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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將軍家的賢妻之四】出賣將軍春無垠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17 AM     標題: 蔡小雀 -【將軍家的賢妻之四】出賣將軍春無垠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1 10:38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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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向來民風純樸的南地,近來最熱門的話題
就是猜測春宮大師花春心的真實身分為何
連南地之主,不敗戰神關大將軍也很好奇
甚至派人把大師祕密「請」來軍營裡「聊聊」
卻沒想到──咦?大師本尊怎麼會是她?!
眼前雙眼狼光大放的女人,不就是那個他避而不見
人格崩壞、恥度無下限的人間敗類嗎?
每每看見她,他就萬分後悔當初手賤救了她
她三句不離淫詞穢語,聽得他五臟六腑差點氣爆
還不知死活把狼爪伸到他身上,揩油調戲吃豆腐
最可惡的是竟然抓著他不可見人的「把柄」威脅他──
什麼?她死纏爛打目的只是要畫他的影真肖像畫?
不,沒那麼簡單,她刻意的接近、戲耍的挑釁和刁難
以及那隱隱約約莫名的熟悉感,在在告訴他
在那段逝去的歲月裡,他們是曾有過交集的……

【出版日期】2014/07/11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7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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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26 AM

【天(兵)後再臨蔡小雀】

寫在序文之前--

一本《出賣將軍春無垠》,花了我三個月的時間。

一個春宮畫大師的女主角,徹底顛覆了我寫作以來曾有過的畫地自限和禁錮。

一場言情市場的蕭條迷惘,堅定了我既不捨得棄,便得絕地求生大逆襲的心志。

突然發現女人,尤其是有職在身的女人,在走到某個人生階段,若不能繼續幸福迷糊的當公主,就該自動變身霸氣側漏的女王,把從前許多自己害羞的、青澀的、矜持的東西,在一夜之間盡數推倒。

勇於挑戰更多的可能,並期許當自己為自己畫下的圈圈消失不見後,眼前看見的天際可以更高更廣更藍。

永不服輸。

永遠要為自己所熱愛的,全力爭取。

永遠相信自己,我們一定能做得到!

首先要介紹的是,這是一個很好笑的故事,噴飯指數高達百分之九十(做人要謙虛,免得被口水淹沒XDDD),激情指數爆表再爆表,完全符合古代小黃書最高準則,在肉香湯濃味美的好福利中,也不忘呈現給大家糾糾纏纏的愛情、親情、國仇家恨。

再來要解釋的是,不是阿雀雀(江湖譯名:雀姨)財心旺盛、色心又起的要加入「珍愛晶鑽」去搗亂,帶壞晶鑽一票姊妹,而是一不小心攤上了個以繪春宮圖為生的女主角花春心,導致作者本身恥度一路向山下滾去,再也沒有了底限。

(春心大師:你敢說「馬車顛顛樂」這場戲,你自己沒有寫得大流口水?)(雀姨:俺這不都是為了你和你家龍精虎猛大將軍的「性福」著想嗎?)

(關大將軍……做得好。)

嗯,咳,總之這個「將軍家的賢妻」系列,在最後這一本可說是集眾將軍的羨慕嫉妒恨而成,光是爆字數的頁數和超篇幅的床……那個,戲上,就足夠讓燕青郎"蕭翊人和阮清風聯手去找關陽大干一架了!

唉,誰教雀姨最近特別迷戀剛毅俊美清冷型的男主,還有春心大師在一旁挑撥,所以不知不覺就一次又一次幫關大將軍大加肉戲,搞到自己都快被官差(警察杯杯)重點注意了,這年頭當作者也不容易呀!

不過除開肉戲這回事,聽說這次的笑料可逗得我們家阿姊和編大人們捧腹不已,讓編大人們得以在沉重繁忙的工作之餘松活筋骨、眉開眼笑,真真乃阿雀雀的功德一件,希望親愛的讀者兄弟姊妹在服用這帖之後,也能夠有相同酣笑淋漓、強身健體、益壽延年的效(笑)果啦!

當然這次「將軍家的賢妻」系列,也有別於我過往寫系列的習慣,不再只是故事和故事,主角和主角之間有親戚關係,而是一本本的佈局,一層層的堆疊,設定下喜(酸)、悲(苦)、歡(甜)、樂(辣)四大調性,圍著一個陰影幢幢的舊年宮廷政變主軸,開啟了這個關於將軍們與賢妻們的大故事。

自第一本的《歡迎將軍不光臨》-身負秘密的野店小廚姑子和霸道燕大將軍,在你欺我受、你追我跑的勾勾纏中,掀開了十數年前京城大變的一角。

緊接著是《退貨將軍看走眼》-國公府癡心童養媳和負心蕭大將軍,因一場彷彿見不到盡頭、守不到天亮的揪心苦戀,進一步將昔年宮變內幕一點點撬開。隨即登場的是《壓倒將軍誰挨刀》-舞刀弄槍小護衛和風流儒將阮大將軍,

一路令人笑抽了的愛情瞎摸爬打中,驚現先帝私印金璽,越發逼近皇廷秘聞的真相。

最後是收攏所有線索與證據,正式進入精采大高潮的《出賣將軍春無垠》--

身份成謎的春宮畫大師和英毅昂藏的關大將軍,在挑逗與反挑逗,火辣辣的纏鬥間,揭穿宮變真兇……家恨國仇,徹底清算!

我在這個系列布了一個環環相扣的局,雖然並沒有將陰謀詭計刻意描繪得更深沉更濃烈更糾結,不若《江山》那樣赤裸裸的血與恨,苦與痛;更多像是一桌四道甜鹹香滑的大菜上,放了鍋看似無味,卻是雪白噴香、不可或缺的米飯,希望讓大家在大快朵頤之時,能夠感到酣然飽暢淋漓。

這是我的新嘗試,往後也會更加挑戰自己與各種不同的題材,無論是歡樂的、揪心的、勾心鬥角的、甜蜜暖心的……希望我能做得更好,也希望能夠博得大家的喜歡與滿意。

在此也要感謝〈禾馬文化〉,感謝詹姊、袁阿姊和編大人們,給予我的鼓勵與支持,讓我能夠有幸憑藉著《出賣將軍春無垠》,從耕耘了十多年的「珍愛」領域,得以晉陞入頂級的「珍愛晶鑽」,能和大家崇敬深愛的大牌天后們為「鄰」,我真是深感光榮,往後也會更加兢兢業業、用心經營在「晶鑽江山」裡這塊名為

「蔡小雀」的品牌,讓它發光發熱,燦爛奪目,成為名副其實「晶」璧耀眼的一方美「鑽」。」

雀姨要在此衷心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愛護,謝謝你們陪伴著我自十九歲築下的那場愛情小夢,一路一路地行來,直至今日的開花結果,並可期許未來的茁壯茂密。

因為有你們,我真的、真的覺得很幸福。

也因為有你們,讓言情的世界始終美不盛收。

相信只要我們持續關愛、深愛,言情小說定會迎來下一個花團錦簇的美好明天。

我愛你們大家……

(最後作者偷開外掛,插花爆料一句:繼搞定了將軍們後,無恥度小作者雀姨

接下來也將會秉持著「笑虐了主角,爽翻了讀者」的精神,繼續來去勇擒下一個系列的眾奸妃啦!)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27 AM

楔子

大鳳王朝賢成十一年

那夜,極黑……

厚重的明黃垂幕後,幽幽龍涎香濃重地包圍住了密不通風的御殿,燭影卻悄無聲息地跳動了起來,似有風吹過。

「皇上,奴才伺候您進藥。」一個略尖卻苦澀的嗓音響起。

龍榻上,骨瘦如柴的賢成帝木然地盯著上方的承塵,良久後,才聲音低微地問了一聲:「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已是子時。」大太監頭垂得更低,捧著藥湯的手一顫,喉頭隱哽著悲音。

「……蘇卿離宮了?」

「是。」

「扶朕起身。」

大太監一驚,憂急道:「萬歲不可──」

「朕只想再看看……」賢成帝聲音一斷,半晌後,才似悲似歎地喃喃:「這先帝交付予朕的萬里江山……最後一眼。」

「萬歲……」大太監再也抑不住嗚咽,伏跪在地,肩頭劇烈抖動。

可最終,白髮蒼蒼的大太監還是強忍悲慟攙扶賢成帝起身,腳步不穩走至緊閉的窗台邊,透過雕龍繪蝠的窗欞望向沉沉的夜色。

點點宮燈蜿蜒亮起,卻有說不出的形容慘淡。

「萬歲保重龍體啊……」大太監扶著皇帝單薄如枯木的身子,再也忍不住老淚泉湧而出。

賢成帝置若罔聞,因久病而渾濁渙散的眼睛在望見那片密密麻麻,濃重夜幕也掩不住的森寒刀光亮戟,胸口如遭巨錘猛擊,憋抑著的那口腥苦再也吞忍不住,驀然狂噴了出來。

母后,朕不孝,朕大錯矣……

他著明黃龍袍的消瘦身軀如大廈傾倒、玉柱斷折,轟然墜地。

「皇上!」

大鳳賢成十一年子時帝薨

此時,皇宮外,京城大亂,景王大軍攻破東門,舉旗揚幟全力勤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29 AM

第一章

我想這姻緣匹配,少一時一刻強難為。如何可意?怎的相知?

怕不便腳搭著腦杓成事早,怎知他手拍著胸脯悔後遲!尋前程,覓下梢,

恰便是黑海也似難尋覓,料的來人心不問,天理難欺。

關漢卿《趙盼兒風月救風塵.混江龍》

十數年後,南地。

眠花街宿柳胡同深處,有一秀麗書鋪隱身其間,黃梨木窗門透著幾分古色古香,上頭匾額墨色渾厚濃重地書寫著大大的三個字……

好、書、肆。

一個滿臉皺紋彎腰駝背的老頭子坐在書案後,正懶洋洋的打呵欠,只差手裡沒卷根紙筒子打蒼蠅了。

春日午後正好眠哪……

就在此時,偏有那不識相的,吼聲乍起驚破好夢……「老薑,快快快,給俺來十套大師的最新力作,俺趕時間啊!」

「不賣!」原是昏昏欲睡的老薑一下子炸毛了,瞪大了昏花老眼,氣咻咻地猛拍桌子。「趙小六,你當春心大師嘔心瀝血的最新巨作,是你『威遠鏢局』後院菜園子的大白菜,愛拔多少就拔多少?」

「呃……」五大三粗的漢子趙六噎住了,非但不敢怒,反倒訕訕然摸了摸頭。「老薑,您別氣嘿,俺、俺這不是趕著要出鏢,一時情急,把好書肆的規矩給忘了。」

「就說了是限量!一人限購一套,拒絕代買、盤商銷售。」老薑不悅地重重哼道,「花春心大師的作品乃絕美之作,可不是那等坊間尋常淫詞艷畫可相比的,你等要尊重文化,就得照規矩來!」

「是是是,俺明白俺錯了。」趙六被訓得滿臉心虛,熱汗涔涔,可是眼見走鏢起程時辰在即,大夥兒都等著他買春心大師最新的春宮捲回去,好相伴度過長夜漫漫枯燥辛勞的走鏢路,不得不吞了口口水,低聲下氣懇求道:「不過老薑,俺這不是有苦衷的嗎?俺家鏢局大哥、二哥、三哥,十幾個趟子手可都還指望著俺給他們買春宮捲回去那個……咳咳,欣賞!您就通融一次,賣俺十套吧?」

「不成,這好書肆的規矩是花春心大師親自立下,就是知府的小舅子來了都沒得商量,我們書肆是講商譽有道德有良心的,豈能單單為了一個人破例?」老薑一臉嚴肅正氣凜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修編「瀚海大典」的老學究,而不是個賣小黃書的。

「可是……」趙六臉都苦了。

「老規矩,一人限購一套。」老薑心腸可硬了,任憑誰在眼前苦苦哀求、滿地打滾以至於威言恫嚇也無動於衷,簡直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臭還硬。

趙六江湖人稱「火爆殺千刀」,性子最是暴躁,可偏偏被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兒拿捏住了,一時急得撓耳搔頭,不知如何是好。

瞧老薑那副水潑不進的執拗模樣兒,趙六最終只得乖乖地跑回去拉了九個趟子手來,這才順利買到了精緻華美的花春心大師新作……「一枝紅杏露凝香」。

但見封面之上粉致芳菲的清麗女子在花樹下若隱若現,雪白素手拈一枝瑰紅杏花,圓潤小巧肩頭衣衫又似將褪未褪,下唇輕咬,淚眼迷濛,神態卻掩不住的嬌喘連連,彷彿乍承歡過後,依依不捨地目送情郎離去……恁般訴不盡的風流,蕩人心魄,偏又不見一分低俗淫穢意味兒。

直教觀者恨不得自己是那情郎,好急急回轉過身來將佳人緊摟入懷,再恣意憐愛一番不可。

趙六人等書一到手,滿面紅暈興致勃勃,已經迫不及待帶回去「盡情欣賞」啦!

又是十個沉甸甸的五兩銀子入袋,待人一走,老薑一掃方才面上的端肅強硬,樂不可支得像頭偷飽了燈油的老耗子。

「發財了發財了!」他笑咪咪對著銀子哈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擦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我家小姐真真厲害,這規矩立得著實太妙了,果然是物以稀為貴,行情不炒不高,花花轎子人抬人,這才叫好哇!哈哈哈哈……」

老薑正眉開眼笑,門外又響起了來客急匆匆的腳步聲,一抬頭,幾個甫下了學的青年學子你擠我我推你、又害羞又興奮地蹭了進來,他皺紋滿佈的老臉笑得更歡了。

這不,火山孝子……咳,是忠實顧客又上門了!

「限量啊,一人一套,一人一套……」老薑迅速將五十兩銀子掃進大袖底,吱吱笑了起來。

最近南地坊間最熱門的,就是猜測能在短短一年內便風靡南地無數少男老男,惹得上至大官小吏、下至販夫走卒競相搶購傳閱的「花氏艷情系列」作者……花春心大師的真面目為何?

有人猜他是厭倦宦途的致仕老臣,有人猜他是風流翩翩的才子,還有人猜他是屢試不第的落魄文人,因打擊過甚心性大變,故而從此縱情艷色畫壇……

任誰想破了腦瓜子也猜不出,真正的花春心大師本尊,竟是個年過十八直逼十九的大齡未嫁女,且正因趕新稿趕得天昏地暗兩眼無神,小小書房擲滿廢紙糰子,昨兒吃殘了的老米飯堆東坡肉大海碗,已凝結了厚厚一層油花。

叼著管上好墨竹狼毫的花春心呈現坨泥團似的癱在太師椅上,長髮披散在身後未梳未綰,著一身輕飄飄看不出腰身的寬大白袍,若不是日正中午大白天,恐怕這模樣一走出去,只會迎來一陣淒厲的「鬼啊啊啊……」尖叫聲。

片刻後,呆滯狀態的花春心微微一動彈,恍惚的目光落在了面前描繪了大半的畫上,華衣半敞酥胸裸露的美人兒星眸半閉半睜,櫻桃小嘴嬌舌輕吐,似喘似吟,小臉似苦似樂,位於她身上的強壯男子,大手牢牢托著身下美人兒桃兒般的渾圓翹臀,胯下那猙獰物事自半掩映的長袍下方冒頭,眼看著就要欺近春潮氾濫的蜜處……

就在這裡,卡住了。

不是那物事甚偉甚大卡……咳咳,的緣故,而是那強壯男人的五官長相、甚至銷魂神情一片空白,她怎麼也想不出究竟該在這傢伙臉上安個什麼模樣才叫合適?

下一波的新書走的便是「臥虎床龍野鴛鴦」路線,預計共十二張瑰彩春宮圖配上濃情繾綣的艷詩淫詞,無限的熱情,絕對的奔放,保證不噴血不要錢。

可誰知她這頭波瀾壯闊設想得好不熱烈,偏偏手感不配合,做為男角兒的形象硬是出不來,害得她下起筆來處處卡關,被那等搔不到癢處的感覺時時啃咬著心肝兒,著實寢食難安。

「俊美畫過了,秀氣畫過了,猛張飛也畫過了……」她苦惱的咬著墨竹狼毫筆桿子,雙手揪著滿頭亂髮,只恨自己平生見過的男人太少,現下想臨時抓一個來練練筆都沒可能。

私心最想逮來細細描繪,好生褻玩一把的男主角兒偏偏……哎,不提也罷。

她瞪著畫,心裡掙扎了老半天,手中狼毫要落不落,最後還是只得恨恨地將筆往旁邊的筆山上一擱,顧不得渾身的腰酸背僵,起身匆匆套了繡花鞋就往外走。

「哎呀呀……」丫鬟阿圓小心翼翼地端了杯熱奶子,甫到門邊還來不及敲門,見狀不由一急。「小姐,您還沒喝奶呢!」

「緊張時刻,還喝什麼奶呀?不喝了。」花春心腳步突然頓住,眼睛倏亮道:「對了,阿圓,你上回說你老家有好些下田做活兒的表哥,幫小姐我介紹幾個唄!」

阿圓聞言一驚,差點失手把碗給砸了。「小、小姐……奴婢家的表哥都是粗人,怎麼配得起……小姐?」

「粗人嗎?」她思緒的重點顯然和小丫鬟不在同一處,眼窩兒發青的白慘慘小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可疑詭異的笑容來。「很好、很好。」

「小姐不要哇……」阿圓嚇得幾乎魂飛魄散,連忙跪倒在地,「奴婢家的表哥又粗又俗又窮又沒本事,他們除了下田幹活兒什麼都不會,當、當不起小姐的看重,小姐您、您就放過他們吧!」

花春心臉上的笑容一僵,嘴角抽了抽。

當她是小倌館逼良為雞的老鴇,還是采陽補陰的黑山姥妖?用得著防她跟防毒蛇猛獸似的嗎?她花春心也就是大齡了點、恨嫁了點,不是哪路貨色都啃得下、不挑食的好不?

「行了行了,起身吧。」她沒好氣地擺了擺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哪來的壞心主子,專門折騰你這種善良純樸的小丫頭為樂。」

「奴婢不敢,是奴婢錯了,小姐息怒,小姐饒命啊!」阿圓心一抖,慌得連忙磕頭求饒。

「你……」花春心頓時好生無力,只得揉了揉眉心,改為好聲好氣地道:「好吧好吧,我不去就是了。」

「小姐不生奴婢的氣了嗎?」阿圓可憐兮兮地仰頭問道。

「不生了。」她歎了口氣。

「小姐不會把奴婢發賣出去吧?」阿圓苦巴巴兒地追問。

「不賣了。」她嘴角微微抽搐。

都已經換了好幾撥丫鬟,南地城西的人牙子以為她存心找碴,都把她花家列入禁止往來戶,哪還換得到人?

哎,話說這年頭找個貼心伶俐的丫頭怎麼就這麼難呢?想當初在京城……罷了罷了,真個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嗚嗚嗚……

「小姐,您還喝奶嗎?」阿圓戰戰兢兢地問。

「……喝。」對上這一根筋的小丫鬟,她還有說不的餘地嗎?

硬著頭皮接過那碗溫涼了的牛奶子,花春心捏著鼻子憋氣一口仰吞而盡,在濃稠奶汁入喉的剎那,險險嘔了出來。

「是不是又忘了下糖粒兒除腥氣了?」她一個哆嗦,小臉瞬間揪成了團。

「小姐,這糖粒子不便宜啊,半斤就得五十文錢,五十文錢能買二十來個雞蛋,就是割一刀豬五花都足夠了。」阿圓想到那鄉下人家過年也吃不起的雪白白霜花似的昂貴糖粒子,忍不住苦口婆心勸道:「過日子不能這麼糟蹋銀錢,小姐,您當初買了奴婢就已經花了十兩銀,我們村裡莊稼做得最好的吳大叔,一年也只能掙六兩銀……」

小丫鬟又開始了叨叨絮念勤儉持家之道,能熬上三天三夜趕稿不睡覺的花春心只覺耳際唸經般嗡嗡嗡,濃濃睡意席捲而來。

「……奴婢生是花家的人,死是花家的鬼,要是能替花家多省下幾分錢,也就不枉了小姐和姜爺爺待奴婢的大恩大德……叭啦叭啦叭啦……」

「嗯嗯。」她頻頻點頭。

「我阿媽說人不知省,就是一個豆豉剝成兩半兒配稀飯,成山的豆豉兒也會吃光啊……叭啦叭啦叭啦……」

「……」

「小姐?小姐,您有沒有在聽奴婢說話?」

「……」

「小姐?小姐……您怎麼站著站著就睡著了?小姐,您站著睡會著涼,著涼就要喝藥,喝藥就得花大錢的啊啊啊!」

深夜,密林靜謐如死寂。

四周蒸騰起濛濛的霧氣,林中不見禽鳥蹤影聲息,一切安靜得近乎死寂。

溫熱潮濕的氣息透著木葉腐朽味,濃重地裹住呼吸,沉甸甸地壓進人胸肺裡。

一個高大剽悍精實的身軀悄然無聲地緊貼厚葉軟泥間,一動也不動,已然與幽暗化為一體,時間彷彿已靜止。

陡然間,變故乍起!

十數道黑影分別自不同方向襲來,冰冷刀光如閃電暴起,朝著林中所有可能隱藏人處凌厲斬落……冷月如鉤,殺氣騰騰,幾乎可預見下一剎那血霧四濺!

就在猝不及防間,落葉微動,那高大男子自地面拔身而起,疾如鬼魅快似流星,掌心中捏著的幾枚松果一一化為利芒,擊中了蒙面黑衣人握刀劍的手腕,腳下一掃,悶痛抽氣聲紛紛響起,刀劍自半空墜落,黑影們也四下跌飛了出去。

高大男子佇立在原處,剛毅冷硬如刀削斧鑿的臉龐微側首,默然地注視著那十數個掙扎欲起的狼狽身影。

「追蹤,尚可。」他冷冷地開口,「突擊,失敗。」

十數名黑衣人聞言臉色大變,顧不得宛若被巨石砸中般疼痛的傷處,火速翻身單膝跪在泥地上,慚愧萬分地低頭應道:「屬下該死,教大將軍失望了。」

「回營後自向嚴棍堂領罰。」他神情不動。

「是。」十數名黑衣人頭垂得更低,難掩沮喪。

男子看著這組五千人中唯一能追蹤得到自己的十六名鐵血兒郎,銳利鷹眸驀地一緩,低沉有力道:「三天后,再來!」

「是!」十數名黑衣人霎時活似被天大餡餅砸中了般,個個喜上眉梢地轟然應道,「多謝大將軍!」

關陽頷下首,十數名黑衣人抑不住滿心歡喜地悄然退下,就連待會兒就要被嚴棍堂痛罰三十軍棍都不放心上了。

好不容易才能獲得大將軍額外通融的再一次測練機會,若是能通過這個極致嚴苛的考驗……凡是能碰觸到大將軍一根寒毛,甚至是擊中大將軍身上任何一處者,就能被選入大將軍貼身護衛的驍營,成為南地關家軍中最精悍的一員。

這份萬中挑一的莫大榮耀,每年都有三十萬關家軍交相競逐,經過重重難關及淘汰,最後能成功躍升為驍營裡的軍士,無不是能以一擋百的絕頂高手。

在十六名兒郎消失在密林的另一頭後,關陽緊抿的嘴唇淺淺一勾,黑眸裡掠過一絲愉色。

「恭喜主上,」黑暗中,一個影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嗓音裡微有笑意。「這批的兒郎越見出色了。」

「尚可。」他側過首去,濃眉略挑。「單子,這十日,南地大營可有要事?」

「回主上,一切平靜。」暗衛統領單子說完,看著冷峻嚴正如高山傲崖的主上,臉色有些遲疑。

「嗯?」關陽察覺到他的異樣,眸光如電的瞥他一眼。

「啟稟主子,表小姐『又』送東西來了。」

他眉心微蹙,毫不留情地道:「按例,送回去!」

見主上面沉如水,單子腦中沒來由冒出了花春心大師在「一片傾城表小姐」的春宮卷中,就曾細細地描述過關於「表小姐」這種生物……

每一個出色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癡心不悔的表小姐……

單子不禁打了個哆嗦,覺得有點毛,同情地瞄了自家主上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主上,這次老夫人有信交代了,說表小姐新練手的流雲靴是合著您腳的尺寸做的,也是自家妹妹一片心意,所以讓您決計不可退回,免得傷了兩家情分。」

「荒唐!」他眸光冰冷一閃。

單子心下重重一抖,登時暗暗怨起那個好愛送東西的表小姐,這不是沒事盡瞎找人麻煩嗎?主上都說了不讓送,送了十回便打發十回,沒情可講,可她小姐怎麼就不知消停消停些?一趟又一趟地催著趕著送,勞累的還是府裡的馬、關家的人,敢情腿不是她的,所以跑斷了活該是不?還老是害他們被主上罵。

他們家主上這性兒是能被勉強的嗎?就是國公爺親至都還得聽主子的,表小姐在主上心中能算哪頭蒜哪根蔥?

在單子痛加腹誹之際,關陽在聽完母親的囑咐後,依然冷著臉,沉聲道:「送回去!若是老夫人問起,就說軍中衣飾鞋襪自有體制,我身為關家軍之首,更當以身作則,讓表小姐往後無須再多費心。」

主上好威,主子最棒!

「是。」單子眼睛一亮,精神抖擻地應道,不忘興致勃勃地提議,「其實依屬下看來,主上想徹底絕了表小姐的心思也容易,這南地裡不正現成有個好人選……」

關陽冷眸殺氣一掃,嚇得單子忙把底下的話全吞回了肚裡去。

「你可以滾了。」關陽簡潔道。

「待會兒滾,待會兒就滾,屬下還有一要事待啟稟主上。」單子急著將功補過,熱切切地道:「老夫人信裡說了,怕安南大將軍府裡都是粗手粗腳的下人,伺候不好主上,特意吩咐了讓添選幾名侍女,屬下斗膽先替您挑了兩個白淨溫柔雪膚凝脂的,一個喚『嬌花』,一個名『嫩蕊』……」

「府裡置辦下人是總管之權,你搶祁叔的活兒搶上癮了?」關陽臉上神情似笑非笑。「要不將你二人職銜調換?」

聽得一身武藝絕倫卻婆媽成性的單子寒毛直豎,心慌慌地吞了口口水,連忙賠笑。「不不不,是屬下錯了規矩,屬下狗膽包天,屬下立時回府向祁總管請罪。屬下自五歲起就伴當在主上身邊,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主上,您千萬不能不要我,嗚……」

關陽眼角抽搐,這傢伙……

若不是看在他忠心耿耿又於公事上精幹過人的份上,光憑這碎嘴婆媽一項,早被攆回京掃馬廄去了。

見一個堂堂關家軍暗衛統領只差沒「淚汪汪」地對著他搖尾巴,關陽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黑,最後倏地抬起腳,將他遠遠踹飛了出去!

「主上息怒啊……」單子慘叫聲由近至遠……

嗯,安靜了。

見我這般微微喘息,語言恍惚,腳步兒查梨。

慢鬆鬆胸帶兒頻那系,裙腰兒空閒裡偷提。

見我這般氣絲絲偏斜了髟狄髻,汗浸浸折皺了羅衣。

似你這般狂心記,一番家搓揉人的樣勢,休胡猜人,短命黑心賊!

關漢卿《詐妮子調風月.滿庭芳》

這天晌午,花春心難得不趕稿……其實是遇到瓶頸卡關卡得厲害……套了件大袍子繫了條腰帶,滿頭青絲隨手用支攢心銀花簪在頭頂鬆鬆地綰了個髻,臉上帶著兩顆彷彿永不消褪的黑眼圈子,晃上街吃午飯。

照理說家中有丫鬟煮食,她只管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爺,享受被服侍的小姐款兒,可是阿圓節儉到走火入魔了,炒個青菜只肯用毛筆沾一滴滴油在鍋底抹過就算,鹽也不捨得多下,肉絲也剋扣剩肉渣,吃得她嘴裡都快淡得出鳥來了,熬了三天終於再也忍不住逃出來「打野食」。

最沒義氣的就屬老薑了,一句「老奴看店,外頭隨便吃吃就好」,害她想拖個人一同受苦受難都不成。

「真是落難鳳凰不如雞了,要是換作早些年啊……」她一臉悻悻然。

罷了罷了,老揪著過去的好光景不放也沒什麼想頭,反正這些年都這麼混過來了,能吃能喝能睡,還能靠她最愛的春宮畫海撈一票,是該知足了。

花春心二話不說殺到老劉小館子吃了一碗香噴噴又勁道彈牙,還加了很多辣子的蘭州拉麵尚覺不足,想起家裡的芸豆卷也快吃完了,便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南地糕點一條街,穿門走巷地進了一家看起來不起眼卻滿室甜香的老店舖。

「年嬸子,你們家的芸豆卷可出爐了沒?」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禁咧嘴樂呵呵笑,久不日曬又長年缺眠的素白小臉也透出了三分傻氣來。「快快來五盒,我可饞死了。」

在堆高了一匣匣粉致小巧甜食糕點的櫃檯後頭,老闆娘年嬸子尷尬一笑,忙好聲好氣道:「喲,這不是花家小娘子嗎?哎呀!可真是太不巧了,今兒新鮮出爐的芸豆卷都教人給買下了,往後七天的也都給訂了,要不改天等忙過了這陣子,我再專程給您送去?」

她聞言倒抽了一大口氣,備受打擊。「一連八天都沒芸豆卷?不成啊,這叫我怎麼活?」

家中書房裡條案上那罐芸豆卷只剩三五塊,她畫畫時要沒嚼吃幾塊芸豆卷解饞提神,恐怕連色料兒都要調不准了。

三餐被迫頓頓缺油少鹽已經夠淒慘了,要是連她最愛甜口的芸豆卷都沒了,真真會死人的!

年嬸子自然知道這熟客花家姑娘最嗜自家的芸豆卷,說味道正宗,可對旁的糕點向來興致缺缺,不禁也為難道:「這要不,您問問大將……咳,這位爺願不願意先勻兩盒給您?」

「誰?」她迷惑地順著年嬸子帶著滿滿敬意崇拜的目光往右側方向一看,這才瞧見佇立在自己身畔不遠的高大冷肅男人。

可一瞧之下,她腦子霎時嗡地一聲,彷彿有巨鐘震響,又像是被震雷直直劈中了耳際,心臟緊緊揪了起來,完全無法呼吸、動彈不得……

娘呀喂!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啊啊啊……這這這不是關陽關大將軍嗎?!

清冷剛毅的高大男人被她灼然似賊的眼光盯得略微蹙了蹙眉頭,面色悄悄沉了下來。

可惡,又遲走了一步。

他通身教人畏懼膽寒萬分的冰冷煞氣,在對上這個穿得亂七八糟,頭髮也沒綰好,印堂發暗氣色慘淡的女人時再度失效。

關陽突然又有了揉眉心的衝動。

「就是這張臉,就是這張臉……」花春心夢囈般地喃喃自語,小臉似悲似喜又似癲似傻。

朝朝暮暮思思唸唸想畫又不能畫……唔,糾結又揪心哪!

他兩道濃眉幾乎已緊皺成團,當下瞥也不瞥她一眼,冷著臉,自顧看向年嬸子。「今日的三十盒都送至府中,往後七日的,自有人前來提取。」

「是,爺只管放心,民婦一定會安排得妥妥當當,決計不會給您丟臉子的。」年嬸子滿面堆歡,欠身作禮回道。

「有勞。」他一頷首,吩咐完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又驚又喜大半天的花春心終於回神了,火急火燎地跳了起來,巴巴兒地衝上前擋住了大門,腦門一熱,脫口而出:「你不能走!」

關陽低下頭看著這個只及自己胸口,還不夠他一根手指頭彈飛的沒臉沒皮女,暗暗咬牙,卻是面無表情地道:「有事?」

「對對對,有事有事,事關重大,攸關生死。」她點頭如搗蒜,撿日不如撞日,豁出去了。「而且這件事只有大將軍你能幫上忙……」

「沒興趣。」

「大將軍這麼好體魄這麼好容貌,在我的生花妙筆之下肯定能名傳千古卷上流芳……嗄?你剛剛說什麼?」她眨了眨眼。

「沒、興、趣。」他僅以一根修長食指就輕輕鬆鬆地將她「撥」到一旁,挺拔如銀槍的身形就要往外走去。

花春心心一緊,尚且來不及想通他剛剛使的究竟是哪種招式,便急吼吼地飛身撲了過去……

「大將軍且慢!」

身後勁風撞來,依關陽的身手自是可以輕易閃避,抑或是當場擰斷來人頸項,但顧慮到對方雖是經常性狀若瘋癲,可總歸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且一室的糕點沾了血也不好……他心念微動,挺拔身軀略顯僵硬地停佇原地。

反倒是心急過度,急匆匆一腦袋撞上了那道簡直跟銅牆鐵壁沒兩樣的厚背的花春心,鼻頭疼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謀殺啊……」她捂著爆痛的鼻樑骨,痛得哇哇叫。「喂,你個高頭大馬的壯丁就不能扶個手還是接一把嗎?」

他轉頭不語,只是冷冷地俯視著她。

年嬸子在一旁可急壞了,想要出來打打圓場,卻又礙於大將軍,最後只得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是背景。

「要不是看在你的俊臉和青春的肉體份上……」她揉著鼻子抱怨道。

他黑眸底已凝聚起了危險的暴風。

「呃……」總算花春心還沒有散慢傻缺到太徹底,終於感覺到面前高大沉沉如高山似寒劍的男人真的不爽了,忙識相地擠出了一朵諂媚的笑來。

他表情不變,冷得凍得死人。

「童言無忌,該打該打。」她假意地虛打了自己嘴巴子兩下,帶著黑圈兒的杏眼瞇瞇兒笑,慇勤好禮地道:「我的意思是,千金難買一個巧,今天既然都有幸遇著了,我就大著膽子不跟您客氣了。這不,像大將軍您這雄壯威武的剛強體魄,刀斧精鑿的完美容顏,以及令人震懾敬畏、凜然無雙的絕世氣質,堪稱是我朝男人中的男人,代表中的代表,不以丹青入畫,留傳後世怎行呢?您說是不是?」

為藝術犧牲到家,狗腿馬屁到這個地步,她容易嘛她?

回頭得叫老薑把春宮卷的價碼再漲上兩成,以茲補償。

「花姑娘,請自重。」他森冷地瞪著她,嗓音自緊咬的牙關中迸出。

花春心腿肚子一抖,不由得暗罵了聲「娘的,越是極品男人越不好弄」,可面上卻是越發殷切誠懇,就差沒散發慈祥的光芒了。

「大將軍,我是很有誠意的,敢問您不知可否允我將您雄壯勃發的英姿畫下來,以證世人以饗大眾?」她終於一鼓作氣地說出來了,也幸好在忍不住貪婪地偷瞄測量他寬厚精實胸肌尺寸以及下身……咳咳,的時候,及時把亂瞟的狗眼給拉回了正軌,好不懇切萬分地仰望著他。「啊?」

「除非我死。」他冷峻神色未變,就是在她放肆的灼然目光自胸膛溜至……時,深沉目光微跳了一下。

在遇上她之前,關陽怎麼也沒想到,世上居然有女子膽敢不知死活地調戲到他頭上,還用這種赤裸裸眼神,見他一回就恨不得剝光他衣衫一回。

若非他平生從不打女人,眼前這傢伙早被他親手拆解得骨斷筋折了!

「別這麼快拒絕我嘛,好歹也假裝考慮那麼一時半刻,」她狗腿的笑容一僵,咕噥道,「人家總歸是個姑娘家,多少也要點臉皮的。」

「你像個姑娘家嗎?」關陽目光銳利地上下刮了她一眼,淡淡嘲諷不言可喻。

「我怎麼不是姑娘家了?我全身上下該有的都有,要不你試試?」她不服氣地挺高了渾圓豐挺的酥胸,極力在寬大的袍子底展現自己不輸旁姝的內在美。

他眸色變得越發幽深,隱約似有簇火焰跳躍,卻又一閃而逝,仿若是錯覺。

「花姑娘,別逼我當真親手揍你。」他咬牙切齒吐出話。

不只一次,他深深痛悔自己半年前在經過河邊,瞥見載浮載沉的她時,為什麼不讓屬下隨便拿根竹竿把她捅……嗯,拉上來就好?為什麼一時衝動親自救起了她?

「我怎麼了?我不過是真心實意說出自己的心頭話,可比那些扭扭捏捏裝模作樣的小姑娘坦誠多了。」她理直氣壯地道,「我沒說錯呀,像你這體魄這英姿,是正常人都會欣羨愛慕,都想偷摸上一把。聖人云『食色性也』,我聽聖人的話哪裡不對了?」

關陽只覺自己額心突突抽跳,頭疼欲裂,真是會被這女人生生氣死……

為什麼明明是歪理,到了她口中卻又說不出的光明正大理所當然,惹得他想發火都找不到出處說法?

