓我去看看吧。」她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胸膛。

  他抓住她的手,「待在屋子裡吧!天冷,我去看看便是。」

  她的唇一勾,「委屈你了。」

  「既知我委屈,就乖乖坐著。」他扶著她坐下,隨意的拿件披風披上,「我叫大舅子來陪你坐會兒,我去去便來。」

  今日他從顏希肅手中拿到于從之的兵符,所謂兵符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塊不怎麼起眼的黃玉,但他知道若皇上真的死了,越王手中則會有統管禁軍的兵符,如今他有于從之的幫助,要替太子護著皇位,雖無必勝的把握,也未必會輸。

  他的父親在多年後,用一塊兵符表達了對他的愧疚,他感激,卻不是因為父子情,而只是感激于從之身為臣子選擇了對的一方,空白的父子親情是不會輕易就能一筆勾消的。

  他大步走了出去,原本門庭若市的悅客來,這陣子關上了大門,那些破損的桌椅、器皿全被丟了,反而顯得偌大的酒樓冷冷清清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他的心情復雜,這些是葉初雲多年的心血,這裡毀了也代表著舅父的心死了……

  拉開悅客來的大門,他沒打算讓楊冬晴進門,隔著三階石階,他要她在門口將想說的話說完便好。

  「說吧。」他雙手背在身後,看著跪在石階下,雪落在身上,融了一身濕的楊冬晴,「找我何事?」

  楊冬晴冷得打哆嗦,怯生生的抬起頭。他與她的距離太遠,她根本傷不了他分毫,「于少爺。」

  這嬌嬌軟軟的口氣聽得于樂柏直想翻白眼,他忍著氣,「有話快說。」

  「求于少爺救救我家夫君。」

  他冷冷一哼,「不是去求了越王嗎?怎麼?你都送上門去了,他還是不點頭?」

  聽出他話中的諷刺,楊冬晴一個咬牙,繼續裝成弱不禁風的樣子,「求于少爺。」

  她用力的磕著頭,原本她還在詛咒老天爺突然下了場大雪,弄得她冷得直打哆嗦,現在倒慶幸這場雪,至少讓她磕這幾下也只是額頭微微發疼而已。

  「越王都沒辦法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于樂柏根本沒把她的苦肉計看在眼裡。

  「于少爺,請留步。」楊冬晴看他轉身要走,連忙站起身,心生一計,裝成腳一軟,無力的就要摔落,原以為于樂柏縱使再厭惡她,但見了也該伸手扶一把,誰知他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她跌倒在石階上。

  身子撞上石階,楊冬晴痛得眼淚掉了下來。

  一輛馬車由遠而近,于樂柏注意到了是葉初雲的馬車。

  馬車原打算直駛到後院進春暢園,這會兒卻停在悅客來大門前。

  葉初雲掀開布幔,瞄了一眼,「怎麼回事?」

  于樂柏聳了聳肩,「來了個趕不走的,讓我家嵐兒心煩,所以我來趕她走。」

  葉初雲低頭瞧了一眼,京城這些日子有關楊冬晴與越王之間的耳語自然也傳進他的耳裡,是真是假,他無權也不想去探究。

  他下了馬車,走到楊冬晴的身旁,伸出手。

  楊冬晴眼中含淚的抬起頭。

  「起來吧!」葉初雲說道。

  她咬著牙,握著他的手站起來。

  「回去吧。」葉初雲等她站穩便收回自己的手,口氣淡淡的說︰「天冷。」

  楊冬晴委屈自己跪了一天,好不容易盼到于樂柏出現,怎麼可能就此回去。

  于樂柏看葉初雲穿得單薄,立刻脫下自己的披風走過去。

  楊冬晴見他靠近,眼睛閃著光亮。

  「天冷,你當自己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葉初雲笑著接過他手中的披風,眼角卻瞄到一陣光亮一閃而過,他立刻伸手一推,推開于樂柏,拿在手中的披風掉落在雪地上。

  于樂柏被推得踉蹌一下,一個轉頭卻見葉初雲的手壓著手臂,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滴染出詭異的朵朵黑色血花。