「不可理喻!」他重重悶哼了一聲,轉身大步就走。

花春心急忙忙追了出去,可門外哪還有人影?

「唉,可惜了。」她惋惜萬分,喃喃自語,「我剛剛幹嘛多嘴問呢?直接跟年嬸子借文房四寶偷偷把人畫下來多好?」

現在只能憑藉著方才刻劃進腦子裡還新鮮鮮熱辣辣的印象下筆了,唉。

這夜,更深人靜。

但見一伏案身影走筆如飛,裝盛著籐黃、丹青、赭紅、朱紅、黛綠的小瓷碟子上色彩斑斕美不勝收,在兩隻燭台照明下,畫裡野外,春景浪漫致致,碧草柔絲茵茵,衣衫半褪,糾纏得難解難分的一雙男女正抵死纏綿。

那位居上方的挺拔偉岸精壯男兒,將胯下巨物直直送進身下嬌軀蜜穴裡,緊繃的肌理滑膩如玉堅實似鐵,彷彿還可見到隱有熱騰騰的汗珠在其上,原是冷情的陽剛堅毅臉龐上,因抑不住的快感而微微咬牙猙獰,朝後仰著頸項,像是猛獸般地嘶啞低吼就要衝喉而出……

花春心望著畫紙上的關陽,吞了一口口水,只覺喉嚨越來越燥熱,腦子轟地一聲,慌亂地急急把筆一丟,胡亂抓了張乾淨的雪浪紙蓋在上頭,呼吸急促,心跳如狂……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盯著他的臉太久,會瘋魔的。

她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總算心神稍稍定了些許,這才紅著小臉把雪浪紙拿開,險些又好一陣流口水。

可是當視線瞄向他身下欲仙欲死的半裸艷女時,花春心傻笑的臉蛋瞬間拉了下來,只覺胸口像塞了團又酸又悶的棉絮,大大不是滋味起來。

這幅春宮圖畫得好不鮮艷誘人,保證人人見了無不熱血沸騰、春情狂奔,可是她是人頭豬腦啊?把關陽跟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艷女畫在了一處,做那激情四射的野事兒,簡直就像她親手把他給推上了旁的女人床上,這不是活生生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她好不懊惱,又捨不得狠下心腸撕了這幅畫,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找出剪子剪了一小方白紙,抹了漿糊牢牢貼在那半裸艷女的臉上,這才大功告成。

「嘿嘿,這不就好了嗎?」她得意洋洋,自言自語,「我真是佩服我自己的聰明才智、冰雪聰明啊!呵呵呵……」

笑了一會兒,花春心自己也覺得無趣了,臉上閃過一抹無奈,支著下巴瞅著關陽的畫兒發愣。

現在在這兒偷著畫,自爽自樂有什麼意思呢?

若換作是以前,只要她一句話……

花春心素白的臉蛋神情鬱鬱,常透著三分睡意的墨玉眼兒隱隱悵然。

「現在,已經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了呀。」她仰起頭來,對著子夜長空歎了一口氣。

陽哥兒,你果真不記得我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29 AM

第二章

安南大將軍府--

關陽正瞪著黃梨木團桌上的一雙流雲靴,修長大掌緊握成拳,沉聲道:「單子!」

隱身於主上附近暗處的單子,聞聲險些自房樑上摔了下來,幸好及時一扭身安然落地,並在落地的剎那單膝跪下,連忙自行認罪。

「主上,屬下罪該萬死!」單子那張看似純良無害的好人臉已經揪成了苦菜花。

「屬下真的命小甲押著原物送回了,可車才出了南地城門一里,老夫人的飛鴿傳書便來了,說,嗯咳,表小姐的禮先行,人……隨後就到。」

「胡鬧!」他臉色鐵青,一掌拍向桌面。

堅硬無比的黃梨木團桌瞬間崩裂兩半,轟然倒地,嚇得單子趕緊閉氣裝死。總管祁叔恰好走到門邊欲稟事,也心驚肉跳地僵在原地,遲疑著不敢再上前跨進一步。

「什麼事?」關陽目光陰沉地瞥向門外。

「表小姐……到了。」祁叔後頸直發寒。

「遣回去!」

「嗄?!」祁叔和單子不約而同瞠目結舌。

他濃眉倏挑,眼裡閃過一抹殺氣,祁叔和單子瞬間活似被炸了尾巴的兔子般猛然一跳,二話不說各自分頭行事--

一個火速把流雲靴帶走,一個則是忙去遣送表小姐回京。

只不過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攤上了死物的單子分外幸運,但是苦命的祁叔在軟硬兼施也請不走表小姐時,只得提心吊膽地再回來向主上請示。

「主上,表小姐說她奉了老夫人之命來照料您的日常,身負重任,所以她不能什麼都不做就無功而返。」祁叔小心翼翼地稟報,「這樣是辜負了老夫人,是為不孝,故此恕她不能遵主上之命,立時回京。」

在老夫人娘家那麼多適齡的表小姐中,有嬌憨的、甜美的、溫柔的、秀麗的,可說是百花齊放,應有盡有,但是被老夫人最寄予厚望,也是到目前為止最難「處理」的,當屬這位心志堅忍,鍥而不捨的寶小姐了。

若依祁叔個人觀點看來,這位寶小姐確實論心性論手腕論氣度,都當得起安南大將軍府的主母,可惜主上不喜,端的是白搭。

「哦?」關陽嘴角微勾,目光清冷。「所以若是我堅持將她送返,便有違母訓,更是為不孝了?」

祁叔一凜,心下恍然。是啊,寶小姐這話說的--不是給主上挖坑跳嗎?

安南大將軍府的主母要有心計,卻不能有心機,尤其不該拿聰明對付自己人。「老奴明白了。」祁叔面色肅然,恭敬拱禮道:「主上放心,這事老奴知道該如何處置妥當。」

「嗯。」他微微頷首,負著手走進內間欲換下外出袍,可走了兩步,狼皮靴驀地一頓,「祁叔?」

「老奴在。」祁叔立時匆匆回轉,拱手恭聽。

「就暫且應了我母親的意思吧。」他淡淡道,聲音裡聽不出任何一絲情緒波動。「告訴她,只允她住上一個月,一個月後梁副將回兵部催餉,屆時她一起回京。」

「是。」祁叔如獲大赦般鬆了口氣,急忙應聲去了。

關陽這才入內室寬衣,換了一襲江陵布青袍,正取過腰帶的剎那,目光不經意瞥見置放在床榻上的那本鮮亮艷情春宮卷,腦子一轟,咬牙切齒。

「單--子!」

除了那個腦子有洞的混蛋,還有誰敢在他床上「好意」的放春宮卷?

這天,大雨活似不要錢地潑瓢狂倒,熱鬧繁華的大街上,遊人販子四處亂竄,紛紛躲雨去也,買了,大包袱畫畫兒色料的花春心拉著反應不及的阿圓,迅速鑽進了最近的店家裡。

置身南地最大最有名的「八寶銀樓」,阿圓一下子便被滿堂的珠光寶氣晃傻眼了。

「小小小小姐……」

「欸?」花春心抖了抖被幾滴雨水濺到的裙擺。

「好漂漂漂漂……」

「那是。」她笑了起來,顧盼自得地道。

雖然懶怠梳妝,不過人就是架不住天生麗質咩,她春心大師的出身好歹撊在那兒,自是唇不點自紅,眉不描而翠,立如芍葯,坐如牡丹……

「小姐,珠寶好漂亮啊!」阿圓激動地揪住了她的手臂。

俺一口雨水噴死你!

花春心氣咻咻地瞪了不諳世情不知死活的小丫鬟一眼,手癢至極,可想到若是把人給嚇哭嚇跑,往後這洗衣掃地鋪床疊被、倒茶做飯的活兒就沒人做了。

思及此,她只得再度吞下這口老氣,面色放緩,哼道:「八寶銀樓向來以聚集天下八方珍寶為名,自然是漂亮了。」

「原來是這樣啊。」阿圓欣羨地環顧著四周華麗的擺設和衣著翩翩的女客,忍不住小小聲問道:「小姐,不知道在這兒打一支銀釵要多少錢?我們村子裡的珠花姊要嫁人了,我娘說城裡銀樓成色好花樣多,叫我有機會的話幫她打聽打聽……五千文錢買不買得到一副頭面?」

花春心還未回答,她們身後驀然響起了一個毫不掩飾的嗤笑聲。

「噗!五千文錢打一副頭面,這是哪來的鄉下土鱉?」

阿圓羞紅了臉蛋躲到了自家小姐背後。糟糕了,果然給小姐丟臉了。

花春心趕稿乏眠的黑眼圈尚有淡淡青色未褪,眸底卻是精光畢露,瞟得那名陪著自家小姐挑玉珮的多嘴丫頭一驚,小腿肚沒來由抖了一下。

「土不土鱉也輪不到路人說話。」她眉一挑,似笑非笑。「倒是不知誰家的小姐教出的好丫鬟,竟管起別人家的事來了?」

「你!」那丫頭氣急敗壞。

「姑娘,是我家丫鬟失禮了,還請您大人有大度,莫與她一般計較。」丫頭身旁一個典雅高貴的少女慢聲道,優雅地上前欠身為禮。

花春心若有所思地盯著面前的少女,但見此姝身著月綾羅衫,刻絲石榴裙,玉頸戴著亮燦燦瓔珞項圈,長髮一半綰成團花髻,一半柔順披散在身後,髻上環扣著兩柄圓潤瑩然的珍珠芙蕖花,雪白耳垂墜著兩隻小小卻晶光燦爛的金剛石墜子,通身上下一派雍容婉約大方的世家女風範。

「好說好說。」她眸光微閃,忽地露齒一笑,「這位小姐都這樣說了,我若真同一個丫鬟計較,倒像是得理不饒人了。這樣吧,依我說這事兒極小,不過是嘴上風波,既是你家丫鬟取笑了我家丫鬟,那麼由你家丫鬟跟我家丫鬟道個歉賠個禮,這樣便兩相扯平了,如何?」

很抱歉,她這人小雞肚腸向來護短,她家的阿圓只有她能嫌,旁人算哪根蔥?少女婉約端莊的臉色微變,像是沒料想到她擺低姿態親自說情,這位姑娘居然這不依不饒,寸步不讓?

一旁闖禍的丫頭見狀更是火大,不服氣地道:「喂!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家小姐都好脾氣同你們說理了,你居然還拿喬?我家小姐可是安南大將軍最疼寵的表小姐,竟敢叫我們給你賠禮?」

「安南大將軍最疼寵的……表小姐嗎?!」花春心眼神有一絲晦暗,嘴角卻高高地揚起。

真、巧、啊。

「新月!」少女神情嚴肅,輕斥道:「不得無禮。」

「就是呀,『不得無禮』,你家小姐說話要聽,不然哪日要惹到了真正不得了的人物,可就不是一句賠禮就可以解決的了。」花春心皮笑肉不笑,可落井下石得歡。

「你--」丫鬟新月小臉氣紅了。

少女溫雅的笑容也有一絲崩裂,卻極為巧妙地撐住了,笑得越發溫和。「是,多謝這位姑娘提醒。新月,你可記住了,往後千萬謹言慎行,若要再落人話柄,到時連我也不依的。」

「說得真好,」她眼神微冷,嘴角卻笑意濃厚。「否則你家小姐護得了你一次,可護不了你一世呢!」

阿圓聽著她們一番高來高去的對話,面露怔愣。感覺上那位花容月貌的小姐又謙虛又和氣,自家小姐也是從頭到尾笑吟吟,但不知怎的,四周好似飄起了點火藥味兒了?

「這位姑娘,」少女笑容消失,怒氣隱然欲現,聲音卻仍是溫潤軟和。「你三番兩次出言挑釁,是當真成心同小女子為難了嗎?」

「不敢不敢。」花春心閒閒地道:「就是看在貴表哥安南大將軍的面上,我們這些老百姓也不敢同您過不去呀。」

「哼,你知道就好!」新月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插嘴道。

「新月,」少女俏臉沉了下來,「你再敢多嘴便回府領家法去!」

新月心一眺,惶恐不安地道:「奴婢不敢。」

「阿圓瞧見沒?人家那才叫小姐作派,一句家法伺候威風凜凜,連我站在旁邊的閒人聽了都一陣心驚膽戰,好怕呢!」花春心煞有介事地回頭「訓誨」自家笨笨小丫鬟。

「現下知道小姐我平常待你多好了吧?!」

「謝謝小姐。」阿圓感激涕零。

一個奸一個蠢,主僕二人一搭一唱,幾乎氣翻了少女。

「但不知小姐貴姓芳名?」饒是少女自認好教養好脾性,畢竟年紀還輕,忍耐功夫遜了一籌,嗓音裡已透出緊繃的不悅來。

「我姓花。」她神態疏懶,狀似漫不經心,卻怎麼也掩不住眸裡亮閃閃的悅色。「剛好跟小姐家的……表哥,很熟,呵呵呵呵。」

「你、你認識我表哥?」少女面色有些許驚疑不定。

「還好啦,就不小心認識那麼一點點一滴滴,哪能跟表哥表妹什麼的相比呢?」她眼神一瞥那少女和櫃檯上的物事,不禁輕聲笑了。

「話說,關將軍手裡的老坑冰種麒麟佩,沒有十塊也有八塊的,恕姊姊多嘴一句,若真要送,小妹子,你還是換個旁的吧?!」

「阿圓,雨停了,熱鬧也看完了,咱回吧!」花春心笑吟吟地拍了拍阿圓的手背,有模有樣地扭起了小蠻腰,風拂楊柳一搖三擺地往外頭走。

欺負純真少女表小姐,真是好邪惡好有趣呀,哇哈哈哈!

少女目送她「囂張至極」的背影離去,貝齒咬住下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方才看中的那方老坑冰種玉珮像是火般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兒。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一副和表哥極相熟的樣子?又怎麼知道表哥手裡有幾塊麒麟佩?

「寶小姐,您別聽她的,像這麼沒有教養的女人,表少爺怎麼可能會同她有什麼?」新月趕緊勸慰道,「她肯定是瞎扯掰,故意惹小姐不快的。」

「住口!」薛寶環猛然回過頭來,神情再止不住地嚴峻慍怒。「你嫌今日闖的禍還不夠嗎?!」

「奴婢知錯了,是奴婢該死……」新月臉色一白。

若非是她和那性情乖張不肯饒人的女子,全八寶銀樓的人方才怎麼會看了這一場大笑話?往後南地裡,還不知會有什麼流言蜚語胡亂編派,若是傳到了表哥的耳裡,教他誤解了怎生是好?

薛寶環淚光隱現,總算因著多年大家閨秀的禮制教習下,生生地抑下了胸口那股氣憤著惱,深吸口氣後平靜地道:「罷了,以後多管著些自己的嘴,若是你下次再冒失多事,有辱我薛家的顏面,我便把你送回臨安家裡,讓那些嬤嬤發落了。」

「是是,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新月唇兒哆嗦,嚇得急忙道。

「大庭廣眾之下,你還要驚動多少人?!」薛寶環察覺到四周人們投來的好奇探看目光,臉色一窘,低聲斥道,「行了,今日既然沒瞧見什麼好玉珮,我們便回府去吧。」

「是,小姐。」新月忙噤聲。

待她們兩人款款離去後,位於八銀樓一一樓雅室憑欄後,一個高大男子和一個斯文書生默默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各自啜飲了一口茶。

氣氛安靜了片刻,終於那斯文書生憋不住了。「兩女共爭一男,關兄真是好艷福啊!」「想死?!」關陽冷冷掃了他一眼。

「咳咳咳!」斯文書生心肝兒抖了一下,趕緊低頭喝自己的茶。

再強大的八卦求知慾,也要有小命聽啊!

關陽指尖緩緩摩挲著茶碗邊緣,神色深沉,心中滋味難辨。

阿圓小心翼翼地抱著裝著色料的大包袱,急急跟在花春心身後小跑著。

大雨過後,地面到處是淺淺的小水坑,一不小心就濺污了衣裙鞋襪,可是走在前頭的小姐卻像是半點沒感覺,任憑裙擺髒了也不顧。

小姐……好像是生氣了?可、可為什麼生氣呀?

「小姐?」阿圓氣喘吁吁地跟上去,小聲提醒道:「小姐,您不是說要買芸豆卷嗎?咱們走過頭了。」

花春心腳步一頓,背脊微僵,半晌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去買兩盒子吧,我在這兒等你。」

「是。」阿圓乖乖地取過錢,忙回頭買去了。

花春心佇立在原地,用寬大的袖子胡亂抹了一下臉,喃喃自語道:「什麼呀,不就是黏答答膩死人的表妹嗎?騙誰沒有過百八十個表哥表妹?關陽那個死人頭,心腸硬得跟萬年冰塊似的,會被這麼輕易撂倒就有鬼了,我在這擔個哪門子心哪?」

她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是醋了。

思緒亂糟糟間,她全然未察有一雙玄色靴緩步接近自己。

「花姑娘。」熟悉的渾厚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心一跳,臉蛋兒驀然抬起,難抑驚喜地望著他。「你、你……這麼巧,大將軍也來逛街啊?」

「你以前識得我?」關陽深邃陣子緊盯著她,別有意含地問。

花春心臉上的笑容微顫了一下,心枰評狂跳,卻面色不改地咧嘴笑道:「大將軍說笑呢,我當然識得您,您還救過我一命呢,您忘了?!」

「不對。」他鷹隼般的銳利眸光彷彿要看入她骨子裡去。「我指的是更早之前。」

她笑意消失,強抑心慌,取而代之的是似真似假、四兩撥千斤的打趣。「大將軍如此英偉,當是每個姑娘家的深閨夢裡人,我又如何能免俗呢?哎,既然您都提起了,那我上回提到的替您作畫一事--」

「你如何知道我手中有十塊八塊老坑冰種麒麟佩?」關陽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田心,緊迫盯人地道。

幾次碰面,她的花癡范兒每每令他巴不得遠遠見了她就繞路走,可是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不對勁……她灼灼似賊的目光裡隱約有著什麼,似悵惘似懷念,可當他覺察到要細辨時,她又端出了色迷迷笑吱吱的姿態,教他寒毛直豎、懊惱困擾不已。

關陽向來習慣將所有的人與事牢牢掌控在手心,他不喜歡有逸出自己所知範圍外的東西,她的異狀,已然成了他心上的一個疙瘩,不除不快。

方纔在八寶銀樓,他終於抓住了她話裡的異樣之處。

叫你嘴賤!叫你顯擺!

花春心心下一凜,不禁暗暗低咒了一聲。

「嗯?」他黑眸危險地瞇起。

「猜的。」她心底亂了半天,最後破罐子破摔地抬起頭來,耍賴地兩手一攤,

「猜猜不犯法吧?我還猜知府老爺後院有十個八個嬌滴滴的小妾呢!」

「你--」關陽一時氣結,沒料想有人膽敢在他面前耍這等嘴皮子。

明明方才在八寶銀樓裡,紀八寶被他一個眼神嚇得只一個勁兒地勸茶,再不敢多嘴多問,可他對外迫人的氣勢為何拿到她跟前偏硬生生失效?

二十多年來,印象中只有一個人在面對他時,還能笑得這般沒心沒肺、沒臉沒皮……

不,不可能。

他心裡湧現深深的沉痛,閉了閉眼,彷彿這樣就能將記憶深處的痛苦悔恨壓回黑暗底。

那是再不可碰觸的傷口,一碰就是摧心剖肝,血成江河……

「關……」花春心見他臉色微變,目光痛楚,急急擔心問道:「喂,大將軍,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她知道他七歲起便跟在老公爺身邊四處征戰,身上落下的新舊傷處恐怕數也數不清,曾聽人說筋骨受過傷之人,每逢陰雨天便疼得厲害,他臉色都有些泛白,莫不是舊傷發作了?

「沒事。」關陽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面色恢復清冷如常,語氣略見強硬,

「花姑娘,你我心知肚明,方纔你的話只是推搪,你並沒有說實話。」

花春心咬了咬下唇,臉上浮起倔強之色,故意瞎打瞎纏地道:「大將軍剛剛就在八寶銀樓吧?您這是要為了貴府的表小姐出氣來了?」

「你--」他皺起濃眉,「我何嘗有此意?」

「你是人家的親親表哥,表妹受了委屈,你自是要代她出頭一番的,難不成你還會轉而偏袒我不成?」她眸兒微挑,拚命忍還是飄出了一絲酸意。

「你不可理喻。」他胸口有些生悶不快起來。

不過就是小姑娘拌嘴,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手頭上重要軍務多如牛毛,豈會理會這等女兒家小事,她當他是什麼人了?

「就你講道理,上次對人家又是抱又是摸,結果也不見你要負起責任什麼的。」她撇了撇嘴兒,哼道:「我還不是有虧自吃,有苦暗吞了?」

「花姑娘!」關陽堅毅臉龐一僵,瞬間連耳朵都紅透了,惱道:「你莫胡言亂語,哪個又抱又--你了?」

「我落河裡,你把我撈起來不是又抱又摸了嗎?」她理直氣壯反問。

他臉都氣黑了。「…一下回我就該見死不救!」

「下回是下回的事兒,上回你就是對我又抱又摸了,就算是救人,我的名節也被你壞得差不多了,你不負責我不怪你,不過你好歹得給我點精神補償吧?」她越說越順口,坑人也坑得越上手了。

他兩手緊握成拳,手背上啪啪啪地筋骨錯節響動著,散發出陣陣不祥的危險氣勢。

花春心不是不怕,小心肝兒也暗暗哆嗦著,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要是不趁這次逮著機會胡攪蠻纏,恐怕就算她追一輩子追到死,也別想他能答應給自己畫像兒。

憑著想像作畫,哪裡有對著鮮活活的肌肉猛男子下手,呃,下筆的好呀?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關陽被她瞄得渾身發毛,真想一個衝動劈昏她,當場棄……哼!

「別妄想了。」他冷笑。別以為她打的如意算盤能瞞得過人,光是她那雙綠油油狼光大放的眼,就知道她想幹什麼歹事了。

「既然知道我在想什麼,那就不要再抵抗了。」她笑得越發淫賊相,只差沒猥褻地搓起手來了。「筆墨流香跟流言纏身相比,大將軍不難選吧?」

他怒極反笑,神情忽地輕鬆了起來,學著她方纔的模樣一攤手。「我便是不答允,縱是流言纏身又何妨?姑娘又能奈我何?」

哎呀!好你個教會了徒弟沒師父……不是,是鐵錚錚的大男人學人家耍賴賣萌,天理何在?!

花春心恨得牙癢癢的,卻是情知這流言要真放了出去,詆毀了南地的天,侮辱了南地的戰神,第,個被口水淹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可惡。」她懊惱至極。

關陽眸底不自覺掠過一抹笑意,面上卻是端肅深沉,淡淡地道:「若是花姑娘沒旁的事,關某就先行告退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他高大修長的身影已飄然不見人影。

「走那麼急是趕著回家吃飯啊?」她恨恨一跺腳,握拳對著空中咬牙切齒。

「還給老娘用輕功!輕功很了不起嗎?想當年老娘是不學而已,不然我今天也輕功給你看,耍什麼帥呀!」

「……小姐?」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幹啥?!沒見過女人發飆啊?」花春心火大地回頭,完全是絕對沒品的遷怒。

「阿圓?」

小丫鬟像是快哭了。「剛剛、剛剛芸豆卷還沒出爐,奴婢在那兒等著,現、現在都買來了……小姐,您不要生氣……」

「呃……」她滿肚子的火氣一對上了滿臉無辜的阿圓時,登時熄了。欺負個豆丁實在是太沒成就感,回家後還要哄半天才能了事。

原來像阿圓這樣憨頭憨面的,才真真叫做扮豬吃老虎……

「小姐?」

「沒事,回家!」唉。

春夜月靜,燈籠生光,南地規模最大的青樓「鶯啼館」裡香風陣陣,樂聲悠揚,自一樓至三樓到處充斥著或雅或俗的尋芳客們,也有的是前來吃酒聽曲兒,不親身上陣,只單純來此感受衣香鬢影美人廝磨的氛圍。

還有鮮少的一種客人,便是純粹做東道主,冷眼旁觀罷了。

關陽神情淡然地喝著酒,聽著耳畔絲竹齊響美人嬌壢,高大挺拔的身姿依然坐如昂藏勁直的銀槍,冷峻氣場帶著強大的壓迫感,致使眾人只敢捧酒相敬,不敢稍加調促取笑。

而身為被招待的「主要貴客」,早上才風塵僕僕抵達南地的京城左翼軍指揮使周紹壓力更大,在南地戰神面前完全不敢放肆,虧他領聖命出京前,還在皇上面前

拍胸脯保證,此次前來必定能成功奪下關上的軍權,還虎符歸關家軍予皇上掌中。

周紹本已謀略滿胸,籌劃好了整盤棋路,但是今晚坐在席上,親眼看見了坐在自己對面那個馳名疆場威名赫赫的安南大將軍關陽,心中卻是止不住地陣陣發冷。

關陽雖是神色清冷,氣勢內斂,卻怎麼也掩飾不了身上那百戰沙場的血腥殺氣,他僅僅是目光一瞥,周紹就有種自己被看穿得徹徹底底的驚駭感。

「咳。」周紹終究是皇帝精心培植而出的武將,悸意抑去,露出了看似自在的笑意來,舉起手中酒樽,「卑職此後就有勞大將軍多多指教了,還請大將軍飲滿此杯,就當賞卑職一分薄面了。」

「周指揮使乃朝廷重臣,皇上股肱,」關陽神情平淡,與他凌空一碰杯。「南地偏鄉野嶺,民風蠻焊,若是有什麼教周指揮使不慣的,還請多海涵。」

這是活生生的警告!

周紹臉色有些難看,忍了忍,還是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自然的,不過周某身負皇恩,定會好好替皇上辦事,若日後有得罪之處,請大將軍看在你我二人同是皇上奴才的份上,也多擔待一二。」

關陽沒有任何反應,倒是在座的其他副將不約而同重重甩杯,面露猙獰殺氣,騰騰地怒視著周紹。

周紹心尖子一縮,握緊手中酒樽,身後幾名護衛也威脅地箭步上前,腰際的刀劍眼看就要抽拔而出!

十數個陪酒的美人兒嚇得花容失色,卻是穩穩地坐在原位,誰也沒走。

有大將軍在此,誰敢放肆?!

關陽沉穩如山嶽地喝完了杯中的酒,緩緩將酒樽放回桌上,可當手放開精銅所鑄的酒樽的剎那,原是完好的酒樽忽地碎散成了粉未。

周紹一行人盡皆駭然變色!

「可惜了,中看不中用。」關陽淡然道。

周紹臉,陣青一陣白,狠狠咬牙,卻,動也不敢動。

南地眾副將則是喜逐顏開,輕蔑不屑地掃了周紹一眼。想在大將軍面前逞威風,不知「死」字怎麼寫嗎?

咱們關家軍可不是吃素的,大將軍更是大家心目中的不敗戰神,南地之主,他一個小小狗屁指揮使就想犬吠猛虎,真是活膩了--就連當今皇帝想極了欲收攏軍權,都還不敢妄動天下四大將軍,他姓周的又算哪根毛?

「大將軍……」周紹拳頭緊掐握得掌心出血,卻抬頭擠出一絲笑來。「果然武功蓋世,卑職今日可算見識了。」

「周指揮使自京而來一路辛苦,多食酒菜便罷。」關陽緩然起身,平靜地道,「關某還有軍務,恕不相陪了。」

「大將軍請放心,這兒有我們呢!」

「是呀是呀,周大人遠來是客,我們兄弟會好好代您『招呼』的,大將軍把他交給我們就對了。」

「大將軍慢走,明兒見啊!」

一干副將都是血性漢子,個個迫不及待要替自家主上分憂解勞,大嗓門嘻嘻哈哈,調笑的是周指揮使,倒是逗笑了關大將軍。

「嗯,讓他們再開幾罈子梨花白。」他嘴角微微上揚,「咱們南地的好酒,可要教周指揮使也喝得痛快。」

「大將軍有令,梨花白多多送上來!」其中一名副將看著臉色發白的周紹,露出白森森的大牙笑得更歡了。

在轟然笑聲和酒氣瀰漫的喧鬧聲中,關陽微笑地步出了這寬敞華麗的三樓雅廂,一樓大廳的琴聲纏綿入骨,正是一曲「鳳求凰」。

就在此時,他眼角餘光驀地瞥見了一個熟悉卻突兀的身影。

熟悉是因為近幾夜這身影都在他夢裡撒潑,令他惱恨得幾乎咬碎了一口牙;突兀的是在這場地這時辰,她根本就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在此處!

見那嬌小身影鬼鬼祟祟拐個彎消失在廊下,他心念微動--

「啊……嗯……好哥哥太、太用力了,好深……啊啊啊……」女聲嬌酥尖叫。

「小妖精這就吃不住了?讓好哥哥再好生疼疼你!哼!哈!」男聲興奮嘶吼。

「奴、奴家受不住了,好親答答,你緩些兒……」

「爺今兒不把你搓揉死了……哼,爺就不是男人!」

「好哥哥饒了奴家吧……」

「喝!」

春帳裡被翻紅浪,狼嚎鶯啼不斷,勾得人心酥麻麻火熱熱,呼啦啦兒杏花揉碎,潮洩汁盡,紅燭熄,香籠散--結束。

「咦?這就完事啦?不行不行,這麼寫會給讀者抗議,肯定摔書的!」花春心握著根特別燒煉出的炭木筆,在一本空白的小冊上走筆如飛,除了畫妖精打架的姿勢和招式,還不忘邊添寫了些背景艷文,但寫著寫著,床上那對居然一下子就雨散雲收了?

不是還要搓呀揉呀怎樣怎樣的嗎?還不到半炷香就打完收工,這樣不要說床上的粉頭姑娘明顯意猶未盡,連她這趴窗外觀摹采料的都覺得忒不過癮啊。

「好哥哥,您今兒雖快,卻是勇猛過人,教奴家都爽翻了呢!」粉頭姑娘強抑下滿心的鄙視,假意地嬌喘吁吁道,「若是好哥哥再久上那麼一些些,奴家可就真真沒魂兒了。」

讓花春心再度見識了青樓花館裡頭姑娘們睜眼說瞎話的好本事、真功夫。

她趕緊低下頭急急記下。「不論長久,只要甜口。」

「哈哈哈,爺是看你受不住了,怕把你給爽死了,爺可捨不得!」

花春心嘴角抽了抽,繼續記下。「早洩的男人,只剩一張嘴。」

見裡頭已經沒啥精采的可看了,她不禁暗罵自己簽運太差,怎麼今晚選中的第一間就這麼沒搞頭?浪費了她塞給龜公的一兩銀。

「現下時辰還早,應該可以再去看個兩場。」她自言自語,輕手輕腳地收拾了炭木筆和小冊,悄悄爬下窗戶落地,轉身走了幾步,忽覺怪怪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嗯,很正常啊,幾個尋歡客摟著姑娘嘻嘻哈哈地各自進房去了,還有個已經忍不住在廊下柱邊就舔吻上了,一隻手都摸進了姑娘的衣襟裡,那姑娘也非常專業地邊嬌呼「不要不要」,邊扭著腰迎合上去。

「好可惜啊,」她羨慕到不行。「可是在走廊上寫實在太明顯了……」

要是給老鴇和尋歡客們知道了她買通龜公,三天兩頭就到這兒來「實況采料」,恐怕她花春心大師的真實身份就會被揭露,再不然也會被當變態拖去暗巷亂棍毒打一頓吧?

思量再三,最後穿著一身鶯啼館低等僕娘制服的花春心只得忍痛往下一間摸去。

下一間,裡頭乃是大名鼎鼎南地歡界十一釵中三釵姑娘的地盤。

她悄悄推開了一點點窗戶縫縫,十分有經驗地往裡頭瞄去,正見三釵姑娘美如圓月的小臉蛋似嬌似羞,懷抱琵琶,卻是被個粗壯男人自身後將她給摟抱在懷,邊細細碎碎彈著琵琶邊嬌喘連連,粉紅紗裙底下是渾圓光裸的小屁股,恰恰坐在身後男人底下的粗大物事上,上上下下搖動著。

「三兒舒服嗎?爺大不大?大不大?」

「爺好大……好脹呢……」

花春心口乾舌燥,卻是眼睛一亮。

哇!三釵姑娘新招式啊,有創意有新意!

她興奮得手都要抖了,正要伸手入懷抓出炭木筆和小冊,沒想到後領卻被連人帶衣地高高拎起。

「啊--嗚--」

下一瞬間,她已經被個怒氣騰騰的高大黑影抓走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0 AM

第三章

兀的不消人魂魄,綽人眼光?說神仙那的是天堂?

則見脂粉馨香,環珮丁當,藕絲嫩新織仙裳,但風流都在他身上,添分毫便不停當。見他的不動情,你便都休強,

則除是鐵石兒郎,也索惱斷柔腸!

--關漢卿《溫太真玉鏡台六麼序》

劫財劫色啊啊啊……

花春心又驚又怒又惱又慌--這算不算是終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不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被點了啞穴的她心知呼救是不可能了,只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靜待反擊脫身之機--想著該怎麼踹斷這混蛋的子孫根!

終於,她被扔上了一張香馥馥軟綿綿的床榻,尚不及翻身便閃電般出腿狠狠踹去--

想像中的痛哼聲沒有傳來,反倒是她整個人被個沉甸甸的高大重物壓住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

「打淫賊啊還有什--呃?」她登時傻眼,拚命扭動掙扎的柔軟嬌軀頓住了,「關陽?」

壓在她身上熱騰騰強勁勁"肌肉緊繃如鋼似鐵的頎長健碩身軀不正是……不正是她垂涎已久的關大將軍……娘呀!

她腦子轟地一聲,小臉沸騰炸紅,哪還想得起「女兒家矜持」五字怎生寫得?

當下不囉唆,立馬伸出小狼爪神速地撕開他的玄色衣襟,掌心指尖一下子便緊緊貼上了他精壯赤裸的胸膛上,不忘抽空揉兩把。

目擊哪有親手測量的精準啊?她等這一天等好久啦!「花姑娘,你--」

關陽震驚萬分,倒抽了口冷氣,一時間僵在當場,連拉開她在自己胸前作亂點火的小手都顧不及。

「嘩,好大好硬啊……」這胸肌真不是蓋的。

一股莫名熱焰自下腹狂燒竄升而起,關陽一張俊臉緊繃得微微扭曲,緊咬牙關緊守著最後一寸岌岌可危的自制,氣急敗壞地就要將她抓離自己身上,可是他身形才一動,邇沒上下其手「測試完畢」的花春心一急,想也不想雙手雙腳以八爪魚姿勢緊緊纏住他。

錯過這次,再等良機還要到猴年馬月啊?

花春心只顧著抓人,渾然未察自己柔軟豐滿的身子緊貼著一個強壯健美血氣暢旺的大男人究竟會惹來什麼樣的燎原大火。

青樓內慣常燃著銷魂香,裊裊沁鼻鑽心而來,他們誰人也未發覺此異狀,可許是銷魂香作祟,抑或是肌膚交觸情之所動,在嬌軀和著勁體密合糾纏得全無半絲空隙之際,一切毫無意外地失去了控制--

「你當真忘了我是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嗎?」關陽挺身將她壓倒在床褥上,黑眸灼灼危險地逼視著她。

她臉上得意的笑容霎時僵住,有些惶然地望著他,「呃……」

「我讓了一回、兩回……這回,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才好?」他忽地欺近她小巧的耳垂,瘠啞地獰笑,吐氣間熾熱而酥栗惑人。

「嗯?」

她打了個哆嗦,身子不自禁地酥麻了半邊,最初的興奮得意感褪去後,起而代之的是心慌意亂的巨大驚嚇。

她她她剛剛都做了什麼?

這這這抵在她小肚肚間硬邦邦灼燙燙還不時一跳一跳的碩長……是她常畫的「那物」嗎?

現現現在原地裝死還有沒有效?

花春心想陪笑想告饒,卻發現小腹上那巨物越發硬挺灼熱,她心兒一顫,竟鬼使神差地扭動了下身子,那巨物瞬間更脹大了一圈,在磨蹭擦滑間牢牢卡在了她又疼又熱又麻的兩腿間,隔著層單薄的春衫,兵臨城下--

「嗚!」

「哼!」

那出乎意料的摩擦如野火一發不可收拾,他倆不約而同倒抽了口涼氣,一個嬌呼,一個悶哼。

花春心只覺一股陌生又酥癢濡熱的感覺自下身羞人之處竄起,她低促地急喘了聲,背脊陣陣打顫,身子不爭氣地軟如春水。

「關……別、別再弄了,我還不能……唔!」

「既放了火,便別想著抽身。」他額際和寬厚背脊滿佈滾燙汗水,刻劃著情慾的英俊臉龐掠過一抹笑,低沉嗓音威脅地在她耳畔吹氣,胯下巨獸叫囂著再攻陷了一寸。

「至少,本將軍也該同你收三分利息……對不?」

「不--不行--」她又驚又羞又氣又顫,體內像是生生分裂開了兩個花春心,一個是意亂情迷、迫不及待想哀求他就這麼入了自己,一個是警覺大作理智翻身、心焦火燎地制止他野蠻無禮的「暴行」……她破碎地嬌喘著,「老娘的初夜破瓜……才不要在妓院!」

聞言,關陽精壯的寬背一僵,一雙黑眸惡狠狠地睜大了,不敢置信地瞪著身下的小人兒。

「一個姑娘家說那什麼淫話?」他怒斥。

見他動作停頓住,她強抑著蜜穴裡頭搔癢又濡濕氾濫的渴望,心下掠過的不知是慶幸釋然還是後悔懊惱?