  葉初雲低頭看著傷口,臉上有些木然,原該鮮紅的血變黑,刺痛越來越劇烈,他覺得全身血液逆流沸騰,瞬間明白,這刀有毒……

  于樂柏氣急攻心,這個毒婦,他要殺了她,但他還沒動作,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沖到楊冬晴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解藥!」眼露狂暴的越王手又加重幾分。

  「我……」楊冬晴快要不能喘息,她睜大著眼看著越王。

  她可是為了他在辦事,但他現在卻好似要殺了她,她害怕的掙扎著。

  「解藥!」越王近乎失控的大吼。

  「沒有……」她快要不能喘氣了,「沒有……解藥。」

  她從瞎子那裡拿到這毒,只聽說是種毒樹的汁液,涂在刀器上殺人便可奪人性命,既然一開始就為了殺人,她根本沒想過要拿解藥。

  沒有解藥?!這句話彷佛抽走越王所有的力氣,他頹然的松開手。

  楊冬晴跌在雪地裡,拚命的喘著氣。

  葉初雲的臉色越來越慘白,看到這一幕,他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同樣的朔風凜凜、風號雪舞,王爺,這倒是你我之間最好的結局。」

  越王一瞬間腦中空白,只能愣愣的看著他。

  一股滾熱的血腥沖上喉,葉初雲極力想忍,卻忍不住讓血痕從嘴角滑落。

  越王猛然回過神來,跌撞的沖向他,一把抱住了他,「本王帶你去找太醫……不會!你不會死。」

  于樂柏硬要扳開他的手,「放開他!不許你踫他。」

  「讓開。」

  「要讓開的人是你,」于樂柏氣紅了眼,「全是你害的!」

  越王心頭一震,但他不想也不願承認。「不是。是你!今日一切全是你造成的。」

  「別再吵了。」在房裡坐著不安心,顏亦嵐在顏希肅的陪伴下走出來,她看到楊冬晴一臉驚恐的被越王的侍衛壓住,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葉初雲受了傷,「快找大夫。王爺,煩請將舅父送往春暢園。」

  越王打橫的將人抱起,快步的走了進去。

  顏亦嵐心裡頭七上八下的,看著被越王侍衛壓住的楊冬晴也無心理會,搭著于樂柏的手趕緊進屋。

  越王畢竟是越王,一聲令下,宮裡的太醫幾乎都來看過了一輪。

  但針也施了、藥也灌了,葉初雲就是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氣息微弱得就像隨時可能斷氣。

  悅客來裡的人沒一個睡得著,于樂柏原想將一直守在葉初雲身邊的越王趕走,但被顏亦嵐制止,他只能憤憤的離開內室,坐到花廳的炕床上。

  顏亦嵐替越王換了盞茶,發現之前上的茶他沒踫,這麼久的時辰,他只是坐著,一動也不動的盯著葉初雲。

  「王爺,該早朝了。」她輕聲的提醒。

  早朝?顏亦嵐的話慢半拍的進了梁憶天的腦海裡,他是該早朝了,這麼多年來,他是如此的在父皇面前力求表現,父皇現在病了,正是需要他在一旁伺候,他沒告假,所以要上朝,自然得上朝……但他的腳卻如千斤重,怎麼也邁不開。

  顏亦嵐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她心中是氣越王的,畢竟若不是他要楊冬晴來殺于樂柏,也不會陰錯陽差的錯傷了葉初雲,但看到他現在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又不好擺著難看的臉色。

  太醫熬好藥,抖著身子送了上來。

  悅客來的大當家就算是華佗再世只怕也沒救了,但這話太醫卻是梗在喉裡,不敢吐出一字半句,就怕越王一發狠,要了他的腦袋。

  越王立刻接過藥,將葉初雲給扶起,掰開他的嘴,將藥給灌進去,但是藥才入口,葉初雲卻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顏亦嵐大驚失色,連忙拿著帕子擦著他的嘴角。

  越王大怒,將葉初雲放躺在床上,上前一腳踢倒跪在地上的太醫,「你這個庸醫,本王要砍了你的腦袋!」

  「我舅舅傷重,你還想著要砍人腦袋。」在花廳的于樂柏忍不住沖了進來,「這是悅客來,不是你越王府,沒那麼多惡心血腥的事。」

  顏亦嵐忍著淚,沒空理會那兩個大吵的男人,心疼的擦著葉初雲嘴邊的血。

  清荷說她聽到在熬藥的太醫們交談,只怕葉初雲是回天乏術了,現在不過是拖著熬時間,她的淚水無聲的滑落。

  「滾出去。」于樂柏指著門口,「去爭、去搶你要的皇位,不要留在這裡惺惺作態。」

  越王瞪了太醫一眼,什麼話都不說,又坐回床邊,拿過顏亦嵐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葉初雲嘴角的血。

  于樂柏正要沖上去,卻被顏亦嵐制止。

  她的手輕撫著他的胸膛,「別再說了,舅父若聽見,心裡會有多難受。」

  于樂柏的手緊緊握成拳,「當年我殿試在即,舅舅卻對我下藥,讓我病得下不了床應試,白白讓狀元位從我手中溜走。」

  顏亦嵐聞言心中一驚。

  越王緩緩的抬起頭,驚訝的看著于樂柏。

  于樂柏諷刺的一笑,「震驚嗎?他知我與太子交好,怕我高中狀元,入朝與你為敵。你滿心以為舅舅一心為我圖謀,卻沒料到早在多年前,他就選擇了你。我心知肚明,但從未恨過他,我永遠記得被趕出府時,那場漫天飛雪,是他背著我,縱使力氣漸失,也從未想過把我撇下。

  「你呢?可還記得初識時的他?他只求溫飽、平順的過一生,但因為你的野心,他今日變成什麼模樣?」

  越王可以感覺握在手中的脈搏越來越弱。從一開始是為了報殺母之仇,葉初雲明白他的恨,一直在身旁默默守候,他曾經承諾過,如果成功,他要帶他遠走高飛,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但隨著自己的野心越大,他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想要的越來越多,哪裡肯離開。

  他可以感覺葉初雲對他越來越冷漠,他滿心以為是因為于樂柏,現在猛然一想才知他的冷漠不是因為其它人,而是對他失望了。

  想起他志得意滿的跟葉初雲說將來的江山是兩人的江山,葉初雲總說是他一人的江山……頓時,他胸口悶悶的鈍痛。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虧欠葉初雲太多,他仔細的看著葉初雲的臉,看他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他沒哭,早在母妃死後,他在絕望之中學會了不再流淚。

  他放下了他的手,仔細的替他蓋上被子,然後挺直腰桿,「進宮。」

  于樂柏不解的看著越王。

  「進宮。」越王目光透著殺氣的道︰「我要報殺母之仇。」

  于樂柏的臉色一凝,「你到現在還不知回頭?」

  「回頭?!」他凌厲的目光射向他,「你可知我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只要殺了殺我母妃之人,我就敬太子為唯一天子。」

  于樂柏覺得荒謬,所謂的殺母仇人是皇后和皇后母家的一干人,太子肯定不允。

  「以你的聰明才智,」越王冷靜的看著他,「自然知道這件事無須稟報太子。」

  于樂柏的眼底亮光一閃。

  「我要殺了我父皇。」越王的口氣沒有絲毫溫度。

  于樂柏震驚得瞪大了眼。弒君?!

  「對,我近年是忘了初衷,被權勢迷花了眼,忘了他才是真正殺了我母妃、害我變成這副模樣的人。」越王大步的走了出去,「我會帶禁軍入殿,你就說我謀反。」

  顏亦嵐緊張的看著于樂柏,「越王是什麼意思?」

  于樂柏斂下雙眼,拍了下她的手安撫,「照顧舅父,我去去就來。」

  顏亦嵐害怕,但也只能點點頭。

  寧靜的夜,黑暗中傳來無法細數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吵醒了京城裡的百姓,眾人不解,就見大軍如同潮水般往皇宮的方向涌去。

  一陣騷動之後,又回歸平靜。

  天亮了,又是相同的一日,卻又好似不同。

  百姓們正為昨夜那不尋常的軍隊而談論著,有人發現悅客來的大門掛上了發喪的白燈籠,一時之間京城耳語相傳,都知道悅客來的大當家死了。

  但隨即這個消息被蓋了過去,因為更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來——皇帝崩逝!