唔,若是被情慾一力牽著走,她也好想像春宮畫裡頭的女角兒那般,大膽不知羞的說「倌人我想要」。

可是沒名沒分還在妓院就好上了,就算她再膽大包天視世俗如無物,也該懸崖勒一下馬,稍稍顧及一下自家列祖列宗的顏面……雖然她很是懷疑自家先祖們的荒淫無度,咳咳,是熱情奔放也半分不輸自己啦!

「我不過嘴上打打炮仗,你堂堂大將軍可是就要『提槍上陣』了。」她忙收束蕩漾到沒臉沒皮的心神,噘著嘴兒咕噥道。

「花--」他險些被氣得倒噎,想大吼卻發現自己竟只知她姓花,連她的正名小字全然不知。

連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曉,他居然差點就把人家給--吃了?!

關陽的理智猛地回籠,他大大一震,閃電般地推開她,大手抓起一床錦被扔到她身上。

鷹眸銳利地一掃,似察覺到了什麼,大袖驀地朝那狻猊金香籠凌空一揮,裊裊甜媚香氣霎時滅止。

關陽情知尋常小小媚香還不足以撼動自己嚴峻強硬的自制,他方纔的失控,起因還在於床榻上那個豐美妖嬌如成熟蜜桃子的女人。

他眉心一抽,手掌攥握得更緊了。

「唉,輕點兒,粗手粗腳的,人家身子嫩,很疼呢!」她半裸的身子被錦被罩掩住了,既是感到釋然安心,卻又莫名地空虛失落,不禁故意軟綿綿地嬌嗔了。

「我會命人送完好的衣裳過來。」他心口一緊,隨即臉色鐵青起來,冷冷地。

呀,如果撇開他健碩身軀下方,那高高直聳地頂褲而起的「大帳篷」不提,他冷硬的神情確實令人望之生畏,寒顫不已,可花春心此時哪還顧得及他的冷臉啊?基於食色性也和職業本能,她不看則已,一看之下眼珠子不禁驚異萬分地瞪大了,直勾勾地對著他的天賦異「柄」……咳,稟,呆呆地看傻眼了。

錯了錯了,真真大錯特錯矣……

想她馳名南地的春宮畫大師在目測揣度丈量他的,嗯,尺寸時竟嚴重失准,把頭活生生的巨虎誤認為猛犬

話說……平常揣著這麼大的兵器好走路嗎?

關陽再度被她滿滿疑惑中帶著濃濃熱切、大剌剌又赤裸裸的目光看得陡然上火,渾身發燙,原想極力冷靜軟化的「兄弟」越發腫脹疼痛起來。

「你真是想迫我當場把你就地正法嗎?!」他話自齒縫中一個個迸出。

「咳!」她一驚,臉蛋兒飛也似地酡紅,忙清了清喉嚨別過視線去。

「那個……好說,好說,哈,哈哈。」

不過他玄色衣褲高高頂著的那物,隱約似是沾得深色濡濕了一片,也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娘呀!花春心,你還能下流無恥到什麼地步啊啊啊?!

花春心再是厚顏如城牆也忍不住紅透了臉,關陽似有所覺,冷硬的神情也有一剎的不自在,迅速背過身去,負著手,喉音僵硬地道:「總之,往後,別再到這骯髒地頭來了。」

「憑什麼你能來,我就來不得呀?惡霸。」她咚咚咚的心跳還在耳際跳得歡,不由小小聲嘀咕道。

「嗯?」一縷殺氣飄來。

她連忙噤聲,陽奉陰違地陪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下次她會先找龜公打聽清楚的。

「嗯。」某人總算略微滿意地哼了聲。

花春心滿肚子腹誹,趁這時候在錦被裡整理起春光大露的自己,想起方纔的擦槍走火,險險肉搏,臉蛋不禁紅成了猴兒屁股似的。

正胡思亂想間,渾然未覺那高大頎長身影已默然離去,直到僕娘恭恭敬敬地送了套衣裙來,她這才悵然若失地望了外頭一眼。

他,他還真的這就走了?

「哎呀,忘了問他來青樓做什麼了?!」她啊了一聲,唬地睜大了眼睛。

可惡!他該不會也是來尋歡的吧?

不對不對,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一向潔身自愛、嚴峻自製到近乎苛刻變態的關陽了,他要是會到青樓尋花問柳,她家老薑都能枯木開花了!

「嘖嘖!」她餘悸猶存地拍了拍胸口,「我是吃撐了,幹啥沒事自己嚇自己呀?他安南大將軍,京城貴胄關侯世子,若真是狼性大發,何用到青樓發洩?」

話說,大將軍府裡頭可還不正有個珠圓玉潤粉妝玉琢冰清玉潔的表、小、姐呢!

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愛嬌?不愛俏?不愛小?

想到自己活生生大了人家快四歲,比嬌嫩這點是九條街都比不上了,花春心面上笑得越發猙獰,心底一翻就是大桶山西老醋……

大清早。

老薑慢騰騰地下了床,穿了鞋,一番梳洗過後,拖著略有些駝背的乾癟癟老菜擁子身段,晃悠悠地到了大堂。

「喲?」他老人家還以為自己未睡醒,眼花了這是……

自阿圓來了後,擦得乾乾淨淨的桌上,早飯便慣常是擺著鍋老米粥配鹹菜和清水煮花生,無論他和小姐如何抗議,堅持為他們勤儉持家攢銀兩的阿圓死都不肯再多加一個菜。

可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頓早飯上竟然還攤了三個煎得油黃噴香的雞蛋子,並著一盤黃油燜筍?

「姜爺爺起了?」阿圓小臉被灶火烘得通紅,滿頭大汗地端著只小沙鍋跨入門來,一見他忙招呼,「姜爺爺坐,奴婢這就去喚小姐起床。」

老薑那句「我去看店,外頭隨便吃吃就好」都到嘴邊了,一瞄見那沸滾飄香的小沙鍋裡竟是土豆燒羊肉,不禁嚥了口口水,脫口而出:「今兒過大年啦?」

「小姐說平常的伙食不養人,說嘴淡。」阿圓歎了一口氣,小臉苦巴巴,顯然還是在心疼肉痛銀錢不該是這般花用法。

「還要奴婢日後天天桌上都得見葷腥,沒魚也得有肉,小姐說她要好好把自己養得粉光--光--」

「粉光緻緻。」

「欸,對對對,就是這個!」阿圓猛點頭,「小姐還說熬夜是女子膚容的大忌,所以要奴婢平時多多燉些銀耳給她補一補。姜爺爺,我聽人說這銀耳很貴的吧?」

「瞧我平常跟你說什麼來著?」老薑一時樂了,笑嘻嘻地一屁股坐下,摶起袖子便興沖沖地擦起碗來,迫不及待要大吃一場的架勢。

「咱家裡誰都能委屈,就是不可委屈了小姐。你看,小姐這下生氣了吧?看你往後還好不好省那三五滴油的。」

「可是這胡吃海吃的,花的都是小姐和您老人家辛辛苦苦掙來的銀子,往後小姐的嫁妝,您老的送終,可都還指望這些錢呢!」阿圓一張臉憂心忡忡地揪成了苦菜花。

「呸呸呸!什麼送終不送終,大清早的晦不晦氣啊?」老薑一口心頭老血險些噴出來,氣咻咻地道:「我還要活個百八十歲,服侍小姐還有小小姐和小少爺呢,死什麼死?」

阿圓瑟縮了下,「姜爺爺對、對不起……奴婢又說錯話了,對對對,您一定會像我們村子裡老人說的那種千年鱉萬年龜,怎麼都不會死的。」

「……」

不成,一大早翻桌有失體統,而且難得有這麼好菜色,統統給掀了,等會兒該干啃饅頭了。老薑臉上老皮直抽搐,硬生生地吞忍了下來。

「姜爺爺,您臉好紅啊,」阿圓看得心驚,慌張張地扶住他「顫抖」的身子。

「是不是早上起得太急血往腦門子沖了?我阿媽說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最怕這症候了,得戳指頭放放血才行--」

「你少咒老夫幾頓,老夫就長命百歲阿彌陀佛了。」老薑哼哧哼哺直噴氣。

「噢。」阿圓縮縮脖子。

昨兒又趕了大半夜畫稿的花春心睜著兩眼,無神活似遊魂地「飄」了進來。「老薑晨安,阿圓晨安……呵……」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小姐晨安。小姐快快這邊坐。」阿圓如蒙大赦,滿面堆歡慇勤狗腿卻又稍嫌笨手笨腳地拖來了條椅,不忘用袖子在上頭擦了兩把。

老薑也顧不得同個憨丫頭理論,對花春心笑了個白眉亂飛。「小姐,老奴幫您盛粥,小姐辛苦啦!但不知小姐昨兒進度到哪兒了?客人們都在追問,連印刊鋪老闆都連連催了好幾回,您這套『臥虎床龍野鴛鴦』再不出刊上市呀,咱們好書肆都要給兇猛飢渴的客人們拆了。」

「奴婢還未滿十八,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阿圓才聽到了「臥虎床龍野鴛鴦」一詞便羞紅了小臉,哇啦啦地搗著耳朵逃走了。

一陣寒鴉飛過……

「小姐,你覺不覺得咱們用的丫鬟越來越--」

「怪。」

「唉,那不知道咱們可不可以再換--」

「難。」

花春心和老薑面面相覷了一眼,半晌後,各自長吁短歎了一記。

「咳,總之客人催得急,小姐要不要趁這一波熱潮,乾脆先推出上一套『一枝紅杏露凝香』的單頁番外篇?」老薑唏哩呼嚕地喝著熱騰騰香稠的大米粥,興致勃勃地提議。

「還番外篇咧,你乾脆要了我的老命得了。」花春心埋頭幹掉一大碗粥,四五塊燉羊肉下肚,總算臉上稍稍有了點血色,這才吁了口氣道:「我現在手頭上這本正在畫的可是本年度最嘔心瀝血之作,十二猛男配十二艷娃,畫得小姐我手都要抽筋了,我哪還騰得出空檔畫番外篇?要不,你行,你來畫!」

「不不不,老奴那一手畫騙騙外行人還勉強,哪能同小姐比呢?」老薑吐了吐舌頭,大有自知之明。

「別客氣了,想當年--」她不自禁目光迷濛了一下。「還是你頭一個手把手教我畫畫兒的。」

「是啊。」老薑皺如核桃的老臉也掠過了抹悵然傷,喃喃道:「老奴還記得當年第一眼瞧見小姐的模樣兒,包在襁褓裡小小粉團兒似的,一雙眼睛又圓又黑,滴溜溜兒地轉著,小嘴吹著泡兒,哎喲!教老奴心都化了……沒料想時移世易,轉眼間小姐都這麼大了。」

桌上的菜餚還飄散著香氣,可兩人誰都再沒了胃口。

「小姐,要是主子還在,知道老奴竟讓小姐畫春宮畫為生,老奴就是死上一百遍都不足以贖罪。」老薑忽然悲從中來。

「噫,畫春宮畫又怎麼了?」花春心眼眶發熱,卻飛快眨去,噗地笑道:「飽暖淫慾,都是人倫,吃飯和睡覺一樣重要。再說我十指雖沾不得陽春水,下不了廚做不好飯,憑著一手畫功也能豐衣足食,你忘了以前咱家的春宮畫可多了去了,其中還有不少是大師之作,像張徽之,孟道子……哎,當時要記得扛兩卷出來多好?一畫千金,咱們可就發了。」

見小姐一副擠眉弄眼大大扼腕的模樣兒,含著淚的老薑不禁被逗笑了。

「不怕不怕,現下小姐的畫可不輸那些個大師了。」他咧嘴樂道。

「就是,往後便瞧我的吧!」她拍拍老薑的背,笑嘻嘻道。

老薑眉開眼笑,忽又遲疑地問:「小姐,您……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同關陽將軍相認?」

花春心唇畔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起而的是一抹怔忡與忐忑。

「小姐,您該信得過關將軍的,您忘了小時候都是他護著您的?」老薑極力地勸慰道,「老奴知道事關重大,咱們得謹慎再謹慎,可關家一門忠烈,您同關將軍又自幼情誼深重,若不是--恐怕你倆現下都已修成正果了。」

「屁啦!」她心底有些酸酸地、悶悶地生痛。「老薑,他都不認得我了。」

大笨蛋,睜眼瞎,都同他打過那麼多次照面,還半點也認不出,這些年打仗打到腦子都壞了不成?

成天只會衝著她擺冷臉,枉費她千里迢迢想方設法到了南地落地生根,想著靠他再近一些……

她胡亂地揉了把臉,掩飾地把眼底隱閃的淚花強抹了去,重重哼了一聲。

「小姐,您這怎能怪他呢?當初京城……」老薑欲言又止,警覺地打量了四下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大亂,關將軍肯定以為您不在人世了,再者又過了那麼多年,小姐都從女娃兒長成了大姑娘,他一時認不得也屬應當。」

「也許當年在他心目中,我就是個纏人黏人又壞脾氣的臭娃子,頭次見他便咬傷了他的手,還愛使性子愛告狀,害他被他爹爹胖揍好幾頓,說不定他心裡巴不得這輩子從來沒認識過我呢!」她忿忿道。

「小姐……」明明就是喜歡人家喜歡得緊,現下偏拗著擰著,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針,老薑承認自己這輩子就沒捉摸透過。「哎,您這又是何苦?」

「你不明白,我不單只是同他擰著這口氣,」花春心眉頭深鎖,有些失落郁然,手中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粥碗裡頭戳劃著。

「我相信他,可又怕信錯了他。老薑,我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我再沒有輸的本錢了。」

老薑聞言也沉默了,半晌後,用寬袖拭了拭眼角溢出的點點老淚,「是,是老奴太輕忽小覷此事的嚴重性,咱們確實不能再冒險了,小姐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呀。」

她不作聲,只是面色蒼白地望向門外,廣闊無邊無際的蒼彎。

關陽,這些年來,你還像我惦著你那樣惦著我嗎?

那年宮中大亂,京城巨變,四大世家慘遭誅連九族,你有沒有心急過我?你是不是苦苦找尋過我?

還是你就像其他人一樣,都以為我在那場彌天大禍中已然死去,所以你便順理成章的忘了我?

為什麼前夜在青樓裡,我們身子都交纏成一團,再也沒有比那刻更加密合親近,你為何還是記不得我?

一想到他將軍府中那個端莊嬌馥又青春驕人的小表妹,她心下越發氣苦煩躁難抑。

「不行!」她自言自語,臉上難得流露的脆弱,轉眼間被一抹倔強和驕傲取代,昂起下巴道:「我不能再這麼被動地等著了,他關陽就是承認也是我的人,不承認還是我的人,老娘不放手,誰能搶得走……老薑!」

「欸!」老薑肅然起身,恭敬站好。「小姐請吩咐。」

「關家大營裡應該有不少我的書迷吧?」

「那當然,光是軍營那頭咱們就賣出了整整一萬冊呢!」

「好,很好,非、常、好……」花春心嘿嘿笑了起來。

關陽關大將軍,您呀,就準備洗好屁股--咳,是洗好脖子等著老娘唄!

我往常笑別人容易婚。打取一千個好噴咬。

我往常說貞烈自由性,嫌輕狂惡盡人。

不爭你話兒親,自評自論;這一交直是哏,虧折了難正本。

一個個忒忞新,一個個不是人。

--關漢卿《詐妮子調風月、後庭花》

安南大將軍府。

薛寶環雪白綿軟的纖纖小手執著支小金柄兒,正逗著籠子裡頭的黃鷈,邊漫不經心地聽著新月稟報這些天來在府中打聽到的各種大小消息。

表哥向來言出必行,鐵令如山,說了一個月後讓她回京,他必不會留她。

可是她好不容易向表姨母爭取到這個難得的大好機會,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無功而返?

表哥忙於南地的大營軍務,將軍府中雖然有祁總管在,看起來也像是發落得井井有條,可是府中內院的事兒有太多是男人管不得也管不好的,她自七歲起便跟在母親身邊學習打理家務,主持中饋,舉凡對外對內的一切庶務和人情來往事宜,她一貫熟悉得瞭然於胸。

現下只是表哥還沒注意到她,察覺到她的好,可這不是才第五天嗎?

「小姐,聽說府內針線房最近接了大營副將們的一批軍袍衣衫鞋襪活兒,說是極趕,月中就得交貨。」新月全然不知今日打探來的,都是祁總管刻意「洩漏」出

來的小消息,還兀自興沖沖又得意洋洋地向自家小姐報告,以證明自己的伶俐能幹。「管事的路大娘焦急得團團轉呢!」

薛寶環慢條斯理地收起了小金柄兒舀了一小杓子的粟米置入油桐木精雕鳥籠裡的小缽,看著黃鸛愉快地低頭啄食著。

「小姐?小姐?」新月有些急了。「這可是您大展身手,教大將軍驚艷刮目的好機會呀!」

「新月,你又沉不住氣了。」她仔細地關好了籠門,這才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我便說這府中不能沒有個女主人理事,不過現下還不到我插手的時候。」

「為什麼?!」新月睜大了眼。

「好鋼要用在刀口上。」薛寶環抿著唇兒一笑,「若想讓表哥看見我的能耐,知道我的好處,就得在事情最艱難最絕境的時候,伸手相助,力挽狂瀾,這樣才能真正打動到對方的心坎裡去,教他大大地承了我這份情。」

「小姐好厲害呀!」新月恍然大悟,滿臉敬佩。

「不過是當家主母須備的小小絕活之一罷了。」她淡然道,眉眼間卻掩不住一絲的驕傲自得。

薛寶環有自信,她比任何人都適合坐安南大將軍夫人這個位置。

「小姐,奴婢道兩日也在府裡打聽過了。」新月突然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府裡的下人們都不清楚將軍是否有紅顏知己一事,不過外院二門的侯護衛曾說漏了嘴,說南地仰慕將軍的女子多了去了,可從沒見將軍對哪個女子假以辭色過,只除了一位……」

「誰?」薛寶環心一緊,語氣稍嫌急促了些,隨即又深感自失地蹙了蹙眉。

她的養性功夫確實還是欠缺了點火候,母親教導過的,身為高門貴女,未來的當家主婦,越是在意之事,越該雲淡風輕才是,萬萬不可教下人們窺知自己的喜怒思慮。

「奴婢再追問,侯護衛就死活都不肯說了。」新月恨恨道:「哼!不就是個粗俗不堪的莽漢子,拽個什麼?奴婢好歹也是小姐您身邊的一等大丫頭,他竟敢不把奴婢放在眼裡?」

「跪下!」薛寶環目光一冷,突斥道。

「小、小姐?」新月嚇住了。

「誰許你在府中態度驕矜大放闕詞?」薛寶環緊緊盯視著這平時最能襯托出自己賢德溫婉識大體的莽躁丫鬟,此刻心下難抑憤惱懊悔之情。

原不該不聽母親的話,執意帶新月來南地的,可是過去這些年來,她早已讓眾人看到的是她是個多寬厚雍容大度的好主子,連新月這樣性情的下人都能包容下來。

身為早年關侯夫人,現今榮晉關國公夫人的表姨母,主掌一府中饋大權,最看重的便是一家主母的器量,若是那等小雞肚腸目光短淺的,決計是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

所以早在她知道表姨母有意讓家族中的女孩兒嫁入關國公府時,她就安排好了一切,把新月這丫鬟放在自己身邊,成為她進可攻退可守的一枚棋子。

可是眼見新月被她有意無意地縱著,養成了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驕貴莽撞脾性,這一刻薛寶環不免深深後悔了。

自從親眼見到鐵血冷性的表哥一貫令行禁止的軍事作風後,她開始猶豫起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她該迎合的是表哥,而不是表姨母的喜好才對。

「小姐,是奴婢錯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新月見自家小姐露出了罕見的凌厲冰冷之色,心猛地一跳。

薛寶環盯視著她,片刻後,略微揚高聲道:「滿月!」

「奴婢在。」一名面容豐潤神情謙卑的丫鬟自外快步而入。

新月警覺地瞪著滿月,心下掠過一陣不祥預感,急忙向薛寶環重重磕起頭來,

抖聲泣道:「小姐……小姐再饒了奴婢這回吧,奴婢以後萬萬不敢了,奴婢對小姐一片忠心……」

「收拾包袱,我會讓人送你回臨安去。」薛寶環聲音還是很溫和,卻是字字如刀。「我是留不得你了,母親那兒還需要你幫著伺候……當然,若是你不願的話,你的身契在我這兒,打發個人牙子把你帶走,這點我這小姐還是做得到的。」

「小、小姐……」新月嚇得魂飛魄散,慘白小臉淚流滿面,哭都不敢哭。

「滿月,我不想再看見她了。」她別過頭去。

「是,奴婢遵命。」滿月恭敬福個身,隨即不由分說地將哭哭啼啼的新月拖了下去。

「小姐……小姐……唔!」新月發出慘嚎哭求聲,下一瞬口裡被塞入了什麼異物,只剩破碎低微的嗚嗚聲。

母親安排給她的滿月果然行事俐落。

薛寶環輕輕吁了口氣,喃喃自語,「看來,往日是我錯了。」

但她不會允許自己再錯判局勢,在這大將軍府裡的每一步,都要再踏得更穩更准才行!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1 AM

第四章

南地,無荒大營。

在結束了一上午嚴苛可怕直逼煉獄的血汗操練後,正午休息時間,本該嚼著白胖勁道大饅頭、痛飲濃辣滾燙牛肉湯的軍士們,卻神秘兮兮地揣著饅頭聚到了一處,壓低的聲音裡抑不住的是心花怒放、春情蕩漾的沸騰喜悅。

「喂喂喂,聽說花春心大師近日要在大營外三里亭舉辦畢生首場神秘簽書會,排隊的前五十名宮友還有保證外面坊間絕對買不到的神秘贈品耶!」

「什麼是宮友?」

「笨哪!當然是春宮之友啦,連這也不知,小子你還沒開葷吧?下回要不要跟哥去『浪春樓』開葷當大人呀?嘿嘿嘿!」

「胖子哥,你太猥褻了,小九保持了那麼多年的童子身,哪能輕易破身?!」另一名壯碩軍士大如蒲扇的鐵掌拍了高胖軍士後背一記,轉頭對那看起來明顯清純善

良好糊弄的軍士道:「要嘗葷,當然是去『鶯啼館』才真叫不枉此身啦!哥兒介紹你找鼎鼎大名十一釵裡的八釵姑娘,體豐肉腴聲軟,保證過程不痛,又麻又醉,銷魂極致,極致銷魂啊!哈哈哈……」

小九尷尬的漲紅臉,鼻血都快流出來了。

終於有其他軍士再看不下去了,「喂喂喂,咱現在不是在討論春心大師的簽書會嗎?隨意跑題是怎樣?老子可還想要趕著排那前五十名哪,快說籤書會是哪天哪時,老子好跟副將搶先告假去!」

「哈哈,你慢了一步啦,我們鐵營有七八十名兄弟都同時告假了,聽說驍營那兒也有二三十名大哥告假,你們梟營消息太慢了,神秘贈品沒份兒,哈哈哈哈!」

一個路過的鐵營軍士不禁幸災樂禍地笑。

「扯屁!不過就是告假告贏了,還不見得當日排隊就能排先了。」十幾名梟營軍士登時火冒三丈,群情激憤地逮住了這名不知死活的鐵營軍士就是一陣亂拳。

「看招!受死吧!」

有的朝下猛攻偷桃,有的朝上直取襲胸,再加上「受害者」拳打腳踢反抗,其他營的軍士湊熱鬧,登時打了個熱火朝天。

這事自然很快被聞訊趕來的各營首領大頭「暴力」鎮壓住了,但這一個簽書會引發的血案也火速被呈報至大將軍案頭上。

「當日,十二營全員戒嚴,誰都不准告假,違令外出者,杖一百。」關陽面色冷峻,鐵腕定案。

「嘶……」負責稟報的戴副將和刑罰的嚴棍堂堂主不約而同倒抽了口冷氣。咳咳,他們那天本也想秘密去排隊說。

可惡!都是那群兔崽子鬧出這麼大動靜,這下可好,惹火了大將軍,現下誰都別想要得到花大師的簽名了!

戴副將狠狠磨牙--待會回去非立刻痛扁鬧事闖禍的傢伙一頓不可。

嚴棍堂堂主陰惻惻笑--下回落到老子手裡,非活剝了你們,層皮不可。

待兩人領命而去後,關陽低頭繼續批示手中軍務,半晌後,冷冷地道:「笑甚?」

單子再也忍不住自暗處落下,急急忙忙收住還來不及藏好的噴笑之色。「咳,回主上,屬下,嗯,沒敢笑。」

「當日,」他頭也未抬,慢騰騰地道:「你也不准去。」

「不--」單子瞬間慘叫,「主上,人家那天本來就輪到休沐的……人家本來統統都安排好了……這不道德!」

關陽濃眉微挑,殺氣一閃。

「屬下遵命。」嗚……

「你去查這個簽書會。」他淡淡下令,「消息來源,流通渠道,影響範圍,明日此時,我要知道所有相關內情。」

「是!」單子登時轉悲為喜,眼睛亮了起來。「主上這是允許屬下公器私用,查出花春心大師的下落了?能查多細?」

安南大將軍府暗衛的情報網幾乎遍佈天下,偌大南地城大事小情只要暗衛出手,自是輕輕鬆鬆手到擒來,只是之前於春宮畫大師秘辛一事上,主上不准,他們誰也不敢動用手段密查。

現下可好了,主上都親口允了,那他們自然是不用再拘著、憋著。

我我我要看花大師手頭上正在繪造的最新春宮草圖!

就在單子激動得眉開眼笑,只差沒吐舌頭搖尾巴了,但聞自家主上低沉渾厚的嗓音慢條斯理地道:「我對那人真正面目和他現在手頭上進行的東西沒興趣。」

單子一張笑臉霎時垮了下來,揪成了苦菜花。「主上……」

「不准就是不准。」關陽眸光微閃,看起來似笑意稍縱即逝,可正在悲憤哀號中的單子哪能瞧得著,於是更加悲憤越發哀號了。

「主上……」單子還想做最後的困獸之鬥垂死掙扎,端起臉盤拚命寶萌陪笑。

「求您好歹看在屬下五歲就跟了您的份上--」

「滾!」他輕吐一字。

嗷……

「屬下就滾,屬下這就滾了。」單子只得一臉如喪考妣地晃身不見了。

關陽嘴角不禁微揚,然而想起那極其惱人的春宮畫的始作俑者,眸光又恢復了清冷嚴峻,眉心緊蹙。

倘若被一區區春宮畫便可動盪了軍心,若是此人有其他籌劃……

指節在攤開的卷宗上輕敲了敲,他眼底寒光更深了,片刻後,嘴角露出一絲全無溫度的微笑。

防不如疏。「亞。」他沉聲喚著。

另一道黑影倏然出現在他面前,單膝落地。「主上?」

「一事命你去做。」

「請主上降令。」

他簡單地說了幾個字,黑影頓了下,像是詫異,卻又立刻恭敬領命而去。

「不過是小小殺雞都讓我派用上了牛刀……」關陽眸光一閃,唇角似笑非笑。「希望你這位『大師』值得。」

花、春、心。

「不准舉行簽書會?!」

正精心專注在替畫裡英偉男兒胸膛描彩繪色的花春心手一抖,險些把誘人的兩點茱萸戳成了一大丸紅果果,總算及時穩住了手勢,餘悸猶存地驚喘著氣,不敢置信地瞪著老薑。

饒是閱盡人世見多識廣的老薑,也忍不住被自家小姐臉上突現的猙獰之色嚇退了好幾步,吞著口水結巴道:「欸……欸……是、是方才大營伙頭老黃傳來的消息。」

老薑沒說的是,那老黃被打得屁股開花,還是強忍著痛一拐一拐親自來通知的。

「為什麼?憑什麼?」她也火了,毛筆一丟,拍案而起。「大營是他關家開的,營外三里亭可同他關家沒干係了,想趕盡殺絕還得先問過老娘一聲肯不肯!」

「咳。」老薑輕咳了聲以做提醒,「南地是關家一地,所以嚴格來說,營裡營外城前城後確實也是關家的。」

花春心眼角一個抽搐,一口火氣頓時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

「我偏就跟他耗上了。」她最後冷冷一笑,「老薑,你直接修書一封去信關大將軍處,若是不讓在三里亭辦簽書會,花春心大師便直接把桌子擺到他安南大將軍府門口,連續三天舉行買簽名書就送關將軍同人半裸影真畫,即買即送,送完為止。」

「小姐萬萬不可呀!」老薑大大一哆嗦,抖著唇急巴巴地勸道:「惹惱了關將軍還是一回事,萬一您花春心大師的身份暴露了……」

「暴了正好,我還順道可以高價賣出特別篇--『我與關將軍那段不可言說的鹹濕情』,海撈一票!」她嘿嘿獰笑。

「小姐,您冷靜點,咱還有旁的辦法可想的。」老薑狂抹汗,一個勁地安撫道,「像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咱不能做,不上算哪!」

「怎麼會不上算呢?」花春心整個人朝後躺靠椅背,在最初的怒火退潮過後,清明精靈的眼珠兒骨碌碌轉了轉,嘴角高高上揚。

「我倒覺得那樣更好,他不是總對我避而不見,就算瞧見了也不上心嗎?我便逼上門去,看看他是不是還能無動於衷。」

「……這樣有比較厲害嗎?」老薑一臉懷疑。怎覺得小姐這是出了一記昏招呢?

小姐是倔性啊,要不乾脆找個無人之處,暗中堵了關將軍,然後正大光明地朝他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是簡單了事嗎?

老薑至今內心對關將軍的忠誠果敢剽悍正直還是深具信心的,完全是鐵桿迷,所以對于小姐的謹慎--更有可能是傲嬌--頗為不解。

「這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是爽不爽的問題。」

「……瞭解。」老薑歎了口氣。

沒錯,正是傲嬌無誤。

「好了,去吧去吧。」她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重新取過一大張裁好的雪浪紙,打算開始描畫起關陽的半裸影真畫。

「照著這意思修書去便是了,我得趁著還有兩日辰光,先把東西準備準備,要捅人也得先把刀造出來吧?」

「就怕最後不知被捅的是誰……」老薑咕噥。

「說啥呢?」也不知花大師自行歪想到哪兒去了,臉蛋可疑地火速飛紅,還似嗔似惱地啐了聲,「不正經,人家我好歹還是清白白的姑娘家呢!」

老薑見狀老臉抽搐了下,更有咬袖淚汪汪的衝動了。

老主子,老奴對不起您在天之靈呀,老奴居然把小姐給顧到走樣了,鳴鳴嗚……

見老薑哭哭啼啼地去遠了,捧著一碗酸梅湯站在門口等了許久的阿圓這才敢進書房來。

「小姐,姜爺爺那是怎麼了?」

「上了年紀的人三不五時發洩一下對心肺子有好處,沒事兒。」花春心笑咪咪地接過酸梅湯碗,大大喝了一口,隨即一滯,面色古怪。

阿圓一見小姐臉色變了,心慌意亂地絞著衣角,慚愧深深地低下了頭。「小姐,對不起。」

「你又把我的酸梅湯怎麼了?」她勉強才嚥下那酸到發澀的酸梅湯汁,咬牙問道。

「奴婢見最近市坊上糖半斤都漲十文錢了,所以……」阿圓頭垂得更低,只差沒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就自己幫小姐的酸梅湯半糖去冰,不過奴婢沒敢減量,還是五斤的酸梅熬十碗的水,真的!」

「……」

「小姐?小姐,要不奴婢再端回去多放點糖熬熬吧?」阿圓趕緊抬臉堆笑,努力做挽救動作。

「算了,回鍋再熬還得多費一支柴禾呢!」她沒好氣地道。

「對哦,小姐沒提醒奴婢,奴婢還沒想到哩?」阿圓呆了下,隨即喜極而泣,「小姐好強,小姐好棒,小姐您終於學會過日子這真是太好了,奴婢就算是死也值了,嗚嗚嗚……」

看憨頭憨腦的小丫鬟又是涕淚縱橫又是手舞足蹈的蠢樣,花春心卻是一口氣又倒堵在了胸口,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老的也這樣小的也這樣,這是年犯太歲還是陰鬼入宅,還讓不讓人活了?

幸虧不久後老薑喜孜孜興沖沖地跑回來,氣喘吁吁歡天喜地嚷嚷:「小姐小姐,好消息好消息,據說大將軍又准許咱們在三里亭開秘密簽書會啦!」

「這麼快?」她聞言先是一喜,隨即困惑。

難道老薑書信寫好後是用射飛鏢的射進大營裡不成?

「是剛剛大營那兒差人到好書肆親口說的。」老薑笑到牙肉都跑出來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就要跟潮水似地往荷包裡流,簡直快樂瘋了。

「還帶來了大將軍的一紙書令做憑證,老奴看過了,上頭的小印確實是大將軍的私章沒錯。」

花春心眨了眨眼,心頭反倒浮起了股澳一的不安。「朝令夕改,這不像是他的作風啊!」

「咦?」老薑一愣。

她瞇了瞇眼,略一思索,招招手道:「附耳過來。」

「欸。」老薑連忙湊近過去,聽得連連點頭。「唔,嗯,是是是,好好好。」

阿圓站在一旁張大了嘴兒,滿臉羨慕。

她也好想像姜爺爺那般深受小姐器重啊,可惜剛剛自己才搞砸了小姐的酸梅湯,現下也只能貓著身子在犄犄角里裝死了,唉。

「阿圓。」花春心突然點到了她的名。

「奴婢在!」阿圓又驚又喜,急忙忙擠上前。

「想不想將功折罪?」花春心笑得好不邪惡。

「想!」可憐還不知自己即將掉坑的阿圓重重點頭,滿心歡喜。

「機會來了……」

一見了那人,不由我斷魂;思量起這人,有韓文柳文;

他是個俏人,讀齊論魯論。想的咱不下懷,幾時成秦晉,

甚何年一處溫存?

--白樸《董秀英花月東牆記。哪吒令》

兩日後,風和日麗。

三里亭外一大早便大排長龍,本來除卻大營千八百名的軍士外,還有不少聞風而來的非軍方身份「宮友」,不過全被自發性的凶霸霸軍士們用缽大拳頭趕跑光了。

沒瞧見人家三里亭子上頭懸的布條上說的「春心大師簽書會,限時一個半時辰,以圖會友、用畫犒軍,僅此一場,逾時不候」嗎?

連他們這千兒八百弟兄都不知排不排得到全數簽完名,哪還有雞零狗碎時間給那些歪瓜劣棗死老百姓?

「俺好緊張啊,待會兒看到大師,俺手肯定會抖,要是一不小心冒犯了大師可怎麼好?」排在前五十名的大漢長得五大三粗的,卻是一個勁兒地抹手汗。

「傻帽兒,就說了是『秘密簽書會』,大師是坐在布幔後頭簽書的,看得到人影才有鬼。」另外一名軍士噗笑。

「欸欸欸,聽說前五十名有神秘贈品,不知道是什麼?」

「好興奮好期待啊!」

三里亭四面都用紫色厚布幔重重圍了起來,前頭立了個一人高的牌子,牌子上貼著張美麗得幾不可言說的宮筆仕女圖,在繁花朵朵的紫薇樹下,一美人嫋嫋婷婷而立,如玉般的小臉似嗔似喜,春衫半掩半露,雖然僅露出粉頸和光滑瑩潤的雪白肩頭,卻已惹得眾軍士鼻血都快要噴出來了,個個激動難抑,有的甚至不自在地挪動腳步--沒法子,胯下蠢蠢欲動,褲頭繃太緊啦!

現場眾人熱血沸騰,只差沒狼嚎陣陣了。

站在布幔外的老薑驚喜萬分,直想仰天長笑,偏還得裝著深沉相,險些憋出內傷來。

這排的人山人海全都是金山銀山啊,哇哈哈哈!