  昨夜朔風呼嘯,宮中一場血腥死傷無數。

  外頭傳言如何,全入不了顏亦嵐的耳,她被扶坐在花廳的椅上,端坐到天色大白。

  清荷上了點湯,但是她就算為了肚子的孩子也吃不下半口,痛徹心腑的哀傷蔓延,明明前一天還是好好的人,一夕之間只剩一口氣,太醫還讓她先把白燈籠掛了,他們則怕越王怪罪,不敢再留。

  舅父還滿心期待著她肚子裡的孩子出生,還說若是長得像她一樣的話,他就高抬貴手,以後不叫她球,「球」這個名號改給胖娃娃用。

  想起往事,她扯了下嘴角,舅父已不久人世,若是于樂柏再有萬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得住?

  這個時候,尤金從門外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少奶奶,少爺回來了!」

  顏亦嵐的眼睛一亮,起身要到悅客來大門相迎。

  遠遠的,于樂柏便看到悅客來門上高掛的白色燈籠,原本急切回府的腳步慢了下來,眼前這一片白,顯得不真切。

  越王入宮等到夜深,先是一刀殺了病榻上的皇上,然後再以皇上病重為由,召集王公大臣至金鑾殿,然後帶著禁軍進殿,將皇后母家一干人全殺了。

  他在東宮恍若無事般的與太子對奕,就算明知殿上早已血流成河,他也波瀾不興,直到渾身是血的太監來報,他才手握兵符,號令軍士入宮將越王人馬一網打盡。

  這是一場戲,由越王主導的一場戲,就像葉初雲掛在嘴裡常說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在乎呢?

  一切都結束了,但他的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然後他看到站在大門口的顏亦嵐,他一生要守護的人,縱使給他再多權勢富貴,他也不想忘了最初初見她時那份最單純的悸動。如果越王當初能夠不被野心沖昏頭,或許他與舅父的結局會不同。

  顏亦嵐看到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直流。看到于樂柏衣服上有著未干的血跡,她知道那不是他的血,是別人濺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發散了,一身狼狽。

  于樂柏忍著胸口刺骨的痛,抬起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無聲的扶著她,走向春暢園,多年來與葉初雲的點點滴滴在腦海裡浮現,他拖著步子,彷佛走得慢些,就可以騙過自己,那一片醒目的白是夢。

  但無論走得再慢,路終有盡頭。

  兩人進春暢園,葉初雲的床上卻空無一人,原本哭泣的顏亦嵐眼淚也忘了流,驚訝的微睜。

  「舅父?!」顏亦嵐有些慌了手腳,「明明剛剛還在床上,等著你回來才要……怎麼現在……」

  一個如妻子所說只剩一口氣的人,不可能離開,除非……

  于樂柏的眼神一冷,在宮中混亂中,越王逃了,他還以為他到最後成了怕死的鼠輩,現在看來,越王心中早在一開始就有別的盤算。他松開了扶著顏亦嵐的手,轉身就要沖出去。

  顏亦嵐見他這樣子,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她突然抱著肚子,呻吟了一聲。

  于樂柏冷不防的停下腳步,一眨眼又回到她的身邊,「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尤金,快去請大夫。」

  扶著于樂柏的手,她緩緩的抬頭看他一眼,輕聲說道︰「我很好,只是——別追了,或許這是舅父最想要的結果。」

  于樂柏的眼神一黯。葉初雲最想要的結果

  他的目光移到了空無一人的床上,在上頭有一抹光亮閃動,于樂柏緩緩伸出手,拿了起來。

  「床上怎麼會有花鈿?」顏亦嵐一臉不解。

  于樂柏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娘親的遺物,他也知道這只花鈿一直在越王的手裡,而今他帶走了葉初雲,卻留下了它……