「嗯咳!」老薑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喉嚨,道貌岸然地道:「吉時已到,諸位可都準備好了?」

「回老薑,統統準備好了!」但聞吼聲如雷,個個精神抖擻,只比大將軍登台訓話時稍稍遜那麼一點點。

不遠處在了望高台上的關陽鷹眸一縮,嘴角抽了抽。

「這群王八蛋……」單子在大將軍身後唸唸有詞,氣憤填膺。

關陽眼神緩和些許,略有一分欣慰。

「……居然不等我,沒義氣。」單子咬牙切齒。

關陽俊臉一僵,大袖驀然一揮,單子瞬間噴飛得不見人影!

究竟是什麼樣了不得的春宮畫,什麼樣蠱惑人的「大師」,竟能攪動得他素有鐵血大營之稱的關家軍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看來,還是縱得他們太閒了。」他面色沉靜,冷笑。

如影子般飛縱而來的亞見狀心抖顫了一下,隨即拱手稟道:「回主上,人已到手,安置夜蝠堂密室。」

「嗯。」關陽淡然頷首,負手離去。

見瞭望台上那高大身影不見,老薑不著痕跡地收回瞟望的眼神,暗暗壞笑一記,隨即大聲宣佈:「花大師簽書會開始!」

此刻,位於大營深處最為秘密的夜蝠堂裡,花春心揉著僵麻的頸項呻吟著醒來。

「要命了,就不能點點昏睡穴什麼的嗎?」她忍不住抱怨,「人家好歹也是個柔弱弱嬌滴滴的姑娘家,直接上來就劈昏是想怎樣啊?」

果然什麼人養什麼兵,「憐香惜玉」四個字擺在關家一群狼兵虎將前壓根兒是白搭。

不過雖說是稍稍受了點皮肉苦,可她總算成功「潛伏」進關家大營了。

花春心揉完了頸子,開始四下打量起這四面彷彿精鋼打造,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的密室,卻絲毫沒有「被擄者」該惶急忐忑的自覺,反而越看越發歡喜,忍不住連連讚歎起來。

「不錯不錯,這地兒好呀!」她嘖嘖有聲,「白天可供審問拷打,晚上便於顛鸞倒鳳,半絲兒聲音也傳不出外頭……好樣兒的,以後我要成了婚,也要在家裡弄一間。」

一處暗門悄無聲息地滑開,剛跨步而入的關陽一聽到這聲音這內容,剛逸俊臉一僵,隨即黑透了。

居然是她?!

他早該知道,這南地還有幾個敢像她這般沒臉沒皮不知羞的人物?

「膽子越發肥了,」他聲音冷硬,仔細聽還有些咬牙切齒。

「花、大、師。」花春心忍不住一個哆嗦,隨即穩了穩心神,回過頭去不忘咧嘴一笑。

「喲,瞧瞧這是誰呀?光天化日命手下當街擄人,知道的說您執行公務別有深意,不知道的

還以為您打算乘職務之便行偷香竊玉之舉,對小女子我這樣又那樣呢!」

「真是好一張利嘴。」關陽神色冷凝,緩步來到她面前,高大挺拔身軀散發沉沉的壓迫感,饒是她已做好心理準備,仍舊不自禁後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

「干、幹啥?」

「這正是本將軍想問你的。」他俯下身來,冷峻的臉龐直直逼近著她,「你,究竟意欲何為?」

兩人之間,近得幾乎身貼著身、肌膚碰觸著肌膚,她鼻端前滿滿縈繞著他身上醇厚陽剛的濃濃男人氣息,心跳又開始不管不顧地亂奔亂竄起來。

花春心直覺伸出手抵住他厚實強壯的胸膛,想將他推開一些些,好教自己紊亂的呼吸和漸糊的腦子恢復點清明,可是當她軟滑腴膩的小手貼觸上他胸肌上的那一剎那,卻自有意識地掐了一掐--

哇嗚!好硬、好壯、好好抓啊!

「花、春、心!」他又是驚怒又是羞惱,不由低吼了一聲。

「哎喲!」她這才悚然驚覺自己幹了什麼好事,急忙忙縮回手,一時間哭笑不得又懊悔萬分,乾巴巴地一個勁兒陪笑。

「那個,咳,職業習慣,不好意思啊,失禮、失禮,下次會注意。」

「你--」他臉色鐵青,身軀卻不自覺地動了動,彷彿想舒緩某處的……咳!

「成何體統!」

「是是是,我厚顏、我無恥,我色心沖腦。」她在最初的尷尬過後,又立馬回復本性,索性挺起鼓蓬蓬的渾圓酥胸頂到他跟前,笑得恁般無賴挑釁。「要不,我給您摸回來?」

「花春心!你究竟是不是女人?」他下意識後退一步,避開了她渾圓高聳的「胸器」,忿忿咬牙道。

「我要不是女人你就該擔心了。」她眨眨眼,隨即納悶地反問:「難道你還比較喜歡被男人摸?沒可能啊,記得上次你在鶯啼館還挺『激動』來著,怎麼也不該有龍陽之好……」

關陽素來冷峻嚴正的臉龐微微抽搐,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不動聲色地問:「你還沒回答我方纔的問題。」

她頓了頓,這才想起。「噢。」

「嗯?!」他目光銳利地盯著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花春心不由佩服起自己,在這樣強大可怕的逼視眼神下,還能裝傻裝得好生自然。

「大將軍,您嚇到奴奴了。」

「是嗎?」關陽幾乎能聽見自己狠磨後臼齒的聲音,冷冷哼道:「那麼姑娘覺得,明日一早本將軍便查封好書肆如何?」

「不是吧,你玩這麼大?」她眸光一跳。

「非法印行販售黃暴荒淫刊物,破壞南地善良民生風氣,擾亂軍中秩序……」他眼底冷色略緩,嘴角微微揚起,「隨便一條大罪,都足以教好書肆和姑娘這畫手下大獄,輕則流放,重則斬首--姑娘說呢?」

她臉上笑容全面消失,可卻沒有他預料中的焦急恐懼惶亂,反而透著一抹若有所思。

他心下一凜,直視她的深幽眸光隱含防備。

「好吧。」花春心歎了一口氣,突然將雪白雙腕伸到他跟前,「喏,你抓了我投官去吧!」

關陽目露愕然,一時語塞。

「然後下一個抓嶺南派的梅大師,下下一個抓花間派的柳大師,再下下下一個抓虎丘的飛墨白老……」她煞有介事地一個個數算起當世聞名的大畫師大詩人。

「哎,想我區區花春心,小畫師一枚,能同這些筆下也曾繪過春宮圖、留下艷詞的大家們關在一起,這輩子也值了。」

他瞪著她。

「話說前日我便已修書數封交了驛站行郵使,」她自言自語起來。「敬邀幾位大師七天后前來南地奇石書院,參加由王山長主辦,好書肆協辦的『古今人倫瑰畫藝術演進史』研說會,到時候只怕大將軍連人手也不必遠派,只須守株待兔,七天后就能將一干人等一網成擒,看,多省事啊!您長這麼大肯定沒見過比我還配合的犯人吧?」

他嘴角抽了一抽。

這傢伙……敢情都想好了,特特設了套挖了坑在這等著他?

她意態慵懶地斜睨著他,眉眼間有說不出的頑皮慧黠,真真令關陽極是手癢地想狠狠揍她一頓小屁股……可他微慍的眸色在瞥見她得意洋洋的笑臉時,剎那間竟有一絲恍惚。

那小人得志樂不可支的模樣,依稀彷彿,似曾相識--

記憶中,每當「奸計」得逞,那個小小人兒也是這樣笑的。

他心下一抽,神情有些怔怔然地若悲若喜了起來。

「大將軍以為如何呀?」花春心大袖掩面,小老鼠似地吱吱笑。

關陽飄遠的心神倏然收束回來。

「幾位大師乃文壇巨擘,關某雖從武,卻也至為敬重,自然不敢冒犯。」他盯著她,明知不該將兩者混為一談,可終究不由自主地有一絲莫名地心軟了。

真是,魔障了……

「哈!」她眼睛一亮。

「不過……」他深眸微瞇,緩慢拉長了音道:「假若花姑娘除卻春宮畫外,亦有旁的佳詞好詩馳名天下,為文人所崇譽,或許關某也能同敬重幾位大師那樣,對姑娘網開一面的。」

她眉眼亂飛的笑臉瞬間卡住。

關陽見她此刻模樣,默默別過頭去,肩頭微微抽動,最後終於努力吞下了胸口那縷幾乎沒來得及壓住而逸出的笑聲,這才又轉過頭來,正色肅然地看著她。

「花姑娘,故此你只剩下兩個選擇。」他淡淡道,「一是坦白,二是認罪。你選哪一個?」

情勢直轉急下,花春心張大了嘴巴,一時傻眼。

「嗯?」他眸底隱約漾起了一絲波動。

「……」她繼續傻缺中。

「哈哈哈哈……」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關陽單手撐在她身後的牆上,罕見的俯身彎腰笑開了。

他低沉的笑聲渾厚似鍾又清朗似風,花春心宛如觸電般呆呆地、癡癡地望著他。

關哥兒……關小一……我終於,又聽見你大笑了……

她眼眶不知不覺間漸漸發熱,喉頭緊緊哽住--多少年了呢?時日太久,久到都要以為是前生的夢了。

「哎。」他笑完,低低歎了聲,顯然也是思及自己已有多年未像這般暢然笑過了。

她卻頓覺胸口一悸,心魂一蕩,臉頰滾燙緋紅了起來。

真真要老命了,這傢伙平時冷著臉都已經夠勾人,剛剛那顛倒眾生的燦然一笑,外加此刻這一聲幽幽歎息,是個人都受不住好吧?

幸虧老娘大齡著,畫過的艷男裸男也快能比上他一營的兵了,總算還稍稍頂得住。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偷偷按著胸口,好似這樣就能把亂亂撞的心跳給按壓得消停些。

關陽抬起眼來,眸底最後一絲笑意隨著悵然消失無蹤,神情已回復了一貫清冷肅然,「花姑娘,明人不說暗話,在此徒然浪費時間也無用,你千方百計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她亂蹦的小心肝兒忽地一滯,見他再無半絲溫度的冷硬面孔,也只得清清喉嚨,言歸正傳。「只要大將軍答允我入畫,我便不煩著你了。」

「什麼?」他眼神有一剎那的古怪。

幾次三番死纏爛打……就為這?

「若非垂涎大將軍青春緊實的肉體--咳咳!」饒是花春心老皮厚顏著,說太露白也不免有些尷尬,嚥了口水續道:「我是說,大將軍英姿煥發體魄精壯,立如劍挺如松,不畫下來流芳千古以饗大眾,真的真的太太可惜了。」

「沒興趣。」他想也不想,還是老話一句打死。

「好吧。」她原也沒想過這麼簡單就能說服他,攤一攤手,「那沒辦法了,軟的不行,我也只好來硬的了……大將軍,您別忘了上回您還有只荷包落在我那兒哦!」

關陽神情不變,不為所動地看著她,幾乎要冷笑了。「關某素來不受脅迫,花姑娘此舉是施錯力了。」

她嘿嘿笑。「沒錯,荷包不是啥要緊物事,推說是半路上掉了,叫我給撿了也不是不行,可要是……褻褲呢?」

他呼吸一窒,目光銳利逼視著她。

「什麼褻褲?」

「大將軍問得這麼直白,人家好害羞……」她居然還做得出羞人答答的靦腆模樣,氣得關陽額際青筋直冒,嘴角恨恨抽搐。

「花、春、心!」

要糟,猛虎的鼻頭戳過火了,她可不想自己這條寶貴小命在這密室裡生生玩掉了,急忙忙解釋道:「就你把我從河裡撈回府裡那回,我不是在你府上病了三天,躺了三天嗎?」

關陽此刻萬分後悔自己當初的手賤,話自齒縫狠狠迸出:「然、後?」

「然後臨走前,我想說也沒什麼能報答您的,就幫您做兩件貼身小衣小褲什麼的,也算是盡了我一片心了,可偏又不知您的尺寸,就隨手順了一件回家。」她越說越理直氣壯,只有在瞥見他越來越沉黑的臉色時,才心虛地抖了抖聲。

「呃,總而言之,咱們也算是交換信物了……」

「誰跟你交換他娘的信物了?」他已經抑不住轟隆隆咆哮出聲。

認識這大冰塊這許久,還頭一次見他這麼失態。

花春心挖挖被震得作痛的耳朵,心下有些瑟縮,嘴上卻答得直溜,「怎麼沒有?當時順走你褻褲時,我可把我的肚兜也給留你房裡了,你別事到如今不認帳啊!」

關陽最後一寸理智全面崩壞,他大吼一聲,大手猛地掐住了她的頸項,直直地將她壓上了冰冷冷的牆上。

「咳咳咳,你、你、你冷靜點!」她霎時驚嚇得魂飛魄散,腦中一片空白。

「我警告過你的……」那低渾嗓音銳寒森森地抵耳而來。

她一顆心直直下沉……完了完了完了……

喉頭像是被精鋼赤鐵牢牢箍住,花春心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一陣發黑,情急之下憋在心頭好久好久的那句話想衝口而出,卻是再沒有機會了……

關小一……我是趙小花,你的,咳咳,小花啊……

在此同時--

位於大營外的三里亭的簽書會上,阿圓身穿大袖寬袍,頭戴帷帽,完全一副包頭包臉包大人的神秘人姿態,坐在重重紫色布幔後方,被迫接進一本又一本的瑰美冶艷的春宮卷。

阿圓一臉苦菜花,笨拙的手抓著狼毫筆,抖抖抖地在那些春宮卷封面上畫下了一個又一個心型圖案。

小姐,這、這真的能行嗎?

阿圓不斷吞嚥著口水,越畫越心虛,幾次都想丟開筆淚奔逃走,可是臨出門前小姐的千叮嚀萬交代還在耳邊嗡嗡嗡迴響--

阿圓今日身負重任,小姐我畢生事業和終身幸福可就交到你手裡了。

要拆台搞砸了,哼哼,你鄉下粗人表哥們就等著交代到小姐我手裡吧!

「嗚嗚嗚……小姐,你快回來吧,奴婢壓力真的好大啊啊啊……」

紫色布幔外的老薑則是時不時看看天色,再看看大營方向,皺成核桃兒的老臉卻揚起詭異愉悅的笑容來。

唔,看這時辰光景,小姐也差不多該拿下關將軍了吧?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2 AM

第五章

安南大將軍府,客居館。

花春心呈坨狀地癱在雕花螺鈿的拔步大床上,全無形象地抱顆萊陽梨子汁水淋漓地啃得歡,還不時打上幾個心滿意足的飽嗝。

爽啊!

要是淤青微腫的喉嚨別那麼三不五時抽抽疼,或是再來碗燕窩漱漱口就好了。單子在門外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懷裡揣著兩本厚厚的花氏春宮卷,欲言又止躊躇再三,已經在那兒猶豫徘徊好半天了。

「咳。」花春心終於啃完萊陽梨子,拿起擱在花几旁的濕帕子擦了擦手,瞥望向那個一身黑色勁衣,明明身段看起來很厲害,表情偏又奇矬無比的陌生漢子,試探地問:「你……是要簽名嗎?」

「可以嗎?方便嗎?」單子歡樂地炸了,眼看下一瞬就要蹦進來。

「當然--」

「滾!」一個低沉冷硬的聲音寒惻惻響起。

花春心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悚然驚見青天白日之下,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竟然就瞬間在她眼前人間蒸發了?!

關陽高大身形緩步而入,在瞟見她張口結舌面白唇青的嚇傻表情時,腳步微頓了下,而後淡淡地道:「看花姑娘眼下應當無事了,馬車已在府門外,你隨時可以走了。」

「剛剛那個是人是……」鬼?

「那是暗衛。」他面無表情,哼道:「不過再這樣下去,應該很快就不是了。」

「別這樣嘛,暗衛也是份正當行業,暗衛也是有人權的,不當職的時候有點其他的人生追求也是應該的嘛!」她聞言鬆了口氣,卻也不忘沾沾自喜地道:「話說回來,你家的暗衛真有眼光、真有文化,我個人還是很願意幫他簽名的……」

「花姑娘,別逼我當真擰斷你的脖子。」他眸中冷光一閃,恨恨道。

聞言,花春心縮了縮脖子,對於被掐昏--最主要是給嚇的--前的驚悚記憶仍餘悸猶存,忙陪笑道:「將軍大人不計小人過,心胸之寬廣性情之開闊,著實令人激賞、擊節不已,小女子也是深感佩服的,哈,哈。」

「花姑娘的伶牙俐齒能屈能伸,關某也大開眼界了。」他冷冷地道,「不過還請姑娘回府後,立時將『不告而取』的將軍府私物早早送回,切莫再做出自誤誤人的禍事來,否則……後果自負。」

「唉,好吧,那我也掏心掏肺地跟您說句大實話。」她歎了一口氣,「也請大將軍您不要再做無畏的抵抗了,我花春心這輩子沒旁的嗜好和追求,就是愛描描美男畫畫春宮什麼的,要是我一天不死,我就一天糾著纏著這件事兒不放,你也不想天天被個娘兒們追在屁股後頭跑吧?還不如早點從了我,早脫早抽身嘛!」

生平頭一次,關陽竟對個女人心中升起了股深深的無力感。

不知羞不吃嚇也不怕罵,還一根筋地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簡直比他母親關國公夫人還要難纏--不,母親尚且怕他板起臉來,可眼前這女人根本是見了「死」字也不知怎麼念!

總不能當真一刀子了結她吧?

他腦門直直抽疼起來,不禁懊惱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室內陷入一片僵凝尷尬的靜默,半晌後--

「不裸,不露,不入春宮卷。」他咬牙切齒,字字像是嚼碎了吐出來的。「畫完之後不可入第二人眼,還有,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什麼?」花春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還以為自己希冀垂涎太久,兩耳出現幻聽了,倏地坐起,急匆匆地傾身向前,滿面熱切。

「十天!」

「三天。」

「要不八天?」

「三天。」他已經在磨牙了。

「七天半?」

「三天,趁我沒反悔前。」他恨恨地道。

「好好好,三天就三天。」她趕緊見好就收,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關陽拳頭暗攥,強自鎮定地轉身大步離去,只可惜僵硬的背影還是洩漏了他的不甘。

乖乖躲在屋簷上的單子眼尖瞥見自家主上出來了,猶不知死活地興致勃勃跟上。

「主上,怎麼樣怎麼樣?您想好這三天穿什麼入畫了嗎?屬下能不能申請當背景?」

關陽腳步一頓。

「呃……」主上渾身飆射而出的怨念殺氣太強大,單子重重打了個寒顫,摸摸發涼的後頸,總算及時懸崖勒馬,乾巴巴地陪笑道:「要不,還是屬下親自押送花大師出府?」

「不。」關陽沒有回頭,冷沉沉地道:「就讓她待上三天,我倒想知道,她用盡心計接近我,當真只為那個愚蠢的作畫理由,還是另有其他目的。」

「主上好一招美男計……」單子恍然大悟,嘖嘖讚歎。

「哼。」他不悅地冷冷哼了聲。

「咳,是『誘敵深入』。」單子忙改口。

「嗯。」大將軍總算滿意了。

可單子左看右看,怎麼覺得自家主上耳後好似有點點發紅呢?

我若還招得個風流女婿,怎肯教費功夫學畫遠山眉。

寧可教銀缸高照,錦帳低垂;菡甚花深鴛並宿,梧桐枝隱鳳雙棲。

這千金良夜,一刻春宵……

--白樸《裴少俊牆頭馬上混江龍》

薛寶環擬好了針線房諸繡娘的責任配置,正拈起墨汁未干的圖表志得意滿地笑看著,卻沒想到滿月剛剛打聽而來的消息,令她幾乎衝動地揉皺了整張雪浪紙。「又有一個姑娘入住將軍府?」

薛寶環溫婉的臉色一變,半晌後緩緩放下了雪浪紙,面色陰鬱,心下驚疑未定。

表哥此舉難道是特意想用此女來敲打她,也向表姨母暗示他的不滿之情?眼看她都進府十天了,原設想好的計劃卻在表哥日日逗留大營不歸中,漸漸變得可笑……不,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再抬起頭時,已是笑意微微,從容道:「表哥是男子不方便,既有客到,我若未能前去代為接待二位豈不是我這做表妹的失禮了?滿月。」

「奴婢在。」

「備我拜帖,送至客居館。」她笑吟吟道。

「奴婢遵命。」滿月恭敬頷首,立時下去準備了。

薛寶環在妝台前坐了下來,纖纖素手邊為自己重新修容簪發,邊面露深思,目光一閃,隨即笑意更深了。

這,倒是絕妙良機。

片刻後,身著雪粉宮衫,腰繫白玉帶,十六幅大褶繡花石榴裙,一派典雅雍容的薛寶環款款出現在議事堂外,求見大將軍。

「誰?」關陽聞稟,濃眉微蹙了蹙。

同座正議南地庶務的幾名幕僚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保持了裝傻裝死裝不在的狀態。

舉凡南地大大小小能說話會喘氣的都知道,歷年來大將軍連胯下騎的寶馬都只選公的,就曉得他大爺對女人有多麼拒而遠之了。

「寶小姐,」議事堂外的護衛有點小尷尬,又重複了一次,「就是老夫人的表姨甥女,主上的表妹。」

關陽這才記起自己府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面色稍緩。「她有什麼事?」

「寶小姐求見主上,說是想問今晚備席接待貴客之事。」

「不用了。」他二話不說地打回票。

也不知是「不用」見寶小姐,還是「不用」備席待客了,不過護衛哪有那個膽子敢再求證自家說一不二的主上,忙躬身應聲,轉頭去回了薛寶環。

薛寶環暗暗咬碎了口貝齒,又是羞又是惱又是幽怨地望著那僅僅一門相隔,卻似是咫尺天涯的議事堂,內心掙扎再三,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揚聲嬌喚。

「這段時日表哥始終見棄環環,不應不理,這便是表哥堂堂安南大將軍的待客之道嗎?」

四週一片靜默,幕僚們繼續裝死中。

守在門口被迫和倔強中帶著脆弱、笑容中透著淚光的薛寶環對上,兩面為難壓力深深的護衛臉上的寬面淚都能下滿一鍋了。

一陣陣不知哪來的冷風咻地捲過,就在護衛就要哆嗦著唇兒,直接哭給薛寶環看時,一個疏懶的嗓音慢悠悠地響起。

「咦?這麼熱鬧?大家都在幹啥呢?」花春心一步三擺的晃了過來,嘴裡還咬了根糖棍兒,眼睛一亮。「喲,這不是表、小、姐嗎?!」

「是你?」薛寶環僵了一僵,神色莫測,隨即也笑了。「以為是貴客,原來是熟人--花、姑、娘。」

笑容對笑容,針尖對麥芒,空中疑似有閃電雷霆滋滋交觸過,週遭忽然升起了種詭譎莫辨的危險氛圍,人高馬大的護衛悄悄朝後蹭了一步。

而此刻議事堂內,眾幕僚抑不住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探望向外頭,巴巴兒地撓心撓肺,八卦之情油然四溢,只是自家主上不動,誰也不敢吃撐了主動開口要去外頭看戲呀!

關陽面色清冷,如泰山巍立不動,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看不出他厚實胸膛稍稍起伏了一下,還有他銳利眸光中的一絲笑意閃過。

但見他蹙著的濃眉漸漸展平了,大手端過一旁的茶啜了口,氣定神閒,像是對外頭傳來的斷續聲浪不以為意,置若罔聞。

可在場誰人不知武力指數破表的大將軍耳力同等驚人,一里外的螞蟻爬行都休想逃過他的耳目?

幾名幕僚都是關家多年的文士菁英,看了看外頭再看了看裡頭,個個暗自內心咬手絹兒--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傷不起啊,鳴鳴鳴……

「若早知是花姑娘您入府中來,寶環就不必多走這一趟了。」薛寶環笑得溫雅,話裡綿軟中帶著寸繡花針。

「好說好說,叫客人接待客人,確實也不是這個禮數呀。」花春心聽得眉眼彎彎,嘴裡的糖棍兒好不隨興地喬到另外一邊,軟靡嬌慵地漫聲道:「況且若是勞動到表小姐,失了規矩,只怕將軍又要罰我……可人家身上還疼著呢,今兒是再受不住了。」

噗!議事堂內的關陽一口茶生生嗆進氣管裡又噴了出來。

「咳咳咳……」

幕僚們個個低頭研究自己腳下的鞋面,心裡暗念:我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關陽好不容易才吞下肺管走岔了的那口氣,剛毅臉龐漲得老紅,又隱隱發綠,嘴裡恨恨啃磨著三個大字--

花、春、心。

外頭的薛寶環卻是聽得花容失色,又羞又怒又憎,向來端莊平和的嗓音也有些尖了。「花姑娘,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我表哥既奉你以客,你自該謹守客禮,矜持自重,怎能用那等淫穢不堪入耳之語詆毀主家?」

「我又說了哪個淫字?哪個穢字了?」花春心眨巴著汪汪的眼睛,一臉無辜。

「還請寶小姐有以教我。」

「你--」薛寶環臉色慘白,氣得心頭腦子嗡嗡亂叫,幾時見過像她這種不知羞不饒人的街坊混混婆媽「打」法?

自幼深受調教精通宅鬥法門"熟諳中饋之道,還被關國公府老夫人寄予厚望重托的寶小姐,此刻內心嚴重大受打擊。

不知怎的,在議事堂內的關陽側耳傾聽著,心底忽然莫名地感到一陣奇異的平衡了。

「男人與女人,文鬥功夫果然不能擺在同一個水平上。」他喃喃自語。

所以他每每嘴上講不過她,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了。

關陽正在一日三省吾身之際,忽又聽得外頭「戰況」有變--「也罷。」薛寶環終究不是吃素的,反應過來後便冷笑一聲,傲然道:「小女子家規森嚴,向來不慣與人做口舌之爭,不過朱者自朱,墨者自墨,花姑娘的作派,小女子是不屑與之為伍了,告辭。」

但見薛寶環面色肅然,豐美優雅的身段挺直直,華衣燦燦氣勢高貴地轉身翩然而去,背影說不出的尊貴雍容,名門貴女氣派表露無遺。

全場一陣安靜……外間的護衛和裡間的幕僚們不約而同望向被晾留在現場的花春心,就連面無表情的關陽也不禁蹙起濃眉,似有一絲憂色。

「靠靠靠……」花春心卻是把根糖棍兒嚼得喀喀有聲,臉上非但沒有半分被震懾或是自慚形穢的痕跡,反而吁了口氣,揚起了朵懶散舒心的笑容,萬分慶幸道:「阿彌陀佛,可總算走了,再閒扯皮下去,真怕中午還得請她吃頓飯……唔?你們幹嘛這麼看著我?不然你們要請客啊?」

再也忍不住趴在門邊伸頭探看的幕僚們一對上她睜大的滾圓眼兒,紛紛露出被當場逮到的侷促之色。

「嘿嘿,嘿嘿,嘿嘿嘿。」真尷尬。

「咳。」不知幾時佇立在大門中央的關陽重重咳了一聲,一雙利眸不忘警告地瞟了她一眼。

幕僚們一抖,急忙乖乖溜回堂裡去。

「又咋地?我又沒有怎樣。」花春心被瞪得一臉莫名其妙,忍不住抗議。

「安分點。」他哼了聲,英毅清冷臉龐又不給好臉色了。「晚上,會給你好吃的。」

「真要擺宴請我呀?」她臉蛋一亮。

他目光幽深地橫了她一記,負手轉身隱沒入議事堂。

「欸?是怎樣?那到底是請不請客啊?」她眨了眨眼,一頭霧水。

嘖,又裝什麼深沉,多說一句話是會死呀?

當天入夜,燈籠初燃。

花春心不可思議地看著滿桌香噴噴的酒菜,雞鴨魚肉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碟子她最愛的年家芸豆卷。

她眼睛揉揉揉,再揉揉揉-喲,今晚月亮打西邊出來的不成?

坐在她面前的高大男子,卻是面色沉靜氣定神閒地自斟自飲,彷彿這個時辰、這個飯點、在這座小亭下同她共坐一桌共食,像是再自然不過。

「我的嬤嬤呀,這才叫見鬼了。」她喃喃自語。

每每見了她就皺眉頭、活似恨不能一指把她彈飛出南地的關大將軍,今天是給什麼東西附了身?居然心平氣和的坐在她面前,沒有皺眉、沒有冷臉,甚至在她把不喜歡吃的芹菜段子丟到他碗裡去,他也面不改色。

不過他倒也沒有善心寬厚到乖乖配合吃掉就是了,而是對身側不遠侍立的丫鬟瞥了個眼神,自有出身名門貴胄世僕訓練的丫鬟伶俐地上前巧手換過新碗,連一丁點盤碗碰撞聲響也無。

看得她忍不住有些羨慕加眼紅,嘀咕道:「顯擺你家丫鬟夠專業啊?我要不是被全城的人牙子給記上了……哼哼。」

「花姑娘,這菜色不合你胃口嗎?」他淡淡問。

「有點。」她故意挑副找麻煩,「要不再換一桌?」

「不如換客人如何?」他好整以暇地啜了口梨花白。

她一僵,半晌後悻悻然道:「……算你狠!」

關陽低頭夾了塊魚片吃了,肩頭可疑地聳動了一下,隨即又復平靜。

見他自顧自地吃起來,花春心咕噥完也索性撒開肚子大吃,沒三兩下便解決了一大盤的紅油肚絲和一海碗的紅燒蹄膀,看得他手中筷子僵停了一下,清冷俊臉掠過了一絲古怪之色。

她這是吃嗎?是用倒的吧?

也不知那麼多東西都填進哪個無底洞去了,她連個飽嗝都沒打就繼續凶殘地消滅下一盤的海味炸元寶,按照這速度和胃口下去,少不得連這張黃花梨木桌都能教她生啃了。

他寬厚背脊隱約沁出了點冷汗。

「花姑娘,」關陽移開目光,決意轉入正題。「你打算幾時開始?」

「開始什麼?」她正把一大塊五香牛肉塞進嘴裡,頭也未抬。

他頓了下,鷹眸裡掠過些微無奈之色。「畫畫。」

「喔,畫畫,對哦。」她一怔,趕忙嚼嚼嚼,咕嘟把滿口食物糊嚥下肚去,論訕地抬臉一笑。

關陽胃底一抽,默默遞過去一碗茶水。

「謝啦!」她接過來一仰而盡,好不豪邁地胡亂擦嘴,在放下袖子的那一剎那,瞥見他眼中的不贊同。「怎樣?」

「你是女子。」

她低頭摸了摸胸,再抬起頭有些不高興了。「這不是很明顯嗎?你上次摸也都摸過--」

「你三句不離淫詞穢語會如何?」他明亮黑眸裡隱含怒氣,仔細看隱約還有一抹無奈……

「果然不愧是表妹的表哥呢,」花春心酸溜溜地道,也不嫌這話拗口。

「口氣一般無二,真是好生投契,好生心有靈犀一點通,真真羨慕死我了。」

他一怔,眼底無奈之色更深了,蹙眉道:「別鬧。」

「話說回來,我還沒有跟大將軍賠禮呢。」她懶洋洋地支著下巴,臉上笑咪咪,他卻清楚感覺到她笑容裡的咬牙切齒。

「忘了給你家親親表妹留三分顏面,真是不好意思啊!」

關陽驀然有些想笑,虧是夜色昏暗,亭子裡懸掛的宮燈不甚亮,是故他臉上的笑意只一閃而逝,恍眼間又恢復了清冷肅然。

「花姑娘在吃醋?」

「我不過一小小畫師,哪敢吃千嬌百媚表小姐的醋?」

許是夜風微涼,酒酣飯飽,面前的女人看著笑得歡,卻又掩不住哼哧哼哧地忿

忿之情,顯得狡獪生動趣意盎然……他濃眉不自覺地舒展了開來,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揚了。

隱在暗處的亞打了個寒顫,單子則是滿臉興奮,只差沒握拳揮舞--主上,對,就是這樣,上!

「花姑娘不像是會糾纏這等小事。」他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再斟一杯酒。

「大將軍也不像是會被區區表妹迷得暈頭轉向。」

關陽眸底笑意更深,面色卻不為所動,自顧自地啜飲著酒,彷彿極為享受這醺然如醉的夜宴。

倒是花春心先沉不住氣了,方纔的話好似一拳打中棉花團,勁道落得沒聲沒息沒下落。

她心胸中不禁湧起了幾分急躁,顧不得步步為營地小心試探,啪地放下筷子,正視著他道:「大將軍要同表小姐聯姻嗎?」

他持杯的手一頓。

「我聽說,大將軍早年在京城差點訂了房娃娃親,對像好似不是這位表小姐呢!」她似笑非笑看著他。

關陽眼底笑意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冽刺骨的冷意。「你聽誰說的?」

她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和冷意激得一哆嗦,卻硬著頭皮嘻笑道:「這事雖少人聞知,不過在京城的名門世族間倒也不是什麼機密,略一打聽,還是能知曉一二的。」

「這不關你的事。」他冷冷地道。

「是不關我事,可偏偏我很好奇呢!」她不怕死地持續撩撥。「花姑娘,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碰得起的,關某至今對你仍以禮相待,可將軍府也不忌諱三日後抬出的是一具屍體。」他盯著她的目光,像是寸寸寒刃。

花春心只覺腳底涼意直竄上來,烏黑的眸子卻盯得他更緊,語氣裡的漫不經心也變味了,輕聲道:「大將軍,你還記得她嗎?」

關陽心下一震,剛毅臉龐瞬間蒼白了,目光灼灼而危險地鎖著她。「你知道些什麼?」

「春心祖上籍貫亦是京城,幼年也曾在天子腳下住過數年,對於彼時名門貴胄間兒女親事的傳聞流言倒也聽了一耳朵。對於大將軍訂娃娃親是何方人物,依稀知曉,不過據說那年京城大亂之後,您的小未婚妻便過世了,因此將軍的婚事也就蹉跎至今……真是教人惋惜。」

他握著杯子的手文風不動,神情狀似波紋不興,可只有他自知,胸膛內的心臟肺腑正因為她的字字句句而絞擰欲碎。多年苦苦壓抑的痛和愧,自黑暗的泥濘河底深處,再度被翻攪騰浮而上,擴大蔓延開來……

關陽有一剎的無法呼吸,陳年血痕斑黑的記憶瘋狂蜂擁而至--

大火燃燒的房梁,尖叫奔逃的人們,刀光劍影劈碎了夜色,凌亂狂重的心跳幾

乎破腔而出……少年渾身企淋淋的甲衣傷痕纍纍,手裡的劍不斷滿流著黏稠腫臭的血,在黑夜裡似焦黑的眼淚……腳下疾飛,狂亂地拚命尋找著……

最後卻只能目眢欲裂地望見那個穿著粉嫩嫩小衣裳的小娃,僅僅留給了他一個驚恐的背影便被大火吞噬……

他瘋了般地衝進火場裡,熊熊火焰熾燒,心冰冷如墜海底,可是最後卻被父親的暗衛死命地拖拽出來,他發狂般掙扎著,直到一記重擊自後頸劈落,徹底的黑暗全面籠罩了下來!

直至昏厥前的最後一瞬,他嘴裡哈哈有詞的仍是--

小花別怕,小一來了……

一滴淚光隱約在冰寒的鷹眸底閃爍,他猛然閉上了眼,心口如萬針戳刺,痛得彷彿連靈魂都在顫抖。

花春心望著他蒙了面具般恍無異狀的神情,喉頭卻慢慢地哽住了。

關小一,原來你沒變,原來你真的沒有忘記我。

自幼相識,她比任何人要瞭解他的習慣,越是痛苦越冷靜,越面無表情,可是他頸項的青筋會微微突起,繃得很緊很緊。

可是關小一,你的痛苦是緣自於想念,還是……心虛?

花春心痛恨自己對他的懷疑,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就是靠著野獸驚疑的本能存活下來的。

她不是不矛盾,也不是不掙扎,在相認或相忘中撕扯擺盪著,幾次想不顧一切地拆穿自己的身份,想轉身真正永遠消失,更想就這樣隱瞞下身份,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她可以沒有包袱沒有仇恨沒有陰影,像個嶄新、光明又乾乾淨淨的好姑娘,和他重新相識相知相戀,一輩子走到老。

就連老薑,都不能夠正確無誤地告訴她,她到底該選擇做哪一個自己?過哪一種人生?

「你為什麼想知道我是不是還記得她?」

關陽森冷危險的低沉嗓音乘著夜風而來,令她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悚然回過神來。

「因為我想知道,在你心裡她是什麼樣的?」她直直望入他眸底,「直到現在,你還愛著她嗎?」

愛……

「不是愛……」他心神恍惚了一下,想起了記憶深處那張小小粉致圓軟的小臉蛋,紮著小髮髻糰子,咧開漏了顆小米牙的笑容,竟似著了魔般,冰冷剛硬的防備在這一刻潰散,不由自主地澀澀苦笑了。「她是妹妹,是--」

是他捧在手掌心怕吹跑了、呵化了,粉團似的小花妹妹。

是你妹!不對,是你娘啦!

花春心活似被巨錘擊中腦門,嗡地一聲,臉色慘白,隨即勃然大怒。

你個死關陽!

難道老娘心心唸唸你這麼多年,就是為了給你當妹妹的?

那她這些年來的魂縈夢繫牽牽掛掛都是什麼?是個天大笑話嗎?

如果不是愛……如果……不是愛……

她氣沖斗牛,心如刀絞,眼眶灼熱如燒,幾欲當場翻桌撕破臉,然而卻在聽見他下一句話時呆住,險險淚崩。

「我等著她長大,我發過誓,一輩子守著她、護著她……」他陣色一痛,深沉

的苦痛讓聲音低啞得幾不可聞。「可我卻沒做到。」

她傻傻地望著他,心下一酸,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關小--」舊日暱稱已經到了她嘴邊。

可轉眼間他已經恢復了鋼鐵般的自製與冷靜,好似方才一瞬間的軟弱和傷痛只是她的錯覺。

「這些,都與你無關。」他冷淡地道,「所以,你又何必要問?」

花春心有些無措,又抑不住心疼地望著他。

看著他在夜色裡目若寒星、剛毅清冷,全身上下透著教人心悸的銳氣,看著看著,她也不知怎地,胸口的酸楚漸漸被滿滿的溫情淹沒,心下一陣蕩漾。

哎鳴!我家關小一果然最忠貞最窩心最可口,好不俊美雄健甜死人了啊啊啊!

一時心神激盪過甚,倒教她滾動的淚水瞬間被氾濫的口水壓倒了,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因為我想吃掉大將軍,所以格外擔心大將軍是不是已經被吃過了,而且開封前和開封後需要調教的『技術』不同,所以我得先問問,好有個心理準備不是?」

「什麼?」關陽渾身的殺意倏然一散,陰鬱冷峻神色有些愣怔,幾疑自己耳力出錯。

那重重壓迫感忽地消失,她腦子裡緊揪著的最後一寸理智也鬆了,於是嘴巴一開,說著說著越發理直氣壯、越扯越歪了,臉上甚至露出深深地嚮往憧憬。

「相較於身經百戰夜御數女的猛郎君,二十幾歲尚未開葷的童男子更引人犯罪,嘖嘖,那可是整整累積了多年的精--」

「花春心!」他氣得頭上的青筋都要暴出來了。

「幹嘛?!」她被吼得一驚,忙抹了抹就要流出來的口水,還頗為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我就想想,想想不犯法吧?」

哼,到現在還推不倒吃不到,枉費她春宮大師之名,她也很哀怨的好不?說出去都沒臉見人了……唉。

「明天一早畫完他娘的畫,後天一早你就給我回家去。」關陽咬牙切齒,很是用力才忍住在「我」和「回」之間插一個「滾」字。

「是『你』的畫,不是『他娘』的畫……」她的嘀咕在瞥見他握起拳頭的當兒,忙吞回肚去。「好啦好啦,知道了。」

不能再過激了,她怕自己還沒被攆出去前他就先中風了。

也虧得花春心後來這一頓胡攪,方才急劇升高的備戰狀態--以及懷念追思暗垂淚--霎時消失於無形。

不過今夜一談,彼此心中後續激起的究竟是漣漪是平靜?那就不好說了。

花春心不知道,自己是在宴罷回到客居館床榻上翻騰了大半時辰才能入睡,但在將軍府的另一頭,關陽寢堂裡的燈火卻足足燃了一整夜。

「主上?」

垂手恭立在寢堂幽暗一角的單子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瞄那破天荒發呆了很久很久的主上。

因那日受主上親口應允,單子立時發動廣佈天下的暗衛精銳情報網,針對花春心此人背景做出鋪天蓋地鉅細靡遺的一級搜索,關國公府世代訓練出來的暗衛勢力素來驚人,恐怕連當今皇帝手中的禁龍衛都及不上,不到短短幾日,花春心過去十二年的行跡盡數現於捲上。

雖然再更之前的身份是一片空白,可不知為何,當主上目光落在密捲上,原本沉靜的臉龐愀然變色,一雙大手甚至顫抖了起來,單子腦中閃過了一個奇異離譜的念頭--

難道主上知道她是誰?

關陽雙手緊緊攥著那份密卷,胸口緊絞成團,全然無法呼吸,英毅臉龐掠過深深的震撼、狂喜、悵惘、驚疑和止不住的鄰厝悲傷。

真的……是她嗎?

「小花--」他喉頭嚴重梗塞,雙膝有一剎的虛軟,隨而強硬地挺住了,極力抑住腦中金光亂竄耳鳴震震,想信,又害怕去相信。

自十二年前的那晚之後,他每每在深夜噩夢中冷汗涔涔地驚醒,心悸如狂。夢裡的大火一次又一次無情地吞吐焚燒,而他依然只能瘋狂地在讓人幾欲窒息的煉獄裡大喊著她的名字,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小的身影被火焰吞沒……

他痛悔自責了無數次,自己竟沒能護住她,誰知只是遲了一步,就是永遠的生離死別。

如果,她真的還活著……如果,蒼天能垂憐……

關陽緊緊閉上了眼,胸口劇烈起伏著,久久未能開口。

如果這密捲上指向的是事實,他這一生就再無遺憾,便是此刻立時死了,也甘心情願。

小花,真的是你嗎?

倘若真是,那麼這些日子來那些刻意的接近、戲耍地挑釁、嬌懶和刁難,還有那隱隱約約莫名的熟悉感,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他激動了起來,胸口熱血翻騰悸動,當下就想衝出寢堂到客居館向她確認一切。

關陽心頭一緊,素來嚴謹的理智再度生生勒住了腳下,瞬息後,他又迅速冷靜了下來。

不,不能輕舉妄動。

如若她不是小花,那麼密卷指向的種種跡象,潛伏的便是一個精心籌劃的驚天陰謀;倘若她真是小花,他更不能現在就讓世人知道她活著……

他眸光倏然銳利如寒刃。

「小花,若真是你,」他低語,字字沉若山嶽。「這次,小一哥哥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動你一、根、寒、毛。」

無論是誰。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4 AM

第六章

睡魔纏攪得慌,別恨禁持得煞。離魂隨夢去,幾時得好事奔人來,一見了多才,口兒裡念,心兒裡愛,合是姻緣簿上該。

則為畫眉的張敞風流,擲果的潘郎稔色。

白樸《裴少俊牆頭馬上。南呂、一枝花》

「我個人對於藝術這方面的追求是很嚴格、標準很高的,所以還請大將軍盡量全力配合,協助我完成這幅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曠世巨作,以期日後造福人群、德澤南地……」

清晨,關陽方結束了演武場上的拳劍晨練,滿身大汗淋漓地緩步走回寢堂,才到門口就被花春心「堵」住。

「講重點。」他目光複雜地注視著她,眸底似悲似喜似探索,喉頭微微吞嚥,可又強自抑住了,艱難地恢復一貫的冷視態度,言簡意賅地打斷她的話。

「我瞧大將軍現在一身汗珠在古銅色肌肉上熱氣騰騰的模樣就極為秀色可餐,散發出的致命男人味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所以還請大將軍你就坐在這兒不要動,最好單衣還能再把前襟鬆開大半,露出精壯的赤裸胸膛……」她越說越來勁兒,蠢蠢欲動的狗爪都要扒摸上去了。

關陽瞬間有種被登徒子色迷迷上下其手淫笑調戲的感覺,既是哭笑不得,又深深無奈,再一想到她若是他的小花,卻是幾時學壞走歪成這樣,他胸口便又是一陣心疼氣苦懊惱難當,眼底不自禁地飆射出了洶洶殺氣。

可惜色心大起狗膽包天的花春心早免疫了,至多是把就要摸上那強壯結實胸肌的狗爪稍稍收回一點,臉上猥褻笑容還是未收斂,看得他面色一陣鐵青,越發頭痛了。

「別做夢了。」他悶哼一聲。

「大將軍這是想反悔?」她嘿嘿笑著,「大丈夫說話不算話,當心小雞雞爛掉--」

「花春心!你還能再口無遮攔一點嗎?」他一把搗住她的嘴巴,低沉的嗓音裡有一絲氣急敗壞。

那有什麼問題?她還能更下流一點喲……

花春心大半張臉蛋都被充滿男性濃厚氣息的溫熱大掌緊緊捂著,情不自禁伸出小軟舌輕舔他的掌心,惹得他渾身一震,大手頓時像燙著了般火速收回。

「你、你光天化日--堂堂姑娘家成何體統?」他那張清俊臉龐漲紅了,腦中也有個聲音咆哮陣陣--

這不是他的小花,他純情粉糰子似的小花絕對不會崩壞成這樣,老天!

「那你早點束手就擒、乖乖被畫不就好了嗎?」她還理直氣壯,「非得要人來硬的,你口味很重欸,大將軍!」

什麼叫作賊喊捉賊……

關陽的臉色黑到都快能擰出墨汁子了。

「花姑娘,你大清早便到我表哥屋外撒潑糾纏,看來是鐵了心不把我們安南大將軍府的規矩當回事了?」

一個雍容如珠玉的清雅身影嫋嫋婷婷,身後秀美侍女恭敬捧著食盒,在清晨曉色中分花拂柳地款款而來。

關陽濃眉幾不可見地蹙起。

這一個兩個都拿他寢堂當花園逛了不成?花春心這傢伙向來不守禮教,怎麼連自詡大家出身的「表小姐」都脫序逾矩了?

他忍不住瞪了花春心一眼--都是你這壞丫頭當不良示範。

她被他瞪得一臉無辜--我又怎樣了我?

薛寶環來到他倆面前,生生看著他倆「眉來眼去」,心下不由一陣發悶添堵,暗暗強嚥了口氣,面上溫和嫻雅地微笑,水靈眸光卻難掩犀利--盯的自然是人間敗類花春心了。

「好說好說,我向來是很有做客人的自知之明的。」花春心咧嘴樂了,吱吱笑道:「這點就不如寶小姐了,能這麼不把自己當客人,充扮主人扮得這般其樂無窮的,放眼整個南地,寶小姐也可算是第一人了,佩服佩服。」

「再如何,寶環與表哥有親,總是略勝花姑娘一籌的。」經過一夜修復,薛寶環果然又信心滿滿地展露出她世家千金本色,抿著唇兒輕輕笑,說不出的從容優雅。

「表姨母--喔,也就是關國公夫人,常常叮嚀我得好生照料表哥還有府中庶務諸事,花姑娘是客,我這主人多多關照一二也是分所應當。」

關陽臉色越發深沉,透出一絲不悅,擔心地瞥了花春心一眼,連自己都未曾覺察到的不安。

在這一剎那,向來不理內院小事的他有股衝動想開口為她撐腰,不過心頭的忐忑甫起,話才湧到了嘴邊,就看見花春心彎起的眉眼燦亮如朝陽,嘴角揚起,他冷峻眼神竟也不知不覺隨著她的笑容柔和了起來。

「這麼好?哎喲,那我可就不同您客氣了。」花春心興致勃勃地捲袖至肘,一個箭步上前就勾住了薛寶環的手臂,「熱情奔放」地拖著便大剌剌往外走,「我正愁著沒把稱手的畫具色料帶來,也不好意思央這府中之人去買呢。寶小姐,您這位『半主人』真真沒話說,太貼心了--那就勞駕您幫我抄份單子給您身邊這位一看就是辦事牢靠的大丫頭出門買去!」

「你這什麼--」薛寶環被她自來熟地這麼一勾一拖,腳下險險踉蹌,完美無缺的優雅笑容也有絲崩裂。

「我念您記著啊,我現下急需頭號排筆三支、二號排筆兩支、三號排筆兩支、大染兩支、中染兩支、小染四支、鬚眉八支、大著色八支、小著色六支、開面五支、柳條十支、箭頭朱三兩、南赭三兩、石黃三兩、籐黃三兩、石青三兩、廣黃四兩、廣花四兩、胭脂十片、大赤飛金五十帖、廣勻膠三兩、淨礬三兩……」她口齒如彈珠滾玉一溜兒地數說下去。

「等等--」

「還有頂細絹籮兩個、粗絹籮兩個、風爐一個、沙鍋大小兩個、新粗罐兩口、新水桶兩隻、一尺長白布口袋兩條、實地紗一丈、擔筆四支、大小乳缽六個、大粗碗五個、五寸粗白碟十個……」

薛寶環聽得頭暈眼花,記都來不及記,又被她拉著扯著走,心裡又驚又怒又惶惑又茫然,小臉一陣紅一陣白,目光忍不住急巴巴求助地望向關陽。

關陽抱臂靜靜佇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卻是要很努力才能勉強把頻頻上勾的嘴角扳回抿平狀態。

咳,男人眼光得放遠在外,區區內院小事是不管的。

可憐金枝玉葉寶小姐,二度慘遭完敗。

花春心在輕輕鬆鬆「撂倒」了薛寶環後,拍了拍手,笑咪咪地就要晃回自己的客居館,卻在路經園子時,瞥見了那個半個時辰前冷冷靜靜回寢堂去沐浴更衣的大將軍。

他渾身汗水已被清新醇厚的氣息取代,黑髮以黑玉冠高高束在腦後,一身玄衣銀帶狼靴襯得身姿頎長偉岸,既有軍人的剽悍英氣,又有貴族公子的優雅,僅僅一個側影,就深深撞中了她心坎底,惹得她小心肝一陣卜通狂跳,立時面紅過耳。

當她看清楚他佇足在一叢碧綠長草前,雙手靈巧地編織著什麼時,胸口霎時緊緊攪擰成了一團,眼眶不爭氣地灼熱盈濕了起來。

十二年了,她已經整整十二年再沒見過這一幕了。

但見他向來熟握兵器的大手俐落地將綠油油的草左彎右繞,環成一個節,先是頭,然後是身子,最後是尖尖翹翹趣致的腳和尾……轉眼間,綠玉雕就般的蚱蜢活靈活現地躍現他掌心。

他神情沉靜地編織著草蚱蜢,卻是屏息地暗暗觀察著她的眉眼、一舉一動,犀利的眸光清楚地看見她抑止不住的驚喜、激動和淚盈於眶,原是沉穩的大掌也不由一顫。

小花,真……真是你嗎?

他這輩子只為一個人編過草蚱蜢,也永遠不會忘記她看見草蚱蜢時滾圓烏黑的眼兒驚喜地睜大,閃亮亮的模樣。

多年前粉嘟嘟的小娃子,和眼前豐潤窈窕的小女人,恍惚間形象漸漸相合了。

「沒想到,大將軍也會編這種鄉野民間的小玩意兒。」

花春心在淚水掉落前及時回過神來,警覺地假作揉眼睛地擦去了,清了清喉嚨,極力維持著嗓音平穩地輕笑道,「做得倒是輕巧有趣,能送給我嗎?!」

「這是大綠。」他深沉眸光緊緊盯著她,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嗯,我知道,」她眼眶又是一熱,忍不住笑了起來。「還少一隻小綠--」

關陽心臟猛然巨震,眼神飛快亮了起來。

花春心這才驚覺到自己說了什麼,急急掩飾強笑道:「那個,咳,有大綠就有小綠,還有中綠吧?大將軍不如好人做到底,乾脆編一串兒給我如何?怎樣?行不行?要不我用春宮卷跟你換,一本換一隻,還有番外篇喔!」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眶濕了,心口暖意漸漸澎湃成熱浪,巨大的狂喜在四肢百骸間瘋狂竄流著,衝動地就想上前將她牢牢攬入懷,卻在腳步微動的剎那,瞥見她刻意毫無形象的歡笑聲中,臉上那藏不住的深深不安。

他腦中空白了一瞬,隨即心中狠狠一痛。

她怕他?為什麼?

儘管關陽內心洶湧翻騰著、渴望著和她相認,可是花春心眸中那抹無意間流露出的脆弱"忐忑與驚疑卻令他只能頓足不前。

「小……」他喉頭發緊,想喚她的小名,卻又不敢驚嚇了她,只得暗暗攥緊了拳頭,做了一個深呼吸,試著淡定如常地道:「原來花姑娘也喜歡這個。」

「小……小姑娘都會喜歡的吧?」她憋了良久的氣總算敢稍稍吁了出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驚出了一背心的冷汗,卻在眼角餘光察覺到他神色又復清冷時,心下不知怎的既矛盾又酸楚地細細抽疼了起來。

娘的!花春心你有病吧?明明剛剛他就像是快要認出你了,你為什麼不順水推舟地揭拆自己的身份,就勢認了他?

她緊咬著下唇,心底又是掙扎又是氣苦又是怨慰,可一想到逃亡這十二年來,時時刻刻的膽戰心驚,只要她的身份一洩漏,面臨到的將是比死還可怕。

更何況還有老薑,她不能讓忠心耿耿的老薑像其他一路護著她的人一樣,最後死於非命,她已經只剩下他這麼一個老家人了。

每一張熟悉又親切的面孔歷歷就在眼前,為了她,他們一一喪命……

也許只要她不認自己過去的那個身份,那麼就不再有人會因她而死。

尤其是他。

她抬眼望著他,氣息不穩了起來,死命遏止住想撲進他懷裡大哭的衝動。

關小一,不管我還能不能像過去那樣相信你,我都不要你有事,哪怕只有一絲絲危險的可能,我都不能冒險。

這一刻,她心底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她,就做一輩子的花春心吧。

「以前也有個人很喜歡我做的草蚱蜢。」關陽低聲道,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她的反應。

「嘖嘖嘖,作孽喔,大將軍用這招騙了多少小姑娘的芳心啦?」她成功地壓下了酸澀不甘的心緒,嘿嘿笑了起來。

「你--」他一時氣窒。

「被我說中了也不用這麼心虛呀,」她故意對著他擠眉弄眼,「男人嘛,我懂的。」

關陽一口氣岔在胸口,剛毅冷峻臉龐瞬間又泛起鐵青。

「懂什麼懂?我還沒追究你個好好的姑娘家,幾時學畫什麼見鬼的春宮圖的,是哪個混帳教壞你的?」她被吼得瑟縮了下,挖挖耳朵,懊惱地叨叨道:「又來,嗓子大不要錢啊?震得人家很疼呢。」

他霎時僵住,片刻後苦惱地揉了揉眉心。「你……唉。」

「別想這樣吼一吼就想賴掉入畫的事兒。」花春心一把抄走他掌心上的草蚱蜢,還不忘在他結實胸肌上偷揩了一把油。

「今天正午,吃完飯,乖乖洗乾淨等老娘,咳,等我啊!」

關陽一張臉頓時黑透了。

可在她小人得志一步三搖地走遠了,他灼灼黑眸裡的無奈被一抹溫情脈脈的波光取代。

小花,你還活著,還能在我身邊,這真是太好、太好了。

午間,飯罷,在大將軍府後翼幽靜隱密的粹無軒裡,關陽高大身軀挺如標槍坐在太師椅上,神情一派肅然端凝清冷。

他雖然身穿玄色常服,可渾身上下依然透著濃濃的軍人氣息,尤其那笑也不笑的冷峻嚴正表情,來幾個嚇死幾個。

「那個……」花春心本來還得意洋洋地擺弄著鋪滿一整張長案「敲詐」來的畫具,興沖沖地調色、鋪紙,結果一抬頭頓時傻了,忍不住咳了聲。

「雖然大將軍這樣英姿颯爽也很迷人,不過著實跟我畫風不搭啊!」

「少廢話,愛畫不畫。」關大將軍冷哼,破天荒地傲嬌了一把。

她一噎,悻悻然道:「行,有你的,我自己喬。」

關陽閉口不語,陣底卻隱約有笑意閃逝而過。

可惜花春心正低頭試筆毫的軟硬,生生給錯失了。

其實說答應了她入畫,關陽私心而言還是極為彆扭不自在的,可他頂著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帥臉,一貫沉穩冷靜從容的大將之風,看起來仍然氣定神閒,半點痕跡不露。

他不能讓自己呆坐著跟個傻子似的,於是在最初的侷促過後,他的心神迅速沉澱下來,開始眼觀鼻,鼻觀心,先是深深慶幸心喜著她猶在人世,隨即思忖著當年那夜大亂的種種可疑跡象,她是如何逃出京城,又心痛著她一路究竟吃了多少的苦頭……

他的眼神嚴峻,盤度起近來朝中異常的動靜,再聯想到燕青郎、蕭翊人和阮清風近日由黑隼傳來的暗信。

他濃眉不自覺地糾結擰蹙起,嘴角勾著抹寒意肅殺的笑。

有人以為能一輩子瞞天過海,翻手雲覆手雨,將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盡玩弄於股掌間,可終究忘了百年貴胄世家歷經十數次皇權更迭,至今仍能大樹根深固若磐石,憑的可不只是手中的數十萬兵馬。

他們只是在等,等一個最好的、一擊必中……復仇雪恨的良機。

尤其,在知道小花並未死於那夜大亂之後,那麼有許多的疑問便可以解開,有些部署也可以加快進程了--關陽想起不久前曾在她眼中見到的驚疑不安和閃躲退縮,呼吸不由一頓,胸口像被什麼給緊緊描握住了。

不行,他得慢慢來,得先讓她放下戒心和防備,讓她可以試著像過去那樣地信任他,直到她願意與他相認的那一日。

他的小花,這十二年來已經吃盡了流離逃亡恐懼的苦,他決計不能再教她受苦了。

花春心先是打草圖,描繪勾勒著他剛毅冷肅臉上的輪廓,還有寬肩厚背窄腰長腿,陽剛勃然豐沛得教人神魂顛倒、屏息忘我的男人味兒,可畫著畫著,她再也不能滿足於衣衫包裹著的強健身軀,更想要探索他衣衫底下的每一處精悍如鋼鐵、強勁如豹的債實肌理……

尤其他現下臉上透著一絲危險的殺氣微笑,更是奇異地勾人到不行,讓她有種踩在冰山上卻又即將撲進熾熱烈火中的衝突銷魂感--娘呀!他到底胸肌能不能再多露一點啊啊啊?!

花春心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放下筆,一臉大義凜然地走向他。

關陽驀然回過神來,心念微動,深邃目光直直盯著她。「怎麼--」

「別動,業務需要。」她的語氣太嚴肅,致使他本能地斂住身形不動。

他微皺眉頭,有些疑惑的看著她湊近自己面前,雪白軟馥小手在距離他胸前兩

三寸處來回上下比畫,雖然沒有實際碰觸到他的肌膚,身體卻在這樣若即若離的曖昧距離下,漸漸緊繃發熱了起來。

「咳。」他清了清喉嚨,正想說些什麼。

「冒犯了,可我得親身測量才能畫出最正確完美的比例,畫要好,每一寸細節都是非常重要的,這是我個人作畫十數年以來的堅持,還望大將軍理解包涵。」她看著他的表情還是非常嚴肅認真,讓他瞬間恍惚了一下,不自覺地繼續保持動也不動的姿勢,一時竟也未發覺她話裡有何處不對。

「嗯。」所以他努力不去理會她低下頭「鑽」在自己胸口處,惹得他心口陣陣異樣騷動的不妥之舉,只能窘迫尷尬地盯著她的頭頂看,看著她頭頂的可愛發旋,看著看著,眼神漸漸變得柔軟溫暖。

那發旋小小圓圓彎彎地呈放射狀,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說不出的俏皮趣致……關小一,我撞到頭了,你幫我看有沒有腫起來?

關小一,你看我頭上扎的絹花是不是歪了?

關小一,快來看我有沒有長高一點了?你答應我長到你肩膀高的時候就娶我的……可是你能不能長慢點兒呀?我都來不及追了。

「小花……」他心神恍然下,衝動地柔聲低喚。

花春心驀然一僵,俯近他胸口的臉龐呆住,眼眶迅速灼熱了起來。他、他真的記起我了?不是試探,不是揣度,而是真真正正的認出我是誰了?

「對不起。」關陽立覺失言,眸光微閃,故作悵然道:「我把你誤認成……她了。」

你個光長個子不長腦的大笨蛋!

她一口老血霎時自胸口湧上喉間還直竄腦門兒,氣得臉蛋通紅,恨得咬牙切齒,像是巴不得將他撲倒壓制在地--實際上,她身體反應比腦子快,心念甫起,整個人就真的飛撲上去了!

當代絕世高手的關陽自然不可能被她「撲倒」,就算再猝不及防也能穩穩地接住她,只不過英毅臉上神情極度愕然。

可花春心哪裡是被抱住就能罷休的人物?她想撲倒吃掉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再加上這可惡的大傻帽所有的精明全拿去練兵用了,那根從她三歲第一眼見到他起,直到現在就沒見再開竅過的筋,完全跟他此刻瞬間脹大抵住她小屁股的巨物朝逆方向生長。

簡單來說,他壯碩誘人的肉體可比他的腦袋誠實太多啦!

花春心久旱憋苦了,再加上一口氣壓抑多年,一時色由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絲毫未意識到自己不久前才信誓旦旦的說要「忘了我是誰」,把滿腔柔情盡付不堪回首往事中……

她現下整個腦袋只塞滿滿一個念頭--老娘可以忘了你也准你忘了我但沒想到你還天殺的真認不出我來是想死嗎嗎嗎?!

可惡的關小一就得接受憤怒的趙小花愛的調教……這是你欠老娘的!

她不管不顧地狠狠剝開了他胸前的衣襟--老娘想這麼干已經很久了哈--不由分說地低下頭含住了他精壯胸膛上的乳豆,重重一吸。

關陽腦際轟地一聲,幾乎抑不住自喉底逸出的低吼,胸口劇烈喘息著繃緊得像石頭,卻又不由自主地顫動著,立時就想將她從自己身上拉開來,卻又該死的貪戀她濡熱柔軟的唇齒包含輕嚼……

他強健矯勁的身軀繃直得無法動彈,額心熱汗滾滾而落,頸項的青筋粗大的浮升於面,只得咬牙忍住那自敏感乳頭不斷竄燒蔓延的情潮悸動。

「松、口--」他一個字一個字似自緊咬的後臼齒迸出,緊勒著腦中最後一寸理智和自制。

他好好的小花,他粉團似的小娃子……究竟又是哪個混帳教壞她可以這樣對男人「動手動口」的?

關陽在殺人和反撲倒她的衝動中來回交戰,背心汗意淨渾浸透了衣衫,黏在強健的背上更襯得肌理分明、如鋼似鐵。

她鼻端滿滿都是他醇厚好聞的男人氣息,發燙的臉頰和耳際嗡嗡然,她只顧著眼前美景,哪裡還聽得入他說了什麼?話說現在箭在弦上她也沒在怕的啦,只要能盡快吃進嘴裡,又怎顧得了事後會怎麼被抽筋剝皮得哀哀叫?

她只是更加用力地吸咬著他的乳豆,還不忘挪動了一下被硌得慌的小屁股,成功地換來了他一記倒抽的悶哼,還有他揚掌猛拍翹臀一記。

「別動!」他胯下長物巨脹得生疼,胸口死死憋著氣就是唯恐她再有輕舉妄動,惹得自己當真一個制止不及便擦槍走火……

天殺的!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怎麼會一遇上她就如新雪澆上了熱湯般迅速消融殆盡無蹤?

她當真是給他下了什麼蠱毒不成?

「花春心!你這是在玩火--」他恨恨地切齒道。

「噓,太吵了……」她總算自他那被折騰得紅腫酥脹的乳豆前抬起頭來,紅艷艷的臉蛋兒對著他露出了朵邪惡玩味的笑來,而後在他尚未回過神來前,小手迅速鑽進他褲襠裡,不知羞地握住了他巨大熱騰騰的「把柄」!

他的心臟有一剎那地停止跳動,最雄壯碩長的兵器在她手裡激動地彈跳了下,呼吸不由一窒。

花春心正半是羞半是得意地抓住了他的大兄弟,心下暗暗吃驚著那驚人可觀的尺寸,和上回險險「長槍相接」還隔著層布料的經驗一比,這次真正肉對肉赤裸裸地把著握著他,評然心驚著這一隻手根本握不住的熱鐵巨物,下意識緊張地一掐一緊,掌中巨物猛地又抽跳起來,竟似直直又脹大了一圈。

她嚇得口乾舌燥,剛剛色心飽滿理直氣壯的禽獸行徑不由消退了三分,小心翼翼正想打退堂鼓,沒料想下一瞬間天翻地覆,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尖叫一聲鬆開了手,本能地環攬住他的頸項,慌得雙腿緊緊夾住他勁瘦有力的腰,柔軟薄薄衣料包覆著的腿心處正正抵上了他熱硬碩長的壯物!

「啊--」

她霎時可恥的濕了。

花春心還沒從剛剛小死亡的高潮中完全返神,但覺下身劇痛撐脹得要死要活的,不由驚喘了口氣,手指緊緊掐握住他結實的肩頭,邊呼氣邊慘叫起來……

「痛痛痛……關小……關陽!你就不能先發過一次再進來嗎?太大了,尺寸嚴重不符啊……痛死老娘了……」

他熱汗佈滿額際頸項後背,渾身肌肉繃得緊緊,聞言險些一口氣洩了,又氣惱又好笑,不由低下頭重重咬了她酥乳一口以示懲罰。

「說什麼渾話?」又不記得自己是個姑娘家了?

「哎喲!幹嘛咬人?」她被情慾染得桃花暈紅的雪膚泛起慄然,「你屬狼狗的--啊!」

他就選在此時猛力推進,剎那間破開了處子薄膜,她痛得狠狠咬住了他的肩頭,洩憤般死死咬著,彷彿這樣就能稍稍發洩氣苦,以及轉移那疼得直打顫的破瓜之痛。

見鬼了!到底是誰說幹這檔子事爽翻天的?要給老娘撞見就打得他早早升天!

蜜穴脹得都快裂了似的疼楚不堪,她痛得齜牙咧嘴,被撐堵得都快翻白眼了,可保守估計他恐怕還進不到四分之,,那要是當真盡根而沒,她豈不被捅穿了嗎?

「不行不行不行……」她鬆開了咬得酸痛的牙--暗恨這傢伙沒事練功練到全身上下都成鐵鑄的不成?簡直無一處不硬--只得瑟瑟陪笑道:「你、你先出去會兒,容我、我歇口氣兒,還是咱們約改日再戰……我練好再來?!」

這壞丫頭這時候還想搞笑,可是關陽此時此刻已經笑不出來了。

「專心點!」他惱了,忍不住又恨恨啄了她小嘴一記。

一個午後初初破身的花春心被弄得死去活來,歷經好幾次欲仙欲死的高潮後,抽搐抖動著被他攬抱在懷裡,厥過去了一回又一回,可渾身被折騰得酥綿癱軟、連根小指頭都動彈不了的她,偏偏又愛耍嘴炮,抖著唇兒虛弱地嚷嚷下次用新招式給他好看,結果又慘被他壓在榻上狠狠修理了一頓又一頓……

什麼一夜七次郎?她遇到的根本是頭龍精虎猛又不知饜足的饕餮啊啊啊!

最後當黃昏霞光透窗而入時,她被按趴在錦枕上小屁股翹高高,被迫承歡於身後那彷彿永不知疲憊的關大將軍,光裸雪白如桃兒的臀被他雙手捧扶在胯下,熾熱鐵柱放緩了速度,改猛攻為慢騰騰地頂弄著,弄得她渾身抽搐不已,氣若游絲可憐地連連告饒。

「不行了,不能再弄了,我、我真的……受、受不住了……」再下去會精盡人亡的啊!

她覺得自己下頭的水都快流乾了,可是可惡的大壞蛋只要伸手往小蜜蕊一陣輕捻慢揉,她小腹又是一熱,汁水又不爭氣地汩汩流出……太可怕了,這真是太可怕了,她會不會頭一次就被做死在榻上?

「再做最後一回,乖乖。」他壞笑著哄慰道,健臀又開始加大了抽插的力度,頂得她意識又酥顫得模糊了,小臉只能埋在錦枕裡嗚嗚飲泣呻吟。

「我保證,嗯?」

大騙子,嗚……

花春心在厥過去前最後一個念頭就是--下次她一定要在上面!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4 AM

第七章

關陽二十多年來從未像今日這個午後那般淫靡放肆浪蕩過,好似所有的自製與謹慎完全拋擲九天外,滿心滿腦只想著在她花蕊裡盡情採伐,看著她渾身激泛起美麗的瑰紅暈色,感受著被她緊得不可思議的小蜜穴緊緊箍住吸吮住的消魂蝕骨歡快感,只想入得更深、頂得更重,牢牢地佔據著她濕熱幽徑裡的每一寸每一處,聽著她婉轉嬌啼,看著她美得不可思議的高潮表情,還有自內而外蕩漾開來的抽搐……

她雪白酥乳上留下了他無數的吻痕指痕,大腿根處也有他熱情狂野之下吸咬過綻放的小小紅花瓣,他咬著牙精關緊緊鎖住,硬是不肯那麼快就釋放噴發,只想著弄得她神魂顛倒不可收拾,她的伶牙俐齒化成了一聲又一聲的嬌吟……

「吁。」他揉了揉眉心,臉上因回想而泛起的紅暈久久未褪,本是坐在書案前批理軍務的身軀又開始灼熱了起來,下身也脹疼得厲害。

真是瘋魔了。

可那壞丫頭還真是百折不撓的嘴硬,她被他折騰得腿兒都有些合不攏,腿心處的嬌蕊也又紅又腫,他見了既是心疼又是懊悔,自己怎能失控在她初次承歡時就做得狠了?

沒想到她睡醒後挪動身子,疼得齜牙咧嘴完就朝他漫聲喚道:「聽說鶯啼館的香膏子給初破瓜的姑娘抹來極有效,你也買一匣子親手幫人家抹唄!」

聽得原本端了食盒進來要給她吃的他,險些衝動地砸了一地。

這女人……到底有沒有一點姑娘家家矜持嬌羞的自覺?

王八蛋!要是讓他知道到底是誰把他一個嬌軟可愛的小花變成如今這女淫魔--咳,的性子,他定要將那人大卸八塊生不如死!

「我、會、負、責、的。」他罕見流露的一絲柔情瞬間回收,鐵青著臉色咬牙撂話。

「可我還沒想那麼快嫁人耶。」花春心懶洋洋地靠在錦枕上,儘管虛弱疲累不堪,眉眼間卻掩不住滿滿春意。

關陽臉色更難看了。「嫁不嫁不由你說了算。」

「大將軍要是因為看在我是處子失身於你的份上,所以你才出於道義勉為其難收了我,那就不必了。」她嘟起嘴,不爽地道,「我花春心養活自己和孩子的銀錢可不缺,賴不著你的。」

「你--」他一想到孩子也許現在就已經被她揣在肚裡要帶著跑了,不禁氣急敗壞地低吼出聲,「你和孩子哪裡都別想去!」

她被吼得驚跳了一下,忙拍拍胸口,小小聲道:「打雷啊你是……我不過說說,現在肚裡連顆蛋都還不是呢,你急吼吼的想嚇誰呀?」

「花春心,我要了你就會對你一生負責,除了我以外,不准你讓孩子喚旁的男人父親。」他咬牙切齒,殺氣騰騰。

他到底是對這個還不見影不見蛋的「孩子」有多堅持啊?

花春心眨眨眼,吞了口口水,有些訕訕然的開口,「咳,你、你冷靜點。沒那麼嚴重的,我不就是隨口那麼一說罷了,哪裡還會真等到孩子長出來呢?等會兒喝碗避子湯藥就沒事了。」

沒想到這句話卻絲毫沒有安撫到他,反而越發火上澆油。

「你喝避子湯,我就滅了好書肆!」關陽不怒反笑,但是清冷的微笑反倒令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她一陣啞然無言,半晌後才悻悻然暗自咕噥--大男人,壞脾氣,她不過打個趣就這樣要打要殺的,他還真以為生孩子是以做的次數作準的?灌得越飽中的越多?做夢呢!

「我都要二十了,大齡女了,不說有沒有宮寒症候,人家好中易生子的多半是十五六歲剛及笄的青春小姑子,再怎麼也不可能輪到我開春第一炮吧?」她嘀嘀咕咕。

花春心自以為念叨的夠小聲了,可是身為武功高手,關陽自然是字字句句全聽了個一清二楚,氣得差點當場把她抓起來好好「操弄」一番!

「我明天就命人去搬你的箱籠進府,」他的語氣裡隱約有一絲蓄意激怒挑釁的意味。「至於是為妻為妾,日後可以再談。」

「屁啦!要做就做正妻,誰敢叫老娘當妾?」她果不其然炸毛了,顧不得渾身酸痛散架,唬地翻身坐起。

「好。」他眸底掠過算計得逞的光芒,不動聲色地道:「可以。」

「可--咳咳咳--」花春心這才驚覺自己跳坑了,忙急吼吼地嚷道:「不算不算,這麼輕鬆就想把我給娶回家,這樣我也太沒原則太沒身價了,不行,剛剛說的都不算。」

「有原則有身價的女子會輕易把身子給人嗎?」他濃眉挑高高,一想起若非是他而是旁人,她也如這般縱情恣意得歡,一時腦熱就把身子交代出去,不由怒火陣

陣竄燒上來,陰沉著臉咬牙道:「就算你是春宮大師,往後除了我以外,不准你碰其他男人一根寒毛!」

她一呆,霎時心裡湧現一陣甜蜜,可下一刻又氣怔了。

「喂!你說反了吧?我又不是女淫魔,見一個上一個?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你今天對我不就得逞了嗎?!」他哼道。

她嘴角抽了抽--他大將軍現在是在傲嬌個什麼鬼啊?今天明明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翻來覆去整整被吃得一乾二淨的是她本人才對吧?