  他細細的打量著,最後露出一抹笑,抬頭看著因為憂煩,所以頭上沒有任何首飾的顏亦嵐,將花鈿插在她的發上。

  她微驚,忙著要拿下。

  他制止她的動作,「舅舅沒死,他永遠活在我心中,只是遠游罷了。」他沒看到舅父的屍首,所以他就當他沒死,一輩子活在他心底。

  顏亦嵐直視著他清明的眼,最後露出一抹甜甜的笑,點了點頭,要下人將白幔、白燈籠全都撤下。

  于樂柏靜靜的看著還滿是葉初雲氣息的春暢園,如今舅父真放下過去,從此海闊天空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11:49 AM 編輯

尾聲

  悅客來的灶房裡,一個粉雕似的胖娃娃塞了一嘴東西跑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子圓潤、拿著菜刀的少婦。

  才跑沒幾步路,胖娃娃就一頭撞上一堵牆,還來不及呼痛,整個人就被抱「起來,「那堵牆」甚至心疼的對她又哄又親。

  她露出滿足的笑,爹來了,得救了。

  「球兒,給我過來。」顏亦嵐雙手叉腰,菜刀直指著于樂柏懷中的小女娃。

  球兒把頭埋進于樂柏的懷裡,剛偷吃了蹄膀,一嘴油全糊上親爹的衣襟上頭。

  瞧瞧顏亦嵐這侯府千金,沒幾年的光陰,身上已經看不到一絲大家閨秀的影子了。

  于樂柏帶著笑,輕輕的將她手上的菜刀給撥開,「嚇著孩子了。」

  「她又進灶房偷吃,那整盤她吃了一口,這還怎麼賣人?」

  于樂柏用力的吻了下女兒的臉,「應該是餓了,對吧?球兒?」

  球兒自然用力的點著頭。

  顏亦嵐瞪了他一眼,他的臉一如初識時那麼俊美,時光似乎從不在他臉上停留,她的嘴一嘟,將菜刀交到了跟在一旁的清荷身上,氣悶的走開。

  于樂柏將手中的女兒交到喜菊手上,幾個快步跟在顏亦嵐的身邊,討好的拉著她的手,卻又被她給甩開,但他不死心,最後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孩子都被你寵壞,還怎麼教規矩?」她忍不住數落。「那蹄膀被她咬了一口,不能上菜了。」

  他摟著她回到靜塵居,這些年來,悅客來全靠顏亦嵐一手打點,回復了往日的繁華,不過她也盡得葉初雲真傳,對銀子這種事越發斤斤計較,每當她叨叨念念時,他就覺得她特別可愛。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忍不住親了一口。

  「別這樣,大白天的,」她輕推了推他,「晚點春柳閣有貴客,我得早些準備著。」

  「別理他們。」說是客,看在于樂柏眼裡全是煩人精。

  「不成。來者是客,更何況他們給錢大方,」她將他拉起來,推他進房,「先睡會兒,晚上精神些才好見客。」

  于樂柏有時真覺得自己的娘子比他舅父還狠,至少他舅父從來不會把腦筋動到他的頭上來,把他當成搖錢樹。

  太子在那個血腥夜後登基為帝,越王最後做的一件事除了殺了自己的殺母仇人之外,還殺了一群一心幫著他、位高權重的心腹,就連李儒新、楊冬晴也被賜毒酒死在牢裡。

  越王下手的當下,或許早就明白這些人留著終究會危及已經沒有母家保護的太子的地位。

  多年過去,于樂柏有時回想,總不得不贊嘆越王思慮周全,只可惜他被仇恨蒙了眼,太過血腥無情。

  新皇是個好皇帝,視民如子,整頓吏治,重視農本,治理河漕,輝煌盛世轉眼到來。

  不過每隔一段時日新皇總會微服上悅客來,還指定非要他作陪,顏亦嵐想的不是替夫君推托,反而是腦筋動得飛快,跟皇上討價還價,若要他出面,就要多付一百兩銀子,直接把夫君給賣了。