「反正管你的,我現在不嫁就是不嫁。」她像趕蒼蠅似地對他揮了揮手,打了個呵欠,懶散散地道:「我要睡個回籠覺補補體力,可累死我了,咱們明天再繼續--」

關陽懊惱的英毅冷硬臉龐一怔,可疑地悄悄紅了,一雙濃眉鎖得死緊,「不是說都腫了……」

「是明天再繼續作畫!哎喲!大將軍都想到哪裡去了,真是好生沒臉沒皮羞死人啦,哈哈哈……」她笑得更加沒臉沒皮樂不可支。

他氣到恨恨甩袖轉身走人不理她。

然後在書堂裡面對著一大堆軍務,越想越是頭痛。

「我怎麼就折在這個小魔頭手裡了?」他太陽穴突突抽疼,心底越發亂不可言。

薛寶環怎麼也不知道,就在她還想著如何精心展現出自己治家有術的良好教養及手腕時,她的「對手」已經直奔主題,直接「撂倒」她家的親親表哥了。

不過接下來幾天的短兵相接,她還是三兩下就被能癱就不坐、能坐就不站的舒懶散漫花春心給打擊得折戟沉沙,敗戰而回。

偏偏關陽還跟無事人一樣,她幾次到他面前婉轉地告過狀,他只會皺皺濃眉,問她:「既然南地住不好,不如早日回京城?」

嚇得她立時噤聲不敢再言,只是一顆芳心暗惱暗垂淚,也更加把一住好似地老天荒不走了的花春心恨到骨子裡了。

這天,薛寶環準備了親手做的早飯食盒要到關陽寢堂賣好,卻沒料想又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挺拔英氣的表哥和走沒走樣跟坨飯似的花春心相偕出府去。

「小姐,非常時期用非常之法。」滿月在一旁冷靜地提醒,「夫人說過,大將軍乃頂天立地磊落男兒,若是……定會負起責任的。」

「大膽!」薛寶環小臉嬌羞通紅了起來,斥道:「胡說些什麼?我堂堂世家千金,自幼熟讀《女訓》、《女誡》,怎能、怎能學那不知廉恥為何物的下作女子,行那等穢亂失德之舉?」

「是奴婢失言了,奴婢該死。」滿月忙低頭認錯。

「往後這樣的渾話不要再說了。」她眸底掠過一抹羞惱與慌亂,略定了定神,挺直著如天鵝般的優雅玉頸,驕傲地道:「表哥向來端肅自守、剛硬正直,平生最瞧不起的便是那帷德不修之輩,我是女子更該謹守閨德,表哥日後娶妻選的當以婦言婦德為先,就是論婦容,我自認亦不輸旁人,所以有甚好心急的?」

「是,小姐說得是,是奴婢想錯了。」滿月看著自家小姐,無聲地歎了口氣。小姐一向自視甚高,想必這些時日從未真正注意到,大將軍看著那位花姑娘的眼神吧?

只要那位花姑娘出現,大將軍眸子立時熠熠生光,明亮如星子,只要那位花姑娘一開口說話,他的嘴角便不自覺地微微上揚,眼神出奇地柔和……

這樣,小姐還不心急嗎?

然而在那輛出府的寬敞的馬車上,花春心正躺得歪七扭八的,懷裡抱著匣芸豆卷啃吃得歡,穩坐在一旁的關陽看得頻頻皺眉,滿臉莫可奈何,卻掩不住目光中的寵溺嬌慣之色。

可馬車雖然平穩行駛著,不太搖也不太晃,但他看著看著還是忍不住了--

「你坐著吃,別那麼癱著,嗆到了我可不會救。」他大手一個輕巧施力就把她扶坐在自己身邊,蹙眉道:「若是嫌坐得直挺挺不舒服,就靠著我。」

花春心仰頭對著他眉開眼笑,眨眨眼道:「今天怎麼這麼好?居然肯答應我到郊外畫影真踏春圖……等等,你該不會打算把我打昏扔在半路,然後自己跑回來吧?」

他替她在腰後墊錦枕的動作一頓,有些氣結。「哼。」

不是就不是,冷冰冰的哼那一聲,還害她小心肝哆嗦了一下。

事實上到現在她還真有點暈暈然,有點忐忑,有點不明白他怎麼自從那天「從了她」之後,居然就這樣默認下來讓她在大將軍府中一天賴過一天,圖愛畫不畫的,還把他家的廚子支使得團團轉,每天三餐點心加夜宵得輪番端上,且既不惱也不管,他該不會……把那天說要娶她為妻負起責任的話給當真了吧?

她心裡有些滋味複雜,也不知自己是高興還是心酸。

高興的是他好像就這樣認下她了,心酸的是他居然把「小花」給忘了?

關小一怎麼能把趙小花給忘了呢?

當年他編給她的那兩隻草蚱蜢,一大一小,她都還收著,他怎麼就能忘了呢?

他娘親!他該不會這十二年來還當真編過無數只草蚱蜢騙過無數個小姑娘吧?

童年時說要嫁給他的話,她可是蓋章做注記,再認真不過了,可是經過那天的打探後,他對「小花」有思念有追憶有悔愧又心痛,可偏偏沒有纏綿悱惻卿死君亦不獨活的男女之情,這讓她實在是很嘔。

更嘔的是……

「老娘那天就該認下他的呀!」她內心狂下粗麵條淚。

不行,你得忍住,做人顛三倒四朝令夕改是可恥的,稍稍一個衝動,稍有不慎你可能會害死他的。

而且話說回來,現在的他雖然不似小時候的關小一那樣,不顧一切地保護縱容寵愛著她,可她也可以感覺到這些天來他對她的溫柔軟化,儘管還是板著張清冷的臉,嘴上也不讓她,但就像現在這樣,默默地替她做這些照顧她的事。

她心下一暖,隨即深深蕩漾了起來。

「關陽。」

「嗯?」他斟了一茶碗微溫了的龍井要遞給她。

她一時感動地衝動之下,猛地撲坐上去--一回生二回熟嘛--在他微抿的唇上啦了一記!

他深邃眸光有些訝然,手上端著的茶碗還舉高高,僵在半空。

她對著他嬌媚一笑,隨即俯下頭來,溫軟芳潤的小嘴兒自他的頸項一路輕吻而下,如蝴蝶般輕觸,撒落,燃起熊熊大火燎原。

「別鬧,這是在馬車裡--」他的嗓音有些噎住,因為她已經欺下身去,對著瞬間頂著薄薄布料勃然脹大微翹如刀鞘的陽物,雙手幾乎握不合地圈住了它,濡濕溫暖的小嘴張大,連著褲子薄布和圓聳巨大的頭含住了!

「唔--」他一個抽氣,頭倏地往後仰,大手緊緊掐住了綢布密遮住的窗框,力氣之大幾乎捏碎了堅硬鐵木……老天!她真真是他命裡的魔星……

她雙頰嫣紅燥熱難當,眼睛卻是亮閃閃至極,呼吸急促地撩撥著,半是惡作劇半是傾心相受地舔吻吸含著他胯下的巨大,不一會兒就舔得濕淋淋,那碩長之物越發熱騰騰地一跳一跳,像是威脅著隨時要反撲。

「噓,在馬車上,噤聲。」她邊含著邊含糊不清地道,雙手輕輕巧巧地時而擠壓時而搓揉,努力想含得更深,可嘴邊已經是撐得到極致,可他兒臂般粗長的尺寸就是撐死了也含不盡哪,所以她索性用靈活舌尖不斷在上頭打轉著,滿意地聽見他充滿壓抑的喘息和悶哼聲。

哇哈哈哈哈,老娘就說這次換我在上頭吧!

嘿嘿,看看這次是誰把誰調教得死去活來,反正她是恥度無下限,但是他堂堂大將軍要是給人知道了他白晝宣淫,還是在馬車裡當場就嗯嗯啊啊這個那個……想必,他死活還是會咬牙「忍住」的。

呵呵呵呵……

「小……春心,你……哪學……」關陽氣息粗喘,咬緊牙關在極致的狂烈歡愉和名門禮教森嚴的理智中苦苦掙扎著,三番兩次想將她拉上來卻又可恥的捨不得。

該死,這壞丫頭竟然邊吸邊揉弄著他的子孫囊,還吸舔得嘖嘖有聲,他一個震顫,死命抑住了腰際馬眼陣陣酸麻欲射的衝動,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和強焊持久力在她低頭吸著他的時候,幾乎瀕臨崩潰。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真會忍不住,羞恥地在她口中噴洩--

馬車伕和暗處的單子聽得面紅耳赤心肝亂跳,又是驚駭又是羨慕又是哀怨,尷尬地忙找姿勢掩飾那悄悄起了反應的疼痛小兄弟。

沒想到自家主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完完全全是走餓虎撲羊路線啊!

哎,這下真叫爽了大人,苦了小人啊!

馬車伕和單子開始考慮躲遠點,免得當主上「好事結束」後想起時被秋後算帳……可他們一個是暗衛一個是馬車伕,躲哪裡去都不實際呀!

馬車伕忍不住對單子拋去了一個求助的眼神--

單大,主上交代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可聽裡頭動靜恐怕……要不,依您看?

單子拋去了一個鄙視的眼神--

笨,咱主上龍精虎猛持久力驚人,你不會把車從城頭趕到城尾,最後再來個東西南北門一日游嗎?

馬車伕恍然大悟,抹了把急出的熱汗,咧笑著嘴忙把軟鞭子咻咻揚得精神,好教馬兒跑得更平穩更俐落些,可萬萬不能擾了主上難得的性……咳,那個致啊!

外頭下屬已是達成協議,裡頭兩人的抵死纏綿正如火如荼,花春心大師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體驗了自己春宮卷裡的一招「美人坐蓮」,然後擁有猛獸般爆發力和無比強悍耐力的關大將軍則是在將身上嬌人兒搗弄得咿呀亂叫,虛軟如一團春泥後,非但未玉柱傾洩,反而猛地拔出了濕漉漉又硬邦邦熱騰騰的重劍--

轉眼間又將小人兒按倒在身下,將她小屁股上那件拉褪了一半、已被春露打濕染透了的褻褲一櫓到底,將裸臀蜜瓣兒掰開,那被磨蹭狂搗得腫高高的蜜唇兒如花般顫巍巍地錠放,說不出的俏生生又怯憐憐,滴滴答答地淌落著幽香汁液……

他深陣熾熱如焰,情慾熊熊燒紅了眼,見狀再抑不住低吼了一聲,吐氣揚聲間便舉起碩長巨劍又重重深插到底!

「啊……」香汗淋漓的花春心一個劇烈顫抖,在他提槍深搗而沒的剎那,緊窄濕暖花心緊縮抽搐了起來,還來不及喘口氣,又被他隨之而後狂搗猛送的粗硬昂物連連搗酥了……

什麼九淺一深,什麼三淺三重,什麼次次重擊,什麼研磨繞圈全都來了,她在他身下被搓揉得死去活來,連連求饒無果,又被他強壯鐵臂撈抱而起,呈小兒把尿般的羞人姿勢對著車簾方向,被迫艱難地吞吐著他的碩長巨大……

堅固寬大的車廂被弄得喀吱喀吱作響,鋪著的厚厚狐皮毯上到處都是黏糊糊濕膩膩的……咳咳!

「你個狠心的……臨行前吞了春藥不成……」她被折騰收拾得面虛唇白氣顫,一整個媚態累態亂紛紛,抖著唇道:「下回換……老娘找帖金槍不倒,咳,采陽補陰秘笈……對付你!」

「又胡說八道。」關陽聞言,恨恨地又是一記狠狠下死力猛搗,在聽見她嬌啼得嗚咽哀求討饒時,胸口那股沸騰惱意才稍稍疏散了些許,大手溫柔地撫弄著她被自己揉出斑斑點點桃花游痕的渾圓雪乳,在她耳畔沙啞輕語:「是不是當真受不住了?嗯?要歇一歇嗎?」

「那你倒是……拔出來啊……」她心底暗恨得要死。

花春心,你是哪根筋搭錯線了,才會以為自己這肉雞體質應付得了他那如狼似虎的需求哪?

這汗津津的肉搏經驗告訴我們,長年練武的猛男大將軍惹不起啊……

「好,都依你。」他渾厚嗓音罕見地輕柔撩人,愛憐地摟緊她的腰肢,可身下卻做出跟和諧表情截然不同的蠻橫動作--

關陽將身下輕慢酥麻的緩送,瞬間上升到狂亂的暴雨狂風,健臀一次又一次地快速抽動著,在她連連低泣嬌吟中終於最後一擊,將碩長巨物直戳插進了最緊蜜處的花心宮口--

「啊啊啊……」

「哼--」

他緊緊抵住她,疾射而出抑蓄了久久的濁白陽精,那如怒濤狂浪的高潮瞬間襲來,將他倆拋至最極致銷魂欲仙欲死之境……

關陽低低嘶吼了一聲,佈滿汗水的強悍鐵軀終於精疲力竭地倒在她柔軟的嬌媚身子上,胸膛猛烈地起伏著,渾身上下俱是酣暢淋漓的幸福滿足感。

花春心汗溶溶嬌膩膩地蜷縮偎賴在他懷裡,一動也不動,原來已是累極地昏了過去。

他深邃的黑眸難掩一絲深刻的心疼與憐愛,輕輕地在她紅艷艷霞光未褪的粉致臉蛋上吻了吻,鐵臂略舒將她擁得更緊。

小花,待硝煙俱止、塵埃落定後,為我懷個像你的小娃好嗎?「這次,我和你一起陪著她長大,」

關陽深情地喃喃,「我會守著你們,護著你們……小一哥哥說到做到,你還願信我嗎?」

嵌玲瓏香球掛金縷,團梅紅羅鮫綃帳舞鳳飛鸞。是、是、是,

東鄰女曾窺宋玉垣,喜、喜、喜,果相逢翡翠銀花幔,

早、早、早,同心帶扣雙挽結交歡。

--賈仲明《蕭淑蘭情寄菩薩蠻、水仙子》

馬車在黃昏時分繞完整座城一大圈後,又回到了安南大將軍府。

大將軍,說好的返好書肆探親呢?

不過迷迷糊糊被關陽溫柔小心地抱下馬車的花春心,癱累到只勉強睜開一隻眼瞄了暮色漫起的府內園林一眼,連前頭是門是柱是廊都沒瞧清楚,旋即又在他強壯的臂彎裡睡著了。

關陽像抱著脆弱的絕世珍寶般,一步步地抱著她穿過了大半個大將軍府,經過的護衛奴僕丫鬟個個驚呆到來不及撿滿地滾的眼珠子,就看他們素來剛毅冷峻的大將軍抱著個溫香軟玉姑娘,眸光帶著不曾刻意掩飾的溫柔。

薛寶環聞訊急急而來,震驚地瞪著自己夢寐以求的表哥居然、居然……她面色瞬間慘白,腳下金蓮晃了晃,幸而身後的滿月忙扶住。

「表、表哥!」薛寶環所有的冷靜大度從容全飛了,不顧滿月焦急扯袖地阻攔,猛地推開丫鬟的手,急急上前擋在了他們面前。

「你們這成什麼樣子?男女授受不親,表哥,你素來最剛正守禮,你怎麼能、能--」

「怎麼不能?!」他臉色一沉,語氣淡然道:「這是安南大將軍府,自是我說了算,你有意見?」

「表哥,你怎能對我說這樣的話?」薛寶環大受打擊,小臉灰敗如紙,隨即湧現深深的幽怨哀傷,楚楚可憐地指控道:「你明知表姨母的交代,明知我們兩人的……的親事只差交換庚帖一項便成了,你怎能在這麼多人的面前讓我顏面盡失?我以後還怎麼做這當家主母,如何管理下人?」

關陽冷淡地凝視著面前淚盈盈顫巍巍、彷彿弱柳般隨時會昏倒的表妹,儘管向來懶怠理會府中後院之事,可這不代表他就允許她拿出這副活似逮著丈夫偷腥的正妻嘴臉,理直氣壯地咄咄逼問他。

「哪個說要娶你了?」他冷冷一笑。

「表姨母早有--」

「我母親答應你的,你找她兌現去。」他眸底掠過一絲諷刺之色,淡淡道,「若你賴定關家,覺得關家一定得有人收你,那麼我父關國公僅有一妻尚無侍妾通房,你若不怕輩分錯亂,大可自薦枕席。」

薛寶環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面色慘淡氣息紊亂,再不復平時的從容優雅溫婉大方,彷彿被無情狂風打殘摧蔫了的褪色花草,悲傷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滾落。

「表哥,難道你……便是這麼看待我的嗎?」

關陽不置一詞,面無表情。

倒是原想就此含糊混過去的花春心見狀,不禁僵硬著身子,一時好生尷尬,這下睜眼也不是裝死也不是。

不過話說……

「作孽喔!」她終還是忍不住小抬一瞇瞇眼皮,戳了戳他強壯緊實的胸肌,不無幸災樂禍地小聲道:「把人家小妹妹弄哭了。」

被她一胡攪,關陽深沉清冷的氣勢幾欲走山,狠狠瞪了她一眼做為嚴正警告,鐵臂猛地箍緊,勒得她全身骨頭險些慘叫,只得乖乖閉眼繼續裝昏迷。

但見薛寶環掩袖遮面,嬌軀抖抖瑟瑟,在沉沉痛苦中難抑哀哀楚楚的怨,可隨即挺直的秀氣腰背又透著股罕見的堅韌,好似無論再禁受怎樣的誤解傷害,都不能折去她世家貴女的傲氣。

「大將軍,」半晌後,薛寶環幽幽地開口,「過去總聽長輩談及你的英毅勇武,曾建下的不世功勳,更是當世四大名將之一。寶環雖只是閨閣弱女,卻最是崇敬如將軍這樣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心中曾暗立誓,若此生能得你青睞一眼,就是傾盡此生此情、為將軍付出所有亦甘心情願,可萬萬沒想到……」

他冷冷地看著她,眉眼動也未動。

薛寶環心下暗暗咬牙,面上淒色與倔色越發濃重,噙淚悵然一笑。「沒想到將軍竟受讒言魅惑,忘卻你我表兄妹多年情誼,非但視我如仇似寇,更將小女子一腔真心棄擲溝渠……將軍這麼做,對環兒又何嘗公平?」

關陽不發一語,黑眸深沉,狀似陷入思索,蜷在他懷裡的花春心憋著憋著,不知怎的,原是篤定的心跳漸漸有些不安起來。

拜過去「家傳淵源」所賜,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個女子在幽怨楚楚中又帶點脆弱的堅強,那咬牙忍淚微笑的小模樣兒最是能打動男人了。

幹什麼幹什麼?要不要乾脆搞個「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你倆當老娘是死的吧?

花春心掙扎著就要推開他下地,偏生那雙鐵臂牢牢箍得她半點也動彈不得,氣得她恨恨想痛捏他腰間腹肉大作發洩,沒想到擰到最後她手指都抽筋了,也扭不起他那硬得跟鐵塊一樣的肌肉。

「關某平生所為,從不由人論斷,」他將懷裡不安分的小人兒壓得更緊,對著薛寶環淡淡道,「你怎麼想是你的事,又與我何干?」

薛寶環臉上的倔強與淒迷之色瞬間僵住,陣底閃過一抹深深的難堪和不知所措。

窩在他懷裡的花春心都幾乎要替可憐的表小姐掬一把同情之淚了,不過她向來記恨,剛剛「有人」暗指她讒言魅惑,她可記得一、清、二、楚呢!

雖然俗話說有仇不報,倒楣三年,但有監於關小一殺傷力已是爆表,自己也就厚道點,不再趁機落井下石了。

再明理再世故,薛寶環也不過是十五六歲少女,在飽受心儀男兒數番冷淡無情的言語打擊後,最後終究忍不住淚崩成河。

「你、你好……」話尚未說完她就掩面哭走了。

四周靜寂,氣氛有些詭異僵凝。「她剛剛是說『你好』?」

「你說呢?」關陽淡淡地反問。

花春心訕訕地笑。「我猜後頭接的話不太好聽。」

「我不是我母親,不會給她不切實際的希望,她從來也不是能讓我擺在心上的人。」

「那我是嗎?」她一時衝動地脫口。

他低下頭,沒說話,只是對著她微笑到她心都軟了。

「你真想知道答案?」他低沉嗓音裡透著異樣的蠱惑。

「我就隨便問--嗚!」她嘖到一半便被他俯下的唇牢牢攫住了,霎時氣息都給吃盡,在被吻得虛軟迷糊之際,腦中只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

這得多精壯有力的臂膀抱著她大半天不顫不抖還能吻得她七葷八素啊?

果然男人有夠力,女人好福氣……

後來福氣灌太飽的結果就是--他吻著吻著又擦槍走火,毫不客氣地將她扛回他的寢堂後,再將她壓在青帳大床上,翻來覆去這樣那樣至深夜,直到體力早就透支得一乾二淨、腰腿酸軟得活似煮爛麵條的花春心厥過去才告終。

然後他大將軍在傳喚了熱水,親自打濕大帕將她從頭到腳擦過一遍,小心翼翼地將睡得不省人事的她抱進大床裡側,自己進了淨室梳洗過,換上襲玄色寬敞大袍後,上了床將她攬入懷裡,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會護著你的。」關陽目光堅定,陣底隱約可見掩不住的溫柔,低低道,「無論是誰,都不能再教你禁受一星半點的委屈。」

--包括關國公府,甚至是他。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5 AM

第八章

薛寶環整整把自己關在屋裡一天一夜。

多年美夢一朝破碎的痛苦挫敗感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辨不出究竟是情意遭抹滅的苦多一些,還是尊嚴盡掃落地的痛多一些?

但是當她重新打開房門後,對著外頭面帶憂慮的滿月,神色已經恢復平靜,唯有微微浮腫的眼睛還能看出一絲絲哭過的痕跡。

「滿月,收拾箱籠。」薛寶環雍容端秀的臉龐像是縮水了一圈,蒼白中透著打不折的倨傲。「我們回京。」

「小姐?」

「我知道你要勸什麼。」薛寶環一夜之間彷彿褪盡了所有的青澀稚氣,身上那份世家千金的氣息更加渾厚端凝銳利了,嘴角嘲諷一笑。

「我是未來的主母,看中的是正室妻位,那種小貓小狗的玩意兒,不過是博個男人的歡心罷了,以色媚人侍人,待三五年顏色不再,還不是任主母拿捏了?」

「小姐想得明白,奴婢也就放心了。」滿月點了點頭。

守在門外一天一夜,心似油煎,滿月最怕的就是這小主子因著年輕氣盛,教風花雪月的情情愛愛迷錯了眼,失了本心,現下聽她能夠條理分明神情冷靜的說著話,滿月不由得鬆了口氣。

「自古婚姻大事是兩個家族的聯姻,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算能進得了關國公府,頂了天也就是個侍妾罷了。」薛寶環輕蔑地笑了,「後院,從來不是男人想的那般簡單,這規則是由主母說了算,大將軍再想護著也沒有這個道理--再說,表姨母也不會准的。」

滿月欣慰地看著她,「小姐說得對。」

世家名門的主母眼光自然得放得遠,心胸要寬,誰家沒幾個小打小鬧的妾?

若論門第,自家薛大人是正四品的知府,尚且有一妻三妾,四五名通房丫頭,這還是官宦家中算是潔身自好的了,就說再次他一級的正五品同知王大人,府中便有一妻五妾,還有鹽商們送的美人、揚州瘦馬,滿打滿算少說也得七八個,養了一園子鶯聲燕語,官場上誰人不稱羨?

大將軍出身豪門巨閥的關國公府,先不論他的世子身份,光這個安南大將軍官銜便是超一品,待正式大婚之後,後院還能少了人伺候?

就是滿月自己,也是小姐準備帶著嫁入大將軍府的陪嫁丫鬟,是能理直氣壯在小姐小日子來,身子不便時,給大將軍暖床用的。

想到大將軍俊美健碩的體魄,饒是沉靜守禮如滿月,也不禁微紅了臉頰。

「待我回京之後,向表姨母稟明將軍府近日諸事,相信表姨母自有決斷。」薛寶環望著客居館的方向,眸光一閃,軟糯好聽的嗓音裡有一絲抑不住的冷厲。

「現在,不妨就讓那位花姑娘再得意歡喜幾日吧。」

「是。」滿月忽而想起,遲疑道:「萬一大將軍心生疑慮--」

「表哥早就想我回京了,」她強忍住內心深處湧上的幽怨氣苦,平靜地道:「我都知趣地退了一步,他也不忍再教我難堪的。」

「奴婢明白了,這就打理箱籠去。」

「慢著。」薛寶環喚住了她,略微思索又道:「我修書一封,你先命人交付驛站,快馬送回國公府給表姨母。」

「是。」

待寫完信交給了滿月後,薛寶環憋著的一口氣終於長長地洩了出來,她猶如打過了一場大戰般疲憊無力地靠著椅背,臉色蒼白,眼睛卻亮得驚人。

她就不信……不信表哥當真會將那狐媚子看得比他的正妻還重。

寵妾滅妻是大忌。表哥這些時日會這樣待她,也不過就是因為她尚不是他的妻,所以他可以憑著自己心意選擇要近誰遠誰。

可是待有朝一日名分抵定,身為現今的世子,未來的關國公,他自然會擇一個知書達禮熟諳中饋,對內孝敬尊長對外八面玲瓏的女子為當家主母。

那位花姑娘……

薛寶環嗤笑了起來,眸中冰寒一片,自言自語,「是蹦達不了幾時了。」

而在同一日,午後的書堂--

「她的信送出去了?」

關陽負著手望著窗外鬱鬱蒼蒼的樹影,高大挺拔的身姿如山矗立,任憑風雷也巍然不動。

「午時一刻送出,交的是驛站王快腿。」單子頓了頓,又道:「估莫最遲四天就能到京城府中。」

「信上說了什麼?」

暗衛統領也是拆信老手的單子咧嘴一笑,不無幸災樂禍地偷瞄了自家主上一眼,「寶小姐寫得一手好柳體,字字句句體貼入微寬容大度……」

關陽冷眸殺氣掃射而來。

嚇得單子一個哆嗦,不敢再耍嘴皮子,忙道:「重點有三,一是向老夫人訴說主上平時操兵練將辛苦十分,二是她粗手笨嘴,未能替主上分憂解勞,著實有愧,三是主上身邊有解語花,妖嬈美貌,乃寶環不能及。」

「哼。」他冷冷一嗤。「倒是把後院小婦以退為進、明褒暗貶的手段學上了幾分,這就是母親看中的當家主母人選?母親的眼力越發不好了。」

教他父親多年來寵溺得五穀不分,母親的腦力越有朝幼年童娃發展的趨勢,就連滿抱著一腔慈母心都弄錯了地方使力。

當年母親明明還沒這麼嬌裡嬌氣、胡攪蠻纏的……

他神情一怔,驀然想起了當年他和小花之事,好似母親也未曾如現下這般慇勤熱切過-關陽心中閃過一抹什麼,快得令他抓不住。

也許,是因為當年他們都還小吧。

「主上,要不要把信追回來?!」單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屬下也叮囑過王快腿了,隨時可下手抽換信。」

「不必。」他淡然地揮手,噙著絲冷笑,「不管是信還是人,都改變不了任何事。」

看著自家主上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單子簡直是佩服到五體投地再翻身滾三圈也還嫌不夠。

瞧瞧,自己的媳婦兒就得自己護牢牢,主上這才叫真男人、鐵漢子啊!

單子暗想,若是拿這個好消息到春心大師那兒賣乖討好,不知道能不能走後門把「一枝紅杏露凝香」的特別加料番外篇弄到手?

早上睡得足足的,醒了吃得飽飽的,閒來無事便畫幾筆,悶了蹺著二郎腿翻看雜說畫本兒,歇個酣暢的午覺,然後和自大營忙罷回府的關大將軍「互相調戲」一番,之後他看他的兵書,她躺在他大腿上看她的春宮,看著看著,正義的大將軍又把邪惡的春宮大師壓上榻「就地正法」了……

胡天胡地到點燈時分,全身虛脫嬌汗膩膩的她再度被他扛進淨室裡洗刷乾淨,順道再從裡到外吃一遍,最後鬧到吃完夜宵才滾進他懷裡沉沉睡去。

這簡直是天堂啊!

「大師,屬下幸不辱命,東西到了!」威風凜凜的暗衛統領被拿來當跑腿用的單子捧著老薑捎來的物事,非但沒見半點不高興,反而樂得活似被天上掉下的大餡餅給砸中了,笑得眉眼亂飛,沒一時刻停過。

花春心聞言,精神百倍地一挺坐而起,方才懶散到癱在榻上的熊樣全被滿臉興致勃勃取代了。「謝謝您了,老是這麼大材小用您,真是對不住啊!」

一聲「您」字差點把單子嚇得魂飛魄散,忙陪笑道:「大師客氣客氣,在下當不起這個『您』字兒,大師要不嫌棄,就喚在下小單子吧!」

小單子?只有宮中太監名,才會在前字掛個「小」、尾字掛個「子」吧?

「咳。」她憋住了噴笑,面色閃過一抹古怪,這才清清喉嚨道:「呃,那個,我個人覺得還是叫單統領好,專業,好聽,不重複。」

「真的嗎?」單子樂壞了。

「嗯。」她一本正經地重重點頭,好不嚴肅好不認真好不誠懇地道:「看單統領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是個做影真肖像人兒的好材料啊,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容我畫上一畫?」

「我?」單子驚喜到極點,指了指自己鼻頭,咧出了做夢般大大的笑花。

「好--」

隱處驀地響起一記冷咳,出自日前被公器私用派來暗中保護花春心的亞口中。單子只得硬生生轉了個大彎。

「好是好,不過只恐公務繁忙無暇擔此重責大任,只能向您婉拒告罪了,請恕在下走先!」

她眨眨眼,滿眼佩服地看著話聲甫落就跟個鬼影似咻地不見的單子,嘖嘖嘖!果然是關家出品,必屬不凡。

在讚歎完了之後,花春心終於回歸正途,低頭撕開老薑用油皮紙包得密密的物事,看見裡頭躺著一隻封面上寫得大大的三個字「催稿信」時,不禁嘴角抽了下。

「真是……讓我躲懶個幾日是會死會死嗎?」

雖然可以想見風聲都放出去了,新作「臥虎床龍野鴛鴦」不日將隆重上市,這些天來好書肆肯定連門檻都要給踏扁了,可是人生在世,飽暖,嗯,思淫慾不是應當應分的嗎?她多經幾次實戰也能為日後的春宮卷……咳,那個添些新奇鮮活招式不是?

她嘴裡咕噥著,拆開了那封催稿信,一目十行地匆匆瀏覽過,這才笑了起來。

幸好前頭只有兩行是哭哭啼啼求完稿求安慰的,後頭八行都是交代她不在家的這些天,好書肆憑著簽書會先是賺了個白銀滾滾來,再因番外篇乘勝追擊炒賣得紅翻天,現在已經加印到第七刷了……她完全可以想見老薑摟著堆小山高的銀子,笑得老臉全開花的模樣。

好像……往後數十年都這麼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

她嘴角的笑容忽然有一絲怔忡,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信紙的邊緣,一忽兒便弄得皸巴巴了。

就這樣趁勢把過去全給封了、忘了,往後只管吃飽穿暖,安分到老,乖乖做花春心,這未嘗不是當年大亂之下,流亡逃竄躲藏中的她,最後唯一剩下的小小心願?

然後,就當真不再以「趙小花」的身份與他相認了?

捨棄過去的身份,忘了自己是誰,成為人們口中那數典忘祖的不肖子孫,將來九泉之下,也是孤魂野鬼……

一想起這個,她心下登時一陣密密剌刺的疼,呼吸都有些艱難起來。

可若要相認,再掀起的狂風巨浪已不是她所能抵擋,甚至是掌握得住的了,她能夠將他和自己、老薑、整個關國公府,以及少數還對先帝忠心耿耿的人,置於可能必死之局嗎?

「唉。」她苦澀地長長歎了一口氣,捂著突突劇痛的額頭,只覺自己像是被牢牢纏著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一不小心腳下墜落的便是萬丈深淵……關小一,我究竟該如何選擇?

只是十日之後,一列浩浩蕩蕩的馬車隊抵達南地,便徹底結束了花春心清明理智與血性情感間的矛盾與掙扎。

命運,已為她做了最後的選擇。

原是五日前已住滿一個月期限的薛寶環被送回京城,可是此次竟跟著京城而來的這列馬車隊又回到了安南大將軍府。

關陽神色清冷嚴肅地佇立在石獅鎮守的大門前,身後是關家軍的十數位副將和祁總管,為的是迎接關國公府老夫人的到來。

他眸光深沉,心頭有些滋味難辨。

母子相見自是欣悅,只是這份驚喜裡不免攙雜了其他複雜的成分。他沒想到,母親居然會任性至斯,為了一個區區的娘家表外甥女,便不惜舟車勞頓趕至南地。因此,關陽不得不再多添三分的防備。

他面色越發凝重,見到母親的錦綢華蓋馬車停下後,終究還是跨出了步子,上前親自迎下。

「母親。」他扶著一華衣美婦下了車,對美婦風韻尚存的臉上那抹既是歡喜又是微惱的顏色,視若無睹。

華衣美婦忍不住瞪了兒子一眼。「見過夫人。」副將們和祁總管恭恭敬敬地行禮。

「都是一家人,全起來吧。」關國公夫人笑吟吟地道,「南地軍務繁重,各位當以公事為先,等會兒便都先回崗位吧。就是千萬別忘了晚上務必來大將軍府喝上一杯洗塵酒,我可還帶了國公爺要給諸位的禮呢!」

「謝國公爺,謝夫人。」副將們個個五大三粗的,聞言笑聲如雷,可全樂壞了。

「今晚咱們可得好好替夫人接風!」

「上回夫人不是說咱南地的桃兒酒好喝嗎?屬下那兒還有好大一地窖呢,保管夫人喝個飽!」

「就是不知哪回國公爺也能同來,屬下好些年都未能見著國公爺的英姿囉,唉,想當年國公爺帶著我們去打虎獵狼,想起來還跟昨日一樣……」

關國公夫人眉眼明亮,笑意滿滿。

「他呀,同諸位一樣都不見老,每天還是雷打不動地晨起練上一個半時辰的武,三天兩頭不入山打幾頭老虎豹子回來硝皮子給我當毯褥就覺閒得慌。這不,這回給諸位的禮裡頭,有不少就是用那些皮子做的護腕護甲,人人都有。」

「勞國公爺惦著咱們,咱們就是死也值了,嗚嗚嗚……」有個大老粗就當場飆淚了。

關陽始終穩穩地扶著母親,直待這好一番鬧鬧哄哄的相見歡過後,才不動聲色地開口。

「母親一路風塵僕僕,星夜奔馳,想必是累壞了。」他濃眉微挑,不知怎的教關國公夫人心一個驚跳,笑容也變得有一些尷尬不自在。

「嗯咳,還好還好。」她心虛地躲開了兒子灼然的盯視,忙朝後方另一輛馬車前端莊站立的薛寶環招招手,疼愛地笑道:「好環兒還呆站在那兒發什麼愣呢?才幾日不見,難不成忘了你表哥了?!」

關陽面色一沉。

薛寶環一陣心驚膽戰,終還是勉強收束心神款款而來,努力挺直了腰背,七分溫婉三分幽憐地輕喚一聲,「表哥。」

他沒有回答,沒有應聲,甚至連看都懶待看她一眼。

薛寶環小臉霎時灰敗了一片。

關國公夫人看在眼裡不由氣窒,又是怒其不爭又是懊惱自家兒子不給自己母族小輩面子,這不是生生打她的臉嗎?

「陽兒--」

「什麼話先回府再說。」他平靜地道。

關國公夫人一時語塞,思及兒子會變本加厲的源頭,應是這幾日在馬車上寶環半是哽咽半是悵然指出的那個「狐媚子」作祟的,登時胸口竄升起的那把心火就燒得更旺了。

「好,回府裡再說。」她重重哼了一聲。

薛寶環嫋嫋婷婷地跟在後頭,悄悄打量著前方高大偉岸的男子,心神一黯,隨即又高高昂起了小臉。

自然他盡可以去寵愛他喜歡的女人,可寵的當是妾,敬的當是妻……安南大將軍夫人和關國公府世子夫人的頭銜,她薛寶環是要定了!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只是用上所有的助力去爭取自己應有的位置,也自問問心無愧。

自在半途中和表姨母的車隊會合後,她先是紅著眼眶上前請罪,而後在表姨母關心的追問中,吞吞吐吐說了個半實半虛,不忍心提的是表哥的無情,只將一切歸咎於自己比不上那位花姑娘的知情識趣小意和軟。

表姨母越聽臉色越難看,雖沒有立即給出了什麼承諾和回應,只是握著她的手,面色慈藹地同她說起了京城的大情小事。

但薛寶環知道自己這狀是告成了!