  一想到這個,于樂柏一把抓住她,硬把她壓在身下。

  她一手打在他的肩上,「都說了,今日忙著。」

  「與我何干?那個皇上煩人,每次都要我入朝為官,拒絕幾次都不死心,若我不理他,沒幾次他就沒趣了。」

  「這可不成,他不來咱們就少賺銀子了。」說沒幾句話,顏亦嵐又繞到銀子上頭。

  于樂柏用力的吻住她,想讓她徹底把銀子的事給拋到腦後……

  春柳閣裡,一如以往,沒多久就傳來吵架的聲音。

  這世上敢跟皇上拍桌對罵的人就只有于樂柏了。

  「你為何如此死腦筋?!」皇上瞪著于樂柏,「我登基之時,也如言欽點你當新科狀元,還給你升了官,但你拿到聖旨隔天就辭了官,你耍我?」

  「我只是想讓我娘子有個狀元夫君而已。」說到底,他是因為介意顏亦嵐小時的算命之言,反正狀元——以他這種資質,是要與不要而已。

  「只要你願意入仕,官位隨你選,除了皇位以外,我全都可以賞你。」

  「我不要。」于樂柏一口回絕。

  「總得講個理由?」

  「就是個沒出息的。」喝著悅客來的好茶,現在已是當朝右丞的顏千松一臉的陶醉,不是很認真的說。

  「你聽聽,」皇上一聽就有了底氣,「就連你岳父都說你沒出息。」

  「是啊!」于樂柏帥氣的一揚首,承認得一點都不心虛,「我就是沒出息。」

  皇上氣得差點被口水嗆到,瞪著顏千松,要他說話,他卻好像沒看見。這個老家伙每次都搶著跟來,明著是說要幫著勸于樂柏入仕,實際上擺明了想撈好處,吃他的、用他的,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坑人的,尤其是那個顏亦嵐,每每跟他算起銀子來,絲毫不手軟。

  「我加你俸祿。」看到顏亦嵐上茶,他立刻開口,這個看到銀子就眼睛發亮的女人,這次總會站在他這邊了吧?

  顏亦嵐果然眼睛一亮,卻說道︰「可惜,夫君志不在此,再多的銀子都沒得商量。」

  連錢都沒用?!皇上揉著發疼的太陽穴,「這到底為什麼?」

  「我此生絕不入朝為官,讓我的娘子提心吊膽的,你看我娘子這可愛的模樣,」他親親熱熱的摟著顏亦嵐稍嫌圓潤的腰,「若一大,就不成形了,我會心疼。」

  聽到這話,皇上只差沒吐血,他最看中的人,竟然——

  「這不就是個妻奴嗎?」

  「是啊!」于樂柏也回得理直氣壯,「皇上,你不要當不成妻奴就羨慕我有娘子照顧。」

  「你……」皇上徹底說不出半句話了,這次終究還是鎩羽而歸。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42 AM

番外篇

  他還記得那一夜的漫天大雪像是永遠不會停一般。

  他在破廟裡跪在佛前祈願,只要他的小外甥活下來,就算要他的命都無所謂。

  突然門外有了聲音,他驚得連忙撲到小外甥小小的身軀上,警戒的看著廟外。

  漆黑的夜裡出現了一個人影,身後還帶了一群面無表情的人——

  對方長得很好看,身上穿的料子很好,那件披在身上的大衣像是極好的東西,他一定是個大人物。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救命!」他撲到他的腳邊,「求你救救我的外甥,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對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這個,」葉初雲想起了自己唯一值錢的東西,那是他姊姊的花鈿,雖然不捨,但為了外甥,他還是遞了出去,「這個給你,求你救命。」

  那男人依然不言不語的,卻突然伸手拉住他,用力的擦著他臉上的髒垢。

  葉初雲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覺得他弄得自己的臉頰好痛。

  最後看清他的臉之後,男人卻像是受到驚嚇般把他丟在一旁。

  最終,男人讓帶來的人出手救了他的外甥,但始終沒跟他說話,只是一直盯著他瞧。

  雪停了,天也亮了,他的外甥燒退了,他感激萬分的在男人面前磕頭。

  男人拿走了他的花鈿,給了他銀票,終於開口說話,卻只是丟下一句——京城悅客來。

  因為這句話,葉初雲帶著于樂柏來到了繁華京城,來到悅客來,他在這裡待了下來。

  之後才知道,那人是悅客來的老板,還是個皇子,那一日大雪紛飛,因他母妃病重,所以他要趕回宮中。

  葉初雲在悅客來當差,努力存錢,想要拿回姊姊的花鈿。

  那男人對他很好,笑口常開,只是不久後,男人的母妃死了,被人害死,男人一心想報殺母之仇,男人心裡有傷,跟他失去姊姊的心情一樣,男人還喝了酒,跟他說好多、好多話,最後哭得像個孩子,他也陪著一起哭。