尤其剛剛一掀開車簾子,看見來迎接表姨母的人群中沒有花春心的身影……

薛寶環低著頭,愉悅得意的笑意在嘴邊蕩漾開來。

空悲慼,沒理會,人生死,是輪迴。感著這般病疾,

值著這般時勢,可是風寒暑濕,或是機飽勞役,各人症候自知。

人命關天關地,別人怎生替得?

--關漢卿《感天動地竇蛾冤、斗蝦蟆》

關國公夫人在梳洗過後,換上一襲舒適卻又透著雍容華貴的榴紅大袍,和雪白指節間閃爍的大紅珊瑚寶珠戒相映成輝,坐在正堂的廳上,好整以暇地曝飲著老君眉,不忘隔著蛋胎雪瓷杯的邊緣偷偷睨著兒子。

好哇,這小子竟然喝起茶來比她還沉還穩,莫不是吃定了她當真拿他沒法子了?!

「陽兒,聽說你近日極其寵愛一名姬妾,娘雖然上了年紀,可也最喜歡看那些粉粉嫩嫩跟鮮花兒似的小娘子,不如你就把她喚來給娘瞧上一瞧,要是順眼兒,娘就替你作這個主,正式給了她個侍妾的名頭如何?」關國公夫人放下杯子,當家主母氣勢自然而然流露無遺,眉眼是笑,笑意卻未曾進入眼底。

「母親的情報有誤,」關陽氣定神閒地微微一笑,「她不是我的侍妾,而是我將要八人花轎十里紅妝迎娶入門的妻子。」

關國公夫人手一抖,笑容再也掛不住了,「荒唐!」

「我早說過,娶什麼人?什麼時候娶?都由兒子自己說了算。」他陣裡有一絲毫不掩飾的堅定。「母親如何忘了?」

關國公夫人沒來由一陣心慌,她頓了頓,聲音和緩輕軟了下來。

「哎,陽兒,娘何嘗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婚姻大事豈能賭一時意氣?你終究還年輕,見過的小娘子不多,娘也不是非要你娶寶環不可,這事都可以再談的--」

「娘,由始至終,我只想娶一個人。」

「可她已經死了!」關國公夫人終於衝口而出,抑不住的激動顫抖。

「陽兒,娘知道你始終記掛著當年的……可人死不能復生,你更加不該為此便自暴自棄,胡亂娶一個不知哪兒鑽出的破落戶、狐媚子為妻……你這是在報復娘嗎?」

「母親這是什麼意思?」關陽心下微震,眸光倏地銳利起來。「什麼報復?」

這些年來,關國公府和其他京城世家一樣,都諱於提及當年京城大亂的那一夜,原因並非僅僅只是不願引起新帝的猜忌,更重要的是關家、燕家、蕭家、阮家皆有共識,保存實力,掌住手中兵權疆土,不讓外族有機會踏進關內一步,也讓新帝尋不出錯處和機會將刀斧指向四大公府,而後,潛心等待。

當初宮中暗線曾於刀山血雨中拚死遞出一個消息,先帝曾有密旨交託於四大忠臣,只是先帝當時病重,宮中人心已亂,再加上有心人早已廣埋釘子,所以關、白、蘇、葉一夕之間被冠上謀逆大罪,慘遭滿門斬首。

近兩年終於有了其後人的蛛絲馬跡,許是老天垂憐,機緣巧合之下,教阿燕尋得葉御史孫女、孫子,而翊人的髮妻原來便是蘇太醫之女,阿阮日前也由飛隼傳來消息,說他新婚娘子小刀的先母,疑似是關尚書愛女關嫻,目前唯有白家後人音訊杳然。

他眸底冷色更深了,母親為何會用上「報復」如此重的一個詞?

當年曾發生過什麼……他未曾及時察覺過的事嗎?

「母親?」他胸口莫名地絞擰,語氣越發森冷緊迫。

「總之,娘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在世族千金名單中擇一喜歡的姑娘娶做妻室,那麼往後你要納誰為妾,娘都沒有意見。」關國公夫人匆匆迴避了他的逼視,極力定了定心神,而後面色一軟,好聲好氣地勸道:「爹娘上了年紀,往後偌大國公府和關家軍都得全部交到你手裡,你的妻子將是未來關家主母,不可不慎啊!」

關陽看著母親那副慇勤討好的模樣,強硬的心也有了一絲軟化和不忍,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稍稍露了點口風。

「母親,如果你知道我要迎娶的人是誰,你必定不會反對的。」

「誰?」關國公夫人難掩戒備地看著兒子。

「關於她真正的身份,現下還不到揭露的時候,茲事體大,遷涉甚廣,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證,她未來也會是我們關家最好最稱職的當家主母。」他謹慎地斟言酌字道。

「什麼神神秘秘的身份?難不成還能比我們國公府門第還高嗎?再說她假若如你所說的那麼好,現在又有什麼好不能見的?!」關國公夫人挑起鳳眉,強忍住了哼聲,語氣裡的濃濃不滿卻怎麼抑也抑不住。「難道,還要我這個長輩去迎她那個晚輩不成?」

「母親來得突然,連兒子都幾乎措手不及,何況其他人?」關陽不為所動,眉

眼笑意很淡,關國公夫人被他盯得又有些心下發毛。

「不管您是為了誰這才千里迢迢前來南地,還動用了父親的人馬掩蓋行跡,不過您既然來了,想做什麼事,見什麼人,終究也不急於這一時,母親何不好好歇息會兒,晚上還有洗塵宴,萬事待明日之後再說吧。」

關國公夫人神色陰晴不定,半晌後才勉強道:「好,娘答應你,待到明日再說。但你知道娘的性子,耽擱越久,娘脾氣上來是管不住的,要是到時候給了你藏得那麼緊的小嬌嬌臉色看,可就別怪娘了。」

「母親素來刀子口豆腐心,只怕待您知道了她是誰,您反而責罵見怪的會是兒子。」他微微一笑,眼神流露出罕見的溫柔暖意。

關國公夫人心下大驚,莫名地忐忑難安起來。

這個沉默寡言清冷嚴峻的兒子,平生只會對一個人露出這樣的眼神,可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難、難道?

不,不可能!不可以!

關國公夫人臉色慘白了一瞬。

當花春心知道關陽母親來到安南大將軍府時,已經是洗塵宴後的第三天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自己活該,可是她自個兒向全府宣佈要趕畫稿,故此閉關兩天,等她趕得天昏地暗,終於把「臥虎床龍野鴛鴦」最後三張圖畫完,待乾透後再小心翼翼用牛皮油紙密密卷實了,還恐嚇警告當跑腿信差的單子不能拆開偷看,偷看的小雞雞全爛光。

不過她也不忘一手棒子一手蘿蔔,痛快地答允了待書一印刊發行,免費送他三本並帶大師親筆簽名。

單子簡直是捧著聖旨般戰戰兢兢又珍而重之地把畫卷護送到好書肆的。

花春心看著他樂顛顛消失的背影,不由捧腹大笑倒在榻上,然後就睡著了。

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她呼呼大睡不省人事,渾然不知關陽好幾次進房來看著她都氣到牙癢癢的。

「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不吃不睡盡熬著畫畫兒,這又是誰人慣教出的壞習慣?」他又是心疼又是氣惱,想把她按在大腿上好好收拾一番,卻在瞥見她烏青的斗大黑眼圈時,怎麼也下不了手。

他坐在床畔,傾下身去,額頭輕輕地抵著她的額,低低喟歎,「我竟錯失了你那麼多年,那麼多事……」

繾綣依戀至今,她寧可用花春心的身份同他日日無名無分地纏綿,也不願和他相認,他深知她的顧慮和戒備,故而這些日子來,也只能任由太多太多的疑團和懸念繼續堆積在胸口,始終不敢稍加碰觸,捅破這層隔紗。

但是她可以疏懶地渾不在意,他卻是鐵了心地為他倆共同的未來做打算,無論橫亙在前頭的是什麼,甚至即將來臨的風暴有多狂烈,天上地下,再無人可以阻攔他護她一生的決心。

「……你回來了?」身下的人兒迷濛地嬌噥了一聲。

「嗯。」他心頭一暖,低啞柔聲道:「我回來了。」

「唔,那陪我睡……」花春心半夢半醒間,玉臂摟上他頸項,環著他後又安心地蜷在他懷裡睡著了。

關陽一顆心幾乎融化成了一團,他緊了緊臂彎,將她抱得更緊,彷彿揣著這世上最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午後暖照,清風徐來,歲月如斯靜好……

然而在大將軍府另一端,關國公夫人心亂如麻地摩挲著杯沿,碧綠沁心的茶湯映出的是她複雜不安的神色。

「表姨母,」薛寶環坐在一側,屏息地打量著她的神情,也莫名心下惴惴起來。

「您別生氣,再怎麼說,表哥總不會為了一個女子便落您的面子的,他向來孝順,現下只是一時想岔了,不定過些時日就會想明白了。」

「你也替他說話了。」關國公夫人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這臭小子自小就是這拗脾氣,認準了便打死不退,以前在宮--唉,罷了罷了,總之表姨母是不會由著他委屈你的,那女子再好,他再喜歡,頂了天也就是個侍妾。,不過你也得有當家主母的氣度,以後搶先替他納了進門,你都這般賢淑地一心為他,他也不會不領你這份情的。」

這還是表姨母第一次這麼明確地向她保證了這「未來主母」之位,薛寶環忍了忍,嘴角終究逸出了管不住的喜悅笑容。

「環兒知道。」她又是暗喜又是嬌羞地小小聲道,「以後一定會好好侍奉夫君,孝敬尊長,必不辜負表姨母和表姨父的期望。」

「好孩子。」關國公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陽表哥性子清冷嚴肅,又是帶慣了兵的大老爺,有時候脾氣大些,你千萬別跟他蠻著對干,要善用自己女兒家的柔情,須記滴水能穿石,百鏈鋼還能化繞指柔呢!」

「是,環兒明白。」薛寶環含羞帶怯,眸光卻閃閃發亮。

關國公夫人慈藹地笑了,在暗暗吁了口氣之餘,心下也迅速做了個重大決定。

無論如何,兒子的婚事都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早些替他定了,也好斷了他那份苦守多年的執念。

縱然可能落得兒子一時的怨惱,可天下父母心,她從以前到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決策,還不都是為了這個獨生愛子好?

相信以後等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兒,他就能明白她這做母親的心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6 AM

第九章

「同薛寶環訂親?」

關陽不敢置信地瞪視著母親,俊臉上怒氣隱動,花了極大力氣才抑下幾欲咆哮的吼聲。

「是。」關國公夫人少見地固執堅決,夷然不懼地望著盛怒的兒子。「來南地前,我已命人到薛家交換你倆的庚帖,現在環兒已經可以算是我們關國公府定下的兒媳了。」

關陽只覺胸口怒火和痛心感劇烈翻騰著,黑眸盯著母親高高昂起的美麗臉龐,半晌後怒極反笑,「我不娶,誰也強迫不了我。母親,你這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關國公夫人聞言一窒,有股心虛感油然而起,但她面上仍毫不退縮地強硬道:「庚帖既已交換,這親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我們關國公府向來令行禁止,一言九鼎,定下的兒媳也是薛家的掌上明珠,你現在說聲『不娶』,又置環兒於何地?須知古往今來,被退婚的女子不是死便是進家廟,難道你忍心這樣毀了一個清白無辜的好女子嗎?」

他不為所動,神色越發冰冷。「母親,想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是徒勞無功的,父親也不會同意你擅自做出這樣的決定。況且,就算今天是父親下的命令,只要我不答應,誰也別想左右我的終身大事。」

「你--你--」關國公夫人氣得臉色通紅,手指著兒子,半晌才說得出話來,「我是你娘,難道娘會害你嗎?環兒哪裡不好?她又哪裡配不起你了?!」

「我只喜歡過一個女子,」他淡淡地道,「其他的女子在我眼中什麼也不是;過去這些年來,兒子的心志從未改變過。」

「你……」關國公夫人臉色刷白,嘴唇有些微顫,努力鎮定心神後才道:「陽兒,娘當然知道你心裡始終念著一個人,娘也心疼,可是……她畢竟已經不在了。」

不!小花還在,小花沒死。

關陽衝動到嘴邊的話又強嚥了回去,眼神溫和了許多,低聲道:「母親,你信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至於和薛家的婚事……其實,您根本沒有和薛家交換庚帖吧?茲事體大,您不可能專斷獨行,也不可能事前沒有半點風聲傳出。」

「我不管!」關國公夫人面上掛不住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禁惱羞成怒,不管不顧地使起性子來了。

「你若是不聽娘的,成心讓娘在母族娘家面前顏面掃地,往後連個小輩都瞧不起娘這個表姨母姑奶奶……你就別認我這個娘了!」

關陽英毅臉龐瞬間鐵青成一片。

關國公夫人見狀,不由暗暗哆嗉了,可是向來被國公爺捧在手掌心上嬌寵了數十年,就是刁蠻闖禍了也有丈夫這座大山撐腰,所以儘管這個比起丈夫來威嚴不遑多讓的兒子看起來像是要翻臉了,她還是挺直腰桿,決心這次就跟兒子耗上了。

「母親水土不服,心火旺盛,還是早些回京調理靜養好些,」他冷冷地道,「明日一早,兒子就『親自』護送母親回關國公府!」

「你敢?!」關國公夫人一口老血險些嘔出來,嬌貴雍容的貴婦作派全拋九天外了,氣急敗壞的指著他的鼻頭就大罵,「不肖子,你、你就為了個已經不在了的人忤逆你娘?」

「母親--」他神情緊繃,眸底有一絲無奈之色。

「我就知道你魔障了,為了一個、一個--」多年前驚怖的隱憂和這些年來暗藏的焦慮與不安,在這一瞬終於全面爆發了,關國公夫人心口焚燒著熊熊大火,理智盡失地厲聲喊道:「她到底是給你吃了什麼符水下了什麼蠱?你們當年才幾歲大,你怎麼就為了她連性命都不要,現在連母親也不要了?」

「娘,」關陽心頭一痛,眸光微黯,緩聲想解釋,「當年我便答應了要護著她一輩子的,她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命--」

「她不過是仗著金枝玉葉的身份,卻把我兒支使得跟奴才似的團團轉!」關國公夫人眼眶赤紅成一片,痛心憤恨地咬牙切齒道,「你是世襲貴胄關國公世子爺,是大鳳武將,不是她皇家的狗,她當年才三歲便相中你,死纏著硬讓皇上皇后召你進宮當她的暗衛……一個被嬌慣寵壞了的小公主,竟將堂堂名門世族出身的武將使來喚去,因為她,你在金羽衛的副使位置只得拱手讓人,到她背後做個見不得光也不得見人的暗衛,這些娘都忍了,可她千不該萬不該,後來還想著要你尚主--」

關陽震驚萬分地盯著母親,如遭雷殛般腦中一片空白,隨之而起隱隱的恐懼與惶然,某個久遠的破碎記憶驀然躍閃眼前,霎時他再也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渾身血液瞬間被抽離一空。

大鳳王朝皇例名定,尚主為駙馬者,只任文職,不可掌兵權……

「母親……那夜是、是你……」他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臉龐如今慘白若紙,喉頭陣陣發緊,一抹絕望和悲哀顫抖地浮現,語氣裡最後一寸希望微弱如風中燭火,「不,不會……不是,不是那樣的,對不對?」

關國公夫人心一劇跳,這才發現自己心神激憤下竟然都說了些什麼……她心口陣陣發虛,試圚挽回地乾巴巴笑道:「娘、娘也不過是氣極了,話趕話說得急了,並沒有旁的意思……總之對當年的事,娘是有氣,可氣的也是皇家不該這麼埋汰糟蹋人,可關家世世代代盡忠於君王,娘後來嘀咕幾句也就罷了……」

「娘,你告訴我,」關陽眼睛酸澀得厲害,心直直往下沉墜,嗓音低啞似受傷野獸嗚咽。

「那一夜……您不是假裝暈倒,拖阻我進宮去救小花……求您,告訴我不是。」

「我……」淚水有些倉皇地滾了出來,關國公夫人面色慘白,話說得結結巴巴,「娘、娘當然不是成心的,那時事情發生得太快,太亂,關國公府被看守住了,你父親也說不可輕舉妄動,要等先帝的密令……娘、娘只想著公主是先帝的掌中珠,無論如何定會安排人馬護得她平安,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關陽挺拔的身軀晃了晃,氣色灰敗如死地盯視著母親,深深的苦澀、恨怒、悲傷和絕望拖著他直直跌入地獄。

原來,是自己的母親害得他幾乎與摯愛一生陰陽相隔。

原來,母親假意昏倒,拖延了他一刻,阻住他的腳步,為的是私心,私心讓他和她,不管是生是死,都再沒有相見之日。

為了他的前程,母親竟能眼睜睜看著小花去死……

若是小花知道了這一切,她會不會恨透了他?

他眼前一黑,難以言喻的恐慌緊緊攫住了心臟,每呼吸一次都是如刀割火燒的椎心劇痛……

「陽兒,是娘一時想差了,可當時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逼宮謀--」那個「逆」字被刻意壓低在唇齒間,關國公夫人心急地想解釋得更清楚,忍不住緊抓住兒子的手,卻愕然地察覺到他的手竟冷得像冰一樣,甚至顫抖得厲害。

「陽兒?」

「我……不能讓她知道,不,她、她一定不會原諒我了……」他的聲音也在顫抖,素來肅然的神色被透著恐懼的無助取代,那空茫害怕的眼神看得關國公夫人幾乎落淚。

「陽兒,都是母親的錯,你對公主已經是盡心盡力,若是公主芳魂有怨有恨,無論什麼樣的報應報復都該向著母親來,這和你無關……」她緊抱著兒子,淚水泉湧,心頭寸寸火燒般……終於承認自己悔了愧了。

「不,是我沒護好她,我--」他痛苦地閉上眼,語音瘠啞破碎。

縱然母親有錯,卻是出自為母私心,終歸到底卻是他的疏忽,未能察覺到母親原來對於他「尚主」一事這般排斥生怨,無法及時排解此事,致使恨事發生。

往後,他又該如何坦然面對小花?

若是有朝一日小花知道了箇中內情,她……對他……還有母親……

關陽只覺胸口悶塞難當,止不住的陣陣寒意和恐懼自骨子裡滲透而出。

他已經無法接受再度失去她的可能……

不,他絕不會再失去她!

「陽兒,母親自知當日鑄下大錯,心底也極是悔恨不安。」關國公夫人極力想平撫兒子眼中的痛苦之色,抖著唇低聲下氣承認道:「自那日後,便在家中佛堂修一靜室,供拜的便是公主的牌位,早晚三炷香,每逢初一十五便親手抄經焚化祝禱--」

「母親,你是為了安自己的心吧?」他諷刺地笑了,滿心苦澀。

關國公夫人一僵,不知所措地望著兒子,「陽兒……」

關陽痛苦絕望的目光中,漸漸升起凌厲的銳利之色,心中決意大定,緩緩開口吐出一句:「她沒有死。」

「誰沒死?」關國公夫人一怔。

「小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母親,看見了她臉色刷白,卻沒有在其中窺見一絲的驚喜、歡悅、如釋重負……胸口越發悶窒難當。

「磬花公主。」

「怎、怎麼……不,我是說,茲事體大,你、你當真確定嗎?!」關國公夫人不敢置信地結結巴巴問。

「小花沒有死,現在就在我府中,就是我要娶的那人。」他眸底掠過一抹沉沉的悲哀,卻在下一瞬,迅速將所有的情緒重重壓制到深處,面色恢復一貫深沉冷肅,一字一句暗藏警告地道:「雖然至今,我還未與她相認,可是這次我絕不再允許任何人把我們兩人分開,就算是母親你,也不能。」

公主沒死?

他要娶的那個狐媚子……就是公主?可、可是,怎麼會?怎麼可能?

那假若是真的,教她還有何顏面去、去面對公主?

「怎麼會這樣?」關國公夫人面如死灰,嘴唇顫抖翕動著,「不,不可能的,不能夠是公主,當初你是親眼見到公主被大火吞沒的,現在又冒出一個公主,這定是有人設下陰謀詭計,故意用個冒牌貨接近你,博取你的--」

「母親請慎言!」他聲音裡的沉痛和憤怒令關國公夫人心下一縮,乾巴巴地望著兒子,不敢再言。

「接下來的事都由我來處置,不管是國事或婚事,都不是母親可置喙得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複雜而沉鬱森冷。「不過我可以答應您,關於那一夜您蓄

意攔阻之事,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尤其是公主,她不必知道這些。」

這些難堪而醜陋的事實。

他心口一痛,目光黯然。

關國公夫人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難掩臉上愧色,可最後還是遲疑地怯怯開口,「陽兒,可世間沒有永遠的秘密,萬一、萬一將來她知道了……況且現在朝政局勢詭譎,咱們關國公府位高權重,向來為皇帝所忌憚,若是風聲走漏出去,皇上拿住了公主這個把柄--」

他沉默良久。

關國公夫人看著兒子眸底深沉糾結的神色,不由鬆了口氣。

還好,兒子還肯冷靜下來思考全局,而不是像當年那樣年少氣盛,血性衝動,恨不得如同那把大火一樣把所有威脅到公主的人與事玉石俱焚、付之一炬。

「她現在是花春心,」仿如亙古的沉默後,關陽終於低啞開口,「我會把她過去留下的痕跡清掃一淨,從今往後,她就只是我的妻子花春心,我會護她愛她一生一世。」

關國公夫人心,跳,有種說不出是釋然、失望還是引以為傲,腦中亂糟糟一片,最後低歎一聲,「我兒既是心意已決,娘自然聽你的。也罷,你和公主情義始

於幼時,又經此大難波折,娘雖然對她仍是……不過事到如今,也不忍心再枉做那棒打鴛鴦的小人,這正妻名分還給公主也是應當的,至於那側室之位,於情於理就該由--」

「母親休再多言。」關陽冷冷地截住關國公夫人的話,毫不留情地斬斷了母家薛氏一族的希望。「我這一生只會娶一妻。」

「陽兒--」關國公夫人一驚,臉微微變色。「兒子軍務纏身,無暇再多談,就先告退了。」

關陽話聲未落便已大步離去,那高大決絕的背影令關國公夫人滿腹的話全卡在了喉頭,只能惶惶不安地跌坐回椅上。

儘管外頭陽光耀眼,她突然覺得有點冷。

陽兒終究還是怨上她了吧?

她捂著沉重而突突劇疼的頭,心底紛亂如麻,喃喃自語,「我真做錯了嗎?」

仔細想來,磬花公主自幼愛黏著陽兒,總是跟前跑後的,當時年紀小驕性大不懂事,執意要把陽兒留在她身邊做暗衛,阻攔了陽兒的前程,以她金枝玉葉的身份,確實誰也不能說她一個錯字。

她心疼自己的兒子前途受限,若是尚了主就更加沒了展翅翱翔,去得更高更遠的機會,甚至還要剝奪去他原來擁有的,所以她對磬花公主確實是百般不喜。

只是看兒子這些年來,因著公主的仙逝而消沉清冷至此,她心底難受自責,這才時時盤算著、焦心著要替他相一個好姑娘,讓兒子姻緣和滿兒女繞膝,早日自傷痛中走出來。

可是誰想到磬花公主居然還在人世?

關國公夫人不知該喜該悲還是該歎,只覺自己一片慈母心卻做下了壞事,現在連兒子都對她失望了,她不由一陣悲從中來。

關國公夫人正拭淚,薛寶環默默端茶而出,溫柔地遞進了她手裡。

「誰?」關國公夫人一驚,抬頭見是她,不由強笑道:「環兒,是你啊……你,剛剛幾時來的?!」

薛寶環看出表姨母紅紅眼眶中的一絲戒備,心下一凜,面上越發溫順婉約,柔聲道:「環兒方才好似聽見表哥的聲音,正想著沏杯您和表哥都愛的銀尖茶來,沒想到茶一沏好,表哥已經走了。表姨母,這下只剩您能幫環兒品評一二了,您不會不給環兒這個面子吧?」

見薛寶環面色如常,不像是聽見了什麼秘辛,關國公夫人眼底的警戒消失無蹤,心下略鬆,掩飾太平地捧著茶碗啜了一口。

「嗯,環兒就是手巧,確實不錯。」

薛寶環笑得嫻靜溫良,儼然已是一派國公府佳媳世子夫人的風範,全然看不出她此刻心中的驚濤駭浪。

而同樣驚駭卻悲憤絕望的,卻是由始至終隱沒在門外樹影下的一個嬌小身影。嗉嗦顫抖著,一手指尖緊緊攀抓著樹幹,一手死命搗住幾欲破碎低嚎的嘴巴,心口冰涼成一片……

自執手臨岐,空留下這場憔悴,想人生最苦別離。

說話處少精神,睡臥處無顛倒,茶飯不知滋味。

似這般廢寢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鄭光祖《迷青瑣倩女幽魂?中呂、粉蝶兒》

關陽關在書房中一天一夜。

自午後陽光漸漸西去,夕陽餘暉完全消失在大地上,夜色沉沉籠罩而下,不點燈的書房裡被闇黑孤寂冰冷氣息全面包圍,他高大的身影靜靜坐在太師椅上,臉龐神色木然,眸底裡揮不去的是一片蒼涼和苦澀。

他該怎麼去見小花?

明明知道母親的刻意攔阻,幾乎令她命喪火窟,他卻什麼也不能做,甚至只能自欺欺人地掩蓋掉這個事實,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在選擇護持住母親聲名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再度在她的傷口上重重捅上一刀?

這算不算也是一種背叛?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只覺胸口絞擰悶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麼,如果他能夠向她坦然相告當年母親的一念之差,真誠懇切地請求她的原諒,勇敢拔除心上這一根重刺,以小花的心思寬容,性格爽直,也許這一切都能被諒解、被揭過……

可是,他敢賭這一個可能嗎?

雖然他不知道她當年是如何自宮中大亂中逃出生天,這些年究竟如何逃過當今皇帝「清算餘孽」式的追捕,但他知道她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否則也不會堂堂一國公主,應該被呵護疼寵在萬人掌心上的公主,竟淪落到須以畫春宮圖,在市井坊間混飯為生。

一想到這裡,他心都要擰碎了。

「小花,若不是我遲了一步,若是我能早些趕到……」大手緊緊搗住面孔,低沉撕啞如受傷困獸的嗚咽聲自指縫逸出。小花,對不起。

往後,小一哥哥一定加倍加倍對你好。「請你原諒我……」

子夜過去,曙光乍現,靜謐的安南大將軍府裡人聲漸起,灑掃庭除的小廝和端茶送水的丫鬟步履匆匆,渾然不知這一夜,府裡的主子就沒一個能入睡的。

一夜未眠的關陽臉上看不出幾許倦色,依舊神色肅然地走出書房,回到寢堂,梳洗過後便慣常地趕往大營理事,只有極其細心的親信如單子,才能從自家主上眼眶下方的微微暗青看出一抹郁色。

隱於暗處的單子欲言又止,終究是無聲喟歎,默默跟上前去。

關陽一到大營,彷彿想發洩全身積鬱難消的苦悶憤惱般,連連點了三十名的精兵焊將和自己對打,在一場看得人心驚膽戰、拳拳到肉的激烈比試後,那三十名隨便派出去都能以一擋百的大將,個個鼻青臉腫地倒地不起,卻見他們家武力深不可測的主上連根寒毛都沒傷到,臉色卻鐵青得比他們這些挨揍的人還難看。

「單子!亞!出來!」他殺氣騰騰地低喝一聲。

單子和亞心下一顫,只得硬著頭皮出現。

「換你們上!」他冷冷道。

單子都快哭了。

亞則是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卻也暗自惴惴,硬著頭皮上。

直到近黃昏,關陽才拖著一身汗流浹背卻暢快淋漓的疲憊腳步回到大將軍府,在浸泡了個熱水澡後,換過柔軟服貼的寬鬆長袍,束妥玄色腰帶,黑髮半繫於肩後,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鼓起勇氣去見好似分開了一生一世之久的花春心。

他在她門前遲疑再三,內心掙扎許久,正要舉起拳頭輕敲的剎那,身後驀然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他臉色一沉。

「母親,您來做什麼?」

關國公夫人沒想到兒子也在這兒,美麗面孔閃過尷尬和不安,吞吞吐吐地陪笑道:「我、我就是……來看看公主……」

「不用了。」他濃眉緊蹙,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在我還沒想好如何與小花相認前,母親實不宜出面。」

關國公夫人笑容僵了僵,有些不是滋味道:「難不成娘知道錯了,想好生好氣同公主聯絡聯絡感情也不許?」

他盯視著母親,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母親請回吧。」

「陽兒!」關國公夫人衝動地揚高聲音,漲紅的嬌容滿是難堪與受傷之色。「你就真的再也不信娘了嗎?」

他眸底掠過一抹複雜的痛楚,澀聲道:「娘--」

大門被猛然推開,砰地一聲,沉沉砸在兩人心上。

關陽和關國公夫人不約而同朝聲音來處望去,面色俱是一凜。

花春心似笑非笑地斜倚在門畔,眼底卻全無一絲笑意,幽深得令人心慌。

關陽怔怔地望著那抹嬌小人影,看見了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寒涼得讓他的心瞬間跌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他打了個冷顫,焦急地大步上前,就想將她擁入懷。

她後退了一步,僅只一步,便和他劃開了咫尺天涯,千山萬仞……

他臉上血色褪得一乾二淨,眸光透著顫抖的懼色和哀求。「小花……」

「你--」她嘴角仍在笑,只是笑得令他一顆心直直下沉。「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我……」他嘴唇發乾,喉頭發緊,眸光透著一抹哀傷的祈求,低低道:「編草蚱蜢給你的時候,終於確定的。」

「你既已認出我,為什麼沒有與我相認?」她緊緊盯著他。

「小花,那麼你呢?!」他反問,渾厚的嗓音卻很輕緩溫和,彷彿害怕驚嚇著了她。「為什麼不認小一哥哥?」

花春心鼻頭一酸,眼眶發熱,淚意不爭氣地欲奪眶而出,卻是被她死死忍住了、

「人心易變,」她面無表情地道,「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還願意記得那個一相情願巴著你不放,阻了你遠大前程的驕蠻無知公主?」

一句似自嘲似諷笑的話,卻令關陽和關國公夫人臉色大變。

難道她、她都知道了?

關國公夫人身子一晃,雙膝發軟。

「小花。」關陽眸中痛色一閃,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話,只是眼底哀色更深。「你知道我逃亡的這些年來,每天都害怕你忘了我嗎?」

她目光望著他,卻又不像是望著他,而是望向了遙遠空茫的某處。

他心痛如絞,喉嚨嚴重梗塞住了。

「可是我一直想著,小一哥哥一定會記得我,小一哥哥要是知道我還沒死,他一定很高興很高興,小一哥哥無論如何都會等著小花,護著小花……」她的聲音一哽,頓了頓,慘笑道:「你知道我在昨天聽到了你和--關老夫人說的那番話後,我等了一整夜,等你來向我坦白,向我解釋嗎?」

關陽如遭雷殛,臉龐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小、小花……我,不知道……」

「磬花公主,是臣婦,都是臣婦的錯。」關國公夫人急急向前欲解釋。

花春心毫不留情地閃避開了,明顯的疏離防備令關國公夫人一呆,面色羞窘地漲紅了起來,看在關陽眼中更是痛苦難當,下意識地扶住母親,哀祈地望向花春心。

她見狀,心下越發冰涼,滿滿的酸澀悲苦溢喉而出,那被所有人拋棄、背叛的痛更深更重了。

小花,原來從頭到尾,小一哥哥都不是你的。

原來當年,他其實已經做出選擇了。

「你選擇護著你母親,是大孝,我不怪你,可是你明明知道當年……現在卻還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還能當作我沒有受到傷害,甚至,要我吞下我的驕傲和身份,一輩子乖乖認分做花春心,做一個沒有國仇、沒有家恨,甚至沒有自己的人……」淚水在眼眶裡滾動,她卻強憋著不肯讓它掉下來,嘴角冷笑更深。

「關陽,我趙磬花可以永遠做這個平凡的花春心,可你憑什麼來替我做這個決定?」

關陽再也無法呼吸,一顆心緊緊絞擰著,悔恨愧疚感深深地淹沒了他,每擠出一個字都像是刀刮血肉般痛得生顫--

「小花,是小一哥哥想錯了,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現在很憤怒,甚至是恨透了我,我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花春心直勾勾地盯著他,忽然脆異清冷地一笑。他眼中狂喜之色甫現,她的下一句話卻重重將他打入塵埃,萬箭攢心。

「這次,我乾脆點,送你們母子一份大禮,把我捆了送給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個皇帝,然後便前程也有了,榮華富貴也有了,還有數不盡的金銀和美人,如何?這樣,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吧?」

自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寸寸凌遲著他,他絕望而痛苦地望著她,喉嚨卻像是被勒住了,任憑怎樣的辯白,在她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眼眶灼熱刺痛,隱隱有淚,胸口緊窒得呼吸困難,滿是痛楚祈諒的眼神癡癡地凝望著她,慟色更深。

「公主!」關國公夫人驚痛悔愧交加,又是心疼兒子的痛徹心扉,掙扎著就要向她跪下。「都是臣婦不忠不敬,害了您也害了陽兒,臣婦甘願伏罪,任您千刀萬剮也--」

「國公夫人就免禮了,您又何嘗有錯?」她目光轉向氣色灰敗的關國公夫人,嗤地笑了,語氣裡濃濃的嘲諷完美地掩蓋住了心底深處洶湧的悲哀、受傷和恨苦。

「十二年前的趙磬花貴為一國公主,您尚且看不上眼,十二年後的花春心成了前朝流亡餘孽,一無所有,您這一跪一拜一見禮,怕不立刻就折了我的壽,要了我的命去!」

關國公夫人愧疚難堪地低下頭,緊緊交握著手,眼淚再也憋不住滾滾而落。「臣婦……臣婦……」

「小花,」關陽緊緊扶住顫抖的母親,眸光帶著一絲乞諒地望著她。

「我母親確實做錯了,我身為人子執意隱瞞,傷你至深,更是罪無可赦,一切都該由我來承擔,你打我罰我,就是此刻一劍殺了我,我也甘心情願,只要你別惱……你想要做什麼我都由著你,還有,先帝的仇我一定會替你報--」

「這話,擺在昨天說多好?」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現在說,多矯情啊!」

當年就為了他母親的一片「慈母護兒」之心,她在大火裡因為遲遲等不到他來救,只能眼睜睜看著宮女、太監、護衛們一個又一個為了她而死,偏她還執迷不悟地哭著,鬧著,苦苦等著小一哥哥來救小花……

「你知道,我在大火裡等了你多久嗎?」她的眼神冰冷,嘴角卻緩緩揚起。

關陽眸色一痛,啞然無言,臉龐慘白如雪。

「火燒起來的時候,譚公公,小常子,婉兒,珠兒,他們拚命拉著我要從密道逃出去,可是我不肯,我堅持要等你,我怕你來了找不到我,會以為我死了。」她的聲音像是情緒全流乾了般平淡,卻句句直戮得他心上鮮血直流,絞痛欲死。

「小一哥哥要是以為小花死了,他就不會等小花長大,他會再娶別人,所以小花死也要等小一哥哥來……可這一等,我就白白害死了三十二個宮人。」

他嘴角動了動,像是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濕熱的眼眶隱隱浮淚,燙得直可以灼傷人。

「然後白大人來了。」她直直盯著他,血紅的眸子終於浮現一絲抑不住的冷諷嘲笑。

「你還記得白大人吧?他原姓姜,是我皇奶奶當年的內侍太監,後來被白王奶奶秘密安排到白家,官拜正四品吏部侍郎,皇奶奶要他盯著吏部尚書,那是景王的人……」

「白大人受命調查景王暗中買賣官爵一事,」他艱澀地開口,「我知道他的身份。」

「原來你也是景王的人?」她心一跳,目光冷厲如箭。

「不,關國公府自始至終都是先帝的人。」他急急地想解釋,「只是景王起兵太快,鄭貴妃為內應,我們措手不及--」

「好一個措手不及。」她鬆了口氣,卻又深恨自己竟然到現在還對他抱有可笑的心軟和期望,不由僵硬地撇過頭去,看也不看他,冷笑道:「算了,那都不重要了。我要說的是,那夜若非白大人緊急之下不惜暴露身份,衝進宮中硬是把我帶走,我早死在寶漪殿大火裡,而後白家被景王追究,屠了個一乾二淨……我又欠了白家一百二十條人命。」

關陽滿眼沉痛地看著她,心疼得直想將她緊納入懷好好安撫寬慰,恨不能夠將她心上的自責全部轉扛到自己身上,可是他才一動,她冰冷警告的目光又狠狠地將他釘在原地。

「公主……這些人命罪孽都由臣婦來背,你與陽兒都是無辜的……」關國公夫人淚漣漣地開口。她聽著公主那夜的驚險苦痛、死裡逃生,只覺羞慚悔恨欲死。

「臣婦這就回京到大乘寺落髮為尼,終生佛前懺悔,願誦佛經萬卷為死去英靈超渡--」

「娘!」他眼神掠過驚急痛楚,疾喚道。

「不用了,誰造的孽誰來背,我這些年掙來的銀子在佛前點的燈海無數,縱然散盡了一生之財,我甘願!誰都不用來爭相賣這個好。」花春心冷冷地道,「當年大火,關陽身為公主暗衛,沒能及時救主失職之事,我也可以不追究。」

關國公夫人猛然抬頭,滿是淚水的眼裡透著感激、希望、釋然和強烈的慚疚之色。

關陽卻臉色慘然,一股不祥預感攫住了心口。

「不,」他再顧不得其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牢箍住她的鐵臂卻幾不可見地微微發抖。

「不能不追究,我欠了你一輩子的,你絕對不能放過我。小花,春心,不管你想要怎麼責罰我,不管你要什麼,我豁出一切都會把它捧到你面前,你要什麼?要江山?要復仇?我都可以給你!」

「我只要你關陽,關小一……」她被他箍得渾身生痛,卻是面無表情,望著他的目光冷得直直剌入他心底,一字一字慢慢地道:「與我趙磬花,花春心,永遠恩斷義絕,永不相見。」

他呼吸一窒,深沉恐懼的絕望如巨蟒絞擰住全身,四肢漸僵漸冷,眼前金光亂竄,高大偉岸如山般的身形不可遏止地劇烈顫抖了起來,像是隨時會崩塌。

「不--」

他想留住她,他無論如何死也不能放開她。

可自從那日她用冰冷疏離的眼神看著他時,在戰場上身經百戰,受過無數刀劍重傷也夷然不畏的關陽,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再無一絲一毫再爭再抗的力氣。

「……我現在不想見到你,你母親,和你們關國公府的任何一個人。」花春心甚至沒有提高聲音,她只是冷冷淡淡地,慢慢地說話,他便已潰不成軍。「關陽,別逼我後悔認識你。」

他黑陣底佈滿血絲,心口陣陣撕扯揪緊,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擠出了四個字--

「好,不逼你。」

可是,他能暫時鬆開手,讓她離開大將軍府,讓她冷靜一段時日,卻決計不會再讓她有機會從他生命中離去。

就算是恨,他也要她在他身邊,恨他一輩子。

關陽親自駕馬車將她安安穩穩送回她住的老宅邸,在親眼看見她住的屋子陳舊簡陋得連昔日宮女住處也不如時,一雙黑眸又隱隱紅了,拳頭緊緊掐握住,才忍住伸手將她拉回身邊的衝動。

他現在,只能眼睜睜目送她頭也不回地走進那間老宅,消失在關上的大門後。

那重重的關門聲震得他心頭一酸,虎淚幾欲落下……

然而在門後,花春心冷硬不屑的笑容瞬間崩潰瓦解了,她後背緊緊貼著門扉,身子無力地往下滑,最後蹲坐在地上,小臉埋膝悶聲哽咽起來。

門外,他大手平貼著冰涼的門板,神情淒然,心如刀割地聽著門後心愛女子充滿壓抑的嗚噎。

小花……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太陽逐步西斜,將門外高大男人的身影拉得更長更長,他卻始終一動也不動地靜立在原地,就算門裡的低泣聲已經靜止,那女子已踩著虛弱卻堅定的腳步消失,他仍舊佇立如沉默的遠山。

「關將軍。」一個蒼老的嗓音出現在他背後。

他微微一動,依然沒有回過頭來,只低聲道:「姜老,謝謝您救她,護了她這麼多年。」

老薑滿佈皺紋的臉驀然一正,渾濁眼底掠過一抹精光,「將軍都知道了?」

關陽終於轉過身,臉上的蕭瑟之意轉眼即逝,恢復了一貫的沉靜肅然,「可否與關某一談?」

「老奴為著今時今刻,已經盼了整整十二載,」老薑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也是時候了。」

子夜,月寂星無。

回來的第一個晚上,花春心夜不能寐。

她躺在熟悉又顯得陌生的床榻上,怔怔地望著上方的承塵,繡著芍葯花的錦綾布,無論是布料。繡功都和皇宮裡的影霞紗是不能比了,可是再美麗再昂貴的東西享著受著又怎樣?