  男人說,他要報仇,然後離開宮中,自在逍遙的過生活,還說會帶著他一起走。

  或許男人只是隨口一說,但他記在心裡,縱使男人對他只有一絲在乎,他也覺得很開心。

  自己想幫男人復仇,讓對方早一天去過自在逍遙的生活,但隨著時間流逝,男人好像忘了一開始的初衷。

  男人一步步算計圖謀,從一個皇子變成一個王爺,變得越來越無情冷漠,最後連笑都忘記。

  好幾次,自己想問男人為何都不笑了?但想起對方已經是個王爺,自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得要好好拿捏,縱使看著對方覺得心疼,他也只能選擇沉默。

  他只能更盡心盡力的幫男人,因為他相信等男人復仇之後,笑容就會回到男人的臉上,然後他們可以一起去過自在逍遙的日子。

  只是還沒等到笑容回到男人臉上,他自己的笑容卻先消失了。

  因為男人要娶妻,還是娶害死他姊姊的凶手的女兒,王爺與將軍嫡女——門當戶對,那一夜京城熱鬧,但他卻是獨坐無眠。

  夜深了,燭火滅了,一片黑暗中,男人來了,那個氣息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熟悉。

  他不知對方為何而來?只是淡淡開口,他已經存夠了銀兩,可以拿回姊姊的花細。

  其實他早就存夠了錢,只是想給自己一個藉口,讓自己在男人身邊留得更久一點的借口。

  如今他想拿回花鈿,斷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男人不還,還說永遠不還,就在那一夜,男人的大婚之日,男人抱住了他,要自己成為他的人。

  男人的王妃失足落湖,香消玉殞,但他知道那是一個計謀,眾人皆以為是場意外,但他知道,男人是在替自己復仇,但縱使是為了他,他也覺得男人太無情。

  男人手上血腥無數,他勸不了,最後只能選擇閉上自己的眼,開始對男人冷漠。

  因為太愛,所以他無法眼睜睜看對方走錯路,卻依然義無反顧的支持,即便男人誤會了他,以為他不在乎,他也不想多解釋。

  男人向來攻於心計,卻沒料到自己跟在他身邊多年,也學會了心機,男人身邊的公公就是他擺在男人身邊的暗棋。

  所以當男人身邊的公公告訴他,男人要殺了他的外甥時,他便知道自己的愛與憎之於男人已經不再重要了。

  一個是他發誓用命守護的外甥,一個是他愛到可以為其犧牲性命的男人,一方定要取一方性命,或許讓自己代替會是一個最好的結束。

  他回到悅客來,看到男人安排行凶的楊冬晴站在他的外甥面前……當那一刀劃在自己身上,雖然痛,卻有更多與男人相識多年來的釋然。

  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看到男人上前抱住了自己。

  夠了!能死在他梁憶天的懷中,他的一生也算圓滿了……

  那場大雪阻擋了他返京的路,破廟裡的乞兒根本不足掛心,直接逐出便可。

  但對方跪在他的腳前,那雙帶淚的眼眸閃著楚楚可人的光芒,一個乞兒不該有這樣的眼眸,他拉過對方,不顧對方身上的髒污,硬是擦去對方臉上的塵——那張白淨秀麗的臉,就如同冰天雪地中綻放枝頭的梅一樣脫俗。

  但這樣的美,卻是個「他」——第一次,他被這個雌雄莫辨的男孩嚇住。

  他在一旁看了男孩好久,男孩真的長得很好看,根本不該是個男孩。

  他是皇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孫貴族,而這個漂亮的孩子是個不該也不能放在心上的乞兒。