一朝天崩地裂山河變色,父皇被毒殺,母后被逼自縊,太子哥哥被貼身太監絞殺,太后奶奶「受驚崩逝」

當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都毀滅在那個驚悸狂亂可怕的夜裡,她從高高在上千嬌萬寵的公主重重跌落在泥塵底,在大火中哭喊著哀求著祈盼著的小一哥哥最後還是沒有來救她……

東珠公主趙磬花在那一夜死去,活下來的只能是平民孤女花春心。

她只能重新學著怎麼當一個普通人,抹去嬌氣,拋棄驕傲,咬牙習慣粗衣粗食,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著,一有風吹草動就準備逃命,她苦苦掙扎了十二年才活了下來,從心至外接受了自己是花春心。

一個畫春宮圖的,賣小黃書的大齡未婚女。

他不會知道她是耗盡了多大的力氣,才把過去的自己和暗夜噩夢、國仇家恨全部埋葬在內心最深處的墳場裡,她幾乎是得血淋淋地剝下趙磬花的皮肉,痛楚地學著慢慢養出一個灑脫疏懶的花春心。

她對關夫人的自私、因一念之差險些害死了她的事實感到憤怒氣苦,但她並不恨她,因為親疏遠近自古皆然,人總是會為自己最親的人謀最大的福祉,尤其是做母親的,為了孩子沒有什麼是做不出的。

可她恨關陽對她的苦難視而不見,他為了掩護自己母親犯下的錯誤,竟可以假裝那一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甚至連她的真實身份都要全盤抹煞……

關小一,你愛過我嗎?

如果你真的曾經對我有過一絲一毫憐惜眷顧,你怎捨得這樣對我?

花春心緊緊將自己蜷縮成球,因驕傲而強忍許久的淚水再度潰堤,依然不肯失控放聲大哭,而是把臉深深埋在被褥裡,悲鳴微弱破碎斷續,卻淚成江河……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7 AM

第十章

一大早,安南大將軍府前便是馬車齊備,護衛陣列。

短短不到十日就像老了數年的關國公夫人望著默然佇立在馬車旁,形容消瘦的兒子,美麗而蒼白憔悴的臉上又是一陣淚意上湧,心疼如絞。

「陽兒,都是娘的錯。」她紅著眼眶,低聲開口,「娘這就回京,這次也會把環兒帶回去,你放心,娘會命人送她回家,娘不會再逼你娶你不喜歡的人了。」

關陽點點頭,依然沉默無言。

「你爹,還有你舅舅那兒,娘都會先聯繫好--宮中佈防娘也會立時幫你弄來,你想怎麼做,娘都支持你。」她聲音壓得更低。

「娘,」他心口微緊,神色終於有了一絲鬆動。「您……」

「娘知道,娘不會輕舉妄動壞了你們的大事。」她近乎哀求地望著兒子,緊緊握著他的手。

「我就是覺得對不起,對不起小花,娘一定得做點什麼來贖這莫大罪孽……她,還是不肯見你嗎?」

關陽眸光迅速黯淡了下來,澀聲道:「她現在不想見我也是應該的。」

「都是娘……」淚水在眼底滾動,關國公夫人唇瓣微微顫抖。「兒啊,都是娘連累你--」

「娘,小花縱是氣怨你當時之舉,但她心中真正恨的是我的蓄意隱瞞。」他臉上神情落寞而悵然。

「況且她說得對,我不該擅自替她決定她要做什麼樣的人,我既愛她入骨,又怎能忍心教她隱姓埋名一輩子,迫她自欺欺人地忘了國仇家恨?」

「陽兒,那麼你該快些告訴她,這些年來你都安排了些什麼!」她略顯激動地道,「若是她知道了,她也一定會感動,說不定就不再怪你恨你了!」

「不。」他搖了搖頭,面色冷肅,低沉有力地道:「我不空口許諾,我會親手履現她的夢想,讓她過上她要過的人生,這才是我對她的承諾。」

關國公夫人滿心滋味複雜地望著兒子,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卻也有一絲絲的莫名失落與苦澀。

她有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兒子,可她卻不是一個慈愛正直的好母親。

「待得此間事成,娘親自去為你求娶……小花。」她所有的不甘與掙扎全消失無蹤了,起而代之的是滿懷的誠懇慈藹,柔聲道,「娘無論如何都會幫你把這個好媳婦討回家的。」

關陽眼眶一熱,清冷疲憊的臉龐掠過一抹溫情。

暗處的單子和亞則是若有所思地關注著這一切,包括那個站在不遠處低頭靜立,不吵不鬧,一貫乖順地接受回京安排的薛寶環。

待關國公夫人的馬車隊駛離遠去後,單子再也忍不住閃身而出,對關陽道:「主上,您覺不覺得-」

「安排人一路盯住她。」關陽眼神恢復深沉銳利,沉聲道:「不管她是不是當真放棄,我不會讓她有任何危及小花的一絲可能。」

「主上英明!」單子鬆了一口氣,咧嘴笑了。「咳,話說,屬下自認也算是春心大師的忠實書友,也許在大師面前也能說上那麼,兩句三四句話,主上……需不需要?」

關陽眸色一冷,「滾。」

「欸,這就滾,這就滾。」單子一抖,忙摸摸鼻子乖乖隱回暗處。

哎,這年頭忠心耿耿又能身兼知心弟弟的好暗衛有多不容易啊!

悔殺當初不自忖,輕將羅袂分,今日個錦箋無路托鴻鱗。

我如今瘦巖巖腰減羅裙褪,他那裡急煎煎人遠天涯近。

昨日是秋,今曰是春。歎光陰有盡情難盡,無計覓行雲。

--李唐賓《李雲英風送梧桐葉、油葫蘆》

大白天的好書肆裡,充當知心爺爺的老薑一樣是口水說到干,仍舊無法把自家小姐的拗性給扳直回來,累得他老人家大喘氣,茶水連連灌了好幾杯。

唉,關將軍,你說你個英明神武百戰必勝的大英雄,怎麼連個心上人都搞不定、擺不平?

他們身邊這些無辜躺著也中槍的池魚也很可憐的,好不好?

「小姐,關將軍天天都在咱家門口想找你解釋,求你原諒,你看在老奴的面子上,好歹也見上他一面,給他個機會說清楚吧?」老薑歎氣道。

「我不認識任何姓關的人。」清瘦了許多的花春心埋首檢查著新印行春宮卷的油墨狀態,頭也不抬,「老薑,咱們幹完這一票也該換個地方遊山玩水樂呵樂呵了,聽說你老家在東疆呀,那兒風景怎麼樣?東西好不好吃?」

老薑手上的空杯子滾落檯面上。「小姐?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怎麼不是認真的?」她終於抬起頭,似笑非笑地嘲弄道:「老娘現在有的是銀子,別說搬個家出個游了,就算是要養幾個面首小倌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小姐!」老薑可憐老心肝都快停了,氣急敗壞道:「您您您……您恨便恨,狠狠毆關將軍一頓出出氣也就是了,哪能隨便說走就走,還要養--養面首小倌什麼的--」

她在看到老薑目瞪口呆又氣呼呼的呆樣時,不禁噗地一聲噴笑了,剎時間自己哭了好幾個晚上,整整憋了近十天的一口恨怨之氣好似也宣洩了不少。

再想到要是自己養了幾個俊俏漂亮的少年,關陽那副臉色鐵青難看如鍋底的表情,她越發有種幾近變態的暢快感。

你既無心我便休,老娘都快二十歲的人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什麼春宮姿勢沒畫過?難道還甩不脫、忘不掉一個負心漢嗎?

她眼眶紅紅,嘴角卻是冷笑連連。「小花。」一個低沉沙啞的嗓音驀然響起。

花春心背脊一僵,鼻頭一酸,卻死命忍住了,置若罔聞地繼續低頭翻起手上的畫卷。

她真真恨透了自己天殺的不爭氣的心臟,為什麼在聽見他的聲音後便跳得又急又快又亂?還有胃,又翻騰酸苦個鬼啊?

老薑見關陽已到,他悄然地退場,並不忘關上了書肆大門,還貼心的在外頭掛上了個「暫時休館」的小木牌子。

關陽向來沉穩的腳步破天荒地有一絲遲疑忐忑,唯有黑眸灼灼然,堅定地凝視著她,在看見她消瘦蒼白的臉龐時,心頭不由大大一痛。

「你……瘦了。」

「任何一個慘遭背叛打擊的人,想不形銷骨立也難。」花春心諷剌道,終於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冷淡地抬起頭,像是注視著陌生人地看著他。

他英挺如標槍的身形微微一顫,彷彿挨了一記悶棍,微白的嘴唇囁嚅了一下,好似想解釋什麼,最後還是歸於默然。

他低首任打任罰的模樣,反倒惹得花春心不痛快了,霍地站起身來。「我不是說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嗎?你還來做什麼?難道是嫌床頭冷,欠個人溫存,所以就想起老娘來了--」

「花春心!」他低喝一聲,眸光憤怒中帶著一絲隱痛。「不要這樣糟蹋你自己--求你。」

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匆匆別過頭去,拚命吞嚥著喉頭的硬團,好不容易才把那灼熱衝動的淚意嚥了回去。

四周氛圍靜默無聲,卻像是有種淡淡的悲傷憐惜痛楚感在彼此氣息間流轉,抓不住卻也斬不斷……

良久後--

「小花,我後日要北上返京了。」關陽輕聲開口。

她心下一震,袖底的拳頭攥得好緊好緊,卻死不肯應聲。

「這次,我會拿回屬於你的一切。」他說得很平靜緩慢,卻是一字一句如巨鐘般重重撞在她心上。

花春心先是一愣,隨即會過意來,臉色大變,衝口而出:「你要做什麼?你、你不要亂來--你瘋了嗎?」

「等我回來。」他犀利的鷹眸在凝視她的時候,卻是無比溫柔。

「明日我會留下單子保護你,還有一支三千精兵,他們都是你的人,往後也只會忠心於你一個人。」

她無法抑止地顫抖起來,心下大亂,刻意冷哼道:「別傻了,就算你出兵打進京城,把坐在龍椅上的逆帝拉下來,你以為我就會原諒你嗎?告訴你,就算你替我拿回江山,讓我重新做回東珠公主,甚至是坐上女皇之位,我第一道聖旨就是--」

「砍了我的頭。」關陽微微一笑,望著她的眼神繾綣眷戀。「我知道,屆時,我會乖乖引頸就戮,甘心就死的。」

「你--」熱淚紛紛滾落,她卻是恨極地怒瞪著他,哽咽道:「你別以為我不會真砍你的頭!」

「我從沒有小瞧過小花。」他黑眸底也隱隱有淚,嘴角卻愉悅地上揚。

她哭得唏哩嘩啦,卻依舊倔強地把上前要擁住自己的他狠狠一手推開,嘴硬地嚷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早就想把那個王八蛋拉下馬,自己取而代之了,別以為我還會再笨得相信你們關家的人……你走!不要再來煩我,信不信以後老娘見你一次揍你一次?揍得連你娘都認不出你!」

他笑了,笑得好不燦爛耀眼惑人。「我信。」

「滾!走啦!」她氣到索性抓了新印好的「臥虎床龍野鴛鴦」就往他身上砸。

關陽快如閃電地輕巧接下,沉鬱憂傷了多日的英毅臉龐終於明亮了起來,灼然如朝陽炫目,看得她一顆心卜通狂跳,臉頰也不知怎的悄悄飛紅,當意識到自己竟然看得入神時,不禁又是一陣氣恨。

「等我。」他給了她一個令人神魂顛倒的笑容,而後毅然決然轉身,英姿颯然地大步離去。

花春心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忽地又是想哭,又是莫名地想笑,最後無力地跌坐回太師椅上,面色若喜若悲,心亂如麻。

猝變突起--

她才聽到輕微腳步聲,還來不及回頭,後頸已是一陣劇痛,旋即陷入一片鋪天蓋地的黑暗中……

滿月將癱倒昏厥的花春心扛到肩上,步履迅捷地悄然消失在好書肆後門。

沒有人知道,她除了是寶小姐的貼身丫鬟外,還是薛夫人精心挑選培育出來的女護衛。

這次,她和小姐可是為薛氏一族立下大功了。

天下皆知,大鳳王朝有四大兵馬大將軍,分別為鎮東將軍燕青郎、平北將軍蕭翊人、定西將軍阮清風、安南將軍關陽,手掌軍權,鎮守四方,威名赫赫。

景成帝幾次想安插親信入燕、蕭、阮、關家軍中,每每功敗垂成,想尋法除去四人,將虎符收回手中,卻又忌憚於四大國公府歷代積累下來的可怕實力,不敢輕易捋虎鬚。

只是在景成帝心裡,這四大國公府和四大將軍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重剌。

哼,幸而他自登基後,便迅速用蕃地的人馬和心腹大將取代了原來世代戍守京畿九城的范家和皇郊大營的田家,將皇城內外守得固若金湯。

縱然燕蕭阮關四家有兵權在手又如何?他們敢名不正言不順,冒天下之大不韙造反嗎?

不過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景成帝暗中仍然廣撒羅網,為的就是手中皇權勢力終有一日能成功潛伏至這四個心頭大患身邊,還有收拾掉那幾個自他登基十二年來,一直懸掛在心上,如鯁在喉的餘孽。

那樣東西,始終是禍……

「高揚,」景成帝陰鶩的眸光落在靜靜伏跪下首的禁龍衛統領身上,「最近,那四人可有異動?」

「回皇上,近日確實有兵馬調動跡象,卻是歷年來正常的換防,其他並無異狀。」禁龍衛統領恭聲稟道。

帝威日重的景成帝微瞇起眼,僅僅冷哼一聲,煞氣威嚴撲面而來,令得下方的高揚不由暗暗打了個寒顫,頭伏得更低了。

「繼續嚴密監視,若有遺漏,或是心存不忠苟且……」景成帝摩挲著指間的漢玉扳指,唇角噙著抹獰笑。「朕一定誅你九族!」

「微臣不敢。」高揚面色慘白,冷汗涔涔,「微臣必定誓死效忠吾皇萬歲!」

就在此時,大太監疾步而來,悄然附耳低語了一句,但見景成帝身軀一僵,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做得好!傳話下去,就說朕准了她的心願。」景成帝難掩得意暢快之色,陣底精光閃閃。「朕就知,關家雖是鐵板一塊,可也抵不住薛家扯後腿……這局,豈能不破?」

「那人已在半途上,皇上,您屆時要見嗎?或是奴才命人直接斬草除根,以免後患?」

「不,不忙殺。」景成帝若有所思地一笑,「人,自是要見的,否則朕怎能確定是真是假?」

又怎能確定薛家這一手,究竟是一片赤膽忠君之心?抑或是關家設下的另一個障眼法?

他從未曾小看過這四個眼中釘、肉中刺翻雲覆雨,給他這個帝王添堵的能力……

景成帝面色陰沉了下來。

幾乎是在花春心被擄後的兩個時辰,關陽就收到了消息。

他臉色劇變,喉頭湧上一股鹹腥灼熱,拚盡力量才將一口心頭血和滿胸的驚怒憂急嚥了回去,並強迫自己迅速冷靜鎮定下來。

唯有冷靜,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才能安全救回花春心。「主上,屬下已經發動所有的明線暗線,確知目前公主被送往燕子口。」

單子神色陰狠,咬牙切齒道:「燕子口有皇帝梟衛分駐密所,一等高手有七人,二等高手五十人,他們一接到公主,定會立時和一萬鎮龍軍會合,重兵押送公主進宮。請允屬下前去營救公主,將功折罪!」

「小花,我親自去救。」關陽字字重若金石交擊。

「可是主上,軍中不能無主,大軍動身在即……」單子立刻勸道。

「無妨,關家軍三分之二人馬隨副將出行,三分之一原地駐守,以防東夷妄動;單子,放出鷹隼,通知阿燕、翊人和阿阮,發出檄文,開始行動!」

他強抑著胸口陣陣的恐懼與沉痛,冷聲道:「亞,傳命皇城內、宮中所有的釘子全都進入一級戰備,隨時聽我號令。」

「是!」單子和亞齊聲應道。

「已確定是薛寶環與宮裡搭上的線?!」關陽眼神殺氣令人觀之膽寒。

「沒錯,屬下都查清楚了。」單子跪了下來,面上滿是深深的愧色。

「都是屬下無能,只命小子們盯著薛寶環,卻沒注意到她那個名喚滿月的貼身丫鬟在三日前已不在府中,致使慢了一步,害公主落入歹人之手,請主上降罪重罰屬下。」

「此間事了,自領五十軍棍。」

「是!」

關陽閉了閉眼,澀聲道:「不只是你疏忽,連我也一時小看那個女人。」

由妒生恨,最毒婦人心……他已為此付出一次慘重代價,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主上,那薛寶環如何處置?」單子簡直恨不得立時扼斷她的頸子。

「不要驚動我母親,」他冷冷地吐出一句:「就地斬殺了。」

「主上,」亞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愉悅的邪笑。「屬下有一個更好的去處給那位寶小姐。」

「說。」他濃眉微挑。

「既然寶小姐性喜做人上人,不惜為此陷公主於險境,」亞微笑,單子在一旁看得膝蓋一抖。「東夷老王薩格丹最愛美人,一旦弄到手無不日夜淫遍,而後賞予麾下士兵……」

「好!」他笑意冰冷,想也不想,一錘定音。「命雙子,季,把人親自護送到東夷王手中。」

「屬下遵命。」而且樂意之至。

關陽迅速交代調兵遣將之事後,立時換上玄衣黑氅,躍上多年來陪他征戰沙場無數的戰馬,電閃般疾射而去。

十萬燕家軍,十五萬蕭家軍,十八萬阮家軍,十九萬關家軍,采化整為零、走峻嶺暗道,千里奔襲,其中十萬精兵輕輕鬆鬆絞殺皇陵大營十二萬人馬。在曙光乍現的剎那,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了九門城門下,此時,京城猶在睡夢之中。

阮清風一襲戰袍銀甲,駕著神駿戰馬,猶不忘在銀甲外罩了件黑狐大裘,在英氣勃勃中流露出一抹華貴翩翩公子的氣派,真是怎麼看怎麼風流,怎麼拽。

燕青郎高大挺拔神色嚴峻,目光灼然如炬地盯著城門上目瞪口呆的九城軍狩汪大人,露出森森白齒一笑,端的是殺氣威嚴凜凜,人人觀之喪膽。

蕭翎人俊美爾雅臉龐無表情,腰間卻是繫著心愛妻子蘇錦瑟繡上的同心結,真真是集英氣與柔情於一身,一看就是個被調教過的絕世好男人、好夫君。

「我說,老關也太不夠意思了。」阮清風笑得眉眼亂飛,還假意地歎了一口氣。

「持先帝密旨檄文討伐逆帝這麼大場面大陣仗又累得要死的活兒,被他三隻鷹隼三封書信就交差了事了?三缺一,打馬吊都欠一人呢!」

「他好不容易春心動了,追娘子去了,是兄弟總不能再火上澆油,令他忙上加亂吧?」燕青郎沉聲如雷地道,眸中也隱約蕩著笑意。

「況且,我們三個對上『親愛的吾皇萬歲』,足夠了。」蕭翊人嘴角微勾,傲然霸氣盡顯。

三人相視一笑。

他們身後望之不盡的千軍萬馬悄然無聲,卻是血氣煞氣沖天,個個都是從刀山箭雨死人堆裡拚殺出來的精兵好手。

立在城牆上的禁衛軍全都嚇傻了,手瑟瑟發抖,幾乎握不住兵器。

九城軍狩急急命人回宮向皇帝示警報信,請火速調大軍馳援護城。

「這算不算以大欺小?」燕青郎皺了皺眉,突然發現,原來皇城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更加不堪一擊。

「平常是懶得理皇帝老兒,他愛他的帝權富貴,我們護我們的家國兵馬,井水

不犯河水也就罷了,」阮清風笑得好俊俏好迷人,下一瞬卻是寒氣一盛。

「可毒殺先皇,追殺公主--更可惡的是,竟然敢迫害我家小刀娘親姥姥全家!他當我姓阮的是吃素的?」

阮清風這句話可真是說到其他兩人的心坎裡了,燕青郎和蕭翊人一想到自家心愛妻子也是因為逆帝昔日造反逼宮,這才落得滿門抄斬,逃亡流離失所的人生至悲至痛,心中便宛若萬針攢刺,面色越發鐵青難看,殺氣更重。

「爾等大膽!竟敢舉兵造反,還不速速束手就擒!」九城軍狩膝蓋在抖,仍舊憑著股心氣怒斥。

「來人,念先帝密旨!」燕青郎大手一揚。

「奉天承運,皇帝密詔:聯,大鳳賢成趙昊,誤信匪弟景王,景王趙寅狼子野心,串通內廷外官,圈禁朕於寢宮,逐日投毒鴆殺……」

在先帝字字血淚、憤怒哀極的密旨朗聲宣告天下後,阮清風和燕青郎、蕭翊人沉痛地默然一瞬,而後齊齊如雷震九天地大吼--

「殺逆帝!迎公主!還我大鳳清明朝政,萬里河山!」

數十萬如狼似虎的黑色洪流殺氣騰騰,如刀破豆腐般輕易攻下皇城,長驅而入,直逼皇宮……

數萬御林軍金甲銀槍、血性大發地守在皇宮大殿外,一圈又一圈重重護圍住,最前方是手持密制霹靂雷的千多名軍士,只待前方「叛軍」近身而來,就要轟得他們血肉橫飛、屍骨遍野!

燕青郎、蕭翊人與阮清風三人略略停下馬,冷眸微閃。

嗯,有點意思了,果然皇帝是留存了一手。

可就算如此,面對強大殺傷力的可怕火器,他們三人依然氣定神閒,身後的數十萬大軍也忠心耿耿地跟隨,身上的鎧甲、手中的刀槍都滴淌著自己和敵人的鮮血,卻是個個勇武剽悍,全神貫注地等待著自家大將軍下一刻的發令。

「大膽逆賊燕青郎,蕭翊人,阮清風,叛君罔上,意圖謀反。」同數十萬大將對峙的是虎背熊腰、面目凶悍的御林軍統領司馬將軍,他危險地瞇起眼,大喝一聲,「奉皇上聖諭,凡擒下此三人者,賞黃金十萬兩,封邑千戶!」

「遵皇上令!」御林軍個個興奮獰笑,激動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犯吾皇者,殺!」司馬將軍大手一揮。

千多名軍士就要甩出手上的霹靂雷,然而他們預料中三大將軍和敵方兵馬驚恐後退竄逃的場面卻沒有發生,相反的,但聞關家軍的領頭副將關赫一聲雷吼--

「驍!全滅了!」

司馬將軍和數萬御林軍一怔,正迷惑間,卻聽得千多名持著霹靂雷的軍士被身後的「自己人」閃電般手起刀落,一一捅個對穿,尚未拉開火繩線頭的霹靂雷則是迅速落到了那群人手中,而後彷彿精練過無數次般地截住、旋身、甩出--

轟隆隆響雷般的爆炸聲和御林軍死前的哀鳴聲震動大地,到處可見斷手斷腳的御林軍和血霧噴飛,關家軍潛伏在御林軍內的底牌「驍」,則是無一受創,並且在司馬將軍淒厲驚吼聲中,飛快地和數十萬燕、蕭、阮、關家大軍會合,強大而無情地輾壓過殘餘的御林軍,而後直取內宮。

還在等待著好好「虐玩」那個餘孽侄女的景成帝,在頭顱掉落的那一剎那,猶渾然不知為何自己的江山會丟失得這麼快、這麼容易……

而在百里之外--

被牢牢捆得跟個粽子一樣,嘴裡堵著布團,卻還死命掙扎想破口大罵的花春心,倒是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被猶如天神下凡的關陽在重重敵人包圍中救走的。

趙子龍千里單騎救阿斗,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彈指間強虜灰飛煙滅……

她看得目瞪口呆,眼花撩亂,連趁機會逃出馬車都忘記。

高大挺拔,一身玄色大氅的關陽策馬疾飆而來,一柄寒氣森森的寶劍在手中宛若銀鏈流光,刷刷刷!一下子一大片敵人倒地,人頭亂滾,鮮血噴濺,她的心高高跳到嘴邊,又是驚悸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抓住她的人起碼有五六十人,看起來個個是高手,他再強大再厲害也只有一雙手一個人啊!

關小一,快走,不要管我……

她掙動著嗚咽著。

旁邊押著她的滿月早已被宛如羅剎殺神的關陽給嚇得慘然哆嗦,顧不得再抓她,便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自行逃下馬車。

可是滿月腳才剛踏到地面,背後已被一柄雪光般的柳葉刀穿胸而出!

花春心呆住了,還來不及喊痛快,下一刻已經被護進了那個熟悉的溫暖強壯胸臉裡,當她眨眨眼再一看,眼前哪還有什麼敵人什麼高手?全死光光了。

我的老天爺啊!老娘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絕世高手--大只妖孽--啊?

「小花……」關陽渾身都是敵人濺上的血漬,腥氣濃重,英毅的臉龐卻是透著溫柔的笑意,彷彿剛剛是去摘了幾朵花,或是砍了幾株竹子回來。

「我們可以回家了。」

她嘴裡的布團被他輕柔地取下了,聲音還卡在喉嚨愣得出不來,半晌才勉強擠出,「……就、就這樣?」

「嗯,就這樣。」

「可是你、你不是說要去替我打回江山嗎?!」她舔了舔嘴唇,雖沒完全回魂過來,還是不忘傲嬌了一把。

「有人幫我們打。」他深邃鷹眸直直盯著她,笑意越發蕩漾開來,滿眼俱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愛意。

「打回來,給你玩,好嗎?」

「……」

「不喜歡嗎?!」他神色一緊,笑意微斂。

「……喜歡。」花春心終於回過神來,臉上慢慢露出了一個燦爛又拽得二五八萬的佞笑。

「然後老娘當上女皇下的第一道聖旨,就是要全國百姓人人都得買一本本公主,不對,本女皇的春卷--行吧?」

關陽嗆住,半晌後,嚴肅地重重點頭。

「行。」

只不過,大方向確定,小細節還是要好好推敲一下。

例如,如果女皇夜夜春宵,那麼女皇還有「力氣」畫春宮圖嗎?

再例如,如果女皇忙著懷孕、生子、懷孕、生子……那麼女皇的春宮卷百年大計,應當是能改成「皇家育兒一百問」之類有益百姓、教化萬民、惠澤天下的叢書吧?

關大將軍緊擁心愛小花公主,心中不忘家國天下及傳宗接代的重大使命,端的是笑得無比歡然暢快。

--End--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 10:38 AM

【番外:那春日,紅了櫻杉,黃了公主……】

那一天,春日,涼風習習,皇宮某殿某處的某座桃花亭下。

桃花亭,停桃花,此亭如其名,便是四周栽滿了粉紅芳緋,落花似雨的小蕊紅杉材。

六歲又七個月的公主趙磬花,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大疊從御書房秘密五斗櫃裡順來的書卷,偷偷摸摸地跑到了最隱密處的桃花亭來,決心好好的貫徹一下帝師夫子教的「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的讀書之道。

唉,其實六歲多,勉勉強強可算七歲的小花公主,平常對於讀書習字這兩件事,可說是望之喪膽、聞風逃逸。

帝師夫子只要一把書本拿出來,她可以一路「不不不不」的狂喊著,從南書房飛奔到最北端的皇奶奶宮裡去躲上三天三夜。

母后性子綿軟,皇奶奶最是寵她,只要小花說不的,那就是個不,就算帝師親自搬了皇帝來都沒門兒!

「小花還小,得慢慢教,何況皇家公主自有無上華貴氣派,哪個御史敢參我家小花一個字,哀家就焚他全家書、坑他全家儒!」皇太后重重哼一聲。

「皇上,兒子要打磨,可女兒得嬌養,您忘了小花是早產兒,剛出生的時候連只小貓兒都比她重,喝藥比喝奶還多,您現在叫她讀那麼多書,寫那麼多字,您、您捨得,臣妾可心疼死了。」皇后哭哭啼啼,「嗚嗚嗚,可憐的小花呀……」

賢成帝被慈母愛妻「武嚇文攻,軟硬兼施」搞得沒皮條,只好乖乖認分回御書房去辦國家大事。

帝師,朕對不起你,國事朕能作主,可朕實在是家事無能啊!

此話聽完後,帝師夫子給氣得回去臥床了三天,最後終於忍不住使出了終極殺招--

帝師夫子慢條斯理取下抹額,啜了口藥湯,「公主呀,你再這樣吃下去,今年過年你就能咬橘子上桌啦!」

小花公主猶不知死活,笑得好不憨裡傻氣,「小花不怕,大家都說小花這樣圓圓的很可愛,小花不要讀書,讀書真的好無聊啊,帝師夫子。」

帝師夫子悠然道:「公主是下定決心了?」

小花公主猛點頭,一拍小胸口,「小花一言既出,死馬難追!」

帝師夫子嘴角抽了抽,「聰明,公主威武。」

小花公主咧嘴笑,「帝師夫子過獎、過獎。」

帝師大人一撚鬚,「不過聽說……關世子自幼文武雙全,最欣賞的也是書畫雙絕的才女。」

小花公主瞬間卡住,如遭雷殛,「……」

然後,成功完勝公主的帝師大人如明月清風般朗笑著揚長而去,留下即將七歲的小花公主大受打擊,淚流滿面。

關世子自幼文武雙全,最欣賞的也是書畫雙絕的才女……書畫雙絕……才女才女才才女……

「書畫雙絕!我也可以!」小花公主猛地一握拳,小胖臉上寫滿「決心」二字。

於是乎,小花公主就開始了她日日向學孜孜不倦,上進、求知、做才女的生涯,並且為了能夠早日追上才女的腳步,達到書畫雙絕的目標,她一下子就把念頭動到了號稱天下最多藏書,皇宮最高聖地的御書房。

在精心觀察了三個月後,她終於發現父皇平常最寶貝最重視的藏書,每次都要

神秘兮兮地拿出來看,看完以後又神秘兮兮的藏好,最後還神秘兮兮地跑去母后宮裡,神秘兮兮地屏退左右,和母后關起門來「研究學問」好幾個時辰。

所以,現在被她偷順出來的其中一疊書卷,肯定就是能幫助她快速成為才女的極品好書啦!

小花公主氣喘吁吁地將厚厚一疊書放在亭子裡的榻上,而後興致勃勃地拿起了第一本,翻開了第一頁……點漆般水靈靈的眼兒,下一刻驚得瞬間睜圓,小嘴張大,下巴掉了下來!

這這這……嘩……哇……

原來……難道……小一哥哥就好這一口?

在看完了色彩豐富、畫風大膽、艷色奔騰的第一本、第二本、第三本乃至於第八本後,小花世界登時被捅翻了天,滾了個大跟頭,三觀全被刷新了!

我、的、天、呀……

偏偏就在此時,冷峻英毅少年關陽正追趕擊殺一名不知死活的刺客直近此處,刺客一見到稚幼貴氣的小花公主,驀地眼中狼光大亮,嗜血一笑,刀光一閃,身形一擰就要挾持小花。

她呆呆地傻在原地,腦子還沒從剛剛翻天覆地的妖精打架中回過神來,自然也

不知道要逃……

「公主!」少年關陽一貫清冷的面色微白,驚怒之下,如大鵬展翅又疾似魅影地來到她身邊,生生擋下了刺客凌厲的刀氣,急急舒臂將小花緊緊環抱入懷,而後手中冷劍一劃而過-

刺客頸間血霧一噴,登時倒斃當場!

「小花,你有沒有受傷?」關陽神色有著掩不住的焦灼與心疼,低下頭看著懷裡的小人兒,渾然不知自己胸口衣襟被刀氣劃破,敞露出了一抹少年郎美好精實誘人的胸膛。

他更加不知,不久前剛剛被「皇家精裝本」薰陶得一時人格崩壞、恥度大開的小花公主,腦際嗡嗡然,耳朵漸漸紅,正傻傻癡癡地對著他半裸胸膛上的兩點淡紅「櫻桃」,不知不覺地開始流起了口水。

正所謂,那春日,紅了櫻桃,黃了公主。

這便是,日後小花公主逃亡生涯中,決心以春宮畫養家活口、名揚天下的初始起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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