  偏偏他拿走男孩的花鈿,救了男孩的外甥,還讓男孩在悅客來當差,看男孩日益成長,越來越吸引他的目光。

  他從沒打算要將花鈿還給對方,因為他要對方一生欠著他,讓對方留在自己身邊。

  只是一向護著他的母妃死了,他知道她是被害死了,他不甘心,他要報仇,只要報了仇,宮中再也沒有他記掛的人後,他就可以帶著對方遠走高飛,去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為了復仇,他要變得強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長大成青年的男孩青年擁有美貌與才幹,可以管好悅客來,他給對方鹽引,讓對方做大買賣,然後賺取的銀子,他都讓對方去擴展勢力。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他有權有勢,如日中天的聲勢讓他知道自己要的可以更多,他可以當天子,也可以奪天下。

  為了那個位置,他不在乎幾條人命、幾顆人頭。但在太子成親之後,為了得權,他也得將親事定下。

  他選中那個于家的嫡女為妃,一方面是看中那家人的權勢,將來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再一方面是想要替青年報仇。

  但成親那日,他卻覺得心有些空洞,踏上喜房的腳步沉重,最終忍不住衝動去找青年。

  對方看到他來竟然也不意外,只說存夠了銀子要拿回花鈿。

  他不能還,因為他心知肚明,對方拿走之後可能就會離開。所以他不顧青年的掙扎,強壓住對方,讓對方成為他的人。

  為了青年,他更想得到天下,那是他們兩人的江山,但是最終,青年卻選擇站在與他對立的那一方。

  他開始恨對方,甚至想要對方也如自己一般痛苦,直到幾乎失去對方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無知,青年對他的冷漠從不是因為旁人,而是因為他忘了初衷、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他的野心阻擋了青年走向自己的心。

  他替青年蓋好被子,要青年等他回來,他要進宮報殺母之仇,之後回來帶青年遠走。就如當初他的承諾,不管對方變得如何,此刻,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在一起,將當初害自己迷失的一切都拋下,守在對方身邊。

  況且,剛剛暗衛來報,打聽到那神醫了,並非無藥可救啊……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43 AM

浪漫不死

  轉眼間,時序入秋——

  細想這一年,我可以說是在忙亂中度過。只是說來慚愧,因為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我家少爺的就學之路煩惱。畢竟他身為十二年國教第二屆的畢業生,他一知半解,我也茫茫然,直到七月發榜,帶他到學校報到之後,一顆心才算真正的安定下來。

  徐姊知道我兒子錄取之後跟我說︰現在你總可以好好的寫稿子了。果然是當媽的可以理解當媽的心理,我確實放下心中大石,他大少爺開心的過他的暑假,而我專心的完成了這本主題書。

  或許是心境輕松了,這本稿子寫起來也輕松如意,想想實在應該慶幸我做的不是一般職場工作,不然以我這種容易為了私事就沒心情做事的性子,可能早早就被FIRE.

  今年正逢新月二十周年慶祝會,很開心有這份榮幸跟其它作者和讀者們見面。

  回想這二十年,其實心中真覺得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卻是二十年過去。但是就如同我在自己FB上的留言——雖然歲月不等人,但是浪漫永遠不死。

  想起前陣子同學問我到底寫了幾本書?!我老實回答——我沒算過,也不想去算,因為這個數字對我而言意義不大,我比較感興趣的是我還能繼續寫多久?畢竟寫到現在,發現還能堅持下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雖然我總說小說家不入流(九流十家之中,就是小說家沒被排進去),但我很喜歡小說,尤其是到了現在還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真的很幸運,當然這一切也要感謝各位和出版社一路的陪伴。

  接下來寫的依然是本古代稿,會提到這個是因為我得要小小的懺悔一下,因為我開過一張支票給FB的好友說會寫本現代作品,但是又應了那句我三天兩頭就掛在嘴邊的話——計劃趕不上變化。在我的人生中,計劃趕不上變化的事,總是層出不窮,所以對不起,就煩請再等等吧!繼續加油。

作者: deartang    時間: 2017-4-3 10:44 PM

非常感謝大大的無私分享
作者: i89558955    時間: 2017-4-9 10:01 PM

引人入勝   看了很想再看  欲罷不能..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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